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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中的守望者:刀郎民间狩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口述史研究

2024-01-24魏绪伟

武术研究 2023年12期
关键词:刀郎木卡姆狩猎

王 强 魏绪伟

喀什大学,新疆 喀什 844000

狩猎,又称捕猎、打猎,指捕杀和猎取野生动物。[1]农业文明之前,狩猎采集曾是全人类所共有的生计方式,至今已经有百万年的历史[2],在人类历史的发展长河中,即使进入农耕文明,封建王朝仍有帝王将相的“四时之田”。“刀郎”一词,国内学者们有多种解释:有地区说、地区的居民说、维吾尔族部落说、外族人说。[3]刀郎,维吾尔语,意为“群居”或“分群而居”之意,也被译作“刀朗”“多朗”“多浪”“多兰”等,是古代居住在塔里木盆地边缘、叶尔羌河流域个别地区人的自称。直到现在,在阿瓦提、巴楚、麦盖提等地,有许多人仍自称为“刀郎人”,并把他们居住的地方也称为刀郎。[4]在《西域风土记》中有“此等回人,以迁徙为常,性与各城有异”。[5]

2005 年,国家农业部授予麦盖提县“中国刀郎麦西热甫之乡”“中国刀郎木卡姆之乡”“中国刀郎农民画之乡”“中国多浪羊之乡”荣誉称号。[6]刀郎文化是新疆维吾尔族的独特文化之一,受到浓厚的文化氛围影响,使得这里的“刀郎人”会说话就会唱刀郎木卡姆,会走路就会跳刀郎麦西莱甫。2006 年,“刀郎木卡姆”和“刀郎麦西莱甫”先后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国文化部评为世界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刀郎人”酷爱音乐和舞蹈,源自于“刀郎人”的狩猎文化。

1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生存环境

麦盖提县位于新疆西南部,喀喇昆仑山北麓,塔克拉玛干沙漠西南边缘,是叶尔羌河和提孜那甫河冲积平原,地势起伏不平,荒地与沙丘交错,属干旱大陆性气候,全年热量丰富,日照充足,麦盖提灰枣享誉全国,麦盖提多浪羊、安格斯肉牛驰名中外。

麦盖提县是“刀郎文化”的发祥地之一,世居着维吾尔族、汉族、回族、哈萨克族等13 个民族,“刀郎人”不仅勤劳、勇敢、团结,在与艰苦环境顽强抗争中,不屈不挠,睿智地创造出刀郎木卡姆和刀郎麦西莱甫艺术表达形式。刀郎麦西莱甫集民族舞蹈、音乐、歌曲、趣味游戏于一体,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豪迈的生活气息、奔放的舞姿、嘹亮的歌声、淳朴有力的音乐,成为维吾尔民间艺术的典范,麦盖提县也因此被誉为维吾尔木卡姆的发源地之一。

2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学艺模式

由于长期生活在荒漠旷野及叶尔羌河两岸的原始胡杨林中,“刀郎人”以渔猎、游牧、狩猎和半农耕为生,这种闭塞的艰苦环境和迁徙生活,使他们的生存技能习得无不受到父辈们的代代口传身教。

海里里·肉孜,男,生于1948 年,75 岁,维吾尔族,麦盖提县库尔玛乡塔木墩村人,2014 年被评为地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刀郎民间狩猎代表性传承人,养育6 个孩子(4 个女孩,2 个男孩),家族式传承,父亲名叫肉孜·司马义。据传承人回忆:6 岁便随父亲一起在河边扑鱼,学过系绳套抓野兔,水性较好会游泳,长大后还跟随家人打过野猪等动物。

肉孜·卡吾力,男,生于1950 年,73 岁,维吾尔族,麦盖提县库尔玛乡库尔玛村人,2008 年,因在弘扬和传播刀郎文化工作中表现突出,获得了县人民政府的表彰。2012 年,被麦盖提县文化体育广播影视局和麦盖提县刀郎民间艺人协会评为县级刀郎民间狩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2013 年,被评为地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刀郎民间狩猎代表性传承人,养育4 个孩子(3 个女孩,1 个男孩),家族式传承,父亲名叫卡吾力·帕孜力。肉孜·卡吾力:“那时候最开心的事就跟父亲一起去打猎,虽然很辛苦,但很快乐。”2015年,他还参加了县文化体育广播影视局举办的刀郎木卡姆培训并光荣结业。

