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文身的深层动机、潜在后果与应对策略

冼柳婷 余益兵 邓黎婕

摘要：文身青少年通常比普通青少年面临更大的健康风险。文身不仅会给青少年造成难复原、不可逆的身體创伤，还是青少年行为偏差出现的重要预测因素。我国《未成年人文身治理工作办法》中明令禁止青少年文身，并要求家庭和学校帮助青少年充分认识文身的危害，理性拒绝文身。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了青少年文身的相关特征，以及心理动机和潜在后果，并提出了家校协同应对青少年文身的教育引导和心理辅导策略。

关键词：文身；心理动机；潜在后果；家校协同

中图分类号：G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2684（2024）03-0011-04

文身（tattoo），俗称刺青，是将某种能留下永久标记的颜色物料以一定“图案”注入皮肤内的一种身体修饰行为。目前，文身作为个体主张身体自由、表达独特个性以及社会/文化认同的象征和方式之一，在青少年群体中尤为盛行，近年来呈现出低龄化的趋势。然而，未成年人文身所引发的生理和心理健康隐患，需要社会各界高度重视。

一、哪些青少年更有可能文身

第一，文身多发于青少年时期。

大多数普通文身者和劳教/戒毒人群的文身年龄最初始于青少年[1]。研究表明，文身既是勇敢者的“冒险”行为，也是个体寻求自我认同和渴望成就的外在表现[2-3]。而青少年阶段恰好是个体自我探索和自我同一性发展的关键时期，个体具有强烈的好奇心、个性表达以及外界认同需求。此外，相较于普通青少年，文身在社会处境不利（社会经济地位低/不良家庭教养/学校适应不良）青少年群体中更受欢迎，成为了他们缓解心理压力、寻求外界认同和充盈内心世界的一种方式。

第二，男生比女生更有可能文身。

国外的一项研究发现，男性文身者占比（63.2%）远高于女性文身者占比（36.8%）[4]。一般来说，男性对于文身这类“外显性个性表达”方式显得尤为热衷，倾向于将文身作为群体身份和权力的象征，而女性则倾向于将文身作为个人装饰和自我独立的表现。

第三，具有冒险等冲动性人格的青少年更有可能文身。

文身是个体内部心理和人格建构的外在表现[5]。例如，反社会性人格障碍（Antisocial Personality Disorder，ASPD）者倾向于利用文身进行情绪表达。研究指出，是否具有冲动行事的倾向是区分有文身者和无文身者最显著的差异特征，文身者往往觉得自己更独特，更习惯于冒险追求或从事危险行为[6]。这一研究结论很好地解释了青少年在选择文身时通常不管花费、不顾规定和风险的现象。

第四，文身具有东西方文化差异。

文身文化在西方最初以宗教文身文化的形式出现，如基督教徒以“十字架”文身表达对主的忠诚；在东方则以少数民族文身文化居多，如独龙族和黎族图腾文身。如今，在崇尚思想解放、主张个性自由的东西方文化融合背景下，文身现象较为普遍。一般而言，西方人在文身部位、面积和图案设计上，大多呈现出分散式、面积较大（裸露于皮肤外）、图案新颖大胆的特点；而东方（亚洲）人对文身的态度较为保守内敛，通常倾向于选择身体某一部位进行文身，且面积相对较小（衣物可遮蔽），图案设计也较为传统。

二、青少年为什么会选择文身

青少年文身行为背后最常见的动机是想要表达或展示自己的个性，继而是审美价值、同辈交往需要以及表达与特定亚文化的归属关系等。具体而言，青少年文身背后的动机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第一，个性的自我表达。

追求个人主义是青少年选择文身的主要原因之一。青少年群体通常希望以文身来表达他们逐渐增强的自我意识，如反叛意识和性意识等，并以此标新立异的“身体政治”方式来凸显自我的独特个性。此外，研究表明，部分青少年热衷于文身给他们带来的“自信”，尤其是女性，认为文身可以增加自己的美丽、性感和吸引力，并期望以此展示自我魅力[7-8]。

