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市公司年报看出版企业人工智能应用现状

摘 要：人工智能技术快速发展，正带动各个产业进入“人工智能+”时代。出版业在人工智能应用方面做了大量尝试，本文以上市出版企业为代表，考察人工智能在出版行业的应用实践。从目前的实践来看，出版业对人工智能的应用，仍然是尝试性的、探索式的，是技术尚未成熟状态下的起步阶段，呈现出一种新兴技术与传统方式、新技术与传统出版物叠加的形态。

关键词：生成式人工智能 出版企业 上市公司 行业实践

人工智能技术的迅猛发展，特别是生成式大模型技术的突破，为出版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革机遇。这一技术革命不仅深刻改变了自然语言处理的方式，还极大地推动了内容生产工具的革新，使信息的生成、编辑和传播变得更加高效和智能。对于以内容生产为核心的出版产业而言，紧跟这一技术潮流，积极探索“人工智能+”的发展模式，是实现转型升级、提升竞争力的关键所在。

在中国，出版企业作为文化传承与知识传播的重要力量，正积极拥抱人工智能技术，力求在数字化转型的道路上迈出坚实步伐。为了深入了解这一趋势，本文特别选取了28家上市出版企业作为研究对象。这些企业不仅在规模、营业收入上处于行业前列，而且在经营范围、产品类型上也极具代表性，能够全面反映当前中国出版业在人工智能技术应用方面的现状与发展趋势。通过对它们的研究，我们可以更清晰地看到人工智能技术如何重塑出版流程，提升内容生产效率与质量，以及出版企业如何在这一过程中探索新的商业模式和增长点。

一、人工智能技术迅猛发展为出版业带来机遇与挑战

2022年11月，美国OpenAI公司发布了ChatGPT。ChatGPT所代表的生成式大模型人工智能技术（AIGC）以其卓越的自然语言处理能力，迅速引起了科技界的反响，谷歌、Mate等科技公司相继开发自己的生成式大模型。中国的科技公司，如百度、阿里巴巴、科大讯飞等公司也紧随其后，推出了“文心一言”“通义千问”“星火”等通用大模型。

2023年被称为生成式人工智能元年。生成式大模型是人工智能技术发展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它通过海量数据的训练，能够理解和处理多种类型的信息，以与人类智能相似的方式作出反应，模拟人类智能完成复杂任务。这一技术的迅猛发展，不仅标志着人工智能领域的新里程碑，更成为推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重要力量，深刻影响着人们的生产、生活和学习方式。

2023年7月，中国国家网信办联合七部门发布了《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暂行办法》，规范AIGC健康发展，重点关注内容审查、知识产权保护、数据安全等问题，为人工智能健康发展和规范应用提供政策依据和保障措施。[1]2024年3月，“人工智能+”首次写入《政府工作报告》。《报告》明确指出，制定支持数字经济高质量发展政策，积极推进数字产业化、产业数字化，促进数字技术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深化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研发应用，开展“人工智能+”行动，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数字产业集群。[2]这是《政府工作报告》首次提到“人工智能+”概念，体现了从国家层面对数字经济发展的重视和引导。

以内容为核心生产要素的出版产业，对AIGC有更强的敏感性，AI技术在提升内容生产效率、丰富读者体验以及优化出版流程等方面展现出巨大潜力，出版业从内容创作到传播、消费等各个环节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机遇和挑战。AI技术在出版领域的应用将是大势所趋，是出版业在新技术环境中谋求生存与发展的必要路径。

二、出版企业的人工智能应用实践

截至2023年，中国共有28家在国内A股上市的出版企业，分别是（以2023年营业收入排序）：凤凰传媒、中南传媒、山东出版、新华文轩、浙版传媒、皖新传媒、中文传媒、中原传媒、南方传媒、时代出版、长江传媒、中国出版、中国科传、掌阅科技、出版传媒、城市传媒、龙版传媒、内蒙新华、中信出版、中文在线、新华传媒、读者传媒、新经典、世纪天鸿、果麦文化、天舟文化、读客文化、荣信文化。[3]