3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记忆表达

3.1 狩猎环境

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帝国后将新疆天山以南广袤地域交予次子察合台管辖,察合台去世后,引发了权力纷争,连年混战使得蒙古贵族掠夺大量贫民为奴,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为了躲避战乱,百姓纷纷逃散到人迹罕至、灌木丛生的胡杨林深处,“刀郎人”就产生于这些逃难者中。海里里·肉孜回忆道:“曾听爷爷说起过,这里有沙漠、丛林(胡杨林)、河流,祖辈们主要生活在巴楚、麦盖提、阿克苏一带,在叶尔羌河的两边(岸),以捕鱼、打猎、种麦子为生。”

肉孜·卡吾力:“我们祖祖辈辈一直生活在这里,放牧、捕猎、养羊、种植农作物,现在的生活越来越好了。”在维吾尔语中,塔克拉玛干具有死亡之海及过去家园的意思;叶尔羌有土地宽广之意;巴楚据《西域同文志》解释:“巴尔楚克,全有也。地饶水草,故名。”维吾尔语意为鹿首;阿克苏,解释为白水,因天山雪水为白色,汇流此处得名;麦盖提,集市之意。可见叶尔羌河哺育了两岸的各族人民,“刀郎人”在荒漠与绿洲中穿梭,他们半游牧半农耕,逐步在这里安居乐业。

3.2 狩猎文化

自远古时期,塔里木盆地边缘的麦盖提就有不同人种在此生息繁衍、迁徙流动。如遇汛期,去麦盖提不得不乘独木舟,即便进入半农耕时期,在偏僻的荒野仍有以渔猎为生的族群,聚居于河岸丛林中。据海里里·肉孜述说,当时先辈们的采集和狩猎活动,不仅是生存需要,还造就了我们的统一行动,配合协作的团体,在围猎中,我们就像战士一样。“刀郎人”的祖先全民皆兵,在沙漠与绿洲的夹缝中艰难生存,既参与生产劳动,又参与到防御及与外敌的斗争中。

后期“刀郎人”进入游牧与农耕并举的生活后,生活逐步安定,刀郎麦西莱甫中衍生出的刀郎舞表现出了狩猎的全过程,表演程式固定:散板高歌、走步对舞、边走边旋、发现猎物、搏斗围歼、猎获目标、班师凯旋……,舞蹈主要反映刀郎先民在狩猎时的情景,既有猎人的矫健,也有动物的灵性,极具观赏性[7]。不仅在舞蹈中再现了“刀郎人”生动的狩猎情形,而且在刀郎木卡姆的演唱歌词中也有描绘狩猎方式及工具的语句。如,歌词中唱道:“这支猎枪的子弹,在空中飞旋,黑眼睛的情火啊,很难消散。”[8]。

3.3 狩猎景象

“刀郎人”狩猎有着较为合理的季节性选择,一般不在动物的交配及哺育期捕杀猎物,海里里·肉孜:“主要在夏季汛期,在初夏洪水下来时,还有冬季,都有捕鱼。”肉孜·卡吾力:“大概从八月后,就开始捕野兔了,之前是繁殖季。”《听园西疆杂述诗》中记载:“胡桐杂树,漫野成林,自生自灭,枯倒相积,小山重复其闻,多藏猛兽。水草柴薪,实称至足。”[9]在茂密的胡杨林及灌木丛中还经常有野鸡、野鸭、刺猬、狐狸、黄羊、狼、野猪等动物出没。

