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因势利导”思想论治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
2024-01-26孙菲飞王巧玥孟虹宇张叔琦刘富林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长沙410000
孙菲飞 王巧玥 孟虹宇 张叔琦 刘富林 (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长沙 410000)
“因势利导”思想最早见于兵家的论战思想,《史记·孙子吴起列传》曰:“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1]在医学领域中,“因势利导”思想首次出现在《黄帝内经》,用于指导临床疾病的治疗。
肠易激综合征(irritable bowel syndrome,IBS)是一种以腹胀、腹痛、便秘或腹泻为主症的常见慢性消化系统疾病。根据临床表现的差异,IBS 可分为4 个不同的亚型,即腹泻型(diarrheal irritable bowel syndrome,IBS-D)、便秘型、混合型及不定型[2]。在我国,临床中以IBS-D 为主[3]。IBS-D病程长,病情缠绵难愈,容易复发。目前西医治疗本病以对症治疗为主,可见文献中未见特效治疗方法,症状容易复发。中医药治疗该病具有个体化的特点,疗效明显,症状不易复发。因此,根据该病的病机特点,基于“因势利导”思想,结合天时地理差异、脏腑特性差别、病邪性质不同,顺势而治之,可为临床治疗该病提供新的思路。
1 因势利导思想的诠释
《黄帝内经》首先将“因势利导”思想引入到医学领域作为治疗原则,指出治病应“顺势而治之”[4]。此后,“因势利导”思想贯穿于整个中医治则治法中,为临床治疗疾病提供了理论指导。分析《黄帝内经》条文,可将其含义概括为:一是顺应天时地利之势。如《素问·八正神明论》言:“四时者,所以分春秋冬夏之气所在,以时调之也。”[5]54《素问·五常政大论》言:“高下之理,地势使然也。崇高则阴气治之,污下则阳气治之。”[5]150二是顺应脏腑特性之势。如《素问·五脏别论》言:“五脏者,藏精气而不泻也,故满而不能实。”[5]22《素问·宜明五气》曰:“心恶热,肺恶寒,肝恶风,脾恶湿,肾恶燥,是谓五恶。”[5]49三是顺应病邪性质之势。如《素问·至真要大论》言:“逆者正治,从者反治……热因热用,寒因寒用,塞因塞用,通因通用,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5]189“因势利导”思想体现了中医整体观念及辨证论治原则,基于“天人合一”思想,它强调顺势治病,选择适宜时机以最短时间治愈疾病。
2 IBS-D 的基本病机
在临床中,IBS-D 很常见,是一种慢性非器质性的功能性疾病。在中医古籍中并无IBS 的记载,但根据IBS-D 的主要症状,可将其分属于中医药“腹痛”“泄泻”“脾约”等病证范畴。此病的发病基础在于先天不足或后天失养,情志、饮食、外邪等是IBS-D 发病的主要诱因。《景岳全书·泄泻》云“凡遇便作泄泻者,必先以怒时夹食,致伤脾胃,故但有所犯,即随触而发,此肝脾二脏病也。盖以肝木克土,脾气受伤使然。”脾主运化,肝主疏泄,脾的运化功能与肝的疏泄功能密切相关,脾气升胃气降及津液运行输布均依赖于肝之正常疏泄。肝失疏泄,脾气虚弱,二者参与IBS-D 发病,因此IBS-D 的关键病机是肝郁脾虚。脾虚易生湿,或久病体虚感受湿邪,此病以湿为主要病邪,泄泻日久易生瘀血。IBS-D 初期以肝郁乘脾为主,进而损伤脾胃,脾虚生湿,湿邪阻滞气机,影响肺气宣发肃降,泄泻日久继而损伤肾阳,形成脾肾阳虚。心神失养是引发IBS-D 的重要诱因。病性总属虚实夹杂,病位在大肠。IBS-D 发病与脾(胃)、肝、心、肺、肾均密切相关[6]。
