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名实图考》悬钩子属植物考证

汪 韬，肖定勇，侯学良*

(1.厦门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福建 厦门 361102；2.三明市和谐园林苗木有限公司，福建 三明 365205)

清代植物学家吴其濬所著《植物名实图考》(下文简称《图考》)记载了植物1738 条，包括其中一千多种植物的药用和食用价值，是我国古代收录植物最多的一部植物学和本草专著[1—2]。条目引用了大量古籍文献，且每种绘制1～2 幅插图。《图考》中植物的科学考证，对发掘、利用和科学传承我国各民族民间的传统植物学知识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图考》出版170 多年来，中外学者对其中植物做过不少考证研究，如日本学者松村任三[3]、牧野富太郎[4]，我国植物学家钟观光、刘慎谔、钟补求、陈封怀、吴征镒和王文采等[2,5—9]。王锦秀等[2]新近对《图考》植物进行逐条、逐图考证，共考证出植物约940属1750 种，出版了《<植物名实图考>新释》一书。但该书对悬钩子属Rubus多种植物的处理还有待进一步研究。我们在做福建悬钩子属分类修订时，对《图考》描述的悬钩子属植物进行了性状梳理，经充分的产地标本研究和野外调查，现将研究结果予以报道。

1 对《图考》5 种悬钩子属植物的处理

1.1 麦条草

《图考》第八卷“山草类”中记载：“麦条草，一名空筒包，建昌为之虎不挨。红茎红刺，尖细如毛，对叶排比，如榆叶而宽大，发杈，开五瓣白花，绿心突出，长三四分，极似鱼腥草花，土医以治痧斑热证[1]。”

根据“麦条草”的描述和插图(图1A)，可以确定“麦条草”的分类性状有：灌木，茎红色，有红色皮刺，茎与叶柄密被开展长毛。羽状复叶有小叶(3～)5 枚，小叶卵状椭圆形至椭圆形，顶端渐尖或短尖，基部圆形，边缘有锯齿；叶脉羽状；聚伞状伞房花序顶生，花3 朵；萼片5，披针形；花瓣5，白色，倒卵形；花托延长，雌蕊群柱状，长1～1.3 cm(图1A)。产江西建昌(抚州市南城县建昌镇)。

王锦秀等[2]认为，麦条草与《中国植物志》描述的空心泡RubusrosifoliusSmith 基本相似。《图考》图与空心泡在小叶形态和数量、花的形态等方面确实性状接近。但该种在茎和刺红色、密被开展长毛等关键特征上并不相同(表1)。经查对标本和文献，《图考》图文所显示的性状特点与《中国植物志》所描述的红腺悬钩子R.sumatranusMiquel 基本一致(图1B)[10]，仅小叶形状上略有差别(表1)，但据野外观察，红腺悬钩子叶形变化较大，有时亦可出现卵形或卵状椭圆形的小叶。

1.2 面来刺

《图考》第十卷“山草类”中记载：“面来刺，赣州山坡有之。丛生，硬茎赭色。叶似榆叶，三叶攒生，中大旁小，面浓绿黑纹，背外绿内赭，有刺如针。或云可退烦热、通肢节[1]。”

根据“面来刺”的文字描述和插图(图1C)，可以确定“面来刺”分类性状有：灌木，茎红褐色。羽状复叶有小叶3 枚，顶生小叶大于侧生小叶；小叶卵形或卵状披针形，顶端短尖或渐尖，基部圆形或近心形；叶脉羽状；叶正面有深绿色近黑色纹路，叶背外侧绿色，中心暗红色；具有针状刺(图1C)。产江西赣州。

王锦秀等[2]认为，“面来刺”应为拟覆盆子R.idaeopsisFocke 或白叶莓R.innominatusS.Moore，暂订为拟覆盆子。我们从野外观察来看，无论是拟覆盆子还是白叶莓，其叶子的共同特点是正面绿色，颜色变化不太大，背面密被白色绒毛。而“面来刺”的描述为“面浓绿黑纹，背外绿内赭”，与拟覆盆子或白叶莓叶子形态并不一致(表2)。经查对标本和文献，我们认为上述性状特点与《中国植物志》所描述的小柱悬钩子R.columellarisTutcher(图1D)基本一致[10](表2)。

1.3 阴阳莲

《图考》第十九卷“蔓草类”中记载：“阴阳莲，一名大叶莲，产建昌山中。蔓生细绿，茎淡红，节有小刺。就节参差生叶，叶本如马蹄，宽寸余，末间长二寸许，面浓绿，背黄白，粗纹微涩。根大如指，横发枝蔓。俚医以治妇科调经，取根干同桃仁煎酒服[1]。”