这28家上市出版企业，从企业规模、营业收入来看，处于中国出版企业的第一梯队；从主营业务的范围来看，涵盖了图书出版、图书发行、数字出版、新媒体等各个领域；从产品类型来看，包括了专业图书、大众图书、教育图书等各个类型。因此，作为中国出版业的代表性企业，本文选择28家上市出版企业，来考察人工智能技术在出版企业中的应用情况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总的来看，目前中国出版企业对人工智能的应用主要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AI技术辅助内容创作

AIGC的一大特点，就是已经达到可以模拟真实人类交流的程度，极大改变了内容生产方式。同时，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发展和广泛应用，涵盖文本、图像、音频等多种形式的AIGC多模态融合将成为内容生产的新趋势。

以数字出版为主营业务的“中文在线”，于2023年10月发布了自主研发的数字内容智能生成模型“中文逍遥”1.0版本，其具有小说辅助创作、续写，以及基于角色设定的聊天机器人等功能。目前其已可实现一键生成万字小说、一张图写一部小说、一次读懂100万字小说。

此外，AI技术在有声书生产、漫画制作及中外文翻译等方面也展现了巨大潜力。“中文在线”自主研发的AI主播，可根据输入的文本，结合语音深度学习合成技术，真实还原角色情感，生动模拟人声音色以塑造角色，讲述故事。“中文在线”使用AI主播录制的有声书时长已超过18万小时。借助于AI大模型的绘画能力，“中文在线”制作了《我主宰了灵气复苏》《我真不想当圣仙》等漫画作品，已上线腾讯动漫、快看漫画、哔哩哔哩漫画等平台。

“果麦文化”与爱漫阁（上海）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合作，开发了专业动漫图文模型与AI工具1.0版本，这是以爱漫阁海量的专业动漫领域垂直数据集为基础自主研发的多模态模型。在AI工具的帮助下，漫画创作者可以用简单的操作完成草稿勾线、线稿上色、场景生成等多种工作。

（二）AI数据分析助力选题策划

选题策划处于出版链条中的核心位置，对于保证出版物质量、销量的意义重大。选题的策划既受政策、市场、作者、读者等外部环境影响，也受制于编辑的个人经验、知识储备、职业素养等内部因素。通过采集和分析多维度数据，AI技术能够帮助出版企业精准把握市场动态，提供相对客观、全面的决策意见，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人为因素的失误，降低出版风险。

“果麦文化”依托人工智能技术自主研发了“图书选题十维数据分析系统”，采集、分析某个选题涉及的作者、题材、版权、竞品、社会话题、营销资源、关联词等多维度信息以及行业销售数据、最热评论、榜单、豆瓣评分等网络信息资源，为图书选题策划提供“可视、可分析、可溯源”的分析结果，大大减少人员在搜集数据或信息的工作量，有助于图书策划选题的精准定位。

“新华文轩”所属的四川人民出版社研发了“基于大数据与人工智能辅助决策的出版分析系统”，可以挖掘海量数据，对信息内容进行多维度分析，提取选题要点，形成选题分析报告，为编辑人员提供辅助性决策信息。该系统入选四川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2022四川省数字化转型标杆案例”。

“中信出版”成立平行出版实验室，运用AIGC技术建设数智出版平台。AIGC数智出版平台在实际操作中对提高选题评估、翻译、初步审校、封面和插图制作、营销热点匹配和文案等流程环节的效率起到了帮助作用，并积累了相关数据。2023年，“中信出版”出版了利用人工智能辅助翻译的“血与锈”三部曲，比人工翻译缩短了3～6个月的时间。

（三）自动编校革新编辑流程

在内容审校环节，人工智能通过学习语言数据库，具备了强大的语义分析和词汇联系能力，从而显著提升了编校质效。

“凤凰传媒”自主研发的“凤凰智能校对系统”能够辅助文字工作者检查、纠正文稿中存在的各类字词语法、知识事实、内容格式错误，同时审查文稿内容中的法律风险因素，保障图书的法律安全。

“果麦文化”以长期积累的标注数据来训练大语言模型，在基于理解语义的基础上开发了“AI校对王”产品，通过人工智能实现校对的自动化、智能化，尝试改变行业传统的校对方式，提升校对效率、释放编辑产能。

