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死亡和仿生人
2024-01-25刘天宇
刘天宇
网飞曾经出品过一部由提姆·米勒和大卫·芬奇监制的热播科幻剧集,叫作《爱,死亡和机器人》。在大卫·芬奇看来,这三个关键词是对动画短剧内容的某种提炼:“爱”表示裸体,“死亡”是暴力的象征,“机器人”指的是科幻和反乌托邦。然而,我想在这些表象之下埋藏的是更深刻的哲思。这是一个颇有趣味的标题,爱欲和死亡是与“人”紧密绑定的概念,可以让我们想起那个连接着席勒、弗洛伊德、马尔库塞的漫长哲学脉络。面向爱情、面向死亡是人类不可回避的本能甚至是宿命,不受制于任何秩序和规范。在文学史的星空中耀眼闪烁的鸿篇巨制,大多会围绕着爱与死亡,而青年作者的牛刀小试往往也会从这些最基本的体验入手,王子健也不例外。更进一步来说,这在王子健的创作中不是个案,而是普遍现象,纵观专栏刊发的六篇小说,无一不在爱情和死亡的讨论上大下功夫。比如《小披头的恋情》与《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游吟诗人》这两篇小说,小披头与不具名的女孩、巴依阿吉与韦女士,在基本的故事框架上都保持了高度一致,抒写着已故友人与某位女孩的微妙恋情。而像《巴丹吉林遗书》这样的篇目,主人公自身便是向死而行的,字里行间更加散发着死亡的驱力。
王子健对于爱与死亡的书写是有些特别的。青年作者的文笔常常会遗留下不够铭心的爱情和不够痛苦的死亡,叙事自身未能尽到感染读者的义务,徒留空泛的心理描写和虚空抒情来向读者作机械的强调。王子健则不然,尽管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位作者织构的故事不免经验匮乏的痕迹,但是他却采用了更加有张力的方式来弥补上述缺陷。其中一些方法带有很强烈的青年色彩:在《小披头的恋情》中,“我”点开了小披头的主页,看到了一大段“火星文”。作者煞有介事地写道,“我把它们直接复制过来了——帮助你更好理解我当时的震惊”。“火星文”作为一种网络亚文化在青少年群体中风靡大致是在2005年前后,王子健对“火星文”的直接征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小说叙事所未能足量提供的异质性经验。此外还有随着日本亚文化传入的、象征着“界外状态”的大量括号,例如“把它背下来,背给韦女士(反正韦女士也听不懂维吾尔语)”。在“超新星大爆炸”专栏已经推出的两位青年作家罗淑欣和康坎的筆下,我们也可以看到这样类似的痕迹。除此之外,像《摩洛哥猫首杯》中疯癫失常的人物表现,种种错愕和张狂,同样也是作者为小说文本增添张力的有效手段。原本高度依赖于故事情节方才能够为读者所接受的爱欲与死亡体验,在王子健的精巧叙事技术之下,终不失圆融和妥帖。
至于评论标题中的“仿生人”,却并不是我对《爱,死亡和机器人》的拙劣模仿。大卫·芬奇是想通过“机器人”这样的概念,有别于纠结在爱和死亡中的“人”,继而形成叙事的张力。王子健或许有着颇为相似的想法,在《东方蛭蚓审讯笔录》中,他通过科幻化的包装,讲述了一个从仿生人视角出发的“爱情”故事。透过仿生人52019号的眼睛,我们可以见识到作者想传达出来的那些畸形而怪异的爱情和死亡,见识到痛苦挣扎的女诗人与无法直面记忆的男诗人。而“仿生人”的存在,却又不仅仅止于《东方蛭蚓审讯笔录》一篇,王子健这六部作品中的“我”都是特异性的表征。作者清楚地知道最为刻骨的爱与死亡体验,必定要借助特殊的主视角来彰显,而“仿生人”则正是对这些主视角的隐喻。在其中,既有钟欣荣和仿生人52019号这样超出世情常理的特殊存在,也有窥私的、痴情的或作为艺术家的主人公。由是,我们再回头看作者构建的那些不够动人心魄的故事,包括那些彼此之间有所相似的结构,均已通过不同的主视角折射出截然不同的读者体验。王子健设计出精妙的爱欲与死亡,期待将他作为青年写作者的思考、经验和愿望传达给读者,所幸那些“仿生人”主角们忠实地完成了作者赋予他们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