根据“阴阳莲”的描述和插图(图1E)，可以确定“阴阳莲”的分类性状有：灌木，根膨大成块状；茎绿色或红色，茎及叶柄生有小皮刺。单叶互生，宽卵形至卵形，顶端渐尖，基部心形，边缘全缘；叶脉掌状5 出；叶正面绿色，背面黄白色；叶柄长与叶片长的比值为1/4 至3/4。产江西建昌。

王锦秀等[2]考证该种为山莓R.corchorifoliusL.f.。但山莓叶柄较短，长度一般不超过叶片长1/4，且山莓叶背为绿色，有时红色，无黄白色，与“阴阳莲”不一致(表3)。经查对标本和文献，我们认为上述性状特点与《中国植物志》[10]所描述的太平莓R.pacificusHance(图1F)基本一致(表3)，仅有一点不同：太平莓叶边缘有细小锯齿，而“阴阳莲”的插图叶全缘，或系当时受刻板水平影响，未刻画出锯齿。

表3 太平莓、山莓与阴阳莲分类性状比较及符合度Table 3 Comparation of taxonomic traits and conformity of Rubus pacificus,R.corchorifolius and "Yinyanglian"

1.4 蓬虆

《图考》第二十二卷“蔓草类”中记载：“蓬虆，《本经》上品。今废圃篱落间极繁。秋结实如桑椹，湖广通呼乌泡果，泡即藨之讹。《尔雅》：薰，麃。《注》：麃即莓也，今江东呼为麃莓子，似覆盆而大赤，酢甜可啖，即此类也。湖南俚医，端午日取其叶阴干，六月六日研为末，以治刀伤，名曰具龙丹。李时珍以苗、叶功用似覆盆，未的[1]。”

吴其濬引用了李时珍《本草纲目》中的内容。《本草纲目》介绍蓬虆(《本草纲目》作“蓬蘽”)：“一种藤蔓繁衍，茎有倒刺，逐节生叶，叶大如掌，状类小葵叶，面青背白，浓而有毛，六、七月开小白花，就蒂结实，三、四十颗成簇，生则青黄，熟则紫黯，微有黑毛，状如熟椹而扁，冬月苗叶不凋者，俗名割田藨，即本草所谓蓬蘽也[11]。”

根据“蓬虆”的描述和插图(图2A)，以及《本草纲目》中对“蓬蘽”的描述，可以确定“蓬虆”的分类性状有：灌木，茎有刺；茎及叶柄可密被毛至近无毛。单叶互生，近圆形，掌状5～7 浅裂，顶端急尖，基部心形，边缘有锯齿；正面绿色，背面白色，密被毛；叶脉掌状5～7 出。聚伞状圆锥花序顶生或近顶生，多花；萼片5，卵形；花瓣白色；雄蕊多数；雌蕊30～40 枚。聚合小核果球形，未成熟时黄绿色，成熟时紫黑色，微有黑毛。冬天不落叶。花期7～8月(农历六七月)。产湖北、湖南。

图2 《植物名实图考》中2 种悬钩子属植物——蓬虆和覆盆子Fig.2 "Penglei" and "Fupenzi",two species of Rubus in An Illustrated Book on Plants

经查对标本和文献，我们认为上述性状特点与《中国植物志》[10]所描述的灰白毛莓R.tephrodesHance 基本一致(图2B)(表4)。

表4 灰白毛莓、高粱泡与蓬虆分类性状比较及符合度Table 4 Comparation of taxonomic traits and conformity of Rubus tephrodes,R.lambertianus and "Penglei"

《图考》中“蓬虆”绘有两张图(图2A)，宋平顺等[12]认为，这两张图是不同的植物，其中的“蓬虆(一)”所绘为灰白毛莓；“蓬虆(二)”所绘为高粱泡R.lambertianusSeringe。王锦秀等[2]与宋平顺的观点相近，认为“蓬虆(一)”所绘与灰白毛莓相似，尚需野外核实；“蓬虆(二)”所绘为高粱泡。我们则认为两图所绘植物都是灰白毛莓。高粱泡在叶形上和“蓬虆(二)”所绘并不一致，而且其果实成熟时红色，不变黑，与文字描述不同(表4)。

