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地理学视域中的苏炜小说《迷谷》探索
2024-01-25王冠含邹建军
王冠含 邹建军
美国华文作家苏炜早在20 世纪80 年代,就在文学写作中崭露头角,“是中国大陆背景的海外留学人中,最早开始进入‘留学生文学’与后来的‘新移民文学’创作的”①。其文学创作数量虽然不是太多,却独具个人性情和特色,国内的研究多集中在小说《迷谷》《米调》和一些散文作品上。《迷谷》创作于20 世纪90 年代,不同于20 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大陆主流小说的写实特征,这部小说充满想象而又以特别的视角间接回应现实,体现出一种诗性浪漫风格。学界对这部小说中的“超现实”因素②、“现代性”特征③、“翻译中的地域文化重构”④等问题有一定研究,多少都涉及小说中独特的自然地域因素,却缺乏深入而集中的探讨。这部小说最突出特征,在于以构建奇特的地理空间为基础,进行想象和联想,进而构思人物、讲述故事。地理空间和地理意象在小说中不止是故事发生的背景,而是作为结构和细节纵横交织贯穿整个文本,对小说形象层、意蕴层的构建和表达具有重要意义。本文试从地理空间、地理意象与文本的结构、意蕴的关系,以及作者的迁徙经历与文本创作的关系等方面展开论述。
一、地理空间和文本结构
《迷谷》这部小说有鲜明的空间结构特征,主要构建了三个地理空间:山下的农场空间、巴灶山空间和原始热带雨林空间。农场空间包括农场中的村落和延伸至山中的橡胶林。这一空间是小说的起点,也是整部小说展开的背景。巴灶山空间,主要是巴灶山中巴掌溪附近的山林空间,包括路北平住的窝棚和流散仔住的寨子,是小说故事情节展开的核心空间。文中说:“这个地方叫巴灶。巴灶山其实是海南岛母瑞山最西边的一道支脉,巴灶即是支脉几座主峰会合的那个林木蔽天的大山窝。从山腹里流出来的巴掌溪像一个伸开的大巴掌,隔开了巴灶的野林子和农场的橡胶林段与防风林段。”⑤原始热带雨林空间是巴灶山深处的野林子——人迹罕至的热带雨林,也是小说中巨蟒的栖息地,小说的收尾即在这个空间。三个空间中,农场空间是远景和背景,也是巴灶山的对照空间,巴灶山是故事展开的主要空间,而原始雨林空间更多以潜隐和神秘的形式出现在小说中。由此可见小说明晰的空间结构:故事从农场空间开始,在巴灶山空间发展、纠缠并达到高潮,最后在原始神秘的热带雨林空间结束。
小说中每个空间都有其特定的人物形象和动植物物象。农场空间中有村长和村长、队长和阿芳、朱弟等。物象主要是橡胶林。在巴灶山空间,作者不惜笔墨,细致描写了这一空间中的动物、植物、溪流、气候等等,突出了其远离社会的自然特征。其中的人物也各有特点。小说几乎把阿扁当作原始生灵来写的,全身黑黝黝的,“像小鹿一样”⑥。流散仔里的男人也同样裸着身体劳作生活,有远古人类的气息。当然,他们并非与世隔绝的土著部落,而是从外界流落深山、靠伐木讨生活的普通人。热带雨林空间主要写了奇珍异木和蟒蛇及那里的奇异天气现象等。不同的地理空间中既然有不同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的语言就形成了不同的话语系统。农场空间中,其话语具有特定的时代特征,是一种集体话语,如“大战红五月”“大会战”“出征誓师会”等。这是农场中的年轻人垦荒生活中的常见话语,单调重复而又整齐划一,体现了特定历史中整个社会的话语特征。巴灶山空间中的话语系统则较为丰富多样,具有个人化、口语化、方言味的特点。具体到小说中的人物,阿扁说的话夹带文言,是“一种口音古怪、不南不北、既像白话(粤语)、又像客家或者广西、湖南土话的奇特的话。”⑦阿佩的话语,嬉笑怒骂,成熟泼辣;阿秋则文雅凝重,喜欢谈诗词文章;八哥的话语威严老成,总是把中国文化中的“阴阳”“煞气”“忌讳”“相生相克”等挂在嘴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话语特点,自然率真,富有个性,体现出既俗又雅,大俗大雅的特征。两个空间相互对照,意义不言而明:不同的空间具有不同的话语系统,也暗示着不同的世界,人们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一个是僵化扭曲的生活,一个则是充满人情人性的生活。一个指向历史现实,一个则指向虚构想象,暗含作者的主观愿景。
