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研究型大学的未来
——基于克拉克·克尔高等教育思想的审思
2024-01-20李珍珍
○李珍珍 康 乐
20 世纪初期,研究型大学的兴起呼应了国家发展与社会需求。20 世纪后半叶至21 世纪,伴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国际化以及终身教育的交互推进,大学日益影响着各种职业、社会阶层、地区与国家兴衰。这种现实重塑了研究型大学的性质与质量,在学术研究、教学、治理等诸多方面呈现出新的变化。克拉克·克尔是美国著名的高等教育思想家,被美国学者阿瑟·莱文誉为“当代高等教育转型的设计师”。克尔开创性地提出“多元巨型大学”的概念,主张研究型大学恪守学术本位与专注才智培养,建立多元分化的高等教育结构系统,整合大学内部权力构架,协调与政治系统的关系,以更适切的方式联结教师与学者,打造专业化的学术共同体,实现普遍化入学、质量塑造、学术自治的使命承诺。克尔的教育哲学呈现了对研究型大学的系统性认知,为21 世纪研究型大学发展提供前瞻性启示。本文通过廓清克尔对现代研究型大学形态的主要构思,立足新的时代图景,分析现代研究型大学的基本特征,探究一流研究型大学的价值取向与优化机理。
一、研究型大学的形态——克拉克·克尔的高等教育思想镜诠
(一)学术性:凸显学术本位
当社会发生根本变革时,高等教育变革的尝试首先是对大学本质的追问。纽曼的“大学理想观”与弗莱克斯纳的“现代大学论”阐述了两种经典的大学理念。纽曼于《大学的理想》一书中提到“大学是个传授普遍知识的地方”[1]。纽曼推崇博雅教育,致力于培养集智慧、勇敢、宽容、修养等品质于一身的绅士;认为知识就是大学本身的目的,大学训练旨在提高社会的智识风尚,提升公众理智与培育民族精神,推进时代理念开放、政治权力民主化、社会风气更和谐[2]。总之,纽曼支持英国古典传统教育,特别是自由主义教育理念,认为大学应为自由教育而设。弗莱克斯纳表明,开放性是大学能够在时代浪潮中繁荣的真正助力,而不是以单一办学模式为目标。正如弗莱克斯纳指出:“一所真正的大学是一个有机体,具备有崇高的目标:致力于达到精神与目的的统一……大学无疑为做学问而存在。大学必须培养具备系统化、高深知识的人。”[3]“大学并非单独而立,它并不拒绝新鲜思想,正如它通过适应时代而获取为未来产生影响的力量。”[3]一方面,克尔认为,纽曼与弗莱克斯纳的构想已经落后于时代的浪潮,纽曼理想的老牛津大学已经几乎死亡、弗莱克斯纳迷恋的柏林大学也不复存在。克尔指出,古典主义、神学与德国哲学家都不能为真正意义上的大学定下调子,“巨型大学”是历史逻辑的必要抉择。而另一方面,克尔部分赞许纽曼的“大学理想”与弗莱克斯纳的“现代大学观念”,认为英国古典的自由主义教育哲学是宝贵的财富;现代大学是一座由知识分子垄断的工业“城镇”[2],在各种法规的管辖下,知识生产将互不相连的部分结合在一起。
总之,克尔是古典人文主义的拥护者之一,学术性是研究型大学的基本属性与固有特征,将追求真理、高阶性研究作为研究型大学的主要追求与发展根基,研究型大学致力于维护、传播和考察永恒真理,不断探索高深知识与服务先进文明的地位无可替代,但学术志向不是其全部写照。
(二)教育性:专注人才培育