通过比较“蓬虆(一)”与“蓬虆(二)”两幅插图，发现两者在叶形、叶脉特征、叶边缘的锯齿上均无明显差别，差别主要在于毛被。在FloraofChina[13]中，灰白毛莓有4 个变种：无腺灰白毛莓R.tephrodesHance var.ampliforus(H.Lév.& Vaniot)Hand.-Mazz.，无腺毛和刺毛；硬腺灰白毛莓R.tephrodesvar.holadenus(H.Leveille)L.T.Lu，只有腺毛而无刺毛；灰白毛莓原变种R.tephrodesHance var.tephrodes，有较短的腺毛和刺毛；长腺灰白毛莓R.tephrodesvar.setosissimus Handel-Mazzetti，具有长达5 mm 的腺毛和刺毛。而徐洪峰等[14]将R.tephrodesHance var.ampliforus(H.Lév.& Vaniot)Hand.-Mazz 修订为原变种的异名。可见，该种在刺毛和腺毛的形态上具有很高的多样性。我们认为，“蓬虆(一)”所绘的是刺毛和腺毛较多的个体；“蓬虆(二)”所绘的则是刺毛和腺毛很少的个体。吴其濬之所以要画两张图，正是为了说明他注意到了该种在毛被上有变化。

1.5 覆盆子

《图考》第二十二卷“蔓草类”中记载[1]：“覆盆子，《别录》上品。《尔雅》：茥，缺盆。《注》：覆盆也。《疏》据《本草》注，以蓬虆为覆盆之苗，覆盆为蓬虆之子，误合为一物。四月实熟，色赤，《本草纲目》谓之插田藨。覆盆、蓬虆，《本草纲目》分别甚晰。考东坡《尺牍》：覆盆子，土人谓之插秧莓，三四月花，五六月熟。市人卖者，乃是花鸦莓，九月熟。则蓬虆即花鸦莓矣。然此谓中原节候耳，江湘间覆盆三四月即熟，蓬虆七月已熟。”

《本草纲目》[11]这样描述覆盆子：“一种蔓小于蓬虆，亦有钩刺，一枝五叶，叶小而面背皆青，光薄而无毛，开白花，四、五月实成，子亦小于蓬虆而稀疏，生则青黄，熟则乌赤，冬月苗凋者，俗名插田藨，即本草所谓覆盆子，《尔雅》所谓茥，缺盆也。”

根据“覆盆子”的描述和插图(图2C)，以及《本草纲目》中对“覆盆子”的描述，可以确定“覆盆子”的分类性状有：灌木，茎和叶柄有刺；羽状复叶有小叶5 枚，小叶卵形、菱状卵形或宽卵形，顶端急尖或渐尖，基部楔形，边缘有锯齿，叶两面绿色，无毛，叶脉羽状，冬天落叶；聚伞状伞房花序顶生，有花10 朵左右，花白色；果实近球形，未成熟时黄绿色，成熟时先变红后变黑。果期2～4月。产河南(“中原”)、长江、湘江流域(“江湘”)。

王锦秀等[2]认为，“覆盆子”插图疑似弓茎悬钩子R.flosculosusFocke。宋平顺等[12]则认为，“覆盆子”为插田泡R.coreanusMiquel。我们赞同宋平顺等的观点。弓茎悬钩子叶背密被灰白色绒毛，花序为聚伞状总状花序，形态与“覆盆子”不一致(表5)。

表5 插田泡、弓茎悬钩子与覆盆子分类性状比较及符合度Table 5 Comparation of taxonomic traits and conformity of Rubus coreanus,R.flosculosus and "Fupenzi"

《本草纲目》记载“覆盆子”“俗名插田藨”，而“插田藨”即为插田泡的别名。“覆盆子”特点与《中国植物志》[10]所描述的插田泡基本一致(图2D)，只有两处不同：一是插田泡花淡红色至深红色，而“覆盆子”为白花。经作者观察，发现插田泡有的个体花瓣中间白色，仅边缘略带粉红色，推测李时珍看到的可能是这样的个体。二是插田泡果期6～8月，与“覆盆子”果期2～4月不同。但作者查看了《中国植物志》悬钩子属中所有羽状复叶的种类，凡是有记载果期的，果期都不在4月之前。只有两种植物果期4～5月，与“覆盆子”有重叠。一种是椭圆悬钩子R.ellipticusSmith，产四川、云南、西藏；一种是薄瓣悬钩子R.croceacanthusH.Leveille，产台湾。椭圆悬钩子小叶3 枚，密被紫褐色刺毛，与“覆盆子”形态不符；薄瓣悬钩子产地与“覆盆子”不吻合。所以，怀疑这里的果期记载可能有误。本文考证“覆盆子”仍为插田泡。