从文本结构和形象层面看,地理空间不仅直接参与建构小说结构,决定了特定空间中的人物形象、物象和不同的话语系统,而且为故事情节的展开提供了环境基础和发展契机。可以说,人物之间关系的发展和故事情节的推动进展,都有山水之助力,有奇木异石这些自然之物的天然媒介。地理空间和环境为叙事者提供了一个发挥想象力的绝好支点和舞台,在这样的自然环境和氛围中,想象力不受现实羁绊地自由驰骋,从而让人物和情节显得自然而然且富于激情。
二、地理空间和意象的深层意蕴
如果仅从文本表层看,作者在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下,构建出巴灶山这样一个远离社会的地理空间,似乎是为了寻找一个避世的桃花源。但在巴灶山空间,路北平是自由自在的吗?他为什么说“这是命运对他的又一场捉弄,正把他从一种荒唐扔进另一种更大的荒唐里。”⑧从农场空间到巴灶山,作者显然不只是在逃避现实或反思纯粹的社会历史问题,而是进入了对自我对人性的更深层的探讨。作者说:“《迷谷》是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做文章,截取时光之流中一滴水珠,把它作透视式的放大、观察。”⑨这里所要放大、观察的自然包括人性,但不局限于人性而是更宽泛的对生活的各种可能性的哲学之思,也是小说的深层意蕴。《迷谷》的深层意蕴正是借助作者构建的地理空间以及不同空间之间的对照比较,才得以充分彰显。
农场空间是一个特定的社会历史空间,在这一空间中,当时的社会政治意识已经渗透到社会每个角落、影响到每一个人,造成对人的自然本性的扭曲和压制。社会的表面是轰轰烈烈的大生产,内里却混乱肮脏,隐藏着乱伦和变态情欲等阴暗之事。巴灶山这一核心地理空间,初看似乎是一个自然空间,但里面既然有流散仔生活,而且成员之间有分工有合作,具有社会的性质,因此具有原始部落性质。流散仔从当时的历史中逃逸出来,一直往后退,退到历史深处即人类的原初状态。正如小说中路北平的感觉:“他赶着牛群往山里走,从巴掌溪的第一个指头往山窝口的第二、第三、第四道河曲里走,就是往时光里走,往过去里走,往自己的内心里走,往一个冥冥中未知的维度里走。”⑩这里的巴灶山和巴掌溪,已经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山和溪,它显然也象征了厚重的历史和深幽的内心。因此,路北平在巴灶山的故事,实际上对应的是他对历史源头的原初人性和本真自我的探寻。关于人性,作者探讨了情爱多元和同性恋、双性恋等问题。这显然已经超越了特定的时代,也超越了张贤亮、张承志等同类题材小说对情爱关系的探索范畴,体现出作者对人类情爱关系复杂性、多元性的认识和理解。人物之间如此复杂的关系,只有在荒山野林这样的自然地理空间才具备存在和发展的条件。可以说,作者构建这样的地理空间,包括溪流山谷、藤叶花果、毒日暴雨,以及牯牛、鸣蝉等自然物象,都不仅为人物关系的展开提供铺垫、渲染氛围,而且这些自然环境还直接地促使人物本性的自然流露,让人变得一如自然本身一样自然而然,体现出作者的世界观和价值选择。
原始热带雨林空间则是纯自然空间,可称之为原始自然空间,是没有人为痕迹也不为人类所知所控的自然,也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说的自在自然。这一空间所体现的深层意蕴,一方面在于表现了自然的神秘和威力;另一方面表达了对自然法则的敬畏。自然的神秘和威力,主要通过原始热带雨林特有的天气现象、林中巨蟒和山洪暴发来表现。小说中多次提到天空中的“蛇云”、山林里时常出现的“圣婴堂哭声”,也多次点明潜伏于山中热带雨林深处的“巨蟒”,这些反复出现的地理意象,正如学者所言,就具有了某种暗示性和象征意义[11],在小说中显然是象征了自然的神秘和威力,小说中常常称之为蛇神。“神,当然不是人的一部分,然而极有可能是自然世界的一部分,是自然世界一种合理的延伸,是自然力的一种象征”[12],象征了自然中神秘未知且具有强大威力的部分。另外,小说中前后多次反复提到“偶然”一词,正是偶然的因素,决定着路北平的人生际遇和走向,也推动着故事情节的不断发展。“偶然”和“必然”,属于哲学范畴的概念。20 世纪之前,人们多强调“必然性”,强调本质规律,认为一切偶然因素中都包含着必然,是必然的具体体现[13]。20 世纪以来,随着后现代思潮的发展,“偶然性”越来越受到重视,体现出人们对神秘未知事物的清醒认识。作者显然认为,自然的神秘性和强大威力不仅客观存在,而且远远超出了人类想象。因此,巴灶山空间和原始自然空间的联系和对照中,体现出某种神话原型的结构。巨蟒之被当作“蛇神”叩拜,阿佩面对山洪时的巫术活动,都具有了某种神话意蕴。