3 “因势利导”思想在IBS-D 治疗中的应用
3.1 顺应天时地利之势
我国疆土广袤,南北两地的气候及地势的差别影响辨证论治,从而影响病情发展及治疗效果。岭南地势低,气温高,多雨水,易伤脾碍胃,导致水湿不化而致湿热,故岭南IBS-D 以湿热为主。北方所处的地理位置纬度较高,气候寒冷,容易滋生寒湿,导致寒湿困脾,故北方IBS-D 以寒湿为主。有研究表明,岭南地区的常见证型是脾胃湿热型,而北方地区的常见证型是寒湿困脾型[7]。因此,治病时应重视南北地域差异,针对南北不同地域的IBS-D 患者,应当根据气候特征、地势特点所致不同证型,制定各自独特的治疗方案。北方地区患者以寒湿偏多,治疗时主要以散寒祛湿为主,结合湿性特点,辅以行气,适当加入少量行气之品以防寒湿阻滞气机。朱良春国医大师在治疗水土不服泄泻时,常予以四君子汤益气健脾,徐长卿、木瓜化湿,苏叶梗、木香行气,苏叶梗兼以解表散寒[8]。南方地区患者以湿热偏多,故不适用温燥类药物以防温燥之品伤阴而加重湿热,治法主要是清热祛湿,辅以宣畅气机,使湿去热亦去。徐景藩国医大师指出,辨治腹泻时应考虑患者所处地域、饮食喜恶、四时寒温的差异,因而选择合适的用药。结合地域特点,徐教授临床常用小剂量黄连清热燥湿止泻,配伍防风升散胜湿止泻,木香行气止痛[9]。因此,在治疗IBS-D 时,需要根据天时和地理不同及证型不同,顺应天时、地理之势,采取针对性的治疗方法,以期获得更好的治疗效果。
3.2 顺应脏腑特性之势
梁超教授在IBS-D 的诊治中,结合《内经》“魄门亦为五脏使”的理论,得出“五脏皆令人泄,非独脾也”的理论,表明腹泻与五脏均相关,树立整体观,辨证论治IBS-D[10]。五脏均能导致泄泻,但以脾胃受损致泄为主。因此,在治疗其他四脏的同时,须兼顾脾胃的治疗。
3.2.1 从心论治 心主血脉,血行不利,则人体津液代谢受阻,精气不升反降,下行易致泄泻。心主神明,为五脏六腑之大主,机体的一切精神活动由心主导。心神失调,易产生焦虑或抑郁等异常情绪,诱发IBS-D 发病。IBS-D 与焦虑、抑郁情绪互为因果,互相作用[11]。孙大娟等[12]研究显示:IBS-D 患者合并焦虑状态的发病率很高,达64.8%。Drossman 等[13]研究发现焦虑或抑郁等异常情绪可加重IBS-D 的肠道症状。因此,对于IBS-D 尤其是合并焦虑或抑郁情绪所致失眠多梦、惊悸健忘等症状的治疗,常常从心入手,顺应心脏特性,予以养心安神,常用酸枣仁、夜交藤、合欢皮等安神药物。如心血不足者,可加用当归、熟地以滋养心血,心血瘀滞者,可加用桃仁、红花以通利血脉。如此则心血足、血行利、心神安,五脏和,IBS-D 症状得以改善。
3.2.2 从肝论治 肝主疏泄,喜条达而恶抑郁,调节一身上下气机,调畅情志。若肝木旺盛,疏泄太过,横逆侮脾,使脾失健运,运化水谷精微功能失调,导致湿浊内生,湿浊下行肠道,大肠传导失职,则有腹痛及泄泻等症。因此,从肝论治IBS-D,应顺从肝脏的生理特性,常采用疏肝理气的治法,在辨证审因的基础上,可使用柴胡、郁金、陈皮疏肝解郁。在运用疏肝法时,应当注意肝虽喜条达,但不宜疏泄太过,可酌情加用白芍、木瓜等味酸之药以柔肝。同时,根据肝脾生理及病理密切相关的特点,临床在治疗肝脏时应当兼顾脾胃,可加用党参、白术以健脾固本,使脾土固,不致被肝木克伐。
