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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里的苏州印记

2024-03-05程子

现代苏州 2024年3期
关键词:金宇澄唐伯虎苏州人

记者 程子

新年里,电视剧《繁花》的火爆,也让更多人将目光投向原著小说。与王家卫的文艺情怀不同,小说有着更为世俗及现实的一面,但所呈现的生活场景与时代物件也更令人感到亲切。甚至可以说,苏州人读《繁花》,是能感受到惊喜的。

有人说,《繁花》的尽头是纸醉金迷,在苏州人看来,《繁花》的尽头是江南。不信?就问你原著作者金宇澄是哪里人。

黎里 一座古镇·一间老宅·一处乡愁

金宇澄的故乡是吴江黎里。若是去兜一圈,就会明白,他将江南的元素都不知不觉之间渗透进纸墨了,之后,在故事中不经意之间浮现出来。

电视剧《繁花》,是上海人王家卫对故土的念想;小说《繁花》,则藏着苏州人金宇澄对江南的想念。因此,打开似锦“繁花”,满是苏州往事。

黎里,这个发音熟悉吗?谐音“李李”,正是《繁花》里那位饭店女老板的名字。黎里古镇里,藏着金宇澄家族的印记。明代,金家迁居到震泽、南浔交界的杨墅兆村,之后,在金宇澄曾祖母一辈时迁到黎里。位于中金家弄的金家故居,曾居住过金宇澄的太祖母、祖母、父亲等亲人。这座宅院位于黎里镇耶稣堂以东,下岸临河,属四进宅院,基本为清代建制,之后,因为年久失修,宅子变得破乱衰败,唯有幽深的弄堂还在,上面钉有一块门牌“中金家弄”。《繁花》大火后,一张金宇澄站在“中金家弄”名牌下的照片在网上广为流传。

而即便之后到了上海,金宇澄与黎里的“链接”也没断。他常常回到黎里见见亲友,习惯性地看看小河、走走弄堂。父亲九十岁那年,三代人三辆车,沿着沪青平公路、朱家角、金泽、芦墟,驶往黎里,并在古镇与老宅驻足良久。而在工作创作方面,悉心的读者会发现,包括《繁花》在内的每一本书上,金宇澄都会在作者介绍中表明自己是吴江黎里人的身份。

古镇黎里拥有着江南的一切要素。青瓦白墙的民居、蜿蜒曲折的小巷、古色古香的店铺……每一处都充满了古朴的韵味。踏着石板路漫步,可以听到潺潺的溪流声和远处传来的评弹声声。这是苏州特有的背景音。

苏白 一份风雅·一种讲究·一声乡音

小说《繁花》里也有评弹,并在典型的江南宅院里,呈现了一段脱离了红尘男女之事的清雅:“天井东墙,飞檐小戏台里,端坐男女两位评弹响档,先生一身海青长衫,女角是圆襟朱地梅香夹旗袍,腰身绝细。两人出尘清幽,目光静远,醒一醒喉咙,琵琶弦子,拨响两三声。先生一口苏白,开腔道,欢迎各位上海客人,春风春鸟,秋风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今朝天气蛮好,各位刚刚看见,前面天井金鱼池里,残荷败叶,也是好看,有古诗一首,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苏州绣花娘子,个个晓得,鱼戏莲叶,意盼情郎。”“女角娇咽一声,吴音婉转,呖呖如莺簧,蟾光如水浸花墙/香雾凝云笼幽篁/庭静夜阑明似昼/万喧沉寂景凄凉/一婵娟/拟王嫱/黛娥颦蹙泪盈眶/梧桐秋雨苍苔滑/淙淙池水咽清商。天井毕静,西阳暖目,传过粉墙外面,秋风秋叶之声,雀噪声,远方依稀的鸡啼,狗吠,全部是因为,此地,实在是静。”

苏州评弹与昆曲、苏州园林一起,被称为历史文化名城苏州的“文化三绝”。有如此雅致的底蕴,能让上海的红尘俗世在老宅的苏白中变成了风花雪月,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小说里同时发生在大宅子里的“花边新闻”,也不能让众人听评弹的那一刻染上任何世俗之气。

