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归途》的自我体验、共同体想象与现代性表达
2024-01-21陈泽融贺莹
□陈泽融 贺莹
与往年的国庆档相对比,2022年国庆档一反战争电影占据排片、票房双榜首的情况,仅有一部主旋律电影《万里归途》独占鳌头,这应归功于我国电影人对主旋律影视的创新表达和深入思考。“主旋律”一词也由此被赋予更多元的内涵——除历史战争、人物传记、时事等题材以外,撤侨题材由于也包含外国、战乱等叙事背景和“归国”的人物能动目标而具有被主旋律电影改编的可能性。
与《战狼 2》(2017)、《红海行动》(2018)相比,《万里归途》作为中国撤侨题材电影首次与军队剥离,将摄影机对焦于中国驻外大使馆与外交部领事司外交人员。该影片讲述中国外交人员在努米亚政府军与叛军之间出生入死、辗转斡旋营救侨胞回国的故事,并运用丰富的国际视角表现中国外交的负责、国内外的民生与主要人物的心理博弈。影片可以被看作是对人类文明的整体性隐喻,将观众的关注点引向人类命运共同的终点,我们可以从更为深层次的人类文明史文本中对其进行品读。电影《万里归途》的叙事文本中含有与现实世界高度重合的影片架构、历史隐喻以及关于战争、现代性的启示。有关人物自我成长、民族对共同体的想象与现代性表达,该影片均作出了相关表达与价值选择。
缺失与确立:成为自我的体验
美国存在心理学家和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罗洛·梅在其著作《人的自我寻求》一书研究现代社会中孤独的个体人格如何得以塑造的问题,指出现代人的心理困境症结在于社会价值核心、自我感和语言丧失等带来的文化和心理嬗变。自我感的丧失被作者解释为现代人正在被“非人化”,个体正在被群体淹没,丧失了人的价值感和尊严感。在经济、政治和社会的巨大运转中,作为自我的人往往是不重要的,也是最无能为力的,能够有所作为的仅是少数人。通过教育、媒体传播,政治、宗教与科学中的权威主义变得越来越容易被接受,其中一个重要的底层原因正是个人的力量变得愈发渺小,于是追随权威、舆论和社会期望就显现出其必要性。事实上,也正是由于人作为“自我”的力量正在被削弱,社会运动的力量才更加强大了。电影《万里归途》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主要人物,他们都在追随各自的目标与任务,在自我感的维度上体现出显著差异。
主角宗大伟本身就在电影情节推进的过程中经历了自我感由缺失到确立的过程。电影开场,面对举着签证乞求上撤侨班机的努米亚群众,宗大伟面无表情。这一冷漠反应也呼应了人物后来在这片战乱土地的多项举动——无能为力,于是选择沉默,压抑自我,曲意逢迎。当一车人被堵在去使馆的路上,面对章宁“到底是过得去还是过不去了”的埋怨,宗大伟漫不经心地说“过去干嘛,都死这不挺好的嘛”。因成朗拍摄影像资料被政府军扣留,宗大伟打断尝试与努米亚官员沟通的章宁,直接交了罚款。成朗被严参赞派遣执行任务后,宗大伟以成朗不会阿拉伯语为由出面阻止,因为他感到作为个人的成朗同他自己一样在战争环境中都无能为力。面对边境官哈桑的严格阻拦,宗大伟先是以贿赂试探他的操守,失败后又耍小聪明伪装成章宁的身份以校友之交与哈桑套近乎,却不知早已被识破,最后还是欲从“叛军”手中营救哈桑的这一真情举动帮助他获得了边境官的通融,这一行为是宗大伟第一次释放本真“自我”的结果。
由于第一次“自我”行动取得胜利,宗大伟的“自我感”得以确立,接下来的情节中他不断地遵从“自我”,放弃回家机会去到战火纷飞的塞布拉塔寻找华兴公司失联人群,让医务员列药品单铤而走险进入战火区的超市找药,自作主张告诉华兴公司集体迪拉特有中国大使馆的撤侨布置等,这一系列行为都是因为他在努米亚地域里缺失的“自我感”在此最终得以确立,即相信在离家万里战乱纷飞的努米亚,作为个体的“自我”力量依旧强大。通过一系列成功的撤侨行动,他的“自我感”辅助他在行动中实现了作为个体的价值。影片最后,宗大伟克服懦弱开了俄罗斯轮盘的倒数第二枪,这个勇敢的行为反衬出叛军领袖穆夫塔的虚伪与胆怯。电影中这一场曲折的撤侨行动,同时也是宗大伟的“自我”寻求之旅。
