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动卷入到主动成长:乡村旅游地东道主女性的生命历程分析
2024-01-26解佳丘玥
解 佳 丘 玥
一、问题提出
乡村旅游是实现乡村振兴的重要动力,也是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手段。随着乡村旅游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乡村女性进入旅游行业中。例如,在农家乐、乡村民宿、地方工艺品的制作与销售中,处处可见女性的身影。本地社区的乡村女性被称为东道主女性,她们是乡村旅游发展的重要力量。国内外研究表明,旅游发展为乡村女性提供了重要的就业和创业机会,不仅增强了她们的能力和信心,还有助于提高她们的社会和家庭地位。由此,东道主女性的成长与发展成为乡村旅游中重要的研究话题。
虽然乡村旅游发展为东道主女性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东道主女性在旅游发展和家庭增收中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但相对于男性,女性在旅游业参与中依然处于从属地位,缺乏话语权。[1][2]造成这种情况有多种原因,如在传统重男轻女性别观念的影响下,女性缺乏平等受教育和参加旅游培训的机会[1];在旅游工作外,女性仍要承担大量家庭劳动[3];由于社会活动范围较小,女性的社会网络狭窄,可调动的社会资本较少[4]。上述制约使东道主女性从旅游中获得个人成长的机会受限,难以深入参与到旅游发展中。
目前,乡村旅游地东道主女性的研究多以静态、他者的视角进行,较少从女性本位出发的分析。生命历程(life course)是社会科学领域重要的新兴视角,主张从个人的生命经历出发,讨论其如何被社会力量和社会结构所生产。[5]因此,本研究基于生命历程理论,从个人生活史入手,剖析乡村旅游发展中东道主女性的个体命运与社会环境之间的复杂关系,讨论女性如何规避性别劣势,努力谋求个人发展,同时分析她们在发展中受到何种因素制约。通过乡村旅游中东道主女性的研究,勾连微观个人生命与宏观社会发展,展现乡村旅游发展为东道主女性提供的机遇和挑战,并提出克服挑战的建议,从而进一步促进女性发挥潜能,推动乡村旅游高质量发展,实现乡村振兴。
二、文献综述
乡村旅游伴随现代化与都市化产生,我国的乡村旅游发展始于20 世纪80 年代。在乡村旅游的发展初期,城市和乡村在政治和经济层面仍处于二元割裂状态,学术界把“乡村旅游”与“生态旅游”“观光农业”挂钩,有学者认为,乡村旅游与农业旅游相差不远。[6]随着城乡二元对立状态被打破,乡村旅游被重新定义为“以乡村地区为活动场所,利用乡村独特的资源,为城市游客提供观光、休闲、体验、健身、娱乐、购物、度假的一种新的旅游经营活动”。[7]因此,当下的乡村旅游是具有区域性和综合性的新型旅游业。
旅游业是劳动密集型服务性产业。旅游就业具有进入门槛低、就业方式灵活、本土性强、季节性强等特征[8],对于女性具有特殊的吸引力。国际劳工组织指出,旅游业中有近一半的女性就业者,在餐饮和旅馆住宿服务中女性就业者比例高达90%,女性在旅游业更有可能成为雇主。[9]乡村旅游就业同样以女性为主,东道主女性参与旅游的方式和层次多样。参与乡村旅游不仅能为东道主女性增加就业机会、提高经济收入,还能在社会层面拓展她们的社会网络,塑造多元社会身份,积累社会资本,在家庭层面改变性别关系分配,使东道主女性获得更平等的发展机会,凸显乡村妇女的独立价值。[10][11]