狩猎活动的发起者,通常为这里有威望的猎人或受尊敬的长者,他们常用双手合拢成喇叭状向四周发出悠扬的“呜~呜呜~呜~”声,貌似狼叫(“刀郎人”曾以狼为图腾),或吹起号角,意为呼唤同伴,不一会儿,村民从四面八方汇集,海里里·肉孜:“我们带着木棍、弓箭、梭镖、猎鹰还有长枪,当时我还使用过差不多两米的长枪,但后来被派出所收走了。”“刀郎人”的狩猎方式主要是撒渔网、放兽夹、挖陷阱、系绳套、放猎鹰以及集体围猎。提起围猎,这可以说触动着每一位“刀郎人”敏感的神经,这不仅是男人们比拼勇气与智慧,还是团结协作与交流技能的场所;甚至女性也参与其中,她们与男性一样体格健壮、勇敢,一些结网、系绳套等细致活也离不开她们的配合。在围猎中,“刀郎人”要么一字排开,要么不断缩小半包围式的“包围圈”,边呼喊边挥舞着手中的棍棒,时而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拨开浓密的灌木,时而又突然发出呼叫调转方向蜂拥出动,场面不无紧张刺激,同时又考验着“刀郎人”的体能与智慧。肉孜·卡吾力:“特别是抓野猪,它们很凶猛,除非遇到幼崽,否则我们必须得骑马,而且经常要去丛林深处,有时候1-2天才能回来。”

当狩猎结束时,已到傍晚时分,“刀郎人”拎着“战利品”汇聚在一起做短暂的休息,不论动物大小,大家都可以平分到猎物,随后点起篝火,在分享美食之际,男女老少便跳起欢快的刀郎舞,庆祝狩猎成果的丰盛,舞蹈气氛热烈,舞姿奔放,情绪高昂。据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海里里·肉孜述说,在麦盖提县皮力特库木希勒克村的一片胡杨林,曾是“刀郎人”狩猎满载而归后的汇合休整之地,在这里他们跳起欢快的刀郎舞以表达丰收的喜悦之情,进入农耕时代,“刀郎人”减少了狩猎活动,品尝着香甜的瓜枣,培育着优质的多浪羊,这里已是他们追忆父辈狩猎生活、举办刀郎麦西莱甫的场地,追随先人的足迹,感悟着人生的苦乐,这块狩猎时期留下的场地成为麦盖提仅有的刀郎文化遗址。

4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对民间狩猎的传承愿景

4.1 传承感悟

在与风沙、孤寂、野兽长期斗争中,“刀郎人”先辈逐渐形成了孤傲、狂野的性格,“刀郎人”奔放刚劲的舞姿和高亢嘹亮的歌声,始终回荡在叶尔羌河两岸,在丛林里、在湖泊旁、在荒漠中久久萦绕,刀郎歌舞让人们忘却了世间忧愁,共同祈福族群兴旺,呼唤富足的生活。肉孜·卡吾力:“作为传承人,2015 年我还参加了县文广局举办的刀郎木卡姆培训,我感到很自豪,要将刀郎文化继续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了解到我们的文化。”

刀郎民间狩猎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作为优秀的猎手,不仅在技艺方面超出常人,他们的优秀品质也得到众人的钦佩及信服,不光在狩猎场上他们是佼佼者,在生产劳动、社会交往中也发挥着他们独有的作用,海里里·肉孜:“作为老人,我们有时参与一些纠纷,帮助他们化解矛盾,维护安定和团结”。正是他们的这份热爱与坚守,责任与使命,先辈们遗存下来的原始生活气息得以留存,珍贵的刀郎文化艺术得以继承与发扬。

4.2 传承困境

挣脱了束缚的“刀郎人”,在人烟稀少的大漠胡杨中自由迁徙,体现刀郎文化的歌舞更是展现了“刀郎人”的生活方式以及交往活动,体现了“刀郎人”对大自然的敬畏、对生活的热爱、对家园的眷恋以及族群繁衍生息的不平凡经历。

正如刀郎麦西莱甫需要男女配合;刀郎木卡姆高亢嘹亮的歌声需要欢快的手鼓伴奏;生命顽强的胡杨需要辽阔宽广的沙漠为伴,随着保护野生动物,禁止猎杀野生动物等相关法律的颁布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环保理念的宣传,野鸡也被列入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刀郎人”的狩猎对象剩野兔等少量野生动物。海里里·肉孜:“我带了3 个徒弟,但是他们没有(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证书,现在也拿不出什么捕猎的工具(展示)了,要么上交给村委会,要么在搬家的时候丢了,而且现在已不允许打猎了……我的右眼不行了(白内障),一个耳朵也听不清了,现在我们有全民体检了,感谢政府啊!”