罗洛·梅在《人的自我寻求》中指出,人类的自我意识正是他最高品质的根源。首先,它使人类能够留住时间,脱离当前,审视、预见昨天和后天的自己。其次,自我意识的能力还构成了人类使用符号能力的基础,因此人类能够用“善”“美”“理性”等概念来进行思考。最后,这一能力使我们能够像其他人看待我们那样来看待自己,并能够对他人进行移情。罗洛·梅认为实现这些潜能就是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影片《万里归途》中,宗大伟站在时间以外审视自己来到努米亚以后的经历,由此改变了曲意逢迎的行事风格,转而产生追寻自我的意识。毋庸置疑,他拥有成为自我的勇气,而只有首先产生这一作为个人自我生成(becoming)的建设性方式的勇气,才能勇敢奉献自己的力量。关于勇气,罗洛·梅认为否认那些生活在期望之下的人立法的权利是需要巨大勇气的,因为那意味着即使“立法”的人知道他个人的标准和判断当然是受限和不完善的,但他仍要为他自己的标准和判断承担责任。事实上,这也正是保罗·蒂利希所认为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具有的基本勇气:接受自己有限性的勇气。宗大伟在与驻努大使馆失联的情况下,快速做出最为正确的判断——迪拉特有救援,并坚定执行、努力将其兑现的行为,正是这一勇气的实践,使得最初与战争刻意保持疏离姿态的宗大伟开始真正承担起一发千钧的家国重任。
宗大伟在成为“自我”、勇敢献出自己力量的同时也影响了身边的人。成朗最初并不同意宗大伟的“冒失”行为,但是在得知明白真相的刘明辉一行人自行脱离大部队以后,他理解了正是宗大伟的“谎言”与承担的责任赋予了这一百多个人团结的理由和共同的目标。在宗大伟的影响下,成朗决定接过宗大伟的喇叭担起护送这一百多个人的责任,也真正承认和接受自己那有限性的勇气,成朗这一角色也借此实现了真正的成长。
相较之下,努米亚叛军首领穆夫塔则缺少成为自我的勇气。为刁难宗大伟,他佯装豁达要与其玩俄罗斯轮盘,却又贪生怕死没有放进一颗子弹。在真相败露以后,他狡称:“我生来的使命并不是要死于游戏的。”面对手下的鄙夷,穆夫塔一度想枪毙将其推入难堪境地的宗大伟。正如宗大伟说的:“面具戴得久了,忘记了自己是谁。”表里不一的穆夫塔没有面对自我的勇气,也无法接受自己有限性的勇气。
宽容与狭隘:关于共同体的想象
美国作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著作《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中详细阐述了民族、民族属性与民族主义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的人造物”——想象的共同体,是如何起源于美洲并逐渐扩散至亚非欧等地的历史。作者认为“民族”的想象能在人们心中召唤出一种强烈的历史宿命感。首先“民族”的想象就关联到出生地、肤色等自降生就确定且不能凭借意志更改的事物。另外,语言是想象“民族”的一个重要媒介,语言的源头难以追踪,为这种想象赋予了一种古老而“自然”的力量。由于宿命般的既定性和无法改变,“民族”的形象使人们在其中感受到一种无私的大我与群体生命的存在。
学者孔德立指出,“孔子是周公之后自觉担当、坚决捍卫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家”,孔子通过教育培养人们的内在之仁,有了仁之徳,人们就有了守礼亦即守秩序的前提,进而使人们建立并遵守秩序观念,命运共同体便得以维系。自春秋战国以来儒家思想一脉相承,影响中华民族近三千年的历史,这也说明相较于西方,中国这一儒家发源地的共同体意识是有差异的,且更为根深蒂固。当今中国在国际社会中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观念则与古代儒家追求人类美好社会的大同思想一脉相承,都具有“天下为公”的价值共识与“和而不同”的文化理念。