3.2.3 从肺论治 肺主宣发与肃降,宣肃有序,则气机升降协调,津液代谢正常,大肠正常传导糟粕。肺失宣肃,通调水道失职,津液不按常道循行,则易引发肠鸣、腹痛、泄泻等症。肺为娇脏,在体为毛,易受外邪侵袭,表为邪郁,津液不能正常输布至皮毛,下趋大肠,则见泄泻不止。因此,从肺论治IBS-D,顺应肺宣发肃降之势,主要治法为宣畅肺气,中药可选用桔梗、麻黄,桔梗一宣肺,二载药上行,使肺气宣畅,以通调水道。对于外邪所致泄泻而致IBS-D,可用发汗之法[14],临床用药可选麻黄、桂枝,表邪解,肺气畅,津液代谢正常,则泄泻止。
3.2.4 从脾论治 脾主运化,主升清,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是人体气机升降的枢纽。《景岳全书·杂证谟》曰:“泄泻之本无不由脾胃。”脾运化功能正常,则将水饮化为精微,转输到全身各处;脾虚失运,则丧失运化水湿的能力,大肠无法传化,水湿下注则形成泄泻。脾失升清,则水谷精微的消化、吸收、排泄障碍,与体内糟粕杂物混杂而下,引发泄泻。因此,从脾论治IBS-D,治法当以健脾益气为主,可加用山药、人参、党参、黄芪、白术等益气健脾,使脾气充足,运化有序,泄泻自止。在健脾益气的同时,应当注意行气。一味补益脾气,易致机体气机壅滞,可加用少量行气之品,如木香、陈皮,使补而不滞。脾气不足,升清无力,脾阳不升,中气下陷,因而升举阳气是治疗IBS-D的重要举措,可加用升麻、葛根、柴胡等升阳之品以升举清阳。
3.2.5 从肾论治 肾为先天之本,为一身阴阳之根本。肾主封藏,内藏真阴真阳,肾藏精,精化气,肾主气化。先天禀赋不足,肾阳亏虚,失于温煦,气化失司,水湿不化,下焦水道通利失常,形成泄泻。久病及肾,泄泻日久常常累及肾脏,导致肾阳不足,而肾阳虚衰,又加重了泄泻。因此,肾阳亏虚是IBS-D 发病的重要病机之一,从肾论治,治法应以温补肾阳为主,可选用附子、干姜、肉桂等补火助阳。肾阳得温,则其他脏生理功能正常,气化正常,水湿温化,下焦水道通利,清阳升发,浊阴肃降,泄泻痊愈。肾与脾关系密切,肾藏精与脾主运化互相作用。在温肾阳的同时,可加用补骨脂、益智仁、吴茱萸补火暖土,以达到温肾暖脾的功效。
3.3 顺应病邪性质之势
IBS-D 发病的主要病邪是湿邪,湿易伤脾胃。《医宗必读·泄泻》曰:“无湿则不泄,故曰湿多成五泄。”[15]湿性重浊,湿邪黏滞,易阻遏气机。湿为阴邪,易与热邪合而致病,湿热侵袭,也会导致气机阻滞。因此,祛湿是治疗IBS-D 的关键。脾喜燥而恶湿,喜清而恶浊,可选用芳香类中药,如藿香、佩兰以芳香醒脾化湿。风能胜湿,风药胜湿,亦可使用风药治疗泄泻,常用苍术、紫苏、白芷、车前子[16],尤适用于久泄致脾胃虚弱感受湿邪者。若单独使用风药能够胜湿,则无需合用祛湿药以防过用而损伤津液。还须重视调畅气机,通过宣畅气机,因势利导,祛除湿邪而愈。在表之湿邪,宜宣肺疏表,在里之湿邪,宜分渗利下。气机调畅,泄泻转愈。
此外,IBS-D 病程较长,病情缠绵难愈,易反复发作,为慢性病。久病必瘀,泄泻日久,容易产生血瘀。《医林改错》云:“元气即虚,必不能达于血管,血管无气,必停滞而瘀。”“凡肚腹疼痛,总不移位,是瘀血。”[17]因此,对于IBS-D 患者的治疗,应重视血瘀,可采用祛湿药物,配合活血化瘀药共同作用,使湿去瘀散。此外,临床上血瘀与气滞常相兼出现,在解决瘀血问题的同时,须兼用行气活血之品使气行血行。
4 病案举隅
病案一:患者李某,男,26 岁,企业员工,2021 年9 月12 日初诊。主诉:大便次数增多半年余。患者自诉工作压力大,平素饮食不慎或精神紧张易腹泻,常伴腹胀、腹痛,症状时轻时重,反复发作。曾多次在外院诊治,诊断为肠易激综合征(腹泻型),一直口服西药,治疗效果欠佳。症见:大便次数增多,每日4~6 次,腹胀、腹痛、腹泻,情志抑郁或精神紧张时加重,泻前腹痛明显,泻后腹痛减轻,食纳一般,夜寐欠安,舌淡红、苔薄白腻,脉弦细。辨证为肝郁脾虚证,治法为调和肝脾、化湿止泻。