从深层意蕴看,《迷谷》所探索的是哲学层面的问题,是关于人的自然本性、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等问题。这些形而上层面的问题,小说正是借助三个地理空间,尤其是巴灶山空间和原始自然空间的对照,才得以探索和表达。通过构建想象地理空间来讲述故事,探索问题,使小说内容超越了具体的时间和空间限制,体现出人类性和普遍性意义。
三、作家迁徙经历与文本创作
作家在文本中构建的地理空间和地理意象,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是想象的。当代作家中,贾平凹表示:“每一个作家创作时,人物可能是集中融汇的,故事可能是无中生有的,但地理环境却一定是真实的,起码是他熟知,在一处扎住,进行扩展、改造的。”[14]贾平凹强调作品中地理环境的真实性,而莫言却认为小说中的地理环境也可以虚构,其作品中经常出现的高密东北乡,虽然实有其地,但其中的某些物象却是想象的,不可能出现在山东省。莫言的虚构地理,是从美国作家福克纳那里学来的,他说:“约克纳帕塔法县尤其让我明白了,一个作家,不但可以虚构人物,虚构故事,而且可以虚构地理。”[15]综合而言,作品中的地理空间和地理意象,有一定的真实根基,多源于作者的故乡、旅居地或迁徙地,总之是作者熟悉的地方,特别是留在作者记忆深处,对作者产生了重要影响的地方。同时也包括在此基础上的改造和想象,总体上是一种虚实相生的艺术形态。《迷谷》中营造的农场空间和巴灶山以及原始热带雨林空间,也有现实的来源,是作者在“当时”和“当下”的双重叙事视角中构建起来的。
所谓双重叙事视角,指的是小说中存在两个叙事者。一个是小说中的人物路北平,另一个是阿仓。路北平是主要叙事者,阿仓是次要叙述者;路北平是内叙事者,阿仓是外叙事者[16]。阿仓是苏炜的笔名,也是小说的真正作者,他的叙述非常隐蔽。小说正是通过独特的叙事方式,将隐含作者阿仓引入小说,时隐时现地在文本中露面,把读者从故事情节中时不时拉出来。两个叙事者给人的感觉有点绕,如果是要追忆一段经历,为什么不清晰明白地以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来写呢?创作知青组歌《岁月甘泉》的歌词时,作者曾谈到:“站在‘今天’当下的角度,该从哪里切入、言说‘当年’的‘当时’呢?或者说,今天的‘回唱',怎样才能从今天的角度出发,又能重现当年的感受和气氛……”[17]《岁月甘泉》和《迷谷》同样取材于知青生活,是从今天对过去一段岁月的回望,都存在如何统一歧异时空的问题。因此可以判断,《迷谷》设置两个叙事者,就是为了解决“当下”和“当时”如何统一的问题。显然,阿苍这一外叙事者,代表着“当下”的视角,而路北平则代表着“当时”的视角。这样设置的用意,表明小说不是沉浸在过去中的回忆和缅怀,而是以当下的视角去回看并反思过往。这样的叙事设置使小说超越了大陆常见的同类型小说的特征,而具有了复调的性质和更深广的意蕴。具体而言,双重叙事者使小说具有了层次感和空间感,并从时间上和小说中的故事拉开了距离。路北平是对过往经历的回望和追忆,代表着海南岛垦荒的“当时的”时空,而阿仓作为倾听者,作为定居美国的华文作者,代表着另一个时空维度,隐含了作者的美国生活和经历。
首先是作者在海南的劳动生活经历。作者15 岁到海南岛,在海南儋州纱帽岭西培农场劳动生活了10 年。这段岁月对于他们而言,不仅意味着苦难,更意味着人生历练和人性的升华,意味着“通过承受苦难而获得的精神价值。”[18]从这个意义上说,海南岛农垦兵团的十年青春岁月,对作者而言就非比寻常了。创作于20 世纪90 年代的《迷谷》取材于这段生活,2008 年创作的组歌《岁月甘泉》,同样取材于这段生活。这些都说明,海南这段经历已经转化为作者永久的情感记忆和精神财富。那么,作者怎样将当时的经历经验转化为小说内容,他在小说中又表达了怎样的情怀和深蕴?《阿光和阿光们》一文讲到他们当年劳动的具体地点为海南儋州西培农场,位于黎母山纱帽岭。小说中巴灶山指的就是黎母山支脉的纱帽岭,可见巴灶山并非实际的山名。那么为什么叫巴灶山呢?