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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鳞瓦的关庙河

2024-01-22俞传美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3年12期
关键词:巫溪瓦屋鱼鳞

俞传美

爸爸养了三个女儿,我出生的泥巴墙鱼鳞瓦屋被光阴催化得张着嘴呼吸,像故乡那些老父亲们沧桑的面庞,我想流泪。

我的闺房被一些小动物占领,猪圈都被一些野生小动物们居住着。偶尔回故乡,在泥巴墙鱼鳞瓦屋附近徘徊,老鼠在我的闺房里繁衍后代,个大胆肥,打架、跳舞、觅食、成家,野兔、松鼠、金鸡、野猪、麻雀、山鸡组成热闹的大家族……想起儿时我与小动物们同喜同悲的和谐画面,美得像童话。

我家曾经来过一个大家伙——毛狗子,状如大狗,脸部像老虎,很多人在我家烤火,它还敢来,它在鸡笼旁徘徊,勇敢的妈妈拿起吹火棒使劲打,居然把它打死了,它为什么敢来,至今是个谜。

那年我回妈屋,给妈妈和几个侄儿侄女蒸包子吃,我许愿说:“蒸好包子往爸爸坟上送几个。”谁知刚掀开锅,孩子们饿急了,我们开吃了,忘了给爸爸坟上送包子了,刷碗的时候,碗柜里盘着一大盘蛇,只是它没动,我告诉了妈妈,妈妈说:“那是你爸爸,别让你侄女知道,她胆子小……”我自言自语说:“如果是爸爸,莫黑我们,快走吧!我马上去您坟上送包子去。”转眼蛇不见了。

脱贫攻坚的号角吹响,故乡人富裕起来了,小妹妹盖起洋楼,干净、漂亮,在巫溪蓝天白云下好美,可惜父亲在小妹妹盖楼房前就走了,我站在小楼的顶层,放眼看覆着鱼鳞瓦的老房顶,辉煌漂亮的雁阵,有了大雁高瞻远瞩的视野了。

母亲喜欢住在鱼鳞瓦老屋里,老屋是泥巴墙,冬暖夏凉,接地气。母亲有风湿热,她从地里回来,赤着脚在地面走也不嫌脏,她种植好几亩地,喂好几头老母猪,供我上学。我十八岁时,母亲添置一台录音机,母亲在梯田里薅着草,录音机唱着歌,午饭时,父亲品着高粱酒,开着电视,一边跟着唱:“太阳出来好唱歌,歌唱美好的新生活。”打着饱嗝,哼着跑调的曲儿,父亲红着脸,过着神仙般的好日子。他的腿脚不灵便,在一张躺椅里遥望猫子岭,慢慢回味着关庙河的前世今生。小猫、小鸡、小狗、小侄儿、侄女和爸爸膝下承欢,花狸猫在父亲脚下嚼着鱼刺,大黄狗在院坝等剩饭,屋檐下悬挂的萝卜叶子和野芹菜退出舞台,代替它们的是健美菜——巫溪洋芋。巫溪洋芋生长在大巴山之巅、三峡腹地,它走出巫溪,走出国门,饱暖游子舌尖上的乡愁。父亲曾经叫洋芋娃娃,我却远嫁他乡,想吃巫溪洋芋时只能流口水,只能回妈屋去吃。感谢故乡一位领导的悲悯情怀,把我出生的老屋留了下来,老屋像老去的父母,闭目养神,在光阴里老去,我在他乡好怕好怕,我的老屋生命进入倒计时,犹如我当年怕爸爸妈妈离开我一样。

每一次回故乡寻找写作素材,翻阅鱼鳞瓦屋檐下的封面,我想起屋檐之下的男人们、女人们,聚集鱼鳞瓦屋下的关庙河百姓父老,他们书写了人间烟火的经典,感受时代的恩泽,流转出美好光阴。

巫溪蓝的暮色为鱼鳞瓦屋顶画出轿顶山和猫子岭的轮廓,弯月、弦月、满月挂在关庙河的屋顶,像时光的书签,诉说岁月的久远。

关庙河是条温情脉脉、有意思的小河,女人们头上盘着白色头巾,男人们也包着头巾,白天山歌嘹亮,晚上松树皮火把、杉树皮火把带着香味儿次第燃烧起来。一河的火把、一河的山歌,关庙河人讲义气,一家有事百家忧,盖房子上鱼鳞瓦时,乡亲们都去送猪脚、烟叶、挂面等,母亲对帮忙的匠人说,千万小心点,别摔了鱼鳞瓦。那瓦是母亲的心尖尖儿,宁愿自己皮肉受伤,也舍不得鱼鳞瓦受伤,父亲白了母亲一眼嘟囔一句:“小家子气!”母亲说:“过日子比树叶还密。”母亲说出大巴山女人的肺腑之言,一座鱼鳞瓦房子倾注父母亲一生的艰辛。鱼鳞瓦房像大巴山的孩子一个一个长出来,大巴山对自己孩子无限眷恋,翘起的屋脊昭示屋檐下子嗣们的腾飞。

我的鱼鳞瓦屋淹没在金黄色的楼群羽翼下,像没有长开的村姑羞涩无助地立在那里,可怜的样子,在梦里像母亲用松针点燃炊烟,香喷喷的锅巴洋芋馋得我流口水。我在中原午夜惊魂,想我的巫溪、我的洋芋、我的鱼鳞瓦屋。

父亲告诉我,那年要饭的奶奶来到关庙河,睿智的奶奶举目看蓝天、零星的土地、乱石岗、花岩坡、茅草房、鱼鳞瓦房、原始森林等,奶奶决定住下来要饭抚养几个孩子。而我是女子,是泼出门的水,是鱼鳞瓦屋的匆匆过客,我喜欢关庙河,却怎么也回不去,关庙河聚族而居的鱼鳞瓦屋,平静、散漫,滋养着我。我善良和睦的先人,催人奋进的牛鞭,拉锯的二伯父,他们渴望生活方式革新,又沉湎于原始的刀耕火种,我们这一代进退两难。

鱼鳞瓦屋已经被高楼代替,高贵的金黄色墙体和挚爱的海鸥蓝瓦将要代替我的鱼鳞瓦屋,成为美丽乡村的样板。决胜小康的战鼓已擂响,鱼鳞瓦老屋将绝版,我心疼在加剧!老屋镌刻在我心里,有一位挚友说:“我是村庄的招魂者!”我泪目,我为关庙河招魂却无能为力,这绝版的精神家园,像老日子,在的时候不见得多么可爱,一旦消逝了,莫名的悲催。

即将消逝的鱼鳞瓦老屋根植于我体内,原始风貌亲切,蘑菇状潜伏在关庙河两岸山坡上,参差着、错落着,每一处竹林院落都有主人家的特殊印记,看着它,抬脚就可以进去,大伯、舅舅亲切的声音飘出来;羊肠小道,崎岖山道上,白云深处,歇脚的石头;石磨吱呀演奏音乐、风车转动合唱,簸箕里舞蹈的相思豆粒儿,儿时的歌谣:“推磨摇磨,推的粑儿甜不过……”这声音像一张老唱碟,播放著祖辈温暖清贫的日子;我的祖祖胸前的大肉钉我抚摸过很多次,牵手在祖祖手植的树荫下唱五句子山歌……

每次回妈屋时,我绕着鱼鳞瓦转圈儿,屋檐下悬挂着我的思恋,耳边萦绕着情哥哥的声音、“哥哥咦”的鸡鸣声、燕子在屋檐下的呢喃声,还有竹笋旁听竹笋拔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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