从性别视角出发,虽然东道主女性为本地旅游发展贡献了重要的力量,但女性在旅游参与中仍处于弱势地位。金奈尔德(Knniaird)和霍尔(Hall)提出,应关注不同性别就业机会的质量和类型、获得就业机会的差异性、就业的季节性波动和性别角色的劳动分工。[12]梁丽霞等学者的研究表明,女性大多数是在男性意志的裹挟下进入旅游经营中,而不是自发选择。[13]这导致她们就职于低工资、低地位、低技能、不稳定和季节性的工作岗位,发展机会很少,大部分女性填补了旅游就业等级的底层工作。[1]不仅如此,男性和女性在接待业中的差异还会随年龄增加而逐渐增大。[14]另外,政府的旅游开发政策变化会严重制约女性季节性参与到旅游中。[15]可见,女性所获得的工作机会未必能够促进其社会地位的提高。[12]即便有部分女性在旅游经营中获得成功,但由于挑战了传统的性别秩序,她们也有可能无意识地引发社区成员间的矛盾。[16]
旅游发展中的两性不平等现象在乡村地区往往有更加明显的表现。第一,参与旅游的大多数乡村女性具有文化水平低、社会资本薄弱、平均年龄大等特点,这导致她们在劳动市场竞争力较低。乡村相对贫困的经济状态制约了东道主女性获得职业技能的途径,因此她们在旅游接待、经营管理、信息化手段应用等方面的水平仍处于较为低端的层面。[17]第二,囿于传统性别角色,乡村旅游地的东道主女性往往要在完成无报酬的家庭劳动后,才能投入旅游活动中,女性比男性花更多的时间在家务劳作上,家庭照料仍然给女性带来巨大压力。[3]第三,乡村女性的社会关系网络受限于血缘和地缘,这些社会资源在社会关系网络中属于“强关系”的范畴。相较于弱关系,强关系让女性实现职业向上流动的效果不显著。[18]因此,虽然乡村旅游的发展为女性提供了诸多机会,但女性在个人发展中所受的种种制约不容忽视,这些障碍使得东道主女性的参与能力、参与深度、参与效果均受到影响。
虽然聚焦于乡村旅游地东道主女性的研究逐渐增多且已取得重要进展,但也存在问题。首先,在案例地和研究对象的选择上,现有研究多集中于民族地区或发展水平较高的乡村地区,缺乏对广大资源禀赋一般、发展较为缓慢的乡村旅游地的关注。事实上,推动乡村旅游发展的关键是激活乡村女性的活力,特别是旅游发展相对缓慢的乡村地区。其次,在研究方法上,现有对东道主女性的研究多采用静态的、他者的视角,忽略了乡村女性卷入旅游发展的动态过程及参与旅游业对女性生产生活的长远改变。因此,本研究采取生命历程的理论视角,采用长期、动态的视角展现乡村旅游发展中东道主女性获得的成长与面临的桎梏。
三、理论视角与研究方法
(一)理论视角
生命历程是社会科学的重要研究领域。[19]生命历程以在特定时间和文化背景下的个体或群体作为研究主体,探究其生命过程中的事件和个人角色地位变换,重点关注其先后顺序和转换过程,个人的生命经历不再局限于个人角度,而被看成是更大的社会力量和社会结构的产物。[5]20 世纪90 年代后期,生命历程理论开始被我国学者应用于女性研究,近年来呈增加趋势。研究对象多为女性底层务工者、老年女性、女干部等特殊群体。例如,何晓红利用生命历程还原个案进城打工生活史,分析农民工城市融入的特殊因素。[20]徐洁等学者探讨女性在各个时期的健康劣势,分析女性老年人健康劣势形成机制。[21]廖旖旎等学者探讨了四位典型乡镇女干部的职业生涯发展,并且使用生涯轨迹图直观展现其动态变化。[22]
(二)研究方法
