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萨特的存在主义爱情观解读《花束般的恋爱》
2024-01-21刘雪纯
□ 刘雪纯
电影《花束般的恋爱》由日本著名编剧坂元裕二编写,故事发生在2015年至2020年的东京,大学生山音麦和八谷绢因错过末班车而相识,在文学、电影和音乐等方面相似的爱好使两人迅速开启甜蜜的恋爱。毕业后二人同居,一起找工作,一起养猫,此时二人最大的心愿就是维持现状,然而恋爱就像花束一般,极致的盛放之后终将是凋零。进入社会以后,两人在工作与未来的规划上产生分歧而渐行渐远,并最终选择和平分手。坂本裕二在创作时通过给男女主人公写日记的方式完成了剧本,用一个个恋爱日常的碎片拼贴成恋爱的整个花期,深深打动观众,他在接受采访时说道:“我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确定了每个不同的个体,而刻画人物就是要刻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1]存在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萨特在他的著作《存在与虚无》中曾对与他人的具体关系进行论述,并提出了他的爱情观,其中许多观点都与片中男女主人公的恋爱心理极为契合。本文将结合萨特的存在主义爱情观中的“爱是趋向他人自由的”“爱是冲突”等观点对《花束般的恋爱》中男女主人的恋爱过程进行分析,进一步剖析现代青年人群的恋爱心理。
爱是趋向他人自由的
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崇尚人的绝对自由,他说“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萨特把自由看作是人的本质要求,他认为人不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要求自由,而是为了要求自由而要求自由。[2]萨特在著作《存在与虚无》中将存在分为两种:一是自在的存在,二是自为的存在。自在的存在是绝对的存在,是一种形而上学的存在,是人的意识之外的客观存在;而自为的存在是属人的存在,即是自我的存在,它充满着不确定性,是虚无的。自为总是逃离自在而又追求着自在,故自为是所有否定性和所有关系的基础。据此,萨特提出自己的爱情观,他认为爱从根本上是趋向他人自由的,爱情是一种事业,是向着我的某种固有可能性而谋划的有机总体。由此可以得出,在萨特的存在主义爱情观中,爱情的生命在于自由,自由是爱情生命的源泉,爱情的萌芽源自恋爱双方对占有彼此自由的向往。[3]
在影片开头,八谷绢和山音麦初识阶段,两人都是极其崇尚自由且是自由的,此时的他们还没有被喧嚣嘈杂的社会彻底驯化,保留着对未来世界的探索与期待,都充满了理想主义气质。面对这个被消费主义和资本主义渐渐腐蚀吞没的机械化的世界,八谷绢和山音麦用独特的思考方式表达着他们对自由的追求。萨特在研究与他人的具体关系中提出,他人和我的存在都是自为的存在,所以“我注定要迫使他人行使他的自由,以建立我的存在”。爱情只能在两个自由的个体间产生,一个自由的灵魂总是向往着与另一个自由灵魂的吸引和碰撞,这样的自由为之后二人之间情愫的产生奠定了基础,也是二人爱情开始的必要条件。
八谷绢和山音麦第一次相遇时,两人因同时错过末班车而到一家通宵酒吧休憩,著名导演押井守就在邻座,对面一对陌生的自称电影狂热爱好者的男女却还在讨论着真人版《魔女宅急便》和《肖申克的救赎》,二人对此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丢弃了内心的自由,将自己置于自欺欺人的漩涡之中。就在此时,两个自由的灵魂第一次进行了相互确认,紧闭的心扉被打开,影片中这一部分镜头致敬了著名的爱情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男女主人公初逢时在电话亭内对视的片段。八谷绢深情注视着山音麦,山音麦的独特和有趣深深吸引着八谷绢,在两人的眼神交织与羞怯的闪躲间,细微敏感的情绪不知不觉中满溢出来,暧昧的气氛被推向高潮。在喧闹的人群中,默契的双方不需要任何的话语就构建起了独属于彼此的精神空间,首次实现了两个崇尚自由的灵魂的微小共鸣,惺惺相惜的火花在狭小的酒吧空间内悄然绽放,恋爱派对就此拉开序幕。