而在电视剧《繁花》中,王家卫也视苏州话为一种能把人心融化的腔调。小阿嫂的一口苏州话,惹葛老师直说“糯是糯得了”,其实说的是对方的样子娇滴滴。

有人说,无论是小说《繁花》还是电视剧《繁花》,其中的沪语都不标准。但据说正是因为金宇澄觉得受到苏州腔影响后的上海话或多或少有吴语的影子。更有人说,他在写这部小说时,脑海里的说书先生就是说苏式吴语的父亲。

苏州评弹一响,红尘变清雅

小说里的沧浪亭,给主人公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园林 一刻时光·一种境界·一场回忆

如果说,《繁花》里尽是俗事,那么金宇澄是把小说中难得的光风霁月时光留给苏州的。

最令读者印象深刻的,是宝总和陶陶带着投资客户俞小姐,来到苏州与范总谈生意的一段故事。小说里,范总是一名苏州商人,只是似乎对苏州的街巷颇为不熟。几个男人大晚上跑出“招待所”发现无处可去,既不想“淴浴”又回不去已上锁的“招待所”,被迫瞎逛了一夜。在这又疲惫又烦躁的时刻,金宇澄给了他们一个意想不到的美好清晨:“凌晨三点,四个人来到一片水塘前面,水中有弯曲石栈道,通向一幢灰黑旧门楼。栈道边,两排宽宽长长,四方抵角石条栏。四人一屁股坐到石栏上,方感舒畅。天色虽暗,眼前一泓白水,隐现微亮。阿宝说,此地好像来过。沪生说,风景蛮好,这是啥地方。几个人走到门楼前面,白地黑字匾,沧浪亭三字。”“四个人说说讲讲,发一阵呆,也就坦然。月轮残淡,天越来越明,鸟鸣啁啁然,逐渐响亮,终于大作。半夜出发,无依无靠,四个荒唐子,三更流浪天,现在南依古园,古树,缄默坐眺,姑苏朦胧房舍,苏州美术馆几根罗马立柱,渐次清晰起来,温风如酒,波纹如绫,一流清水之上,有人来钓鱼,有人来锻炼。三两小贩,运来菜筐,浸于水中,湿淋淋拎起。大家游目四瞩,眼前忽然间,已经云灿霞铺。阿宝说,眼看沧浪亭,一点一点亮起来,此生难得。”金宇澄对苏州园林是熟悉的,甚至描写沧浪亭门口,也不忘将旁边颜文樑纪念馆一笔带上,令苏州人读来极具熟悉与亲切感。

除了园林,金宇澄对江南的宅子是有见地的,这点从他对苏式宅院的细节描述中就能看出。那个上演了评弹的“常熟远郊徐府”里,就能够见到苏州人的一种讲究。“大家吵了一路,车子开到常熟远郊徐府,已十一点敲过。眼前一幢三进江南老宅,青瓦粉墙,前有水塘,后靠青山。”“丁老板介绍,此宅原属大地主的家产,祖上二品官,原来还有一进,大门有旗杆,石狮,公社阶段拆除,徐总置换以后,数度重修,成为最标准的‘四水归堂’宅第,收觅旧构件,移花接木,大门影壁从安徽弄来,第一进天井,五上五下,中堂对子,一样不缺,长几上,照例摆设南京钟,插屏,居中,玉如意一件,旁边官窑大瓶一对,八仙桌,红木几凳,左右厢房,每开间阔四米,进深九檩。”“三进房子,过道青砖铺就,角角落落,杂莳花草,盆景点缀。所到之处,案几不少,厅堂,槅扇,花窗,走廊转角,清供大小青铜器。”苏州人是懂得在传统居室内营造自己的精神世界的,这些精致而风雅的摆设,立刻让人想象到苏州特有的文人意境。

