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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儒林外史》中的商人形象及其社会文化因素

2024-01-28

名家名作 2023年25期
关键词:吴敬梓儒林外史徽商

赵 彤

一、文献综述

通过计量可视化分析,近二十年关于《儒林外史》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四个方向:(1)对作品中主要人物形象的分析,如杜少卿、匡超人、范进等,或者分析主要群体的共同特质,如士大夫知识分子群体、女性群体、和尚群体;(2)对作品所反映的科举制度的讨论以及对名利尊卑观念的分析和批判;(3)研究作品中的讽刺艺术与写作手法;(4)将作品与其他明清小说进行对比,分析其中所反映的社会现象。

以《儒林外史》和“群体”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发现,大多数文章是分析科举制度下的知识分子形象、小人物形象与和尚群体形象,例如《论〈儒林外史〉中文人群体的科举情结》《〈儒林外史〉小人物群体的叙事意义》《〈儒林外史〉中僧人群像的世俗化特征》等,关于商人群像的研究相对较少。

尧育飞的《〈儒林外史〉徽商群像的建构策略》通过描写名士和官僚两大阶层的碰撞,将徽商豪横而卑贱的两面性呈现给读者,徽商群像得以立体呈现,通过分析建构策略,侧面反映了明清士商关系的变化;李娜的《从〈儒林外史〉解析士商关系及其成因》表现出士依附于商,士商渗透、融合、结亲与联姻等关系,融洽中不乏对立,对研究明清时期士商关系以及《儒林外史》中的商人形象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王娟娟的《程梦星和〈儒林外史〉中的商人形象庄濯江》通过吴敬梓与程梦星之间的联系,具体反映了庄濯江这个小说人物与程梦星这个现实人物之间的关系,对于揭露明清时期儒商这一特殊商人群体有极大的借鉴意义,对具体分析商人形象有重要的指导作用;马佳丽和杜升强的《〈儒林外史〉中的商人及吴敬梓的价值取向》深入分析了商人形象的类型和作家对于商人群体的价值取向,对《儒林外史》中的商人形象做了初步整理。

综上所述,当前对于《儒林外史》中商人形象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探讨原文中的商人形象,以及商人与知识分子之间的交集,而对于这些形象背后文化因素的分析相对较少或较为分散。笔者认为,对于商人这个特殊群体的研究不能只停留在形象层面,而应该分析作品中促使商人行为产生的社会文化因素以及作者对这一群体的态度,多角度了解《儒林外史》中的商人群体。

二、《儒林外史》中的商人形象

商人形象虽然不是作者的主要写作对象,却是全书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明清时期,士农工商的阶级划分仍然很明显,时人普遍看不起商人,认为商人满身铜臭。在《儒林外史》中也不乏典型的商人形象,他们有的一心为财,有的追逐文人风流,有的贪婪成性且勾结官府。《儒林外史》为我们展现了一类特殊的商人形象。

(一)正经老实、善良热心的儒商

生活在儒学主导的社会,商人不仅做着正经的生意,还尽其所有地帮助他人。在小说中第一个出现的商人形象是周进的姐夫金有余,他看到周进六十多岁还在追求功名,就劝慰他不要再执着于读书求功名:“人生世上,难得的是这碗现成饭,只管‘稂不稂莠不莠’的到几时?”①吴敬梓:《儒林外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77。作者通过金有余的论述,似乎是在向封建社会所有的老秀才发问:难道真的要一直执着于功名吗?金有余还为周进谋了一个差事。但由于知识分子高于一切阶级的思想根深蒂固,周进仍没有放弃求功名的念头,几次昏死在贡院。书中最让人感动的是当那些商人看到周进昏死几回之后,一致同意凑了二百两银子让周进再次应考。士农工商,世间百态,在《儒林外史》中既能看到高高在上的“士”钩心斗角,也能看到最被鄙夷的“商”仗义疏财、成人之美。

庄濯江,敬重文人,乐善好施,重视友情,在吴敬梓笔下的士人眼里亦非等闲之辈,得到了全书中商人的最高评价,是典型的儒商形象,“曾开过两个典当,转徙经营,又自致数万金”,并且“平日极是好友孰伦,他尊人治丧,不曾要同胞兄弟出过一个钱,俱是他一人独任;多少老朋友死了无所归的,他就殡葬他,又及尊先君当年的训,最是敬重文人,留恋古迹”。

