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宋人笔记中的翘楚
2024-02-22熊建
熊建
汉光武帝刘秀的同学严光,是个高洁的隐士。范仲淹在浙江桐庐做地方官时,因为敬佩严光的为人,修建了严先生祠堂,并为之作了一篇文章,最后说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德,山高水长!”写完之后拿给一位叫李泰伯的人看。
李泰伯说:“这文章肯定会成为名作,我想冒昧地改一个字。”范仲淹不安地搓手请教。李泰伯道:“‘云山‘江水这些话,在意义上非常大,用‘德字承接不住,换作‘风字如何?”这么一改,就变成了“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范仲淹一听就佩服得很。
这个“一字之师”的故事,出自《容斋随笔》。这是一部以考证辨析古书为主而兼记事、议论的笔记,包括《随笔》《续笔》《三笔》《四笔》《五笔》共74卷,后人用《容斋随笔》作为总称。
笔记这种写作体裁,最早出现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多讲些神鬼故事,到了唐代加入了很多现实生活的成分,荒诞色彩大减。到了宋代,笔记的考证味道占据了主流。《容斋随笔》就是代表之一。
像“一字之师”这种小故事、微考证,难以推演成大块文章,写成笔记最合适。古人读书有所收获、有所发现,就记下来。日积月累,规模也不小。因为都是平时思考的吉光片羽,加上并非经史著作、高头讲章,作者往往下笔轻松,读起来自然清丽可人。值得一提的是,笔记文章一般都篇幅短小,七八百字一篇,适合当下的碎片化阅读。
《容斋随笔》的作者洪迈(公元1123年—1202年)从小就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在中央做过官,赴地方上过任,外交也干过,国史也修过,是位经历丰富、学识广博、思维活跃的读书人。他在《容斋随笔》自序中说:“我老了,也懒了,读书不多,想到什么就记下来,无所谓先后顺序,所以叫《随笔》。”
怎么个随笔法儿呢?比如洪迈在读书时发现,一个知名的好做法往往并非首创,而是有所本。以大家都熟悉的“商鞅徙木立信”的故事为例,其实商鞅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吴起在魏国的西河为官时,想取信于民,在南门外立起一根木柱,发布命令说:“如果有人能推倒木柱,就让他当大官。”百姓互相议论,认为是假的。有一个人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推倒了木柱,吴起便任命他为上大夫。从此之后,百姓就信服了吴起的赏罚。商鞅对这个故事不会不熟悉,于是就有了他悬赏搬木头的“盗版”做法。
这种有意思的考证很多。因此,《容斋随笔》写成16卷后,被人刊刻出来,传播很广,以至于传入皇宫。宋孝宗看了赞叹道:“这书里有很好的议论啊。”得到皇帝认可,洪迈就《续笔》《三笔》《四笔》《五笔》这么写了下去。写作态度仍然是如他所说:“就是在闲暇寂寞之际,捉笔为文,随着兴趣写哪儿算哪儿,意思到了就行,自己开心就好。”
可以说,洪迈写《容斋随笔》一直秉持这种“不给自己压力”的原则,越老写得反而越快。第一部《容斋随笔》写了足足18年,《续笔》用了13年,《三笔》5年就完成了,《四笔》连1年都没用完。《五笔》还没写完,洪迈就去世了。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价此书“自经史诸子百家以及医卜星算之属,凡意有所得,即随手札记,辩证考据,颇为精确”,并给出了“南宋说部当以此为首”的评价。
洪迈的考证很接地气,比如他很关注日常用语的含义问题。他发现,有一些古代词语,后世因不常用而产生误解,对此便多加留意考证。
在“宁馨阿堵”条中,洪迈说,“宁馨”“阿堵”是晋宋时期语言中的語助词,后人只看到王衍指着钱说:“举却阿堵物。”又看到山涛见到王衍时说:“何物老妪,生宁馨儿!”今天便认为阿堵是钱,宁馨儿是好儿子的意思。其实完全不是这样。宋废帝的母亲王太后病得很重,宋废帝不去看望,太后生气地对侍者说:“取刀来,剖我腹,那得生宁馨儿!”从此可知,“宁馨儿”怎么能是好词呢?还有,顾恺之画人物,不点眼珠,说:“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可见“阿堵”就是“此处”的意思,哪里有“钱”的意思?今天江浙人的语言中还多有用“宁馨”这个词来表示发问的,好比说“如何”。
就这样,通过精炼地列举文献中的事例,并结合现实生活,洪迈找出了“宁馨”“阿堵”的本义。
《容斋随笔》的趣味性、知识性很足。我们今天常用“东道主”来指代款待宾客的主人,洪迈不仅告诉读者这词的来历,还介绍了一种鲜为人知的“北道主”的说法。
关于“东道主”,那是春秋时期,秦晋两国军队包围了郑国国都。郑人烛之武游说秦穆公,说何不放过郑国,让它作为东道主呢。因为郑国在秦国的东边,所以这样说。
关于“北道主”,洪迈发现,《后汉书》记载过三次:第一,常山太守邓晨在巨鹿跟汉光武帝会合,请求跟他一起去攻打邯郸。汉光武帝说:“你一人跟随我出战,还不如以一郡为我的北道主人。”第二,汉光武帝到蓟,打算回南方,他的心腹官员都同意,只有耿弇认为不能这样做。汉光武帝指着耿弇说:“这是我的北道主人呢。”第三,彭宠将反,汉光武帝问朱浮为什么会这样。朱浮说:“大王曾倚重彭宠作为北道主人,现在却不是这样,所以他失望了。”
尽管接二连三出自皇帝之口,差不多成了汉光武帝的口头禅,但“北道主人”的说法终究没能流传开来,后人很少引用。
(源自《人民日报》海外版,王传生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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