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记忆
2024-01-22苏杰
苏杰
初到公婆家,我是哭着进门的,那是一个雪特别白的冬日。
我和爱人是同学,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确立关系后我们商定先去拜见他父母。在一个近年的冬日我们启程了,奔赴大西北的一个小山村。80 年代的火车比不得现在,从东北到西北整整坐了两天,那时是舍不得花钱买卧铺的。
下了火车还要坐几个小时的长途客车,大西北的干燥气候考验着我的耐受力,候车室里,我不停地喝着水,舔着干裂的嘴唇。长途客车倒是蛮大的,座无虚席。车窗外虽无高楼鳞次栉比,也少有村落袅袅炊烟,皑皑的白雪却是增添了几分干净散落。由于我喝水太多,一路上摘花数次,爱人拿着红塔山贿赂着司机,哄着众人,尴尬至极。我们先到的是他哥嫂家,一下车便径奔厕所了,现在聊起来还是要打趣一番的。
他哥哥当年是个司机,人干练耿直。他嫂子性格随和,长得也漂亮,属于老辈们常说的旺夫相,操持家务更是娴熟利索。我感觉和他嫂子特别投缘,何其幸有了这么个大伯嫂,多年来她一直对我呵护有加。爱人姐姐家在县城,我们去时刚坐完月子,一个大胖小子。我是家里老大,从小就羡慕有哥哥姐姐的,能被照顾,能帮打架,此时一下子哥姐都有了,有点小幸福。
次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去公婆家。因为雪太厚,车子只能开到乡政府,余下的二十几里山路要靠步量了。那是我有生以来走过的最难走的一段路了!开始还哼着歌,后来连气儿都喘不均匀了。看着两个四五岁的小侄子脚步轻快地走着,我咬牙坚持着。累得我连拿一瓶水的力气都没有了,除了体重身上再无重量可有,稀活儿没把我渴死。爱人拿瓶罐头走在前面,说追得上才有的吃,幸亏这一瓶罐头的吸引力,每每追上便可享受那甜津津的味道,总算是坚持到了目的地。
冬天似乎是四季最清寂的时节,冬天的风最易伤感,冬天的雪最易存储回忆。四野伫立的树木,沟壑群山,烟雾稀疏,落日昏蒙。这哪里是房子啊!分明是山洞吗!一阵阵凄凉涌上心头,说不清的情绪控制了我。突然,一条大黑狗蹿出来,冲我叫个不停,瞬间,眼泪就被吓出来了……
窑洞里很暗,缺水无电。在东北,不管家里有多穷,水是无穷的,这里的水又涩又浑,洗完脸的水是不能倒掉的,另有他用。白天几乎都待在院子里,与两个侄子游戏、玩耍,给他们织毛手套。别看我很笨,织毛衣还是不赖呢,两个孩子戴上手套时的高兴劲现在还记忆犹新。
每天早晨第一个起来的是公公,在不远处的场院里干活。那沉重的背影至今难忘,感觉担负了整个家的一切,也正是因为这个背影,结婚时我什么也没要。公公是50 年代的老高中生,人和善、慈祥,话不多,耿直厚道,远近皆有口碑,遗憾的是刚近花甲之年便被病魔夺去了生命,未能享受现在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
饮食文化的差异,也让我出了好多窘事。东北大都以米为主,西北几乎是以面为主,每天的酸汤面味同嚼蜡,对于当时不吃牛羊肉的我更是望“羊”兴叹!爱人偶尔从婆婆的小卖部顺些糖果来。一天中午,少有的饥饿感吧,我突然嗅到了面条的香味,嫂子说:“这是臊子面。”地方话我没大听明白:“嫂子面?”嫂子笑了:“对,嫂子面,嫂子做的嘛。”我暗想:那要是哥哥做的该叫啥面呢?
窑洞的炕和锅灶紧挨着,一股麦香扑鼻而来,未揭蒸笼已垂涎啊!婆婆蒸的大馒头开始出锅了,饥肠响如鼓的我随手抓了一个,烫得我两只手倒着,婆婆笑着递了我一个碗。“真香,还想吃”,婆婆又递我一个,瞬间两个大馒头全部消灭。冬天里大西北农村的菜是极少的,更何况那是个交通不便的小山村。咸菜是每天每餐必有的,淹肉臊子或炒菜是偶尔的,间或的一盘土豆丝我都得收住贪婪的目光,因为两个孩子喜欢吃,我便不忍下手。羊羔肉一般更是舍不得的,可惜了当年我那碗加满醋的羊羔肉了,在当时可是啮檗吞针。
最爱吃的就是饺子了,每次吃饺子都有一种饱食珍馐美味的感觉,虽然包的时候有点麻烦,太小了!汤圆点大。喜欢吃饺子的不止我一个,还有王爷爷和爱人的弟弟小喜,小喜在很小的时候就过继给了叔叔,叔叔家没孩子,每次吃饺子时婆婆都会给小喜留一碗。一次小喜说留给我二嫂吧,她吃不惯面条,真的好感动,“谢”字一直留在了心里。每次吃饺子时,王爺爷往盛饺子的碗里倒上酱醋,调上蒜水和辣子,再放上些许咸菜,蹲到门口,那如菊的面庞,沧桑而又幸福。王爷爷原在一个生产队放羊,无儿无女,是个孤寡老人。包产到户后,公婆家收留了他,视他为家里的一分子,照顾有加,直至安详离世。
爱人的爷爷是个老革命,县委第一任书记习书记是他的入党介绍人,每谈及此,爷爷神情凝重,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艰难而光荣、九死一生的革命年代。习老书记曾写信相邀爷爷赴京工作,爷爷说大城市不适合他,去北京自己就成累赘了,不能给组织添麻烦。老爷爷倍受族人的尊敬、后辈的爱戴。这年正月初一,像往年一样,儿孙们都去爷爷那拜年。
我早上没吃饭,就跟着走了。一进门,肉香味就直接把我的眼球吸了过去:爷爷坐在炕上,眯起那本来就很小的眼睛笑着,手里有一个长杆的烟袋,时不时地嘬着,炕上放着一张小方桌,桌子上放着一盘排骨和一些小零食,招呼儿孙们去吃。我们排着队向前挪动着,前面的孙媳妇们一个也没吃,我可是先打发了馋虫一根排骨,爷爷问:“好吃不?”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爷爷又递过来一根,我开心地谢过,爷爷又拍了拍炕沿,示意我坐下,我把爷爷烟袋锅里的烟丝填满,点燃了,就紧挨着小方桌坐了下来。爷爷把排骨盘子推向我,让我继续吃。
真香啊!为了面子还是“剩”了两根。老爷爷高兴地眯笑着,竖起大拇指直夸“实在,好娃”,还偷偷地塞我手里一百元钱,说我眼睛里有水儿,我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回去时,爱人说我丢人丢得光光的,还说孙媳妇们从来没享受过这待遇。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