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血暴》第五季：往事可以抛下，生活可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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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在2019年美国明尼苏达的虚构城市法戈，家庭主妇多萝西被两个绑匪绑架，演员朱诺·坦普尔饰演的这个精瘦、疑神疑鬼的金发女人，一看就有神秘的过去。

到第二集我们知道，她本名纳丁，家庭和美、富足，但个性极强的婆婆对她颇不待见；她曾有过一段婚姻，当治安官的前夫有权力，更有极低的人性下限和占有欲，要把她寻回，而绑匪就是前夫雇来的。

大半是为了强对抗性带来的悦目爽感，美剧《冰血暴》第五季2023年底在FX上线后，我迅速上瘾。多萝西单枪匹马面对绑匪，贡献了好几场令人眼花缭乱的对手戏，我像是欣赏武侠片里被逼到死角的人逃生一样，看着她用各种家居物品当武器。与科恩兄弟的电影《冰血暴》（1996）中被绑架后如同木头一样的妻子完全不同，多萝西足够聪慧，有超强的体力、意志力，她用冰块砸死了一个绑匪，她双手被绑着还能在雪地奔跑，她拯救了一个受伤的州警。她善于利用有限的空间和材料设局，以一敌多。

“一只老虎”，另一被她割下了一只耳朵的绑匪形容她。

我认为本季的高光在第七集，主创终于柔和而巧妙地交代了多萝西的前史。逃亡路上，多萝西在堪萨斯，想找到治安官的第一任妻子琳达。她到了一个“乌托邦营地”，这里每一个女人都叫琳达，舞台上演着木偶戏，木偶女被施以暴力。她被琳达告知，新来者要做木偶，排演讲述自己的遭遇。舞台上的金发木偶摇摆着，我们看到多萝西讲述的纳丁的故事：十几岁的她任性闯世界，在超市偷窃，被琳达带回家；治安官抚养她，继而侵犯她；一个深夜，琳达走了，她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长期家暴的受害者。

到第八集我们才得知，琳达早已被家暴致死，乌托邦只是多萝西疲劳驾驶后做的梦。通过对《绿野仙踪》的致敬（在那个著名的故事里，堪萨斯的多萝西在梦中到了奥兹国），观众感知到曾发生的可怕暴力。

《冰血暴》宇宙发端于同名电影：债务缠身的男人找人绑架妻子，试图从抠门的岳父那里骗取巨额赎金。事情当然不可能如他所想。死了好多人。

这部提名奥斯卡七项大奖的电影是此后五季剧集的基础，每一季都是一个独立的故事，大多发生在明尼苏达州的法戈市。每一集开头，在严肃悲凉的配乐里主创都会严肃提示：“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发生在ⅩⅩ年ⅩⅩ地。应幸存者要求，剧中人物的名字使用了化名。出于对死者的尊重，除此之外故事并未有任何更动。”总有新观众信以为真，老观众则会心一笑。

看了第五季的前几集，我自信地总结，第一、三、五季延续了同一传统，都以当下为背景，讲个体深陷泥潭、试图解决问题但越陷越深的故事。如系列剧集的导演、编剧、制作人诺亚·霍利所说，“徘徊在道德与不道德的边缘，因为还不清楚会发生什么——这感觉就像科恩兄弟的状态。”（第二、四季则是史诗式的，补全了《冰血暴》的世界观。前者发生在1960年代，一个黑道家族对抗堪萨斯城的外来威胁时，家族内讧，四分五裂，印第安人在大屠杀中幸存下来，成立了法戈的神秘组织；后者发生在1950年代，通过一个黑人女孩之口讲述了复杂的帮派斗争历史。）

在永远寒冷的雪季，人因为贪婪或无知犯下罪行，之后的一切都在状况外，人最终被恐惧和绝望反噬，为自己错误的一闪念付出代价。前几季《冰血暴》一贯如此，而且有出乎意料的高潮段落：在目不见物的暴雪里，警察开错枪打向自己人；帮派与警察大战时，UFO出现；鱼从冰湖里跃出来，砸死无辜者；龙卷风刮跑了对战的黑帮双方。

而第五季播出到后半段，故事变成了这样：多年来不满于根底不明的多萝西进入自己家族的婆婆洛琳（她是超级富豪，美国最大收债机构的老板），得知多萝西在第一段婚姻里常年遭受暴力、却凭借自己的聪明勇敢改名换姓活出第二人生后深受触动，积极查案的印第安女警、多萝西、洛琳，结成了联盟。另一面，男性角色集体地空前单薄，只起反作用：多萝西的丈夫是善良的傻白甜，前夫治安官是个残暴的巨婴，养着懦弱的儿子；印第安女警的丈夫更是个出轨、败家的废物。

这种在当下看来颇为政治正确的性别设定及全在意料之中的剧情发展，引发了一部分剧迷的不满。另一些观众则哈哈大笑：男人们终于体会到女人们一直看脸谱化女性角色的感受了。

我想起前几季里的女性角色：有惊人的嗅觉，能拨开犯罪者设置的谜障；奈何身为女性、身为权力结构中的下位者，或是因能力被嫉妒，或只是单纯因为被蔑视，她们总要遭受无理的打压，搜集的证据总是被男性上司专断地忽略。

第五季好像想让女性观众把积压了几季的憋闷给一起发泄出来。聪明的女性更多且更有话语权了。

多萝西的婆婆洛琳第一次和治安官对话：反联邦政府的治安官一直筹备大规模武器，在政治上致力于将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永久化，想要一切为己所有；洛琳说，只有一种人能像他说的这样。

“你是说总统？”治安官问。

“婴儿。”洛琳说。

最有头脑的几个女性守望相助后，男性的溃败指日可待。豆瓣上的一个高赞评论说：本季是“girls help girls and all dicks are pussy（女性互相帮助，男的都是软蛋）”。

2024年1月中旬，《冰血暴》第五季播完。以往，开头的暴力事件最终会发展为混战，无论施害者还是受害方，被搅入其中的人要么死于非命，要么被剥夺了家庭、财富、自由。而这一次编剧竟然给多萝西留下了完整、美好的家庭，前夫治安官被投入狱中，会受到法律和洛琳贿赂安排的狱友的制裁。

最后一集，被多萝西割下一只耳朵的绑匪来找多萝西讨债复仇，但被多萝西一家人的热情招待噎得张不开嘴。多萝西温柔地说，债务、仇恨是可以被原谅的。绑匪洗掉了手上的污垢，帮着备菜，坐上餐桌。“你必须吃一些用爱和欢乐做的东西，”多萝西递给他一块饼干。

很多观众表示失望，这完全不是《冰血暴》该有的样子——没有荒诞，没有最后一分钟的转折。霍利近日在《综艺》的采访里说，第五季拍摄了多萝西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但到最后，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生活会变得更加正常一点。”

是这样吗？前四季剧集都在讲述，一切都会失控，人性不可信任。面目全非的第五季竟然告诉观众，所有往事都可以抛下，生活还可以继续？

温柔的结尾完全消弭了前几季的复杂性。但矛盾的是，作为一名女性观众，我又覺得，多萝西能好好活着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