（四）AI营销提升客户体验

人工智能通过精准的大数据算法和多样化的信息反馈渠道，能够深入分析用户行为和偏好，提供个性化的图书推荐，进而优化以用户为中心的精细化、分众化出版营销策略。不仅如此，AI还能辅助营销人员设计宣传和销售方案，撰写宣传文案。AI驱动的聊天机器人和虚拟助手可以提供全天候的客户服务，迅速响应客户咨询，解决问题，从而提升了客户满意度和忠诚度。

“中国出版”旗下的中华书局与北京谛听视界文化科技有限公司联合打造的“苏东坡3D写实数字人”，可以通过交互的方式与读者进行实时互动。中华书局利用容量超过70亿字的古籍大数据中心进行海量搜索，精准抓取涉及苏东坡容貌形象的古籍文本数据。同时，又通过图像搜索技术，抓取了由宋至清涉及苏东坡样貌的100余幅画作，初步形成基于“古籍真实”的苏东坡容貌形象，然后再由权威专家进行系统校验，最终完成“苏东坡3D写实数字人”的形象设计。

旗下的东方出版中心设计了“东东”和“芳芳”两个AI数字主播形象，通过数字主播的形式发布图书书讯，不仅提高了工作效率，还为读者带来了新鲜感和活跃度。这两个数字人形象已完成并播出80多个短视频，全天候宣传图书产品。

“掌阅科技”推出的国内首款对话式AI应用“阅爱聊”，聚焦于阅读过程中的“聊书”和“聊人”场景，为用户提供了全新的阅读交互体验。该应用将国内领先的AI大模型与“掌阅”App深度融合，从读前到读中，再到读后，为用户提供全方位的阅读服务。

（五）AI赋能开发内容资源新形态

人工智能技术以其强大的交互性和多媒体输出能力，能够为出版企业挖掘内容资源的潜力，开发专业数据库、个性化阅读及数字教育产品，推动出版产品形态的创新。

“中国出版”旗下的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凭借在百科领域的专业优势，构建了基于权威百科知识的人工智能语料库。2023年12月，中华书局古联公司与南京农业大学推出了首个古籍整理大模型——“荀子”古籍大语言模型，包含了《四库全书》在内的古籍文献超20亿字大型语料库，能够实现自然语言理解、自动翻译、诗歌生成、自动标引等多项功能。

“世纪天鸿”专注于教育出版领域，运用AI技术对公司的教育内容资源重新筛选、创新，推出了提供集“技术平台+内容资源+教研服务”于一体的“小鸿助教”等数字化产品。该产品通过对话式交互，在教案生成、作文批改、思维导图设计、评语编写等多个场景中助力教师提升工作效率，展现了AI技术在教育领域的应用前景。

三、目前人工智能在出版企业的应用制约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迅猛发展，其在出版领域的应用已成为业界的热点话题。学术界对“人工智能+出版”的讨论积极热烈，相比之下，出版企业对于人工智能的应用则呈现出高度关注但谨慎实践的态度。

出版企业对人工智能所带来的影响与变革，普遍保持了高度的重视和警惕。在28家上市出版企业2023年的年报中，有25家出版企业将人工智能所带来的冲击和影响视为未来面临的主要风险。同时，这些企业也将人工智能应用列为未来发展的重点任务。可以说，高度重视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前景及所带来的冲击，已经成为整个出版行业的共识。

由于类型不同、规模不同、主营业务范围不同，各出版企业均有自己的特殊性，因此众多出版企业对人工智能应用的实践探索，呈现出多样化的策略和节奏。以28家上市出版企业为例，有3家企业的年报对人工智能技术只字未提，有7家没有谈自己所做的人工智能应用方面的探索。我们可以看到，主营业务为数字出版、网络阅读的出版企业，如“中文在线”“掌阅科技”等，对人工智能应用的热情明显高于以纸质图书为主营业务的出版企业。以科技出版、教育出版为主营业务的专业性较强的出版企业，如“中国科传”“世纪天鸿”“荣信文化”等，其人工智能应用的尝试要更加积极、更加多样。相比之下，以综合性、纸质图书为主的出版企业，对人工智能的应用显得较为谨慎。

