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下的经济战：类型、影响与我国策略

谢玉科 卢委 张昕

【摘要】俄乌冲突引发了美欧与俄之间一系列经济战，包括金融制裁、贸易制裁、科技封锁和运输切断等。经济战对俄罗斯、美欧、我国及其他发展中国家的经济产生了重要影响。应对这些影响，我国需要增强风险意识、构建自主可控和安全可靠的供应链、打造多极格局的能源安全供应体系、提升金融服务实体经济能力、推进全球一体化市场。

【关键词】俄乌冲突∣经济战∣经济制裁∣应对策略

自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开始之后，美欧对俄经济战呈现出由点及面的扩展态势，并随着冲突的持续向极限发展。2022年4月7日因“布查”事件开启的新一轮“地狱制裁”，进一步“将俄罗斯与世界隔离”。经济战对俄经济的破坏性影响是极为巨大的，引发了国际经济震荡并产生长期风险，波及我国内经济的平稳运行，并对我国国防和军队建设也产生一定影响。在当前形势下，深入分析俄乌冲突下经济战开展情况及其影响，探讨我国应对策略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俄乌冲突下经济战的主要类型

经济战是指敌对双方为夺取战略优势和战争胜利而进行的经济斗争，凡是靠损害敌人来维护或扩大本国经济的手段，以及用来破坏或削弱对方经济能力和潜力的一切手段，属于经济战范畴。环境条件不同，敌对双方采取的经济战类型和形式也会不同。

（一）金融制裁

金融制裁是指断绝与被制裁国部分或全部金融产品交易，比如，冻结外国资产、缩小或停止信贷支持、禁止进入制裁对象的金融市场等，它是经济制裁在金融领域的表现，属于一种“高烈度”的经济战。近年来，美国凭借其在国际结算体系中的控制地位及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绝对优势地位，频繁动用金融制裁维护自身霸权地位和牟取非法利益[1]。在俄乌冲突中，美欧率先对俄罗斯发起金融制裁，采取了撤离、冻结、孤立三套战法。撤离，即强迫在俄罗斯经营的外资企业、外资金融机构停止运营、撤离投资；冻结，即冻结俄罗斯受制裁的机构和个人存放在海外的各类资产；孤立，即切断俄罗斯与国际金融体系的联系，比如将7家俄罗斯银行排除出SWIFT系统，封锁了俄罗斯主要金融机构进入国际市场进行交易业务的渠道。相应地，俄罗斯对此发动反击，一是宣布与“不友好”国家和地区的天然气交易用卢布结算，直接攻击美国的金融霸权；二是与其他国家探索使用双方本币进行贸易结算。

（二）贸易制裁

贸易制裁是指国家或国家集团通过调整其政策法令和外贸方针，对制裁国的进出口贸易进行限制和干预，比如，增加关税、完全禁运等。在俄乌冲突中，美欧采取了以下贸易制裁手段。一是采取了“最全面的出口管制手段”。2022年9月15日，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IS）发布修订后的出口管制条例，扩大对俄出口、再出口和转移的管制物项的审查范围，主要涉及俄罗斯的国防、航空航天、海事等领域，以整体性打击俄罗斯工业生产能力和经济潜力为目的。欧盟则禁止向俄销售、供应、转让或出口特定的炼油设备和技术，意在打击俄罗斯的能源开采业。二是推动取消俄罗斯最惠国待遇。加拿大于2022年3月7日宣布取消俄罗斯最惠国待遇，并呼吁其他盟友伙伴采取同样的制裁方式，以系统打击俄罗斯的出口贸易。随后，七国集团成员发表联合声明宣布将按照各自国内的程序，采取行动取消俄罗斯的最惠国待遇。最惠国待遇作为WTO基本原则的核心，取消一个国家最惠国待遇则可谓动用了“贸易核武器”，美欧是意图通过取消最惠国待遇对俄罗斯出口的产品施加高额关税，从而不留死角地竖起贸易壁垒。