第二，寻求身份认同或群体归属。

青少年具有寻求群体认同（尤其是同伴认同）并热衷追求归属的强烈欲望，文身既可以作为他们社会化过程的外部体现或印证，也可以作为个体维持群体认同或区分群际边界的标志。例如，在自我情感得意或失意等特殊情境背景下时，部分青少年会选择用“重要他人姓名”宣示认同与归属，或以特定图案文身作为从属“亚文化”组织成员的标记。

第三，缓解情绪压力。

研究发现，父母/学校依恋水平低、学业成绩差等是青少年1～2年后选择文身的重要预测因素[9]。当出现心理发展危机时，部分青少年倾向于将文身作为释放情绪、表达不满、宣示对立或引起他人关注的出口，以此来缓和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并希望获得外界的赏识与尊重。

第四，崇尚偶像，刻意效仿。

文身作为新生潮流事物产生于一定社会情境中，受互联网娱乐信息的影响，耍酷、好奇与新鲜感成为青少年选择文身的重要原因。李思瑶[10]指出，西方国家中有影响力艺人（如球星、影星等）的文身行为会被我国的广大青少年和青年群体竞相模仿，作为时尚潮流的标识。王茹[11]指出，偶像崇拜、大众传媒和文身店的合法存在等因素是青少年接触文身的主要原因。

三、青少年文身有哪些潜在后果

从健康的角度来看，文身作为一种身体自损行为和个体成长中的风险信号，不仅严重危害青少年身心健康，而且会限制其未来发展。

第一，文身行为会引发一定的身心健康隐患。

研究指出，文身使人极易染上生理性疾病，引起并发症，形成后遗症[12]。例如，极易被污染的文身墨水可导致文身者出现皮肤细菌性感染、肝炎或艾滋病、对朱丹/镉的光敏反应等病症，并且深色系和大面积的文身，即使做了皮秒激光手术仍会留下瘢痕，不能做到完全祛除。文身会破坏人体汗腺功能，导致汗液减少、散热减慢，甚至发展为皮肤癌等一系列风险症状出现[13]。另外，个体生理的不良变化极易引发自暴自弃心理。例如，研究发现，身体发生变化的个体通常会表现出更频繁的自伤，出现更高的自我攻击、饮食失调等偏激行为[14]。

第二，青少年文身与不良行为相关联。

研究发现，青少年文身通常与药物滥用、吸烟、性活动、帮派团体和学校问题等冒险行为存在一定关联[15]。青少年文身者更经常犯罪，且存在饮食失调、酗酒、服用抗抑郁药、吸毒或自残等风险[16]。这解释了文身为何被当作青少年越轨行为和犯罪前兆的“标签”。此外，研究显示，文身可以显著预测青少年非自杀性自伤行为，且大多数文身者性行为发生时间更早、次数更多且无保护性措施[17-18]。

第三，文身青少年面临歧视风险。

在实际生活中，文身青少年通常被认为是“不良少年”，尽管事实并非绝对如此。目前，社会对文身的宽容度有所提高，但职场中有关文身的政策和预期依然较为保守[19]。研究发现，个体文身数量越多，在职场中感知到的歧视越强烈[20]。特别是在文身不被接受至少不值得宣传或鼓励的社会环境中，文身青少年极可能选择降低自我要求甚至自我放弃，这非常不利于他们的社会融入。在现实生活中，学校中经常有学生因文身而被劝退或休学，且部分职业（军人、公安民警、检察官等职位）对有文身或冲洗文身印记的报名者通常不予资格审查通过。

四、如何对青少年文身行为进行科学引导

英国学者Dukes[21]发现，有高达30%的文身青少年对自己的文身行为表示懊悔。显然，文身与青少年信念和行为偏差关系密切，与其积极发展的轨迹背道而驰。对此，家庭与学校应协同发力，对青少年进行教育引导，学术界应加强对青少年文身的研究，探索更有针对性的措施。