克尔指出,大学重构是社会转型的直接因素,培育一流水平的人才成为大学的主要目标。每个国家只有拥有领先性的学术机构,才能在国际上具备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今天,教育较于任何时期都能够左右国家盛衰。首先,研究型大学正处在知识经济的中心,知识性产业是推动社会产业变革的重要动力。克尔指出,研究型大学培育了越来越多的高技能水准的人掺入政府与企业[4],各种形式的“知识”生产、分配、消费提高了国民生产总值,知识性产业成为国家发展的焦点。其次,研究型大学强化了工业发展与地区间的竞争。克尔留意到,大学已然成为工业发展的“诱饵”,因大学吸引,波士顿周边的第128 号公路以及旧金山湾区和南加州地区形成了巨大的工业联合体[4]。另外,大学与工业区之间的强弱联系反映了不同地区之间的竞争,例如爱荷华、西雅图以及几乎所有地区开展了大学间和地区间的竞争。最后,“思想之都”的兴起得益于大批研究型大学的高级人才输出,城市上升又反过来为大学育人提供优质的环境支撑。克尔欣喜于,“大学各中心具有一种结合的倾向……具体体现在天才往往聚集在一个特别高效能的环境……十大院校和芝加哥通过机构合作委员会融合了他们的图书馆资源,为研究生群体打造一个学术‘共同市场’……这些集聚的大学又吸引以科学为导向的工业和政府企业。在大都市以外,出现了新的思想城市;孤立的山峰已经不能主宰局面”[4]。由此可见,人才培养是研究型大学的第一使命,高质量人才输出是研究型大学实现知识创新与参与社会变革进程的根本联结。
(三)多元化:注重院校多维发展
正如克尔提到的:“现代大学不是牛津大学,也不是柏林大学;它是世界上一种新型的机构。作为新型机构,实际上它并不是私人的,也不是公立的;它既不完全属于世界,也不是与世隔绝,他是无以伦比的。”[4]为此,克尔采用“multiversity”(“multi-”是英文前缀,释义是“多层的”“多种多样的”)一词描述它构想的“多元巨型大学”。“多元化”概念可从大学组织结构多元、大学治理模式多元、大学功能定位多元等方面来理解。
1.组织结构多元。其一,拥有多个群体组织。克尔认为,研究型大学是多个群体聚集的学术共同体,学术构成多样化、异质化。现代大学不只有一个群体,而是有若干个群体,其中包括:本科生群体和研究生群体,人文学者、社会科学家和自然科学家群体,各专业学院群体,非学术人员群体以及行政管理人员群体,并进一步延伸到校友、议员、农民、商人等群体[5]。这些群体之间界限模糊,甚至毫无联系,但又为了文明而共同努力。大学群体的多元化使大学成为一座无穷变化的“城市”。其二,拥有多个权力中心。克尔提到:“大学是一种多元的机构——在若干种意义上的多元:它有若干个目标,不是一个;它有若干个权力中心,不是一个;它为若干种顾客服务,不是一种。它不崇拜一个上帝;它不是单一的,统一的社群;它没有明显固定的顾客。”[1]在克尔看来,多元化巨型大学的多个社群基于维护自身利益需求,形成多个团体力量与权力中心,如学生权力中心、教师权力行会、学术委员会等。这些权力中心之间存在协作与竞争两种状态,组织权力间的动态协调则显得尤为重要。
2.管理模式与职能定位多元。多元化是研究型大学的外在表征与重要构成。研究型大学应拥有多元化的管理模式。克尔认为,基于不同群体、不同机构的利益目标,必须构建一个多元的大学管理模式系统。学生、教师、公共当局及其他社会群体的多方力量影响着大学组织的管理架构,且呈现出多元化特点。如在教师缔约层面,可以对教师实施更密集的法规控制抑或赋予教师更大的自主权;在政府层面,可以利用巨额拨款、行政手段管理大学事务,或者让政府成为办学监督者角色;在学科领域层面,研究型大学呈现出优势互补与各具特色的科类结构分化[5],要求建立一个层次分化的学术管理机制。总之,随着办学职能定位多元化与新兴学科的兴起,大学的机构更多,正式的和非正式组织更多。这必然要求更加专业化、分层化的大学治理模式的构建与完善,甚至独立性的大学管理机构。此制度环境下,多主体参与的管理模式增加了关系紧张的概率,研究型大学的内部治理与外部协商应坚持审慎又坚定的立场。