从总体上看，目前人工智能在出版实践中的应用尚处于初级阶段，仍处于将技术的功能与出版实践需求相结合的探索过程中。这种初级阶段的探索受下面两方面因素的制约。

（一）当下的人工智能技术还没有释放出其全部的技术潜力

作出这一判断的依据首先是人工智能技术本身的迭代升级仍在持续，尚未达到技术成熟阶段。从ChatGPT推出至今，我们可以看到，生成式人工智能呈飞速进步的态势，以最具代表性的OpenAI公司为例。2022年11月OpenAI发布ChatGPT，2023年3月发布GPT-4，2024年2月推出文生视频大模型Sora，2024年5月发布GPT-4o，处理文本、图像、音频能力更自然、流畅。中国百度公司的文心一言，自2023年3月开始公测，至今已升级到了4.0版本。迅速地迭代升级，一方面代表技术的进步，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现有技术的不足和缺陷。

现有的以AIGC为代表的人工智能虽然可以自动生成文章、报道、评论等内容，但是在内容的准确性方面仍存在一定的不足，特别是在某些领域，往往有较大的误差。现在人工智能生成的内容虽然开始涉及情感领域，但理解和表达复杂的人类情感，以及在内容创作中传达深层次的同理心，是人工智能难以实现的。虽然已经有出版企业开始利用人工智能技术生成网络小说，这些作品也具备了一定的可读性，但目前的产品只能说是“合格品”，还没有出现受读者欢迎的“爆款”。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从目前的人工智能技术发展水平来看，其仍然难以处理人类社会中复杂的价值判断，而出版业作为内容产业，无论是选题策划、内容生产，还是文稿的审读、装帧的设计，都离不开对内容的价值判断。

因此，当下的人工智能技术还难以称之为达到了成熟阶段，尚未完全释放其技术潜力。但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出版业对其应用的广度和深度也将大幅度提升。

（二）出版企业对人工智能的应用，还受到自身条件的限制

从出版企业来看，普遍存在技术力量不足的情况，目前出版企业对人工智能的应用大多依靠外部科技公司来实现，出版企业自身缺少技术人才、技术管理机制。另外，出版业的从业人员大多也更习惯于传统的出版方式。

以生成式大模型为代表的人工智能，它的应用需要必要的基础条件和硬件设施。人工智能的“智能”来自庞大且不停更新的数据库，来自对海量数据的整理、分析、标记等“训练手段”。从出版企业的现状来看，大多数出版企业对现有内容资源的开发还不够充分，没有建立起自己的数据库。开发生成式大模型需要的资金往往超过一般出版企业的承受能力。基础条件和硬件设施的不足，是目前出版企业乃至出版行业进行人工智能技术实践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

因此，目前出版企业对人工智能的应用，还远远没有达到生产方式的根本性变革和重组的阶段。传统的编辑出版、印刷、发行、销售、阅读各个环节的工作已经形成了一整套经过实践验证的、较为成熟的组织与流程链条。反观目前出版企业对人工智能的应用，尚处于在某个环节、针对某部作品进行实验、尝试的阶段，如利用人工智能技术生产内容，或者利用AI辅助选题策划，或者利用AI创新营销方式等。在这些应用实践中，人工智能更像是一种辅助工具来帮助操作者提高工作效率，还不足以形成以人工智能为基础的流程再造与产业内、外部的衔接和整合。

基于以上的具体分析，本文认为，当前出版业对于人工智能的应用实践是尝试性的、探索式的，是技术尚未成熟状态下的起步阶段，呈现出一种新兴技术与传统方式、新技术与传统出版物叠加的形态，可以看作是“老模式加新技术的组合”，还没有产生促使出版行业更大范围、更具规模性的变革作用。未来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在当下AI出版实践的基础上逐步推进出版业的行业转向，利用人工智能技术为出版业带来的机遇，以一种符合现实条件的技术应用方式，稳步推进出版行业的变革与转型。

（作者单位系中国书籍出版社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