“在爱情中,人们在某种程度上,在某个方面放弃自我,而在另一个地方更高的层面上获得自我,确证自我。”[4]萨特认为在恋爱中我们总是试图暂时放弃自我的自由并将自己同化于他人的自由,恋爱者希望能和被爱者达到一种“合并”或“融合”的状态,狂热的恋爱双方总是期望通过被对方完全占有的方式占有对方,萨特将这种目的称为“爱的理想”。在现实中,陷入爱情的双方不断找寻和努力实现着这种“爱的理想”。影片中,毕业后的山音麦与八谷绢面临经济上的难题,在画稿价格降至从前的三分之一后,山音麦毅然决定作出牺牲,放弃心之所向的漫画工作去做销售,以解决两人的经济危机。此时两人的恋爱派对正值于狂欢时期,热恋中的山音麦愿意暂时搁置自己的自由,但这种牺牲不是毫无目的,而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爱情战略,是以彻底占有对方的自由为目的的。山音麦对八谷绢说:“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和你维持现状。”山音麦希望能以牺牲自我的自由为代价,进而占有八谷绢的自由,以此获得爱的永恒,实现“爱的理想”。
爱是冲突
萨特曾提出“他人就是地狱”的观点,他认为人与人之间是必然存在冲突的,“冲突是为他存在的原始意义”。这种人与人之间必然存在的冲突也被延续到萨特的爱情观里,萨特说:“想被爱的人不愿意奴役被爱的存在。”“若被爱者被改造成自动木偶,恋爱者就又处于孤独之中。恋爱者不想象人们占有一个物件那样占有被爱者;他祈求一种特殊类型的化归占有。他想占有一个作为自由的自由。”从这些观点中可以看出,萨特认为爱情本身就是充满着矛盾与冲突的。在恋爱中,恋爱者既要占有被爱者的自由,又要保留被爱者的自由,但一个作为自由的自由是不可能被完全占有的,当被爱者的自由被恋爱者完全占有后,恋爱者将重新陷入孤独,爱情也会在这个过程中被不断消解。因此萨特对爱情的看法是极其悲观的,他认为“爱的理想”无法实现,爱情注定会在极端的冲突之中以失败告终。
《花束般的恋爱》并没有采用人们常看的疼痛青春片中那些戏剧化的情节,例如车祸失忆、堕胎、第三者的介入等,而是通过展示山音麦与八谷绢简单的日常生活片段来推动故事发展。在这个故事当中,冲突不是以绝对外化的形态展示给观众的,没有极端的撕裂和骇人耳目的失声痛哭,也不是定时炸弹般一触即发的,而是被自然细腻地融入到恋爱的小细节中,存在于山音麦与八谷绢的爱情中从萌芽至衰败的每一个阶段。从一开始两人便不如表象所展现的那般百分百合拍,冲突与裂缝被藏在相处的细节之中,爱情真正消亡的过程无法言说,难以捕捉,其中蕴藏的伤感却大过激烈的戏剧情节,紧紧牵动着观众的心。
八谷绢在观影时因太过无聊而睡着,但是却耐着性子陪山音麦看,明明日常生活中习惯了面无表情,却还是在看木乃伊展出的时候做出惊讶夸张的表情来努力向山音麦表达自己,寻求共鸣。此时山音麦和八谷绢处在恋爱的盛放阶段,对共同未来的谋划致使两人掩盖和淡化了这种冲突,选择舍弃自身的自由去实现更高阶层的自由。大学毕业后,生活的压力使山音麦与八谷绢之间的冲突升级,山音麦为了维持两人的生活终日忙于工作,在现实生活的高压下逐渐被异化,离最初“维持现状”的目标越来越远。此时的山音麦几乎完全失去了自由,而八谷绢则再次陷入了孤独,她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背离初衷,在这段禁锢自由的关系里拼命地寻找出口。
萨特还指出了爱情的三重毁灭性:第一重,“爱就是希望被爱”,并希望对方也希望自己爱他,恋爱者永远不满足;第二重,恋爱者害怕受控制的一方觉醒,因此永远没有安全感;第三重,第三者的存在也可能使爱情破灭。在萨特那里,爱情的神话被消解了:爱情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东西,爱的过程就是这个矛盾不断产生又不断消解,爱情总是归于失败的。针对第二重他人的觉醒,八谷绢无疑是这段恋爱关系中率先觉醒的一方,她换了不稳定但有趣的工作,开始重新找回自我。正如八谷绢的社长所说:“有的时候,两个人的寂寞,还不如一个人的寂寞好。”在一次又一次的冲突和挣扎过后,两人逐渐失去了那些引以为傲的共同爱好,山音麦在出差时把《茄子的闪耀》粗鲁地丢进后备箱,他再也看不懂今村夏子,并进一步试图用结婚继续圈禁八谷绢的未来;八谷绢在派对里和社长暧昧,无法理解学长去世时山音麦的悲伤情绪,最终在朋友的婚礼上,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意识到太多的冲突终究是无法调和的,这场爱情的派对该散场了。
萨特将爱情这一事业里因谋划而产生冲突的过程称为诱惑的过程,他认为“恋爱者应该诱惑被爱者,并且他的爱情与诱惑的事业是一回事”。在萨特看来,爱情是一场风雅的诱惑的游戏,其中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未知,而正是这种不确定和未知席卷着恋爱双方,使他们沉迷其中,忽略了那些危险和注定的结局而无法自拔。在萨特的观点中,爱情的结局是不重要的,爱情最大的快乐存在于恋爱双方在相互试图占有自由的过程中。恋爱的双方不会为了避免结束而避免一切的开始,就如同花束灿烂而短暂,却还是选择热烈开放。山音麦和八谷绢虽然没能走到最后,但他们都不能否认曾在这段恋爱中体验到的极致快乐,派对虽然散场了,那些欢愉的瞬间和充满默契的交流却是真实存在过的。在爱情带来的快乐当中,他们感到自己的存在被证实了,短暂的盛放会为压抑的生活带来片刻绚烂,这其实就是爱情的价值和意义。