第一，守好家庭第一防线。

家庭是未成年人发展中具有最直接影响的重要“微系统”。《未成年人文身治理工作办法》（以下简称《办法》）中明确提出家庭对未成年子女文身的监督义务，例如告知文身行为的危害性。此外，Karacaoglan[22]指出，文身是孩子表达自我内心抗争的外在信号，家长要加强对孩子身心健康风险的排查，而最有效的监督莫过于家长的榜样作用和言传身教。

一方面，家长不仅要了解文身的相关知识，还要提升家庭教育水平，掌握一些心理危机干预的方法和技巧。当孩子出现文身倾向时，首先要正视孩子的心理诉求，了解其深层动机并告知文身的可能后果，同时积极寻找满足孩子心理需求的替代方式，例如以孩子擅长的领域为切入点，帮助其转移注意力，使其建立起合理的自我认同。

另一方面，若发现孩子已文身，父母应避免一味指责或内疚，应在了解其文身缘由后及时消除文身给孩子造成的生理与心理印记，并在同伴选择上对其进行积极引导和有效监督，消除不利于其健康成长的外在因素，必要时带孩子寻求专业心理援助。

第二，筑牢学校第二防线。

《办法》中要求教育部门将未成年人文身危害的相关知识纳入学校教育内容，组织开展警示教育，加强文明礼仪教育，加强在校学生对文身危害性的认识。学校是未成年人学习与生活的主要场所，营造反文身校园环境、让学生学会自觉抵制文身亚文化，属于学校心理健康教育与思政教育工作的重要范畴。

首先，学校应定期开展文身专题教育讲座、文身危害性主题宣传等基础性工作，例如，充分利用名师讲座、班会课、专题辩论赛、主题宣传栏和心理剧等，营造校园反文身文化环境。

其次，教育工作者应加强对文身教育的研究，加大对文身问题背后的学生同一性发展、目标清晰性、生命价值观、审美观念等自我认知和成长适应性问题的重视程度，采取课程融合的方式提升学生的审美观念，提高他们对文身危害性的认知。学校文身教育的重中之重是建立起合理完善的教育疏导机制，定期对存在文身动机和风险的学生进行重点排查与干预。例如，积极发挥学校心理教师的咨询与指导作用，做到早发现、早评估、早干预，预防和减少学生的文身行为。此外，校方要积极配合社会治安力量，帮助肃清校园周边的文身营业场所并督促文身从业者提供合法、规范的服务，使其严格遵守《办法》中“禁止文身从业者为未成年人提供文身服务”的规定。

第三，家校协同为文身青少年提供心理支持。

积极的社会支持系统不仅有助于文身青少年在追求理想自我与真实自我上的整合与统一，還能使其获得稳定的自尊和自信。对文身青少年，家校双方协同加强引导教育、提供补救服务是必要的。

一是家校双方加强沟通，与文身青少年建立信任关系，积极接纳并适时回应，帮助其发掘自我个性特征和优势，鼓励他们在擅长的领域内专注目标、积极投入，找到自我存在的重要意义。

二是家校双方加强对文身青少年在网络短视频等娱乐信息获取上以及同伴交往上的监督与教育引导，规避青少年受到文身亚文化的思想侵害。

三是双方加强沟通，实现学生信息互通，协同为文身青少年提供心理辅导。

总之，文身教育应结合文身青少年在家校两大系统中的环境背景与行为表现，重在了解其行为动机并引导其建立积极的审美观与价值观，帮助其走出心理困境，而不是简单地采取指责、惩罚、退学等处理方式。

第四，学术界加强对青少年文身的研究。

文身青少年存在着非常大的个体差异。因此，学术界未来应探索不同个体在文身图案、大小、风格和位置背后的深层含义，以获取更多的文身行为动机信息，探索出更具针对性的预防性教育措施。

参考文献

[1]石文亮. 劳教人员的文身调查[J]. 刑事技术，2002（6）：10-12.