苏菜 一点情调·一段传奇·一些趣味

所谓“食色性也”,无论是小说还是电视剧,《繁花》里总少不了关于吃的场景,而在这些场景之中,也有苏州美食的影子。在文学创作中,更是起到了“借题发挥”的作用。

小说里的康总,已婚,但心猿意马,把自己的温柔的夫人比作糯米团子,把遇到的梅瑞比作“虾籽鲞鱼”,说她“自有千层味道”,还说“等于这种姑苏美食,虽然骨多肉少,不掩其瑜,层层叠叠,浑身滚遍虾籽,密密麻麻小刺,滋味复杂。”最后,还搬出了苏州老字号:“康太与梅瑞,等于苏州‘黄天源’糯米双酿团,PK‘采芝斋’秘制虾籽鲞鱼,乐山乐水,无法取舍。”

大闸蟹里,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道理

再比如一群男女在大宅里吃螃蟹,小说角色之一的苏安请大家猜猜螃蟹身上哪里最滋补。阿宝说蟹黄,李李则专吃雄蟹。徐总调侃道这是“异性相吸,缺啥补啥”。最后苏安说,“一只蟹,只有八根细脚尖,这根尖刺里面,有黑纱线样的一丝肉,是蟹的灵魂,是人参,名字就叫‘蟹人参’。”还说,“正宗大闸蟹,可以爬玻璃板,全靠这八根细丝里的力气。”只是汪小姐不跟着话题,一直嚷着喝酒,其实她是瞄着旁边的男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园林时光,超脱了世俗的存在

金宇澄对大闸蟹的肯定,还有一句来自陶陶的“授课”,说关于大闸蟹的礼,要能送得出手,其中得有苏州蟹八件。关于吃,不只是大闸蟹,金宇澄竟然还让宝总大伯通过调侃唐伯虎,“普及”了一下苏帮菜。“大伯吃进半碗,胸口一挺说,配合忆苦思甜,我惊堂木一拍,是这样的,各位老听众,老听客,今朝,我来讲一讲风流才子唐寅,落难时期,穷得眼面前,只剩了一碗白饭,要死呀,无论如何咽不落,就叫了小书僮,立到身边,慢慢唱菜名,小书僮头颈骨一伸,现在报菜了,喂呀,‘响油鳝糊’来了呀。唐伯虎伸筷,台子上空,就是一夹,扒了一口白饭,‘滑炒子鸡’,来么哉。唐伯虎扒一口白饭。‘八大块’呀,就是红烧肉,唐伯虎扒一口白饭。‘腌鲜砂锅’一客呀。唐伯虎改用调羹,腾空一舀,调羹再朝下,舀了一口白饭,哈哈。‘走油蹄髓’来喽,香是香来糯是糯。唐伯虎筷子朝前面一夹,一卷,这就是老吃客,懂得先吃蹄髓皮,实际上,只弄了几粒饭米碎,吃进嘴里。小阿姨笑。大伯扒了一口饭说,讲来讲去,这个唐寅唐伯虎,还没饿透,细皮嫩肉少爷公子,死要面子,死要排场,到我这种地步,三扒两扒,一碗饭早已经落胃,还叫啥小菜名字,十三点。”

苏州美食的魅力,尽在不经意间“张扬”出来

电视剧里,人们印象深刻的则是一块定胜糕。小阿嫂搬家,手里拎着一对定胜糕分给邻居,一声“新房子,步步高”,糯得俘获了人心。定胜糕是苏州人再熟悉不过的苏式糕点,外表松软,味道香甜,还夹着豆沙馅儿。相传南宋时,苏州百姓为鼓舞韩世忠的韩家军出征特制了糕点,上面有“定胜”两字,从此有了“定胜糕”。所以,苏州人平常也不吃定胜糕,一般是在搬迁、建房或祝寿的时候,送给邻居和亲朋好友,象征着吉祥和喜庆。

有一位《繁花》的读者曾对金宇澄说:“金宇澄,你的感情维系在苏吴这一块,我发现你只要一写苏州,一写黎里,文笔就放慢了。”这一点,金宇澄颇为认同。苏州,不是《繁花》的主场,却总有影子,它在故事的点滴里,更在作者的灵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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