此外,克尔认为研究型大学是多种形态的,大学功能不局限于教学与科研,抑或是只服务于市场中心与国家发展,它需要承担着多种职能,如生产职能、服务职能、文化职能、消费职能。克尔分析了研究型大学的多重办学功能,包括高级知识人才供给、推动工业发展与新一代技术革命、专门化的学术行会更能解决社会实际问题与成为公共福祉、维护国家利益与履行全球责任等等。正如他对“保守的机构”与“活跃的环境”[4]的对峙问题的解释:研究型大学应成为稳定、安全、持续、公正、文明诸多可能;研究型大学从不拘泥于单一职能,它面向众多的服务主体与目标,不拘泥于优质的本科教育或卓越学术追求等,集结成知识本位、个人本位、社会本位的综合体,并以社会历史条件变化而不断更新、变化、发展。
(四)整合性:标识权力均衡的治理范式
多元巨型大学拥有若干个权力中心,这些代表不同利益需求的组织机构之间必然要求寻求“共识”,每个利益主体之间的平衡与整合尤为重要。在克尔眼中,选修制使学生成为影响大学发展方向的重要主体,作为消费者的学生钳制着大学的扩缩;部分教师影响了联邦拨款资助力度;行政人员维系了日常的机构运转;校长筹划了大学总的办学纲领。不同利益诉求的群体加深了院校权力网络复杂化,大学组织必须进行内部管理的革命。克尔极力推崇研究型大学校长的“调停者”的角色安排。克尔认为,校长可以是领导者、教育家、创造者、带头人、管理者、官员等,但最关键是成为一个“调停者”。一方面,调停的首要任务是维护和平,包括学术组织内部的和平、教师内部的和平、校董内部的和平以及他们之间和他们多方的和平[4],校长应严谨地协调每个权力中心,而不是堆砌“领土野心”;另一方面,研究型大学组织机构旨在推进进步、维护真理和创造新知识,这要求校长具备敏锐的治学眼光,如狐狸般聪慧打破大学森林竞局,为研究型大学提供不间断的知识智力源和创造活跃的学术环境。
克尔强调,必须积极适应外界环境,解决研究型大学与国家政治系统的不兼容问题。克尔高等教育思想的核心是实用主义,“美国现代大学能够存在,是其适应环境、适应社会的结果”[6]。在克尔看来,现在所处的时代具有太多不连续性、不确定性,这些变量愈发要求研究型大学具有更高自治能力与适应性。克尔认为,研究型大学需要审慎地处理它与外界环境的关系,尤其是联邦政府的“教育承诺”的接收与否,如何维护“纯净”的学术环境以及推进学术共同体的效能发挥,甚至是实现更大限度的卓越是研究型大学面临的主要挑战。
综上,在克尔看来,学术本位、教育性、多元化、大学内部权力整合性和适应性共同构成了研究型大学的基本特征。它们之间相互联结、相互促进,从内部到外部整合了一流研究型大学的方向、进程以及结果的关系逻辑:学术本位与才智培养导向性凸显核心宗旨,体现了一流研究型大学科学研究与人才培养的目标定位、内容构成;多元化与分化性是其现实表征,反映了一流研究型大学的结构特性与多元价值追求;大学内部权力整合性与适应性为其提供稳定的环境框架,是学术本位与才智培养指向性、多元化的内在动力与制度保障,并与其形成了作用与反作用的共生机制;四种特性的联结力量共同推进高等教育质量重塑与学术生态的进一步优化。
二、未来研究型大学的构想:发展的四重逻辑
正如克尔在其著作《大学的功用》中提出的意涵深远的问题:研究型大学所彰显的知识力量能否承载另一次的社会转型发展?研究型大学何以明智地掌握自身的未来?研究型大学如何处理新兴电子技术对科研、教学、行政管理等多方渗透?这些问题既是历史之问,也是时代之问,更是未来之问。研究型大学还远远没有抵达组织演进的极限,重大变革性的乃至革命性的探索依然任重而道远。
(一)价值的逻辑
弗莱克斯纳曾抱怨,大学处理一大批无关紧要的事物[4]。如接受政府和企业的科研课题,建立校办企业、金融公司和营利性院校,开发技术专利,甚至是教育债券发行与股票融资上市等[7]。然而,在克尔看来,大学并未处在僵局之中:“有人害怕大学进一步卷入社会生活,害怕大学失去客观性与自由,但社会比过去更加期望客观性,更容忍自由。”[4]诚然,研究型大学如果长期被迫承担自身职能范畴以外的社会责任,它的学术与教育生态便会受到禁锢;应明晰自身独特属性,实际性参与全球、国家和区域经济社会创新发展,不断彰显研究型大学的公共使命与辐射社会进步的外生效应[8]。