麦盖提县胡杨林分布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西南边缘,三面环沙,干旱少雨,植被稀疏,生态环境脆弱,自从“补水还绿”生态输水工程的实施,推进了叶尔羌河流域的生态建设。肉孜·卡吾力:“从2010 年开始,村里就加强(保护野生动物法)宣讲了,这是国家的政策,我们必须遵守,我没上过学,以前靠打猎、种地为生,现在生活好太多了(老人目光移向自来水管),每月县文体(广)局还给300 元的补助,我很满足。”

4.3 对策

4.3.1 保护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历史见证者、参与者及历史创造者,是宝贵的文化遗产财富,起着关键作用。虽然当前国家出台一系列野生动物保护法案,刀郎民间狩猎已“销声匿迹”,但它仍是刀郎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衍生出的刀郎麦西莱甫和刀郎木卡姆已是新疆维吾尔民众的艺术瑰宝,关心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身体健康及技艺传承,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中之重。正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肉孜·卡吾力,2008 年,在传承刀郎文化中受到县政府表彰,2015 年参加刀郎木卡姆培训,老人以满腔热血坚守着深爱的刀郎文化传统,要保护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关心他们的健康与生活,他们的精湛技艺和高尚品格必将激励一代代传承者继往开来,让刀郎文化走出新疆,享誉世界。

4.3.2 积极打造旅游景区

2015 年,麦盖提县被文化部命名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麦盖提县政府统筹规划,抓住生态文化旅游契机,全力打造闻名全国的“刀郎之乡”,始终坚持以“文化活县”“旅游兴县”“文旅融合”发展为目标,以刀郎文化为基础,以叶尔羌河、沙漠、胡杨等生态资源为依托,不断加强刀郎文化旅游产业建设,先后打造了刀郎乡里、刀郎画乡、刀郎文化广场、刀郎世界和平公园、N39°沙漠探险游基地、民俗一条街,吸引了国内外众多游客前来观光旅游。

4.3.3 体育+旅游融合发展

我国体育旅游产业正逐渐成长为体育产业的中坚力量,成为实施健康中国和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抓手。[10]麦盖提县文化体育广播电视和旅游局深度挖掘优势资源,依托各类民间传统体育赛事活动,将景区与传统体育项目巧妙融合,开启“一日比赛、多日停留,一人参赛、多人旅游”的体育旅游模式。在景区及生态文化园中均开设了民族传统体育体验项目,如,斗鸡、斗狗、斗羊、传统摔跤、压架、骑马、叼羊、轮转秋千等,让游客领略南疆风土人情时,参与到当地“刀郎人”的生活中,更好的了解刀郎文化,感受刀郎文化歌舞的魅力,通过促进体育产业与旅游产业深度融合,能进一步提升麦盖提县旅游业转型升级,促进全民健身。

5 结语

如今,河道的改变和河流的萎缩,已使大多数“刀郎人”放下了渔叉、渔网和用整段胡杨树凿成的独木舟,所有渔猎的故事已是至少五代人以前的遥远传说[11]。刀郎民间狩猎,虽已“销声匿迹”,在当地文化生态园或“刀郎部落”旅游景点里浮现,但已失去“刀郎人”往日的神采,作为原生态的身体文化符号,“刀郎人”在集体狩猎中传授技艺、展示智慧、合作共生,那些惊险刺激的捕猎场景、凯旋而归的喜悦、粗犷奔放的歌舞,让“刀郎人”回味无穷、梦回萦绕。如今,“刀郎人”将其渔猎、游牧、围猎、畜牧、农耕等生活习俗通过艺术创作融入歌声里,融入舞蹈中,他们讴歌先辈们不屈不挠的顽强意志,歌唱美好幸福生活和甜蜜爱情故事,舞出劳动生活场景和内心喜悦之情;刀郎歌舞,向世人展示“刀郎人”独特的生存环境、艺术表达及文化变迁。刀郎文化生生不息,流芳百世,这是新疆各民族坚持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的成果,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相互了解,相互交融,共同维护家园的和谐与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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