处方:炙甘草5 g,茯苓10 g,党参10 g,陈皮10 g,白术10 g,白芍10 g,防风10 g,黄芪15 g,诃子10 g,合欢皮6 g,夜交藤10 g,酸枣仁6 g。7 剂,水煎服,每日1 剂,早晚温服。二诊:2021 年9 月20 日,服药后,大便次数减少,每日2~3 次,腹痛较前减轻,睡眠质量较前提高,仍有腹胀,前方加木香6 g、香附6 g。7 剂,服法同前。三诊:2021 年9 月28 日,服药后,大便每日1~2 次,基本成形,无明显腹胀、腹痛,睡眠明显改善,前方继服14 剂。随访半年,症状消失,未有复发。
按语:本案患者腹泻因肝郁脾虚所致。患者腹泻病程达半年余,时间较长,故脾虚较著。患者长期情志不舒、精神紧张,导致肝气郁滞,疏泄失职,木郁乘土,土虚不运,水湿内停,下注肠道而成泄泻。肝郁气滞,清浊升降失调,则腹胀、腹痛。舌脉亦为肝郁脾虚之征。治疗时应肝脾同治,以痛泻要方加减疏肝健脾以止泻。方中重用黄芪,与党参合而益气健脾以固本;合用白芍、甘草酸甘化阴,柔肝止痛,使肝气不致疏泄太过,甘草兼调和诸药;陈皮、白术、茯苓三药相伍,健脾祛湿,正合脾虚湿滞之病机,陈皮兼理气,使本方补而不滞,茯苓兼宁心安神,与合欢皮、夜交藤、酸枣仁共用以养心安神,顺应心脏特性;防风为风药,能胜湿以止泻,兼散肝理脾之功;诃子涩肠止泻。二诊加用木香、香附顺应肝喜调达之性,以行气止痛,使肝气疏,腹胀消。诸药合用,共奏疏肝理气、健脾祛湿之效,使肝脾和、痛泻止。
病案二:患者邓某,男,35 岁,自由职业,2021 年5 月14 日初诊。主诉:大便完谷不化1 年余。患者自诉口服西药后症状未见明显改善。外院诊断为: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症见:面色萎黄,大便完谷不化,晨起腹痛即泻,泻后腹痛缓解,腹部畏寒怕凉,大便溏薄,每日3~4 次,小便正常,纳食一般,夜寐安,舌质淡红、苔薄白,脉沉细。辨证为肾阳亏虚证,治法为温补肾阳以止泻,予四神丸加减。处方:五味子5 g,肉豆蔻10 g,补骨脂10 g,吴茱萸5 g,黄芪10 g,诃子10 g,党参10 g,白术10 g,禹余粮15 g,赤石脂15 g。7 剂,每日1 剂,早晚温服。2021 年5 月22 日二诊,服药后泄泻较前好转,大便每日2 次,食欲欠佳,进食少,上方加槟榔10 g、山药10 g。7 剂,服法同前。2021 年6 月1 日三诊,服药后泄泻停止,排便正常,纳食较前明显好转,前方继服14 剂。随访半年,症状未复发。
按语:本案患者以大便完谷不化为主症,以肾阳虚衰为主要病机。患者病程为1 年余,久病体虚,导致肾阳亏虚,脾肾相关,火不暖土,脾肾阳虚,运化失常,则会引起晨起即泻、完谷不化。脾胃虚弱,运化功能失调,则面色萎黄,食欲不振。舌质淡红、苔薄白,脉沉细亦是肾阳虚衰之象。治疗该患者时应脾肾同治,以四神丸加减温肾兼暖脾以止泻。方中重用赤石脂、禹余粮温敛涩肠止泻,合诃子、五味子、肉豆蔻相伍共同发挥收敛止泻之效,肉豆蔻兼以温脾暖胃;补骨脂、吴茱萸温肾暖脾,使肾阳足,脾运健,则泄泻止;黄芪、党参、白术益气健脾以止泻;二诊加用槟榔以消积止泻,山药以健脾益胃,改善食欲。诸药合用,共奏温补脾肾之阳以止泻之功,疗效显著。
5 小结
综上所述,从“因势利导”的角度治疗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应顺势而治之。治疗应整体把握肝、心、脾、肺、肾多脏的特性,顺应各脏特性,在治疗其他四脏的同时,须兼顾脾胃的治疗。根据IBS-D 发病的病机,结合天时地理差异,病邪性质不同,制定独特的治疗原则,因势利导,辨证论治,IBS-D 逐渐向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