其一,坚持学术本位,保障高校的学术自由。克尔认为,强调研究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在美国高等教育中最具鼓舞作用,研究型大学所特有的学术属性源生于探索高深知识的活动所要求的某种独立性和非功利性。因此,研究型大学必须恪守学术自由界限,以学术自由为旨归,厘清学术自由与社会责任的关系秩序,将学术本位视作一切教育教学活动的核心理念与逻辑起点;构建以大学章程为核心的现代大学制度体系,通过立法与契约精神来保障学者们的教学自由、学习自由、研究自由等多方面权益,明确政府、社会力量与大学之间的权责关系,提高大学法人治理能力,防控大学自治权受到外部环境逾矩,以大学自治保障大学的学术生态良性发展。
其二,回归教育本质,构筑教学与科研育人互哺机制。克尔指出,联邦政府援款科研产出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大学的教学与科研的活动分配,具体表现为教师的教学任务与对学生指导减少、教授教学出勤率下滑甚至不上课、研究员与研究助理职业比助教“抢手”等,使雄厚的师资力量与低迷的本科教育形成鲜明对比。因此,研究型大学必须回归教学育人的核心使命,摒弃绩效主义与政治本位的“重研轻教”,凸显本科教学的基础性定位与一流内涵,专注教学为本、科研为用的育人逻辑,均衡国家特色与国际标准、学术要求与行业需求、学生诉求与社会导向的三重关系,进而塑造一个融合知识智慧、文明精神、公共责任以及专业素养等多元反映的大学人才培养目标系统。
(二)结构的逻辑
“传统”大学组织系统惯性较大,社会转型引发了种种不确定性,一切照旧的组织模式将不再是一种选择。研究型大学需作出深层次、根本性的改变,通过审慎性研判国家和社会转型的大趋势,敏锐洞察社会需求的变化,推动高等教育系统的结构优化与大学内部治理与外部治理结构优化。
其一,构建层类结构之间优势互补的高等教育系统。克尔依据高度选择型、选择型与非选择型分类标准将大学与大学内部进行分化,在较高的智力活动层次上主张优秀;低级别的层次上专营大众化教育。以加州为例,基层是社区学院,培养职业技能型工人以满足地方劳动力市场需求;社区之上是州立与私立院校,提供本科、硕士层次的教育包括应用型的科学研究,办学面向主体为地区与州;最高层级是加州大学,致力于培育具备高深知识的国际化顶尖人才,深入基础研究与前沿研究阵地。因此,研究型大学要注重高校办学定位精准化,避免片面、僵化、笼统的人才培养目标设计;根据学术事务层次进行财政资助、管理、职能等多方面的分化与重组,遵循专业化的教育理念与知识逻辑,而非均质化与统一化;超越院校评估的单一设置,突破规模上要大要全、唯学术导向的研究型大学评估模式;打通制度壁垒,通过设置学分转换系统等方式,构建不同类型、不同层次教育相互衔接的体制机制[9],财政拨款上把握卓越院校引领与后发院校支持相统一,构建不同教育基础条件与人才培养定位相匹配的结构分化的教育教学系统。
其二,优化大学的内部治理与多元共治局面。克尔驳斥大学内部管理中“参与式民主”——咨询所有的“人民”却只获得更少的行动,也无法释放群众被压制的能量,却肯定了特殊集团阻挠变革的权力配置。特别地,克尔尊重教师与学生个体的独立性与能动性,某些情境下甚至将之置于研究型大学治理优先级;“教授治校”是有效平衡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的制度安排。因此,研究型大学需要构建运行良好的治理机制,反对政治民主的政治逻辑侵占大学善治、学术逻辑,均衡大学内部的行政权力与学术权力,推动权力重心下移到学院基层组织,推进大学学术委员会、教授委员会等大学学术管理与评价改革,完善学术权益内部申诉与审理、回溯制度,以民主化管理为契合点来保障大学学术共同体的发展权益。