影片《万里归途》中,在中国外交人员的身份被白婳确认后,闯入集市的宗大伟和成朗立马受到了华兴公司全体人员的热烈欢迎,原本躲藏在集市暗处的一百多名中国人蜂拥而出,将他们簇拥在中间,刘明辉更是展开“中国式”欢迎程式邀请他们给大家说两句。随后,整个华兴公司集体基于同一个“民族”共同体的想象跟随宗大伟向着目的地迪拉特行进。事实上,华兴公司作为集体其内部不断发生矛盾,从最开始一对男女为用水问题争吵的小矛盾,到后期刘明辉得知迪拉特真相率众出走的大矛盾。但是,个体历尽艰难险阻后却仍坚定地选择回归于华兴集体,宗大伟多次放弃回国陪妻子生产的机会留在努米亚继续救援侨胞,都是来自“民族”共同体想象的强大凝聚力。
安德森认为,所有伟大并具有经久传统的共同体都以神圣的语言为中介,将自己假设为文明甚至宇宙的中心,并且这种由神圣语言所结合起来的古老的共同体,具有一种异于现代的民族想象共同体的特征,差别在于较古老的共同体对他们语言的独特性和神圣性颇具信心,而这种自信也使他们能够认定共同体成员的一些看法。《万里归途》中,宗大伟在努米亚小孩身上发现印有繁体字“发”的吊坠,并借此找到白婳,可见繁体字“发”便是在异国他乡成功唤醒宗大伟关于“中国”共同体的想象。在寻找刘明辉一行人时,白婳发现铁轨边有一个印有“老北京蜂蜜枣糕”的食品包装袋,也毫不犹豫地将线索指向与自己讲同样语言的刘明辉一行人。事实上,电影中也出现了比国家更为细分的想象的共同体,如工友用川渝话喊出“等回家要吃火锅”,华兴公司员工用西北方言介绍说“这个娃娃是我弟弟,能得很”,都是源自中华民族在悠久的上下五千年历史中、在广袤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呈区域发展的地方文化。当谈起“家”,四川人将想象赋予在“火锅”这一食物之上。“四川”“西北”等更小单位的想象的共同体,均融合在“中国”这一更大的想象的共同体中。
值得注意的是,在对中国的语言等文化符号加以体现的同时,《万里归途》还出现了一些映射中东地区的叙事环节和叙事意境。不论是中国企业华兴公司里的努米亚老人瓦迪尔,还是白婳与章宁的养女法提玛,这些在生活、工作和情感等方面深度融入中国在努群体的中东人物指向一个更大的共同体想象——人类命运共同体。电影中的人物关系深刻体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在影片开头,深爱养女的章宁得意地对宗大伟和成朗说“法提玛和我长得是越来越像了”。在寻找刘明辉一行人的路上,宗大伟向瓦迪尔提出与大队伍一起去中国的邀请;瓦迪尔一路上尽己所能地施以援手并最后为宗大伟解围而牺牲,也是基于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对他族的合作与尊重。此外,在影片意境营造方面也充分体现了创作者对古老中东文化的认同。宗大伟与努米亚叛军周旋之际,法提玛在黑夜里阅读着阿拉伯童话《一千零一夜》中航海家辛巴达的旅途,作为现代冒险家的宗大伟的命运与中东航海家遥相呼应。
在努米亚的战争时空中,中国侨胞、当地平民这些处于争端以外却无时无刻不受到生命威胁的人,因其相似的处境和共同的生存目标团结在一起,组成受到同一迫害的想象的共同体。努米亚地区发生的战争危害到了区域内所有民众的自由与生命,受到战争侵害的弱势群体只能团结一致,抛却国家、民族之分,用集体的智慧在战火中如履薄冰地寻找一线生机,这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和而不同”的价值体现。如果说,宗大伟远赴千里营救中国侨胞是出于职位责任与人性自觉,那么结尾解救法提玛则体现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真理性与终极性。
与中国对“民族”共同体的宽容想象相比,影片中努米亚军队对国家、民族的认同则显得有些狭隘。首先,在物质生活资料丰富的现代社会,片中“努米亚”这个虚设的中东国家依然在发生内战。不论这场战争发动的理由是内部势力斗争抑或外部势力挑动,战争双方对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显然轻易地被宗教共同体、资本或国际强权等强大力量击溃了。虽然拥有经久流传的古老阿拉伯文化,但这份被多股势力架空的关于“国家”“民族”的认同已显得十分微不足道。其次,影片中向导瓦迪尔牺牲这一情节更加直观地体现出努米亚民族的内部仇恨。