（三）科技封锁

为了对俄经济发展实施全方位的遏制，美欧依凭自身在科技领域的领先优势对俄罗斯展开了高新技术封锁，以减少俄罗斯获得先进技术的机会。主要措施包括禁止向俄罗斯国防、航空和海事部门出口敏感技术；禁止向俄罗斯出口半导体、计算机、电信设备等高科技产品；限制对俄罗斯出口美国的软件技术，对俄禁售高科技产品和服务，比如谷歌、“元”公司（Meta）逐步关闭在俄业务；中断与俄罗斯在科研项目上的合作，比如美欧等国终止与俄罗斯库尔恰托夫原子能研究所、莫斯科斯科尔科沃科技研究所的合作项目，取消了包括莫斯科国立大学在内的12所俄罗斯大学的欧洲大学联盟身份等。这一系列举措意在将俄罗斯打造成一座“科技孤岛”，进而削弱俄罗斯的科技水平及高新术产业实力。

（四）运输切断

国际物流运输是一国开展国际经济合作的重要支撑。为了尽可能限制俄罗斯与外界贸易活动，美西方多措并举试图消减俄罗斯的国际物流运输能力，主要采取“关闭领空、禁止靠港、物资禁运”等措施。欧盟和美国相继宣布对俄罗斯关闭领空，禁止俄罗斯飞机着陆或者飞过。随后，美欧多国继续下令禁止与俄罗斯国家有关的船只进入港口停靠。同时，为了配合对俄石油限价措施，美国逐步对俄罗斯原油及石油产品的海上运输实施服务禁令，以达到限制俄油交易价格的目的。

面对全方位经济战，俄罗斯予以强硬回应，对“不友好国家”动用能源和粮食武器，强推卢布进行天然气贸易结算的法令，强制企业出售国际贸易中外汇收入。俄罗斯强硬反制行为进一步加剧了俄罗斯和西方世界之间的对立，这场经济战呈现出长期拉锯、螺旋上升之势。

二、俄乌冲突下经济战的主要影响

俄乌冲突下的经济战给世界经济造成了一系列困难，一是严重破坏了全球能源市场平衡关系，二是全球粮食安全形势进一步恶化，三是全球供应链、产业链遭到严重破坏。同时，它对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经济也造成了相应的影响。

（一）对俄罗斯经济的影响

一是短期影响有限。主要原因为：第一，俄罗斯的资源非常丰富，粮食产量也较高，其他国家对它制裁时，它可以采取进口替代的策略应对，抗压能力较强；第二，俄罗斯融入全球化程度不深，经济长期以内循环为主，因此，美西方对俄经济战短期内并没有造成很大破坏。二是长期破坏性不可低估。第一，可能导致经济长期收缩。俄罗斯高度依赖欧洲的石油和天然气消费，在其GDP中出口比重超过25%，如果再包括其他矿产品（煤炭等）、粮食、贵金属等产品，出口额达到66%。长期制裁下，相关出口收入的收缩势必会影响俄罗斯经济发展潜力。第二，经济制裁会长期影响俄罗斯的对外贸易、金融和科技创新，这将不利于俄罗斯经济的发展。

（二）对美欧经济的影响

对美国经济的影响。从短期来看，对俄经济战主要代价由美国人民支付。2021年，美国与俄罗斯双边贸易额仅为350.18亿美元。从数值占比上看，俄罗斯的反制措施对美国经济影响不会很大，国际能源和粮食的大幅涨价更是能使美国相关企业利润大涨。但是，大宗商品价格大涨的压力实实在在地传导给了美国人民。2022年，美国CPI持续多月处于40年来的高位，各种消费品涨價严重。从长期来看，削弱了美国经济实力。美国滥用美元霸权，使各国充分认识到国际贸易过度依赖美元的弊端。俄罗斯推出“石油卢布”，俄印探索建立“卢布-卢比”贸易支付机制，世界去“美元化”进程加速。

对欧盟经济的影响。此次对俄经济战让欧盟经济损失惨重。从短期来看，导致欧洲经济陷入滞胀。俄罗斯是欧盟的主要能源出口国，2021年欧盟约45%的天然气、25%的石油和46%的煤炭是从俄罗斯进口，受经济战影响，这类产品在国际市场中大幅涨价。能源价格的高企直接导致一些能源密集型企业被迫限产甚至停产，这一困境还会向其他产业传导，推高通胀水平。2022年10月，欧元区通胀率达到创纪录的10.6%。劳动者因购买力降低而要求增加工资收入，反过来又将进一步提高通胀水平，形成恶性循环。从长期来看，削弱欧洲经济竞争力。受经济战影响，欧盟决心尽快减少对俄罗斯能源依赖，这势必加大欧洲的生产和生活成本，增加欧洲国家的财政负担，影响其用于高新技术的研发费用，进而削弱欧洲经济的长期竞争力。