同时,来自政府的外部约束在某些层面削弱了大学的自身控制力,克尔认识到“联邦巨人有权力影响最最桀骜不驯的、独特的大学。”[4]政府过度干涉大学事务,导致学术进一步政治化,不可避免侵犯了研究型大学的大学自治与学术本位。其次,市场、社会组织与研究型大学的联系日益增加,其存在着多种机遇与挑战。大学不存在固定化的有效治理模式[10],研究型大学宜构建“政府主导、大学主体、市场配置、社会协作”的大学多元共治新格局,在秉承着法治、科学、务实、民主原则的基本前提下,提升大学多方合作主体的治理能力,建立健全多元主体参与的治理规则体系,明确政府、市场、社会机构等多元利益相关者的权责边界,推进高等教育“管、办、评”实质性分离,开展研究型大学的专业化评估与质量问责,开发提高多元共治效能的技术平台,培育多元共治的合作环境特别是治理文化认同与制度支持,进而实现高等教育多元共治的发展模式持续优化。
(三)知识的逻辑
2021 年11 月10 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面向全球发布的《共同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一种新的教育社会契约》报告提出,当前的教育亟待变革,我们需要以新的方式思考学习、教师、知识和世界的关系,发挥高等教育的知识物质性功能与知识精神性价值,呼吁更具价值的科学研究与创新可能[10]。那么,研究型大学如何延续知识创造的前沿力量,持续为人类社会带来更具价值的科学研究与创新?
其一,推进知识生产的智能化。克尔直言,研究型大学要更广泛和有效地使用信息技术,迎接教育技术的第四次革命,数字技术正成为研究型大学变革的加速器。无疑,研究型大学应抓住教育数字化的机遇,以人工智能、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等现代信息技术为支撑,满足更广大人群的教育需求;推动数字技术与教育教学深度融合,加快智慧校园建设,打造优质的线上教育、线上线下混合式教育等体系;秉承育人为本的教育原则,增强教师的信息素养,建构以学生发展为中心课程与教学体系,教学过程彰显学生主体性,形成新型的师生、生生互动关系,回应学生成长的多元化、个性化诉求,进而构筑“数字智能+高等教育”新生态。
其二,激活学术创造的内生动力。克尔注意到,除了少数情况下,教师工会在现实中难以自恰,教师难以成为理想中的“自由人士。”[11]事实上,克尔认为教育政策应从教师行会向上渗透与聚合,一些真正的领导者——教授的影响力是超越其权力范围的。此外,“效率至上试图侵占学术自主,审计文化试图主张学术文化,量化管理持续升级,学术评价日渐沦为数目的盘点和比拼,管理主义、绩效主义和数字思维支配了知识生产”[12]。因此,研究型大学应将教师的主体性、能动性作为知识生产的核心动力,防范教师困在“系统”与“知识茧房”里,赋予教师职业成长更多的人情温度与学术厚度;革新教学与科研评价机制,推动教师绩效评估融合考核与增值;基于“个适性”发展能力培养、“内适性”创新能力提升与“外适应”科研价值溢出等方面保障教师学术职业发展进取,最大程度地激活教师群体的学术潜力与创造性。此外,克尔提到,研究型大学必须转变学术重点,回应新兴社会对知识创新的重要需求,特别地,着重平衡院校的学科结构的发展,使所得资助与学科领域的学术创造性、最高水平的技能需要、社会需求的专家服务所相称。因此,研究型大学要以创新导向的科学研究为基本目标,根据大学改革的战略高度实现“教学范式”向“学习范式”“应用范式”的整体性变革[13],创造和传播知识的组织边界与学科边界也应逐渐打开,使知识创造、传播、交流、应用等活动将越来越开放化,构建高层次的跨学科、多主体、多功能知识生产体系[14]。
(四)开放的逻辑