即便瓦迪尔年过半百不能构成较大威胁,穆夫塔依然在辨认出他来自世仇部落的那一刻起了杀心。穆夫塔能够认同部落共同体,却难以认同更深层次的国家与民族的共同体。这一狭隘的共同体想象也影响了穆夫塔的举措:无视国家与民族的认同意见,首先向外部寻求认同——要求宗大伟代中方承认其“政府”的合法地位。国家能力理论认为,国家与社会之间存在角力:国家稳定与否取决于国家能否制定出对社会有约束力的规则以及民众是否遵守、如何遵守其规则,亦即国家与社会存在零和博弈。没有制定出能够令民众遵守的规则,没有建立起民众关于努米亚“民族”共同体的想象,穆夫塔向外寻求再多的“认同”都属于无用功。影片中,作为努米亚本地人的瓦迪尔被穆夫塔队伍排斥并杀害,却在此前一直为华兴公司群体所接受,其中体现出对于“民族”共同体的想象亦存在宽容与狭隘的区别。唯有各国、各族人民都建立起更为宽容的“民族”共同体想象,战争才有可能得以消弭,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美好愿望才有可能实现。
战争时空与和平时空:现代性的表现
电影《万里归途》里,作为中东战乱国家的努米亚与远在万里的中国在影像呈现上剥离为两个时空:战争时空与和平时空。努米亚的废墟景观、被绞死的官员、长枪短炮与北京的现代城市、熟睡的新生婴儿、做瑜伽看新闻等形成鲜明对比。国家能力理论认为,国家与社会之间存在零和博弈,努米亚国家没能制定出有足够社会约束力的规则而即将被社会势力覆灭,这一社会势力能够得到武装、组织与有效反抗则是理性的“规则”在其中发挥作用。从人类历史发展角度来看,“疯狂”“不理性”的战争,却在特殊时局之下、组织之内呈现出愈加“理性”的发展态势。电影中,宗大伟一行人走出集市为疟疾病患寻药的段落中出现了一个运动镜头,努米亚老人坐在被战火洗掠的废墟中拉响传统乐器。在努米亚战争时空中,人群被清晰地划分为三类,即政府军、叛军以及老人、宗大伟等为代表的他者群体。他者群体是战争时空的落难者,但被排除在战争之外,他们有一套边缘法则,不越界即可与战争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可见效率至上的现代战争将同一时空中的他者边缘化。此外,影片中有炼油厂这一“赚钱的宝贝”的迪拉特也由于其昂贵的生产资料、可观的经济效益得以在“理性”的现代战争中存续,与战火连天的塞布拉塔形成对比。穆夫塔军队每攻陷一个区域立马绞死政府官员以儆效尤,是追求效率的官僚体系与工具理性文化的极致映射。穆夫塔本人作为叛军首脑则热衷于“作秀”,他假借部落仇恨为自己杀害瓦迪尔的威慑行为加冕,两次向中国外交官提出俄罗斯轮盘游戏的邀约却不上子弹,并以威胁方式恐吓宗大伟承认其军队具有合法地位。他以折磨、恐吓等形式来扮演一个情绪化、捉摸不透、不惧死亡的酋长形象,掩藏他的军国主义思想和极端“理性”的功利目的,以此实现领导效用的最高效率转化。在第二次俄罗斯轮盘的假意被宗大伟拆穿以后,他吐露的一句真话“我生来的使命并不是要死于游戏的”,将他的野心与“理性”暴露无遗。
文明里既有奴隶制、战争、剥削和死亡集中营,同时也有医疗卫生、庄严的宗教思想、动人的艺术和优雅的音乐,把文明和野蛮想象成对立面是个错误。当今时代,如同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其他方面一样,野蛮受到了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有效的管理,但野蛮还没有也不会退出历史舞台,创造和毁灭同样是我们所谓的文明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英国社会学家与哲学家齐格蒙特·鲍曼在《现代性与大屠杀》一书中指出,大屠杀并不是前现代社会中残留的野蛮的一次非理性外溢,而是“现代”大厦中的合法居民。因为大屠杀从未真正与理性原则相冲突,在任何阶段大屠杀的“最终解决”都理性地追求高效和最佳目标的实现。它由理性关怀驱动,并由一个忠守理性原则的官僚体系推进。没有现代官僚体系或者现代工厂、工业技术的发展,死亡集中营的出现将是匪夷所思的。事实上,死亡集中营正是效率驱动的现代工业体系在战争时空的另一实现形式,是现代化进程蔓延至战争的一种显化。当然,发生在真实历史中的犹太人大屠杀是一场以极端理性形式实施的种族主义战争,而《万里归途》中的努米亚内战则是更为理性的功利政治战争。内战的目的在于“夺权”而不在“种族灭绝”,大规模无辜的屠杀对于战争机器是绝对意义上的浪费,穆夫塔军队颇为节制的杀戮正是官僚体系与战争工具拥趸理性原则的体现,这恰好也是这场战争与犹太人大屠杀相差无几的现代性体现。