本文选择广东省英德市的乡村旅游地的景点及周边民宿、农家乐、商店等,对女性东道主进行半结构深度访谈。英德市位于广东省中北部,面积5600 余平方公里,具有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有“广东小桂林”之称。该地具有良好的旅游资源,旅游业发展始于20 世纪80 年代,但发展较为缓慢。本研究按照以下三个标准选取东道主女性:1. 在旅游地有稳定住所和社会关系网络;2. 个人收入主要来源于旅游业;3. 在从业过程中对旅游业产生了一定见解。研究一共访谈了18 位乡村东道主女性,其基本信息与旅游参与状况如表1 所示。样本内部具有异质性以保证代表性。被访女性的年龄跨度较大,从30 岁至65 岁不等,进入的旅游业年限不同,最长的有20 多年,最短的有2 年。半结构访谈主要围绕个人成长经历、家庭背景、参与旅游业的情况、社会网络等主题进行,以探究乡村旅游地东道主女性从事旅游业的经历及面临的障碍。
表1 研究对象基本信息
四、被动卷入旅游:东道主女性的生命历程分析
(一)就学时光:过早中断的学业
研究对象全部出生于农村,尽管她们出生时间相差近半个世纪,但早年生活的共性大于差异性,体现为较早结束学业,平均学历较低,与前人研究中指出的我国农村劳动力平均受教育年限约为6.33 年基本一致。[23]例如,个案1 出生于20 世纪60年代,对于她的家庭来说,温饱是最值得关注的问题,所以在具备劳动能力后,她尽可能早地加入农业生产中。 同时,当时中国劳动分工具有“去性别化”的特点,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男工女耕”模式,这一模式也深深影响了农村的性别分工。 究其原因,对于处于不同年代的广大农村家庭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生存,子女的教育被置于次要地位。 同时,农村教育资源匮乏,受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女性受教育机会相对男性更小。 此外,改革开放后兴起了外出打工的浪潮,许多农村青年为了挣钱选择放弃学习。
尽管英德市在40 年间的经济、文化发展速度较为缓慢,但社会变迁仍然对不同代际的女性产生了影响。 总体来说,出生于20 世纪80 年代后的女性受教育年限相对较长,参与劳动类型从单一农业劳动拓展为在家务农和外出打工相结合。 产生代际差异的主要原因有三方面: 一是1986 年开始实施九年义务教育政策,受教育时间延长;二是部分农村家庭经济条件改善,子女学习机会增加;三是社会总体经济发展为乡村女性创造了更多向外的流动机会和就业机会。
(二)务工生活:从各行各业积累经验
改革开放掀起了农村人口外出打工的浪潮,由此, 本研究的大部分被访者均有外出打工经历,且从事职业多样,如个案3 表示自己“什么都做过”。但大部分乡村女性的职业流动时间间隔较短,且多为水平方向流动,导致长期从事技能需求低、收入水平低、劳动密集度高的岗位,难以实现社会地位和收入的突破。 值得一提的是,出生较晚、受教育水平较高的被访者从事的职业相对更具挑战性。 例如,个案9 和个案12 拥有职高学历,分别在广州大型酒店和本地医院就职;个案14 拥有大专学历,在过往工作中承担过中层管理岗位。 显然,较高的受教育水平为年轻一代的乡村女性提供了更高的职业起点,帮助她们从事价值更高的工作。
在2000 年前, 即大部分研究对象外出打工的时期,英德市旅游发展属于起步阶段,因此旅游就业或旅游创业不是东道主女性的优先选择。1981 年英德县旅游公司成立可以被视为当地旅游发展的起点,直到2000 年,当地仅开发两个旅游景区。 当时旅游业虽然规模小,但吸引了部分本地乡村女性成为参与者, 个案17 的第一份职业就是在旅游景区内售卖商品。 后来经过20 年的旅游经营,她已经从当初的打工者成为合伙人。 无论乡村女性从事何种职业,她们在各种工作中获得的技能无形中为未来的旅游创业打下了基础。
(三)全职主妇:以孩子为中心的辛苦生活