如何构建主体“我们”
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表达了对与他人具体关系的看法的最后一部分,提出了关于“共在”和“我们”的看法,他认为“我们凭借经验不是在与他人的冲突中,而是在与他人的联合中发现我们自己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但在某些条件下“我们”也能够成为主体,恋爱的双方正是在构建这种主体“我们”。在第三者的注视下,恋爱者和被爱者一起以对等的和互相关联的结构表现出来,在各自的自由被同化后,恋爱中的双方产生出一种高度和谐的相似性,这种相似性便是“我们”。
萨特从自由和冲突的角度来解读爱情使人们深受启发,但他对于爱情的看法仍存在诸多局限性,虽然他提出爱情是主体所采取的积极方式,但他只看到了爱情的毁灭性,没有看到爱情的永恒性,并非所有的爱情都会在冲突中走向消亡,并非所有的恋爱双方都会在不断的冲突中将彼此推开,爱情中的这种冲突也可以呈现为良性冲突,使恋爱双方的彼此联结更为紧密。想要在恋爱中成功构建主体“我们”,恋爱的双方必须意识到他人也是一个拥有着独立意识的自由的主体,只有承认他人的自由并不再强调占有他人的自由,恋爱者与被爱者才能形成坚不可摧的“我们”,才能够获得爱的永恒。在爱情中,相似和冲突都可以成为爱的催化剂,冲突可以使恋爱者与被爱者彼此更加了解,进一步洞悉对方的内心并及时调整态度,更好地对“我们”进行构建,平淡如水的相处往往走向无疾而终,激烈的冲突却往往可以带来美好的结果。
影片中,山音麦和八谷绢正是由于没有合理利用恋爱中产生的冲突,才导致了构建“我们”的失败。在爱情的开始阶段,灵魂高度契合使山音麦和八谷绢的恋情过度异常顺利,这让后来产生冲突的两人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解决和转化恋爱中产生的冲突。他们在矛盾产生时没有采取正确的方式——敞开心扉去交流,没有进一步了解对方想要追求的真正自由与理想,而是选择了避让,将冲突长时间搁置在产生阶段。例如在山音麦工作时八谷绢调低了游戏音量,而山音麦则戴上耳机想让八谷绢尽情地玩,最终八谷绢选择关掉游戏不打扰山音麦工作,八谷绢送给山音麦的降噪耳机反而将两人的距离越推越远。在这一片段中,两人都在为对方着想却都获得了不如意的结果,反而加剧了两人之间的冲突。在山音麦的学长去世的片段中,两人更是将冲突掩埋在了极致的沉默当中,完全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世界里,错过了交流的最佳时机,以致于两人的感情急转直下,最终爱情难逃困局,以失败收场。
电影给了一个相对美好的结局,分手一年后山音麦和八谷绢在咖啡馆重逢,彼此都有了新的恋人,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充满默契,给恋人讲述着耳机左右声道的原理,分开后的他们终于明白“恋爱是不能分享的,恋爱一个人只能拥有一个”。即使是在恋爱中人也是单独的个体,只有承认并尊重他人独立意识的存在,爱者和被爱者才能化解爱情中的冲突,抛开无尽的占有欲,成为真正的“我们”。
结语
爱情是人类恒久的话题,《花束般的恋爱》中山音麦和八谷绢的爱情故事折射出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中青年人群的恋爱心态,青年男女总是满怀期待地开启一段恋爱,却不明白如何相处和维持,最终导致爱情的衰败。结合萨特的存在主义爱情观对山音麦和八谷绢的爱情悲剧进行解读,可以给人们带来许多关于爱情的启示。首先,爱情是自由的,自由是爱情的源泉,爱并不是爱者对被爱者自由的完全占有,爱的双方都应该追求独立发展,始终保留自我意识并尊重对方的意识。其次,爱的双方应该正确对待爱情中产生的诸多冲突,以理智和沟通来解决冲突,将冲突转化为彼此融合的契机,在冲突中构建“我们”。最后,即使爱情是爱的双方对共同未来的有机谋划,人们也应当意识到对方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主体。[5]恋爱中的双方只有正确地认识爱情,并学会处理爱情中的冲突,才能获得爱的永恒,找到爱的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