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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叔

2024-01-28李素萍

名家名作 2023年25期
关键词:羊角辫淡漠伯母

李素萍

每个人的记忆深处都会有那么一个人,不管经历多少年,不管这些年里你的记忆刷新过多少次,他始终就在那里。他留给你的记忆或悲或喜,但一定刻骨铭心,七叔于我便是如此。

七叔是我父亲的堂弟,在他26 岁那年的深秋,他把自己交给了果园里那口清澈的井,那一年我10 岁。

在七叔的葬礼上,我没有哭出声,但是却泪水肆虐。一个疼我的、把我当宝贝的人就这么去了。时隔多年,人们都已经淡漠了与他相关的记忆,但我却没有,一闭上眼睛,高瘦白净、一头卷发的他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温和的笑容,干净的面孔,一如当年。

当年,有人说七叔有神经病,也许是吧,但在我的记忆中从未看见他有什么不正常,他总是穿得干净而得体,但是由于贫穷,脾气暴躁,直到20 多岁还没有娶亲。那时候的我还在村子里上小学,由于我的父母做生意很忙,有时候家里没人,便把我交代给七叔,到我放学的时候,他便在校门口接我,每次七叔总喜欢让我趴在他的背上,他一边唱歌一边奔跑。到他家里让我吃完饭再以同样的方式将我送到学校,从来舍不得让我走路,扎着羊角辫的我趴在他的背上,笑得无比灿烂。直到现在,我还时常想起那时的温暖,但那样温暖的背却永远没有了。

那时候农村的条件不好,吃肉是极稀罕的事情。一次,我在巷子里玩耍,听见七叔在墙那边说话,他对他的嫂子说:“让我吃块吧。”我听见我的伯母说:“去去去,赶紧走。”接着又听见七叔在低声地说着什么,接着听见伯母不耐烦地说:“给你一块,赶紧走。”不一会儿,七叔走过来,手里捏着一块什么,边走边闻,突然抬头看见了我,他便跑了过来,抱住我说:“小乖乖,来,七叔给你块肉肉。”把一小块肉整个塞到了我的嘴里,当时的我只有四五岁,还不懂得什么,但时隔多年,每每想起这件事,总是忍不住泪流满面,那份爱也许很卑微,但却是那么纯净,多年来我走过许多地方,遇见很多人,但却愈发怀念那份纯净的爱。

我父母心眼好,七叔到我们家,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给他,所以七叔对我父母很敬重。有一年的冬天,傍晚时分,飘起了大片的雪花,天蒙蒙亮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唰唰的声音,母亲推开门,只见院子里扫出一条干净的小路,一个影子正在用铁锹往外面端雪,是七叔,叫他,他扭过头笑笑,接着干活。七叔有时候和我父亲一起出去做生意,晚上总是让我父亲住店,他非要睡在外面的货车上,他总是说只有我父亲是实心实意对他好。的确,我父亲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七叔死后,由于贫穷,人们便神经麻木,亲情淡漠,三爷说弄个席子卷住扔了算了,但我父亲坚决不同意,我父亲出钱按照老家的规矩给七叔做了七套当时最流行的衣服,又准备了棺木。七叔死后的好多年,父亲每每喝了酒,都会坐在院子里,叫着七叔的名字,失声痛哭。

后来我听母亲说,七叔是在那天早上跳的井,走时还背着包裹,甚至还带了刷牙的器具。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是怎样的情何以堪,使我的七叔,我那一向乐观,爱唱歌的,有着一头卷发、干净笑容的七叔丧失了对生命的眷恋,宁愿跳入冰冷的井水中,每每想起,心便一阵刺痛,我难以想象,在那天早晨,那个已经有了凉意的深秋的早上,我那善良、纯净的七叔站在井边时是怎样的决绝,怎样的无望,以至于晨起的第一缕阳光都没有让他对生命有一丝的不舍。很多年过去了,但是我永远无法忘记:多年前那个清冷的秋日,我趴在园里的苹果树上,望着在井边打捞的父亲和伯父们,我多么希望他们最后是一场空,我多么希望那个井面上漂浮的拖鞋只是一个惊人的巧合,然而没有。虽然在父母的呵斥下我不敢靠近井边,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一个十岁孩子的情感,我趴在果树上泪流满面,万念俱灰,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失去亲人的剧烈疼痛,那个秋日,就这样烙在了我的心里。

流年太匆匆,一晃30 多年过去了,现在的我已人到中年,见识过人情冷暖,经历过生死离别,更觉真情的可贵。人终其一生,可以爱的人并不多,用心爱我们的人也不多,所以要珍惜生命中所有曾温暖我们的人,要把活着的每一天当成生命的最后一天,好好爱他们,狠狠爱他们。因为我们所以为的天长地久有可能转瞬即逝,我们所以为的冗长流年有可能只是昙花一现。所以珍惜才能无憾,宁愿把每一个有爱的日子过得饱满,也不愿意在失去后拥有一个个无眠的悔恨夜晚。

七叔,你还好吗?时光荏苒,你那扎着羊角辫调皮的小乖妞已经人到中年,为人妻母。虽然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对人谈起过你,但是你始终被我放在心里最隐蔽的角落,任何人任何岁月也无法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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