生育是乡村女性生命历程中的重要节点。 在生育阶段,大部分研究对象转变为全职主妇,少部分以兼业的形式参与到劳动中。 家庭经济压力和照顾孩子的替代性资源是影响乡村女性担任全职主妇年份长短的重要因素,若家庭经济压力小、照顾孩子的替代性资源少,则可能增加成为全职主妇的时间。 前人研究同样指出,育有学龄前儿童的女性外出打工的概率小于未育有学龄前儿童的女性,外出务工的已婚女性选择返乡,更多是为了解决孩子的生活和教育问题。[24]值得注意的是,在本研究中,无论受教育水平和经济水平高低,所有研究对象都无法摆脱回到家乡生育孩子的命运。 从生命历程视角来看,生育是她们生命中重要的转折点。
全职主妇的生活辛苦且闭塞,个案3 表示“我真的是宁愿耕田也没有那么辛苦”, 个案7 指出因为自己是全职主妇, 社会关系网络相对狭窄闭塞。除此以外,担任全职主妇所产生的职业中断还会为她们的职业发展带来“瘢痕效应”和“惩罚效应”,重返职场时, 她们的收入水平和向上流动率会降低,进而降低工作满意度并容易对职业生涯持负面心态。[25][26]乡村女性的个人牺牲换取了家庭整体福利提升,然而,她们仍然期待着个体能够在母亲角色或者妻子角色外有更丰富的社会角色。 这种期待成为她们抓住机遇、进入乡村旅游的重要心理动机。
(四)乡村振兴:在社会变迁中被卷入旅游业
英德旅游在近十年进入高速发展阶段。2012 年武广高铁英德西站开通,英德正式进入广深城市群“一小时经济圈”。2017 年英德入选广东省全域旅游示范区创建单位,进入从单一景区旅游向全域旅游转变的新阶段。 同时,在乡村振兴政策大力推行的背景下,我国乡村地区广泛进行农用地及农村建设用地整治。 乡村振兴带来的土地改造与本地旅游快速发展使得东道主女性被卷入旅游业中。
连江口镇连樟村之前一直是贫困村,在改造中把原本生活环境较差的村庄改造成景观特色村庄,政府引导村民旅游就业。 个案7 因此进入旅游业,她以兼职方式担任导游、连樟村讲解员、政府接待等多重角色。 旅游就业的灵活性给予这些全职主妇走出家庭的机会。 在九龙镇河头村,由于汕昆高速建设需要征用村民的土地,采用易地搬迁型改造方式,村民获得了更靠近中心镇的土地,促进了非农就业。 同时,由于政府分配的新宅基地临近旅游目的地,非常适合开发民宿。 个案 1、10、11、15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选择开设民宿,迎来了生命历程中又一重要转折点。
(五)旅游就业:辛苦但值得
研究对象主要以四种方式实现旅游就业。 1.进入企业任职(2 人);2.自主创业,并掌握主要经营权(9 人);3.接管他人的旅游经营,从雇员转变为经营者(2 人);4.以帮助家庭成员的形式加入旅游经营,大多数是“老板娘”的身份,但不掌握主要经营权(5 人)。 研究对象均表示,她们进入旅游业并不是有意识地进行职业规划,而是顺应时代发展产生的社会需求,并结合自身生命历程所处阶段做出的被动反应。
许多被访者表示, 旅游经营不会有上班的约束,是她们重启职业道路的最好选择,这再次证明旅游就业具有灵活性、在地性的优势。有7 位乡村女性的旅游经营基于自身土地资源优势,“在家门口也能做一些小生意”(个案2) 是她们对于旅游经营最直接的感受。 租金是旅游创业中比较大的支出, 而土地资源的优势使乡村女性免去了这一烦恼。 由此,她们的经营压力相对较小,经营目标也相对比较低,“可以解决生活费用”(个案2)是最普遍的期望。对于乡村民宿经营者来说,旅游创业还有另一项作用——养老。 7 位拥有土地资源优势的研究对象中,有5 位选择了民宿形式,她们表示自己退休金不多,而民宿不仅能赚钱,还能用于养老居住。
