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死亡与在场
2024-01-25董海霞
董海霞
在现实的名利场上浸淫日久,不仅内心冷硬与爱情绝缘,就连爱情故事都极少看了,因此一口气看完王子健写爱情的六部短篇小说之后,我忍不住发出感叹,原来“00后”“Z世代”眼中的爱情是这样有别于传统和刻板印象。六个故事的主人公有着截然不同的年龄、身份、性别、民族和社会背景,乍一看好像全无关系,然而当细细体察个中深意的时候,会发现无不贯穿着三个关键词:爱,死亡,在场。
以多样化的笔触书写爱情。六个故事都写到了爱情,这一点毋庸置疑。《小披头的恋情》直接点题,在回忆朋友“小披头”恋情的同时,也穿插了“我”错失挚爱的过程,当每个人追求所爱的同时,可能暗中都有另一人在绝望地爱着自己,尽管终其一生也许都无法感知这份绝望的爱,但没有人可以否认其存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游吟诗人》写了一个维吾尔族诗人和一个汉族姑娘的愛情;《巴丹吉林遗书》则是一个痴恋多年无果的男人,最终被残酷现实击垮而选择葬身巴丹吉林沙漠的故事;《摩洛哥猫首杯》的起笔非常奇崛,然而立意稍显平庸,两个关系很好的女生与第三个男生的情感纠葛,很难不让人想到曾经爆出双料影后的电影《七月与安生》,何况女主都有点疯;《东方蛭蚓审讯笔录》涉及一个不太常见的性爱仿生人题材,既然仿生,所要模仿的也是特定雇主所缅怀的或失去的爱情对象,不然便也失去了其存在意义;《蒜薹女的华丽人生》写到的不仅是蒜薹女失落的爱情,还有儿子出乎意料的同性爱情,算是对爱情范围的进一步扩展。不过爱情面前一切平等,正如网上广为认同的那句话,这世界上只有一种取向,就是心之所向。
爱以死亡收场,或遗忘,或埋葬。绝望的爱带走了小披头的生命,他在年华正好的时候选择了自杀,正因如此,他对那个女生的爱也就真正至死不渝了。所以,小说的最后说,“爱”这样的东西,也许一经发生,就永远不会磨灭了——要想磨灭它,就只能先磨灭掉我们的生命。那么辽阔的维吾尔族诗人死在了同样辽阔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而“爱一个人的感觉,就像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回忆塔里木河一样吧”。在巴丹吉林沙漠录下遗书的吴忌原本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结束生命,但是与多年所爱的人“山盟不在,锦书难托”,也没有了存在与追寻的意义,吴忌吴忌,无所顾忌,不如把这肉身与无望的爱情一同埋葬。两个女生的爱情游戏里,有小姨自杀的背景,也有一只猫的无辜牺牲,连带两个女生之间友谊和几段爱情的死亡。仿生人“东方蛭蚓”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逝去爱情和爱人的祭奠,何况不仅这位存世的祭奠者被仿生人惊吓至死,而且仿生人本身也因过度使用而报废,也是现实意义上的另一种消亡。蒜薹女死了两任丈夫,还经历了父亲和好友的死亡,然而就算背着“克夫”的指责,也没放弃追寻炽热的爱意。所以,纵观王子健笔下的爱情,经由死亡的渲染,就显得格外浓烈、酷烈乃至惨烈,仿佛不如此,不足以达至爱之永恒。
爱情的他者在场及见证。爱情原本是两个人的事情,然而王子健笔下的爱情甚少两两相对的情况,基本上都有他人在场,或见证,或记录,或直接介入。比如小披头恋情的叙述者“我”,比如陪同维吾尔族诗人的女友同往沙漠的画家朋友,比如吴忌在楠米子与幸米子之间的考量,就非常像张爱玲笔下的白玫瑰与红玫瑰,比如两个女生总是爱上同一个男生陷入三角情感纠葛,比如仿生人之于13698号雇主和他要缅怀的女诗人,比如蒜薹女人生中出场的亲朋以及她自己之于儿子和同性恋人。他者的身影,或隐或现于每一段爱情故事中,如同雅克·拉康在凝视理论中所提出的,凝视是一种自我和他者之间的镜映关系,爱情也需要经由他者眼光的折射,实现在这世上的另一种再现。
爱情同万物一样,会生长,便会消亡。王子健以自己的笔触书写了对爱情的种种思考,实现了对人之情感的别样安放与收藏,如同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游吟诗人留下的偈语般的诗句,“但愿有人知我本色”。爱情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