（三）对发展中国家经济的影响

俄乌冲突引发的大宗商品贸易中断、价格飙升以及运输物流成本提高给发展中国家经济造成很大冲击。各种商品价格飙升对广大发展中国家（尤其是最不发达国家）的民众造成沉重的负担。2022年全球有8.28亿人面临粮食短缺，面临严重粮食短缺的人数从2019年的1.35亿人增加到3.45亿人。[2]同时，各类物资价格攀升还使全球宏观经济形势更加不确定和动荡，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大宗商品价格冲击，全球经济收缩、再加上国际冲突的加剧将显著增加其国际收支恶化、汇率下跌和发生债务危机的风险。

三、俄乌冲突下的经济战对我国经济的影响

俄乌冲突对中国经济运行的直接影响相对有限。据中国海关统计数据[3]，2021 年，中俄双边货物贸易额占中国进出口总额的2.4%，对俄出口约占中国出口总额的2.0%，从俄进口约占中国进口总额的3.0%。同年中乌双边货物贸易额约占中国进出口总额的0.3%，对乌出口约占中国出口总额的0.3%，从乌进口约占中国进口总额的0.4%。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中国虽然与俄乌两国的货物贸易变化较大，但这种变化对中国进出口总体走势以及宏观经济运行的影响不大，但俄乌冲突下经济战给中国带来的间接影响不可低估，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输入性通货膨胀压力加大

能源和粮食进口价格大幅度上升，导致中国输入性通货膨胀压力陡增。中国是最大的能源、矿产和粮食等大宗商品进口国，金属矿产的进口量至少占了全球一半。进口大宗原材料价格和运输成本的上升，直接传递到工业品导致PPI价格上涨。以天然气为例，2022年中国进口天然气1.09亿吨，累计下降9.9%。而天然气进口金额达到700.19亿美元，累计增长25.7%。中国2022年第一季度的PPI累计同比为8.7%，超过2021年全年的8.1%。[4]从PPI向CPI，价格从生产品向消费品传递，这种输入性的通货膨胀还会持续。

（二）对外贸易及投资风险增加

一是我国企业面临美国二级制裁风险增加。当前我国是俄罗斯第三大外国投资来源国，投资领域遍及农林渔业、采矿、制造业、建筑业、批发零售业、运输仓储业、金融保险业等多个领域，我国连续12年成为俄罗斯第一大贸易伙伴国。在美欧对俄实施金融制裁、贸易制裁情况下，一方面是SWIFT对俄制裁造成的企业跨境结算障碍，企业涉俄业务面临潜在风险。另一方面是美国滥用长臂管辖，导致与俄交易企业可能面临次级制裁风险。二是“一带一路”建设风险增加。美欧对俄经济战使得政治划界在经济和金融领域蔓延，迫使“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企业“选边站”。由于我国在俄乌冲突中未响应西方国家联合制裁俄罗斯行动，可能遭受来自美西方国家的针对性报复，一些与西方国家关系较好的国家可能靠近西方，中断或叫停双边合作项目，这将显著增加我国建设“一带一路”的风险。

（三）参与全球供应链的干扰增多

俄乌冲突爆发后，美西方不断升级对俄经济制裁，引导全球能源危机、粮食短缺及地缘政治风险等问题，为美西方推动全球价值链、供应链重构提供了更有利的借口。[5]他们极力渲染物资供应过于依赖从战略竞争对手国家进口的危险性，纷纷采取措施鼓励生产短链化、本地区化，一些跨国公司在经营中也越来越重视供应链安全和“政治正确”。中国作为全球最大的货物生产国和贸易国，首当其冲会受到这一趋势的不利影响。美西方借俄乌冲突之际推动这种“脱钩”，所针对的主要是中国，中国参与全球供应链的干扰和风险明显增多。

四、我国对俄乌冲突下经济战的应对策略

为应对俄乌冲突下经济战对我国经济运行的影响，中央已经出台了一系列相应的对策措施，舒缓小微企业和个人还贷困难，减税降费以促进消费和投资等。经济层面的风险处理相对容易，但安全层面的影响更加深远而难以控制，需要我们增强风险意识，在金融、贸易、能源等重点领域打造强有力的安全体系。