参与旅游业为东道主女性提供了工作机会,把她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部分地解放出来,提高经济收入,提供未来保障。 但大部分人缺乏旅游业的从业经验, 又无法跳脱全职主妇身份,总体呈现出“辛苦但值得”的状况。 乡村女性从前的就业与创业经历局限于养殖、农业、小型商业等领域,而机会驱动的旅游创业需要更高的成本和更多的经营技巧。 被访者普遍感到经营带来的压力,因为“(创业)一旦失败了就要从头开始,那时候就很辛苦了”(个案6)。 当然,从打工者到老板的身份发生转变后,她们开始享有时间和经济的双重自由,解脱了原本戴在其身上的枷锁。 因此被访者普遍认为,虽然她们比以前辛苦,但更愿意担任目前的工作。
五、寻求主动成长:东道主女性面临的制约与突破
(一)个体层面:摆脱自卑心理,积极发挥个人能动性
生命历程理论指出,个体的思想观念受社会风俗影响,被所处时空塑造,但个人能动性能帮助个人发挥自主选择的作用,打破标准时间表的限制。[5]在个体层面,东道主女性普遍自我认同感低,具有自卑心理, 因此缺乏长远的发展眼光和开放的心态,不敢主动承担风险。 但个别研究对象能主动摆脱不利心理因素,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以实现更好的发展。
东道主女性由于受教育程度低、收入水平不高等原因,一定程度上面临社会排斥、家庭控制等问题。 由于“男主外,女主内”等传统思想,尽管东道主女性已经开始独立承担旅游经营,但在遇到外出学习、重大决策时,仍以丈夫为主。 例如个案12 说,但凡有学习活动,都是她丈夫去。 长期处于从属地位,造成了一些女性自我认同感低的自卑心理。个案11虽然拥有高中学历,目前担任农家乐老板娘,但当她谈及自己的处境时十分自卑:“怎么说呢,又没有文化,又去不了哪里。 ”东道主女性普遍认为自己没能力长远规划人生和事业,因此采取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
在自卑心理影响下, 多数东道主女性偏好短期、可计算的经济效益,缺乏长远的发展目光和开放心态。 例如,使用互联网进行商业推广是常用的经营手段,但需前期资金投入,转化为现实经济效益需要一定时间, 并且转化效果受到众多因素影响。 当短期经济效应不及预期时,部分研究对象认为使用互联网平台是“为他人打工”,甚至认为平台上的产品是“次品”。 个案6 的想法就颇具代表性,“在美团或者大众点评上凑下热闹,(会让人) 感觉这个餐厅的人气比较高,但是利润很低。 ”同时,乡村女性习惯运用自己习得或祖辈流传的经验。 相对于外出学习及与他人交流, 她们更喜欢以自己为主。 例如,个案10 提道:“很多人都说去取下经验,看人家怎么做的,我都是自己根据自己的喜好。 ”这种心理会造成东道主女性对新兴技术和生产方式等产生强烈排他性,无法提高经营水平。
但是, 部分东道主女性可以突破自卑心理,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这是实现个人高质量参与旅游业的重要因素,个案15 就是典型。 她也像其他个案一样担忧自己老年的生计问题,但她把这种担忧转变为不断创业的动力,希望通过努力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活环境。 她说:“打工始终是打工嘛……你是50 岁退休,(老板)40 岁炒你, 那你 40 岁之后干什么。 没什么做的。 创业,人都老了。 所以我嫁给了我的丈夫之后,我一直都创业,养猪种果什么都做。 ”
同时, 出生年代较晚的东道主女性较为开放,也更愿意承担风险,可见受教育水平提高和社会发展对她们产生了积极影响。 例如,个案16 说“有舍才有得”。 面对新冠疫情冲击时,她选择加大互联网平台投入,愿意减少部分经济利益来换取曝光和客流。 她提道:“(疫情时)我们美团出了钱做推广。 出了几大千让别人做推广。 比如一个菜70 块(钱),有的时候(美团价格)才 50 块(钱)给别人。 ”