值得注意的是,现代化进程对战争的渗透并未止于战争发动方,也为战争时空中弱势的“他者”群体提供了话语权。《万里归途》的结尾段落,被宗大伟揭下遮羞布的穆夫塔恼羞成怒,举起手枪想要处决他。这一起于情绪的非理性举动很快被成朗叫停,成朗举起镜头威胁穆夫塔如有不当举动会被记录与传播。借助摄影机镜头,以成朗与宗大伟为代表的他者群体成为了赋权对象,而拍摄的举动则是赋权行为。借助现代媒体摄影机以及覆盖全球的电子信息网络,原本弱势的他者群体此刻也得占据优势,以此改变自身困境,而拥有战争武器的强大势力受到更为强大、更为理性的现代化进程的压制而不得不束手就擒。电影中,席卷而来的现代化提高了战争的效率,缩小了战争的范围,同时也压制了战争中的野蛮与非理性情绪。
不只是战争的推进充满现代化的理性,战争时空的他者群体也在理性原则的规范下求生。华兴公司集体在物资贫瘠的废旧集市寻求庇护、勉强维生;进退两难的处境中宗大伟分析出正确的前进方向并通过点燃篝火与驻努大使馆取得卫星联系;现代生活中养尊处优的一百三十多个人克服生活惯性在戈壁高强度跋涉十三天来到迪拉特等集体举动,都未曾让羸弱的现代人身体和脆弱多变的情绪夺得任何发作机会,闪烁着生存主义、集体主义的理性光辉。
虽然生存在战争时空的人恪守理性原则,战争时空自身却呈现出反现代化的趋向,这一趋向首先体现在现代性景观坍塌。战争区域千疮百孔的废墟景象、失去商业属性与社会用途的集市、夜里点燃篝火的戈壁,都说明当地社会发展因这场内战而中断。其次,影片中反现代化趋向还体现在中努现代媒体与通讯工具的对比上。记录步数的华兴男员工穿越戈壁的镜头与陈悦在北京的家中做瑜伽、看新闻的镜头通过蒙太奇手法剪接在一起,突出表现战争时空与和平时空之间难以逾越的地理与物质距离,指出“万里归途”的目的与意义。
除物质生活的遥不可及外,处在战争时空与和平时空的人之间也存在难以弥合的心理距离。身在北京的陈悦对战争时空的想象仅仅只有丈夫宗大伟的轮廓,侨胞、政府军、叛军等都作为宗大伟的背景而模糊了,这些对于和平时空中的人来说很难想象的局面却是外交人员真实面临的困局。在与陈悦的通话中宗大伟或是通过撒谎来得到妻子的理解,或是领会错妻子的意思自说自话,两人的沟通困难正是源自战争时空与和平时空巨大的心理地域距离。这一距离在结尾宗大伟回到家中抱起女儿后便迅速消弭了,战争时空人物担负的沉重包袱在新春的家国温暖中化作窗外绽放的烟花轻盈逸散。由物质尺度看来,战争时空是破败的、反现代化进程的,和平时空则呈现出崭新的人类文明进程的光芒。从心理地域上讲,战争时空的人更为理性,凭借极强的目标生存;和平时空的人则由安稳的物质生活滋养出烂漫、感性的性格底色。
结语
有关人物的自我体验、民族共同体想象与现代性表达,电影《万里归途》均作出了相关表达与价值选择。明哲保身、对归属的短视与烂漫自在的生活同勇敢成为自我,守望共同体意识,为生存权利奋力抗争相对立,构成了电影中和平与战争的二元时空。此中用意一方面高度隐喻现实世界的真理与规则,另一方面也是双重时空中不同的历史厚度、物质经济与现代化进程的产物。
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狭隘的文化认同、民族共同体想象不利于民族自身的发展,也难以融入现代性发展,人类命运共同体价值观则具有真理性与终极性。历史不断向前滚动,现代化的扩散也从不会止步于战争时空或和平时空中。事实上,现代化进程对现代战争的颠覆性革新,使战争发动方在实现建立政权的目标这一过程中更加理性与高效,也通过赋权的形式帮助不占有战争武器的“他者”捍卫自身的生存权利。但是,社会存在之于国家的发展据有基础的决定性作用,战争对社会物质生产的逼停会导致国家的经济基础在现代化进程中出现停滞,战争对国家发展以及人类文明进程存在反作用依然是不可反驳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