（一）警惕美国借俄乌冲突重塑国际经济秩序的风险

俄乌冲突中，美欧将货币、科技当作武器，试图对俄产生全面震慑。俄与美西方之间不仅在传统安全领域造成高度对抗，而且延伸到能源、粮食、供应链等非传统安全领域。这对我国家安全提出了一个非常深刻的战略警示：在国际合作中，国家安全正成为重要的优先选项，尤其要警惕美国借俄乌冲突重塑国际经济秩序，推动世界经济阵营化，不断强化对我围堵和遏制。

（二）构建自主可控和安全可靠的产业链、供应链

在世界经济运行面临的不确性因素增加的情况下，要进一步重视“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中的国内大循环，构建自主可控、安全可靠的产业链、供应链。加快关键核心技术研发，构建国内统一大市场，扩大国内市场需求，积极促进国内经济大循环，要充分利用我国基本工业体系门类齐全的优势，多措并举、统筹推进产业链、供应链“补齐短板、锻造长板”。

（三）打造多极格局的能源供应体系

俄乌冲突之下的经济战引发的能源安全风险，对世界各国都起到了非常现实的警示作用。与俄罗斯这样的能源出口国相比，我国的能源对外依存度比较高。面对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需多措并举，确保我国能源安全供应。一是建立国家能源安全保障体系，完善能源储备制度。根据各种能源的自给率，建立健全我国能源储备体系。二是提升国家能源就地平衡能力。从传统的依靠跨区域、远距离、大规模输送能源实现系统平衡，调整到更多地依靠开发本地能源资源和强化培育本地能源供应能力以实现平衡上来。三是打造能源供应多极化格局。加快光伏、风电、储能、氢能等新能源技术研发，掌握关键技术，降低成本，尽快实现大规模商业化利用，实现能源来源多样化。

（四）提升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

应对金融风险，要进一步增强金融服务于实体经济的能力。一方面要强化对金融体系的外部依赖性风险的管理。在资产端，要重视地缘政治冲突通过汇率、通胀预期和全球产业链等因素对金融市场的影响；而在负债端，应该在宏观审慎原则基础上坚持金融双向开放。要进一步加快人民币国际化步伐，进一步加快人民币支付清算系統的建设和推广使用。另一方面，要强化对实体经济的外部依赖性风险管理。一要遵循动态比较优势的原则，深化产业链国内分工协作，畅通经济内循环，充分释放国内市场潜能；二要推动国内经济创新发展，提升国内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三要进行多层次的价值链布局；四要夯实重要战略物资储备，增强金融体系应对大宗商品价格波动冲击的韧性。

（五）进一步推进全球一体化市场

一方面要进一步扩大合作，加强与俄罗斯、欧盟、美国等贸易往来。俄乌冲突以来，我国积极扩大与俄罗斯、欧盟、美国等国家的贸易关系，加强在新能源、绿色环保和数字经济的合作。2022年，欧盟为我第二大贸易伙伴，与欧盟贸易总值为5.65万亿元，同比增长5.6%。美国为我第三大贸易伙伴，中美贸易总值为5.05万亿元，同比增长3.7%。中俄贸易额达到1.28万亿元，同比增长29.3%。另一方面要加强与新兴市场的贸易。深化与《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成员国的投资贸易联系，释放这一全球最大区域自贸协定的潜力，以更大程度的开放来凝聚力量，开拓新兴市场，加大与亚非拉地区的贸易交往，可以很好的减少与个别国家贸易摩擦对我贸易安全的影响。

参考文献

[1]李文君.美国金融制裁及我国的应对之策研究[J].现代金融，2022.

[2]严瑜.2023，世界能否走出粮食短缺危机？[N].人民日报海外版，2023-01-31（10）.

[3]本文所有中国进出口统计数据均来自中国海关总署官方网站。

[4]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网站。

[5]易小准.俄乌冲突对多边贸易体制的影响[J].国际经济评论，2022（4）：9-14.

【基金项目：全军军事理论课题（22-JSLLKY-00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谢玉科，国防科技大学军政基础教育学院马克思主义理论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卢委，国防科技大学军政基础教育学院2021级硕士研究生，上尉；张昕，男，国防科技大学管理保障部，少校助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