(二)家庭层面:承担双重劳动,渴望更多家庭支持
家庭在乡村女性的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 家庭是生产和分配的单位, 也是情感支持的主要来源,影响乡村女性的社会参与和职业生涯。 但是,双重劳动的桎梏和家庭成员的不理解阻碍了东道主女性参与旅游经营活动。
首先, 东道主女性不仅要负责旅游经营劳动,还要负担大部分家务劳动。 这意味着她们在接纳新社会角色的同时,未能转变传统家庭角色,复合角色挤占了她们的休闲时间和剩余精力,乡村东道主女性陷入了“双重劳动”的桎梏。[3]有一半的研究对象明确表示, 家庭中的家务劳动主要由她一人负责。 例如,个案 15 说:“(我老公)以前什么都不做,你打个电话给他(让他帮忙),他骂的你鬼一样。①方言,形容骂得很凶。不做的,大男人主义来的。 ”同时,照顾子女占用了乡村女性原本的休闲和睡眠时间。 例如,个案10 提道:“现在孩子初三是毕业班……下午五点钟左右我要回去做饭给她……所以就这样两边跑来跑去……我做民宿瘦了十斤。 ”褚玉杰等学者发现,参与旅游的女性每天劳动时间比未参与旅游的女性高3小时[3],本研究的结论大致与之相符。
其次, 由于旅游经营具有时间上的特殊性,女性从业者可能不被家庭理解。 例如,个案14 提道:“有时候吃饭比较晚, 家里就说 ‘主席都没你那么忙,过年都没空吃饭’这样……因为这些是无法预料的,你准备关门来一拨客人,你不可能赶客的,你要接待呀……路途又远,又晚下班,整家人都在等你(吃饭)的这种情况,肯定每个人都发生过。 ”更有甚者,当参与旅游的女性收入高于家庭中的男性成员时,挑战了传统“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秩序,甚至会爆发家庭冲突。 个案7 说:“我(收入)比较高,他(丈夫)都没什么事情做……我觉得以前更好,现在整天在一起就会吵架,我们两个好像很不合适的感觉! ”有学者揭示了女性创业和家庭支持之间的关系,当女性主动承担风险,进行生存型创业时,比较容易获得家庭的支持;但为了自我理想进行机会型创业时,反而容易受到家庭成员的歧视。[27]因此,乡村旅游地东道主女性尤其渴望得到家庭成员的理解与支持。
(三)社会层面:突破初级网络,拓展各类社会关系
根据生命历程理论,个体受到社会关系和人际网络的影响,和关系网中的人产生互动,也对其他人产生影响, 每一代人的生命历程总是相互交织、互相影响。[5]总体来说,东道主女性较为依赖初级网络,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们的发展。 参与旅游业能扩张东道主女性的社会网络,如果个体能够提高个人能动性,更加主动地拓展社会网络,那么就能实现更高水平的成长。
以血缘和地缘为核心的初级网络是乡村女性主要依赖的对象。 初级网络成员虽然与研究对象关系紧密,但有相似的家庭背景、教育水平和成长经历,具有非常强的同质性,并不能帮助乡村女性提高自身认知水平或生活境遇。 个案10 提道:“那些(人)帮不上的,(只能)资金上帮得到一点。 ”由于社会关系网络狭窄, 东道主乡村女性的消息来源受限,反过来又会限制她们社会关系网络的扩张。 这也会导致她们面临孤立无援的状态,使她们在进行经营活动时缺乏话语权,处于被动地位。
行业协会等社会组织能有效帮助企业发展,具有反映企业诉求、化解行业矛盾、促进企业和谐发展等功能。[28]本文所有的研究对象都没有加入以协会为代表的社会组织,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第一, 超过一半的研究对象对加入行业协会不感兴趣, 主要是因为她们对行业协会存在着片面的认知,这与上文谈到的缺乏长远眼光和开放心态密切相关。 如个案5 认为行业协会只有大型企业才能加入,不仅不能为日常经营提供帮助,反而会造成阻碍。 第二,即便部分个体表现出对行业协会的兴趣,但缺乏接触渠道。 事实上,参与行业协会能够极大地提升东道主女性的能力。