2 对《图考》中其他3 种悬钩子属植物的处理意见

除上述5 种悬钩子属植物外，《图考》中还有红梅消、泼盘和悬钩子等3 种悬钩子属植物[1]。王锦秀等[2],、宋平顺等[12]均考证“红梅消”为茅莓R.parvifoliusL.，“泼盘”为蓬蘽R.hirsutusThunb.，“悬钩子”为山莓R.corchorifoliusL.f.。作者赞同他们的观点。

3 《图考》中非隶悬钩子属的两种植物

3.1 白马鞍

《图考》第八卷“山草类”中记载：“白马鞍，生建昌。独茎，上红下绿，旁枝对发，叶如梅叶，嫩绿细齿，或三叶，或五叶，排生一枝，土人采根敷毒[1]。”

根据“白马鞍”的描述和插图(图3A)，可以确定“白马鞍”的分类性状有：灌木(或乔木幼苗)；茎不分支(可能是幼苗)；嫩茎红色，老茎绿色。羽状复叶对生，有3～5 小叶；小叶椭圆形或卵状椭圆形，顶端急尖，基部圆形，边缘有锯齿；叶脉羽状。产江西建昌。

图3 《植物名实图考》中2 种不是悬钩子属的植物——白马鞍和白鲜皮Fig.3 "Baimaan" and "Baixianpi",two species that are not Rubus species in An Illustrated Book on Plants

王锦秀等[2]认为该种“似悬钩子属Rubus一种”。但描述中特别提到“旁枝对发”，结合插图可以看出，该种是羽状复叶对生的种类，“旁枝”指的就是羽状复叶的叶柄和叶轴。而悬钩子属并无羽状复叶对生的种类，故“白马鞍”并非悬钩子属植物，可能是木樨科或忍冬科的种类。因插图无花果，难以判断具体是哪一种，有待进一步考证。

3.2 白鲜皮

《图考》第十卷“山草类”中记载：“白鲜皮，生长沙山坡。丛生，赭茎，茎多斜刺，交互极密，嫩茎青绿。长叶排生，如蒴藿而有细齿，叶上亦有暗刺甚涩，面绿，背青白。俚医以散痰气、行筋骨。按形状与本草白鲜皮异，别是一种[1]。”

根据“白鲜皮”的描述和插图(图3B)，可确定“白鲜皮”的分类性状有：灌木，茎暗红色，密被刺；嫩茎绿色。奇数羽状复叶互生，叶柄基部抱茎；叶柄及叶轴密被刺；小叶卵形至卵状披针形，顶端渐尖，基部圆形，边缘有锯齿，叶脉羽状，有刺；叶正面绿色，背面绿白色。产湖南长沙。

王锦秀等[2]认为“白鲜皮”插图与空心泡R.rosifoliusSmith 的叶甚似，但因无花果，不能肯定，“姑妄释为该种备野外核实”。但仔细观察“白鲜皮”的插图(图3B)，发现其具有叶柄基部抱茎的特点。悬钩子属植物不具有这一特征，而五加科植物普遍具有这一特征。从其复叶的形态上看，可以发现叶轴基部第一对有柄小叶的基部，还着生有一对无柄的小叶。也就是说，叶轴上的同一点长出2 对小叶。这一特征是五加科的部分植物所具有，而悬钩子属植物所不具备的。再结合其植物体多刺的特点，可以确定“白鲜皮”是五加科楤木属Aralia的一种，因插图无花果，难以判断具体物种，有待进一步野外调查研究。

4 讨论

《<植物名实图考>新释》是一阶段性的研究工作，一些条目所描述的物种仍需进一步研究。在现阶段研究的基础上，从事类群研究的专家，可就一些研究不充分的种，开展具体的产地标本研究和野外调查，获取翔实的第一手证据，做出新修订处理。

《图考》中记录的悬钩子属植物，都是我国民族民间传统植物药，具有特殊的文化价值和中医药应用价值。具体物种考证清楚了，不但可供我国各种工具书的修订，如《中国植物志》中植物中文名称的修订使用，还可为我国民族民间传统植物药的科学传承和新药研发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

中国古籍文献中所记录的植物物种，是中国传统植物文化的载体。在此呼吁相关部门重视并支持对中国古籍文献中植物物种的考证研究，以此唤醒我国民众对中国古代植物学的了解，发掘中国传统植物知识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