这源于当年一次入山的经历,他们下山时因为迷路闯入“背山腰上属于白沙县的一个叫‘巴灶’的黎家寨子……这,就是日后我的长篇小说《迷谷》里,‘巴灶山’的地名出处。”[19]由此是否可以推测:《迷谷》中所写的流散仔寨子,其原型就是白沙县的黎族寨子?虽然小说中并没有说流散者的寨子是黎族人的寨子,也没有说阿佩是黎族女人。但这个寨子的生活方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原始母系社会的某些特征,阿佩也具有黎族女性的某些特点。根据相关历史文献,黎族有女人不落夫家的习俗,黎族的先民长期过着原始母系氏族公社的生活,并一直延续到新中国建立前夕。由于历史原因,黎族女性社会地位较高,妇女在农业生产中起着重要作用,在社会上受到人们的尊敬[20]。这些女性特点和小说中阿佩的形象较为契合。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小说中阿佩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只能说这一形象应该具有现实中黎族女性的生活原型或影子。而小说中的农场、巴灶山、热带雨林等地理空间和气候、物象等,也一定来自当年作者劳动的海南岛儋州黎母山纱帽岭,只不过小说中做了多少想象和改造,读者就很难知道了。这也不是我们研究的重点。我们想弄清的是小说想表达什么?又是怎样表达的?就深层意蕴而言,小说探索的是哲学层面的、具有普遍意义的“大哉问”问题。有些问题,小说中似乎给出或暗示了答案,有些依然悬而未解。正如昆德拉所言,小说家的职责并不在于解答问题,而在于提出问题,探索存在的各种可能性[21]。这种种深层意蕴的表达,离不开作者在海南儋州农场的十年生活经验。
其次是作者移居美国的生活经历和当下的文化视野。相对于过去的海南经历,迁徙美国的经历和视野在文本中是隐性的,主要通过身居美国的阿仓这一叙事视角去把握。小说的核心地理空间——巴灶山空间,其中的流散仔过着类似原始部落的生活,其本身似乎体现了黎族历史文化内涵,从山外闯入寨子的路北平,开始几乎视他们为异国异类,不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理念。与此对应,作者阿仓作为一个中国人,来到美国,面对的同样是另一个国度、另一个族群、另一种文化,同样隔阂又陌生。虽然美国是发达国家,但其建国历史毕竟不足300年,而且几乎没有经过封建社会这一阶段,整个社会较为自由开放。在阿仓当下的时空视野中,巴灶山上流散仔的生活,就不止是原始落后,而是具有民主、自由、开放的特点,尤其是相对于山下的农场空间而言,这样才隐蔽地表达了作者于当下对海南十年生活的反思。因此,在阿仓美国文化视野的观照下,小说中的核心地理空间,就具有了多重意蕴,它不仅实指海南岛某座真实的山林空间,而且暗含了作者在美国在当下所形成的全新文化心理空间,同时还象征了人类原初的生存状态以及人心深处的某些状态。可以说,小说从这样一个巴掌大的地理空间中,透视出了跨越时空、穿越人心的丰富多样的意蕴和内涵。
从作者的迁徙经历看文本,首先要考虑作者在海南儋州农垦兵团的生活经历,这是作者创作的源泉和基础。其次要考虑作者的美国生活经历和当下文化视野,小说中的双重叙事暗示了另一重空间和文化的观照。这两个方面是作者的主要迁徙经历,虽然并不是全部的人生足迹,但对理解小说的创作和主旨而言非常重要。
四、结语
文学地理学作为一种文学批评方法,为我们研究文学作品提供了新的视角。在文学地理学视野下阐释《迷谷》,从文本的形象层到意蕴层,从叙事者到作者,层层深入多维度地把握作品的产生、形式结构、主题意蕴和地理空间以及作家迁徙历程的关系,从中可知地理空间和意象对文本及创作而言,其意义是多方面的,《迷谷》虽然只是个案却提供了多重启示。
