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见人品

周末，单位食堂有些冷清，显得POS机异常亢奋，“交易成功”的提示语音此起彼伏。我被这提示语音搅坏了胃口。员工在单位食堂买菜打饭，也是“交易”？想起另一个城市的人文细节。乘坐公共交通，老人们可以享受半价或全免的优惠待遇，但一些老人反映，每次都被机器提醒“老年卡”，感觉不好，等于一遍遍被人当面指认“你老了”。民有所呼，政有所应，一些城市现在将老年卡更名为幸福卡，残疾人卡也改为爱心卡。

可能有人认为这种不适是敏感、矫情，或者是抬杠。其实，我敏感的个体感受，源于一段异乎寻常的亲身经历。

半年前的一个下午，我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绿灯，过斑马线，不慎被一辆右拐的汽车剐撞，脸上擦伤，嘴唇出血，胸肋疼痛，眼镜不知去向……肇事车主当即报警，然后载我去医院急诊。医生建议胸部平扫、脑部CT、腿部拍片……车主去窗口交费时，开始脚步迟疑，一会儿说手机里没钱，一会儿称她的老公马上过来，她要先回去陪孩子。

我决定自己交费自己就诊。车主的老公，电话里先说十分钟就到，后称半小时可到，最后撂下一句话：你放心看，即使我们全责，保险公司也会全赔你……那口气，仿佛不是他们的车撞到了我，而是他们做了一件好事，成全我和保险公司完成一笔理赔买卖。

等到伤势平稳，电话联系车主去交警大队事故中心定责。车主的老公表示要亲自出马，他认为自己的老婆啥也不懂（她是当事人，要“懂”什么？我不懂），但他在外出差，得等上两天。再等一周，电话问他何时方便，他故作轻松：在等你约时间，立即又补上一刀：这个事，你是受害者，你要主动。等于我是欠钱的，你是借钱的，你不该主动要吗？……他在电话那端滔滔不绝，跟我掰扯他的道理，我能想象到他一副得理不饶人甚至“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得意神态。可能这是他日常的一种表达习惯，而我没能忍住，脱口而出一句市骂，作为对野蛮无礼的他的一个正面回应。

直到一个月后，在交警认定肇事车为全责时，车主老公才以真人现身。此时，他开始不断地质疑、追问，交警予以一顿训斥之后，他才暴露真实目的：全责？那不是他要求賠多少，我就要赔多少？他讹我咋办？那个扬言“你放心……全赔你”的慷慨先生，突然变脸了！大概率认为我是在和他做交易，还想靠车祸发上一笔。转过身来，他切换进入“自我表扬”模式：我够配合你了吧？有的人约了三次都不来，你有什么办法？我想“谢谢”他，想问他是什么牌子的计算器，这么会算计，但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幽默细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接瞪他一眼：你一次不来，就要多给一天误工费！

碰上车祸，算我倒霉。不过，遇见这样的车主以及老公，倒是难得的一笔“交易”，它让我“撞见”了真实的人品。后来，和保险公司的理赔员聊天，他们说，比他难缠的还有。——那，那我还算走运的？

我在媒体供职多年，自以为阅人无数，见多识广。其实，只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也许只有近距离见证一次利益的分配与调整，才能看到真实的人品，窥见五官背后的“三观”。作为人，人性也许大差不差。但是，人品却有千差万别，它是人性的升华版，藏着他遇到的人，走过的路，读过的书。

周云龙：高级编辑，江苏省杂文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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