[2]Carroll S T，Riffenburgh R H，Roberts T A，et al. Tattoos and body piercings as indicators of adolescent risk-taking behaviors[J]. Pediatrics，2002，109（6）：1021-1027.

[3]Roggenkamp H，Nicholls A，Pierre J M. Tattoos as a window to the psyche：How talking about skin art can inform psychiatric practice[J]. World Journal of Psychiatry，2017，7（3）：148-158.

[4]Antoszewski B，Sitek A，Fijalkowska M，et al. Tattooing

and body piercing-What motivates you to do it？[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ocial Psychiatry，2010，56（5）：471-479.

[5]Grumet G W. Psychodynamic implications of tattoos[J]. American Journal of Orthopsychiatry，1983，53（3）：482-492.

[6]Moeller F G，Barratt E S，Dougherty D M，et al. Psychiatric aspects of impulsivity[J].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iatry，2001，158（11）：1783-1793.

[7]辛巴，佐斌. 青少年穿刺和文身对其社会认同的影响[J]. 当代青年研究，2009（1）：46-52.

[8]Horne J，Knox D，Zusman J，et al. Tattoos and piercings：attitudes，behaviors，and interpretations of college students[J]. College Student Journal，Project Innovation Austin LLC，2007，41（4）：1011-1021.

[9]Silver E，Vaneseltine M，Silver S J. Tattoo acquisition：A prospective longitudinal study of adolescents[J]. Deviant Behavior，2009，30（6）：511-538.

[10]李思瑶. 东西方文身文化之比较研究[J]. 文学艺术周刊，2022（1）：81-84.

[11]王茹，杨晓莉. 未成年人文身现象探析[J]. 大众心理学，2023，368（4）：26-27.

[12]Desai N，Breuner C C. Tattoos and piercings in female adolescents and young adults[J]. Journal of Pediatric and Adolescent Gynecology，2023，23（1）：14-17.

[13]Luetkemeier M J，Allen D R，Huang M，et al. Skin tattooing impairs sweating during passive whole body heating[J]. Journal of Applied Physiology，2020，129（5）：1033-1038.

[14]D'ambrosio A，Casillo N，Martini V. Piercings and tattoos：psychopathological aspects[J]. Activitas Nervosa Superior Rediviva. 2013，55（4）：143-148.

[15]Litt I. Self-graffiti？self-image？self-destruction？Tattoos and adolescents[J]. Journal of Adolescent Health，1994，15（3）：198.

[16]Pérez-cotapos S M L，Cossio T M L. Tatuajes y perforaciones en adolescentes[J]. Revista médica de Chile，2006，134（10）.

[17]Solís-bravo M A，Flores-rodríguez Y，Tapia-guillen L G，et al. Are tattoos an indicator of severity of non-suicidal self-injury behavior in adolescents？[J]. Psychiatry Investigation，2019，16（7）：504-512.

[18]Suris J C，Jeannin A，Chossis I，et al. Piercing among adolescents：body art as risk marker[J]. Journal of Family Practice，Jobson Medical Information LLC，2007，56（2）：126-131.

[19]Timming A R. Visible tattoos in the service sector：A new challenge to recruitment and selection[J]. Work，Employment and Society，2015，29（1）：60-78.

[20]Tews M J，Stafford K. Tattoos and unfavorable treatment among employees in the hospitality industry[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Hospitality Management，2020，32（5）：1925-1940.

[21]Dukes R L. Regret among tattooed adolescents[J]. The Social Science Journal，2016，53（4）：455-458.

[22]Karacaoglan U. Tattoo and taboo：On the meaning of tattoos in the analytic process[J].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analysis，2012，93（1）：5-28.

編辑/于 洪 终校/高 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