首先,地理空间和环境是创作之源和作者精神的外在对应物。文学作品的产生,正是主体与客体相互遇合的过程[22]。主体情感、思想的表达往往通过客体,通过对象化才能得以呈现,所谓“言不尽意……圣人立象以尽意”[23]。这也是小说中地理空间、意象的存在意义。作者只要找到这一精神原乡,激活自己的地理记忆,就能激发创作才情和想象。海南岛独特的热带气候,深幽的山林地貌,原始神秘的热带雨林,以及其中奇异的树木和虫鱼鸟兽,还有习俗独特的黎族乡亲等,无一不激发了作家的想象和联想。其次,对作家而言,地理空间和意象为想象力的驰骋提供了支点和舞台,从而极大地强化了小说的审美特质。小说是虚构的艺术,虚构更多的意味着想象,否则小说中的种种形象难以形成,小说中的丰富情节也难以发展。而地理空间不仅参与文本结构的构建而且从根本上制约着小说空间中的形象和意象,为人物形象的活动、发展提供特定环境并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与变化,为想象力的腾飞插上强大的翅膀。20 世纪许多重要作家的小说创作,从西方的福克纳、马尔克斯到中国的莫言、贾平凹、阎连科等,都热衷于在邮票大小的空间内透视自己的民族文化乃至整个人类的生存状态并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其中的原因也许是多方面的,但特定的空间为他们想象力的飞扬提供了坚实的舞台,应该是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最后,地理空间和现代叙事技巧的结合,使小说能超越具体时空的限制,并上升到形而上的层面,以艺术的方式追寻深层意蕴,探索并追问人生、社会、自然等大问题。小说《迷谷》正是在双重叙事视角的参照下,巴灶山这一空间才超越了具体实在的地理空间,而具有了多重内涵和深层意蕴。多重地理空间的叠加和对照,根源在于当代社会交通的便利和人员迁徙频繁的社会现实。“只有在西方现代小说这里,才真正产生了克服时间的愿望和克服时间的具体的小说手段,这就是‘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的生成。而克服时间的愿望之所以能够产生,最根本的原因则是我们现代世界的空间化的属性。”[24]从这个意义上说,地理空间和神奇意象等不仅具有浪漫主义的特质,而且通过和叙事策略的结合表现出强烈的现代性内涵,从而更适宜表达、言说我们当下的世界。
①江少川:《天涯每惜此心清——苏炜访谈录》,《世界文学评论》2013 年第1 期。
②胡传吉:《“怪力乱神”中的历史与超现实——论苏炜的长篇小说〈迷谷〉》,《小说评论》2021 年第1 期。
③孙利迎:《论〈迷谷〉的现代性》,《海南师范大学学报》2012 年第10 期。
④王岫庐:《论〈迷谷〉英译本中的地域文化重构》,《小说译介与传播研究》2019 年第2 期。
⑤⑥⑦⑧⑩苏炜:《迷谷》,作家出版社2006 年版,第10 页,第30 页,第34 页,第60 页,第63 页。
⑨苏炜、李陀:《新的可能性:想象力、浪漫主义、游戏性及其他——关于〈迷谷〉和〈米调〉的对话》,《当代作家评论》2005 年第3 期。
[11][24]吴晓东:《从卡夫卡到昆德拉——20 世纪的小说和小说家》,读书·生活·新知三联书店2017 年版,第256 页,第178 页。
[12]邹建军:《文学地理学批评的核心理论问题》,《美学与艺术评论》2019 年第2 期。
[13]李泽厚:《李泽厚对话集·与刘再复对谈》,中华书局2014 年版,第96 页。
[14]贾平凹:《文学与地理》,《长江文艺评论》2016 年第7 期。
[15]於可训:《小说家档案》,郑州大学出版社2009 年版,第137 页。
[16]王先霈、胡亚敏主编:《文学批评导引》,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 年版,第125 页。
[17][18][19]苏炜:《耶鲁札记》,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 年版,第79 页,第53 页,第77 页。
[20]王献军、蓝达居,史振卿主编:《黎族的历史文化》,暨南大学出版社2012 年版,第97 页。
[21][法]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年版,第8 页。
[22]王先霈、孙文宪:《文学理论导引》,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 年版,第155 页。
[23]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周易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年版,第291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