除此之外,小说中出现的牛老爹以及隔壁卜老爹都是最老实本分的小商人形象,他们认真做好自己的小本生意,甚至结为亲家,卜老爹在牛老爹死后,无条件地帮助牛浦郎,最后因老友的死伤心而亡。他们之间的情谊真挚、温暖。他们的出现也成为《儒林外史》中为数不多的暖流,他们之间纯粹的交往和奸商与知识分子之间虚伪势利的往来形成鲜明的对比,进一步增强了作品的讽刺意味。

(二)喜好诗书、追求文人声誉的伪商

商人重利向来为世人公认,但在《儒林外史》中还有这样一类伪商,他们虽为商人,却不屑于商人之事。商人阶层贾而好儒,更多是源于对自己社会地位低的不满,因此,他们将自己包装成士人模样,希望以此满足自己内心的空虚。这一类的商人大多不问账目,爱好诗书,喜欢追逐文人名誉与素质,自诩有几分才气,但骄傲自满,且开口闭口就是自己与哪位大诗人论诗。

作品中的杨执中就是这一类商人的典型。杨执中“虽是生意出身,一切账目,却不肯用心料理,除了出外闲游,在店里时,也只是垂帘看书”②吴敬梓:《儒林外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77。。最终他只能在盐务记账,却在账上出了问题,多亏娄家两位公子才被救出。虽然杨执中在经济上多有耍赖,但毫无疑问,他还是略有几分才气的。而开头巾店的景兰江就不一样了,他自诩杭州各处诗选上都刻过他的诗,且已“二十余年了”,景兰江与人交谈时口出狂言,说鲁老先生是他的诗友,却不知鲁老先生最恨诗词,众多虚伪可笑之举看似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可最终不过惹人取笑。

(三)贪财逐利、贿赂官府的奸商

在《儒林外史》中同样拥有古代小说中最常见的奸商形象,根据行为的不同,又可以将他们分为两类:

一类是装仁善、真盗贼的商人。作为牛老爹的孙子,牛浦郎先是为了读诗而偷钱买书,这姑且只是追求文人风流罢了,但他后来甚至偷牛布衣给老和尚的诗稿来读,更可恶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竟不顾自己与牛布衣的年龄差距,冒名顶替牛布衣和各种官员来往,轻视且辱骂收留他的卜家兄弟。一个身居贫贱还没能爬上去的人,就已经表现出对下层平民的深深藐视,世界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卑鄙、更无耻的事吗?虽然在这本书中只有他一个人盗取他人身份,但他的行为已经让人对其他商人产生怀疑,是否他们也曾想过冒名顶替诗人呢?

一类是追求社会地位、贿赂官府的商人。这类商人往往拥有丰厚的家底,希望通过结交官府来提高自己的地位,尤以徽商最为典型。徽商一方面需要名士的人际关系帮忙打点官府;另一方面需要名士的声誉来附庸风雅,提高社会地位。虽然徽商在名士身上花了很多钱,但仍无法掌握名士,甚至名士将其视为呆笨者,冷嘲热讽。《儒林外史》通过徽商与名士之间的对话,构建出徽商豪横、强势、精明的形象。但在与官员交往时,又不难看出徽商脆弱和卑微的态度。盐商万雪斋有几十万家私,每顿要吃冬虫夏草,富甲一方,但仍不被上层人尊重。万雪斋原来只是程明卿家的一个家客,所以即使他现在家财万贯,但是在那个社会官员的眼里,他“到底还是程家的奴才”③吴敬梓:《儒林外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77。。为了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万雪斋娶了某翰林的女儿,想尽办法与官府结私。大商人们不仅结交官府,还极力贿赂在上层社会有名望的知识分子。小说第35 回里,庄尚志被天子诏见后回了台儿庄,“只见岸上有二十多乘齐整轿子歇在岸上,都是两淮总商来侯庄征君的”④吴敬梓:《儒林外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77。。

(四)一心为财的纯商

《儒林外史》中还有一群只想赚钱的纯商,他们是最纯粹的商人,比如胡屠夫。胡屠夫在范进中举之前,对范进肆意辱骂,不肯借钱给范进考进士,嫌弃范进花他的钱。而当范进中举之后,前后转换判若两人,遇人就讲范进是文曲星下凡,但归根到底,胡屠夫的态度转变只是因为范进中举后就可以做官,不仅不用再花他的钱了,还可以帮衬他。

这类商人在《儒林外史》中所占笔墨不多,但却深刻反映了明清商品经济繁荣的社会里小商人的生活状态,让读者对商人群体有了更清晰、更完整的认识。

三、《儒林外史》背后的社会文化因素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儒林外史》:“凡官师,儒者,名士,山人,间亦有市井细民,皆现身纸上,声态并作,使彼世相,如在目前。”⑤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6。《儒林外史》中的很多形象都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原型,吴敬梓之所以塑造了这么多不同类型的商人形象,必然与当时的社会文化环境有关。