无论东道主女性主观上是否积极拓展社会关系,事实上,参与旅游业都能帮助她们实现社会网络的拓展。 有研究对象表示,在旅游经营过程中她们与客人成了朋友, 这一现象在民宿经营者身上尤为突出。 互联网是她们和这些客人、朋友沟通的主要渠道。 乡村女性通过微信群、朋友圈等方式自我展示,获得自我认同之余,还能增加经济收入。 个案10 谈道:“80%以上的客人住过都会加微信。甚至有些之前深圳的,她在网上看到(我)的,早先说了过来我这里住,因为疫情没过来,她前几天见我发朋友圈,见我(卖)的茶叶,她就叫我寄几斤过去试一下。 ”
在与游客的交往之外,东道主女性得以拓展本地的社会关系网络。 她们通过旅游经营得到社会性锻炼,一改以往羞涩的性格,脱离了原本闭塞的环境,自发加入非正式组织。 个案7 谈道:“现在自己看档,可以工作,又认识很多人。 有的时候去跳一下广场舞,我们村有组织和其他乡镇的比赛,我也会参加。 以前带小孩,人都不认识多少。 现在自己工作,能卖多少是多少,认识一些人,不会和社会脱轨。 以前我不是很会说话,现在出来见识多了,有的时候带一下旅游团。 ”
东道主女性的社会网络复杂度呈现出一定的代际差异。 总的来说,学历水平越高、过往职业对社会关系需求度越高、出生年份越晚的女性,其社会关系网络越复杂。 比如个案16 是一位90 后,在经营农庄之余还有汽车销售的工作,对于她来说,经营属于自己的农庄是出于自己对餐饮的喜好。 她多次提到人脉的重要性, 也非常积极主动地经营自己的社会关系,她的农庄经营状况相比其他女性更好。
六、总结与启示
本文从生命历程的视角展现了乡村旅游地女性东道主的生活史,通过剖析其卷入旅游业的过程与参与旅游业的经历,从个体、家庭与社会三个层面分析了参与旅游对女性东道主的复杂影响。 在不平等性别观念的影响下,乡村东道主女性普遍受教育程度较低,较早参加劳动,社会资本薄弱,缺乏家庭支持,具有自卑心理。 受生育影响,她们回流到乡村,成为全职主妇。 在乡村振兴政策与本地旅游快速发展的背景下, 东道主女性被动卷入旅游业中,得以摆脱全职主妇身份,提高了收入,增强了自信。参与旅游业不仅为东道主女性的生活带来了积极的改变,还能充分发挥她们的主观能动性,使她们掌握新工具,学习新技能,提升社交能力,扩大社会关系网络,实现了个人成长。
得益于义务教育政策与社会总体的经济发展,出生于20 世纪80 年代后的女性普遍比年长人群有更好的教育背景和更丰富的工作经历。 这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她们突破身份限制,实现更深层次的旅游参与并获得更大程度的个人成长。 但是,基于长期以来的性别不平等以及乡村地区资源匮乏等结构性问题,要进一步释放乡村旅游地东道主女性的活力和创造力, 还需要更多的家庭与社会支持。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建议:(1)重视乡村旅游地东道主女性的继续教育, 其内容应重点关注旅游业知识和操作性技能;(2)积极帮助东道主女性拓展社会网络, 行业协会等社会组织应积极吸纳女性成员,并为女性群体提供个性化服务;(3)营造支持东道主女性参与旅游业的社会氛围,肯定女性在本地旅游中做出的贡献, 给予她们更多的家庭支持,并形成积极的社会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