虽然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使各国研究型大学面临的国际环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复杂,但是高等教育的国际交流与开放合作的主旋律不会改变。因此,研究型大学未来的发展仍然要秉持开放的逻辑,促进知识共享、学术交流和人员流动,并构筑公平、融合、多元性、包容的一流全球校园。
其一,消解高等教育普及化与精英化的壁垒。克尔认识到,研究型大学维护卓越界限极为重要,研究型大学必然承担精英教育的使命,“高等院校应该更积极地寻找(不止是接受)天资高和肯努力的人。”[15]但克尔也鼓励建立平等主义的哲学环境,将高等教育惠及更大规模、更多样化的学生群体(包括非传统学习者和弱势群体),以使不同个体实现人生价值并回馈社会发展。因此,研究型大学应重塑精英教育的理念,应以高水平、专业化的科学研究为突出标志,发展卓越的本科教育与研究生教育,培育拔尖创新的人才;同时,必须超越功利主义的考量,发挥教育在规避社会阶级固化、促进社会“层际”流动的积极作用,通过院校的多层次办学结构解决人才输出与社会需求的结构性矛盾,面向更广大群体提供教育服务,推进高等教育起点、过程、结果等实质性公平,不断增加优质的高等教育资源供给。
其二,构建开放全球学术生态,进一步推动“在地国际化”。克尔欣赏16 世纪初期的学者们的国际交流,不拘泥于民族国家的界限,集结成多元文化的智慧乌托邦,理智的好奇心和自由谨慎没有国别[15]。克尔认为,高等教育民族主义与国际化相辅相成,并将高等教育视为国家开放的窗口——帮助学者交流与知识传播。此外,克尔特别提到,没有一个独一无二的高等教育发展的历史性模式可以模仿,国际化必须彰显国家本土基础的“在地国际化。”[16]因此,研究型大学要鼓励更多的青年学者开展国际学术合作,持续提升学者国际化重大问题的研究能力,创新国际学术研究合作机制,扩大全球学术交流的规模,扩展与深化学术协作领域;以全球大学间和睦相处、良性竞争、共谋公正、共促发展为愿景追求,彰显大学特有的包容多元、海纳百川的优秀品质,积极参与世界文明对话,凝聚不同大学间的发展共识,进而构筑一个开放、包容、自由、多元化的国际学术生态。同时,应立足本国精神底蕴和文化传统,补充和扩展本土特色,提升学术成果的国际影响力,主动展现国家文化自信与大学创新实力。
三、结束语
研究型大学的一系列变革必然结联多种动力机制、关系构成以及矛盾演变。其复杂性要求变革者以一种更细致、敏慧的整合视野,协调好内部与外部系统的多元交互因素,深刻洞察研究型大学的运行机制,破解原有的路径依赖与背景性桎梏,进而推进研究型大学在人才培育、科研研究、社会服务、国际责任等多领域和谐共生。那么,一流研究型大学何以为塑?
正如克尔所设的三个愿望:一是专注核心领域的研究,主动适应技术与社会变革,检验信息技术对大学教学、科研、管理的形塑效果;二是公开、深入辩论传统大学与后现代大学观,研究型大学呈现出多元化发展模式;三是进一步讨论未来研究型大学的道德体系建设,既保持纯粹的学术品质,又灵活回应外界环境的利益诉求。毫无疑问,研究型大学将继续发挥专注高深知识探索与高阶性的科学研究,处理好学术自由与社会责任泛化、学术自治与政治权威、精英主义与普及化教育、民族主义与国际化等多重异质矛盾,延伸一流人才培养与聚焦一流学术体系构建,推进知识生产升级与转型,打造更具包容性、人文性的文化话语体系,以层次分化的高等教育系统、有效内部治理与多元参与共同治理为保障框架,遵循“价值定位—结构系统—发展路径—质量图鉴”等相统一的大学发展模式,进而实现更深层次的高等教育使命:发展高深知识、实施一流教学、培育高层次人才、达成多类型发展、实现国家利益与国际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