(一)政治因素

从以上的商人分类中可以发现,除了纯商,其余商人形象都与知识分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也与当时的社会阶级划分有关。

在中国封建社会中,传统的“士农工商”四民观念深入人心。长久以来,士与商一尊一卑,犹如两个界限分明的阵营,无形中构筑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①李娜: 《从〈儒林外史〉解析士商关系及其成因》,《黄山学院学报》2016 年第4 期,第46-50 页。受“学而优则仕”思想的影响,知识分子在封建社会显示出无与伦比的优越感,而商人由于身份问题无法参与科举,逐渐产生自卑感。

隋唐时期,科举制明确规定商人不得参加科举考试。宋朝开国以后实行重文轻武的国策,规定商人及其子弟可以入学读书,也可以参加科举考试,考中可以做官,商业贸易是朝廷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从此商人受到尊重,地位有所提高。明朝商人后代不仅可以参加科举考试,政府还为流动性很强的商人提供了参加科举的便利——给予他们与其他流寓人员同样可以在异地寄籍暂居或附籍的权利。清代没有不许商人参加科举考试的规定,清代商人不仅参加科举,捐官的也有很多。②李娜: 《从〈儒林外史〉解析士商关系及其成因》,《黄山学院学报》2016 年第4 期,第46-50 页。

虽然明清时期朝廷放开了科举范围,但几千年来“抑商”的思想早已渗透进每一个人的心里。在社会伦理上,人们仍然看不起商人,对于商人满身铜臭充满鄙夷。因此,商人只能通过名士、官府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声誉,从而导致从明朝中后期开始出现官商勾结现象。

(二)社会环境因素

首先,明清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资本主义雇佣关系出现,中国社会经济发生重大变化,社会上逐渐出现了富甲一方的商人,优厚的经济条件让他们开始追求社会地位的提升,传统的士农工商的排序开始松动,士商关系在此时开始缓和。作为现代主义小说的《儒林外史》,其中庄濯江形象的存在也表明,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士商之间的隔膜正在逐渐消解,出现了一群不再单纯依靠父辈财富尽享富贵荣华,而是享受风雅生活的温文尔雅的儒商。《儒林外史》一改明清小说只写奸诈商人的传统,体现了商人形象的多样性。

其次,区域经济高度发达,江南以及长江中上游地区的经济高速发展。商品流通加快,出现了以地域划分的商人群体,由此也出现了《儒林外史》中最重要的商人群体——徽商。徽商的生活方式、官商依附的形式都为《儒林外史》的写作提供了现实基础。

最后,在《儒林外史》中士与商交往密切,互相取利的现象层出不穷。由于商品经济发展,不事生产的士人生活紧迫,难以为生,很多士人迫于生计弃儒从商。而商人为了附庸风雅或提高自己的社会声誉,大多追求名士风流,贾而好儒。士商依附极大地改变了传统儒家无私为公的思想,是对当时社会伦理和道德的重新建构。在《儒林外史》中也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社会现象,体现了当时复杂的社会环境,很好地阐释了吴敬梓对这种畸形的社会士商关系的无奈。

(三)作者的态度

商人,由于骨子里的“重利”而被统治者划分为最下等的一类人。在古代小说中,商人形象极为少见,就算出现也大多是反面形象。在《儒林外史》中也不乏这一类商人,如杨执中、万雪斋等。他们也许行为不端,但本质上都是为了改变自己低下的商人地位。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不仅描绘了很多奸商形象,也塑造了一些热心善良,为了帮助他人不惜倾家荡产的儒商形象。在吴敬梓的笔下,商人的好坏从不是靠身份来界定的,他是中国古代少有的对部分商人表示肯定的作家,他让读者相信商人也不一定都是老奸巨猾的形象。正是吴敬梓这种不以儒家道德划分阶级的思想,才没有在主观上将知识分子捧上高台,将商人打入尘埃,而是将所有人放在经济发达的社会里,真实地描绘众生相,这才让我们在这本书中看到了不一样的商人形象。

四、结语

《儒林外史》中的商人形象是社会众生相中最具世俗气的一部分,虽然部分商人形象让人生恨,但不可否认,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他们的种种行为深刻地反映了商品经济繁荣的社会下道德伦理观念的滞后,以及社会等级松动所带来的阵痛。通过对不同类型的商人的描写,作者在无形中对商人与商人、商人与知识分子进行了对比,更加反映出作品对黑暗社会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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