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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朱家桥

2024-01-19许国华

绿叶 2023年10期
关键词:横河朱氏朱家

◎许国华

每次回乡下老家,我总要到村口的朱家桥上去走一走,看一看。

桥,还是那桥。水,却不再是那水。河水早已失去了儿时的清澈明净,河道也不再是过去舟棹交错的繁忙。空荡荡的桥上,我独自徘徊,漫无目的地眺望。冷清清的河面,再也闪现不出桨声帆影的画面,眼前只有静静的河水在静静地流淌。

朱家桥有些年头了,风侵雨蚀,车碾人踏,桥面已坑洼不平,桥栏也斑驳破旧,如同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匍匐在岁月皱纹的东横河上。我轻轻地抚摸斑驳的桥栏,思绪如同扎猛子一般,潜入那波光粼粼的河中,企图能捞摸出一点东西上岸。

古时修桥筑路,向来被视为“积大德,行大善”之举。民间更是将“修路、造桥、建庙”,列为“三大功德”。一条路,一座桥,给人们出行提供交通便利,造福桑梓,德泽后人,利益大众。老家的朱家桥,就是这样的一座桥,渡人无数,广积福报。

世代相传,最初有户住在横河北岸的朱姓人家,为了方便到南岸河南湾里垦荒种田,于是砍伐了一棵大树,将一面刨平,铺架在东横河上,方便自己的同时也方便了他人,便成了仅容单人通行的独木桥。可别看这狭窄的独木桥,极大地便利了两岸百姓和往来行人,省去了摆渡与绕道之苦,过往行人无不拍手称好,盛赞朱家为大伙做了一件大好事。这桥因朱姓人家建造,周边百姓提及此桥时,总是称赞这是“朱家造的桥”,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被传为“朱家的桥”,久而久之,大伙便约定俗成地称之为“朱家桥”,桥旁的村庄也自然而然地成为“朱家桥村”。

一代代人口耳相传,最早造桥人的姓名,也在故事流传中渐渐模糊,人们只知其姓,竟不知其名了。好在造桥一事,在世德堂《朱氏宗谱》中有所记载,后又被编入《后塍地名志》《新塍村志》,让后人永远铭记这位最初的造桥人。

据世德堂《朱氏宗谱》记载,明代万历年间(1573—1620),朱氏三十一世孙朱纪刚从江阴定山迁来,为便于到东横河南侧垦殖,建了一座木桥,因是朱家所建,故名“朱家桥”。随着搬来的朱姓人家增多及人口繁衍,聚居的村庄便顺理成章地被称为“朱家桥村”。

我一直好奇,在朱家桥未建造之前,村庄原来的村名叫什么?我想,应该有个村庄的原名吧。北宋天禧四年(1020),江阴知军崔立组织民众开凿东横河,为方便排涝和灌溉,故将东横河开凿得弯弯曲曲,形成了许多河湾,较出名的就有十多个,民间有“横河十八弯,要直实为难”的说法。

河南湾是赫赫有名的“横河十八弯”之一。有了横河水的灌溉,“风吹稻花香两岸”,河南湾及对岸的大片肥沃农田,自然吸引垦殖的民众,就会有聚居成村的村庄。那一方土地曾出土过元代青釉瓷碗,记载在《沙洲县志》“部分出土文物表”中,现收藏于张家港市博物馆,属三级文物。我推测,这一带至少在宋元时期就有人活动,形成了村落。至于村庄的原村名,今人已无从知晓,也不曾见诸文字记载,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了。

水生万物,桥通八方。澹澹横河水滋养着两岸勤劳善良的人民,悠悠朱家桥承载着无数行人的前行脚步。

有了桥的通达与便益,水源充沛、丰饶肥沃的横河两岸土地,吸引着四方百姓前来耕垦,朱家桥村也涌入了多户外姓人家。日后开枝散叶,子孙绵延,人口倍增,远超原居民朱氏家族的,当数许姓人家。

许姓人家是清初迁入朱家桥的。发轫于杨舍斜桥的许氏一脉,自南宋衣冠南渡以来,一直是地方上的大族著姓。历经明末战乱、清初打压士绅势力,斜桥许氏的很多子裔,也和江南那些曾经辉煌、后来没落的士绅一样,沦为不名一文、囊中羞涩的寒门白户,过着聊以卒岁、告贷无门的清贫生活,有的不得不背井离乡,另谋生计。

明末,斜桥许氏中的一支,西迁二十里开垦定居,因许氏最先到此耕垦,故取名许家巷。许氏子裔以许家巷为据点,向周边开枝散叶,迁居朱家桥、张家巷、承西桥等地,被称为“斜桥许氏西田支”。

清初,十八世孙许廷耀、许君政堂兄弟二人,从许家巷向南迁居到二里外的朱家桥,机缘巧合,历经磨难后,许君政与朱家小姐喜结连理,靠着经营有方,在朱家桥站稳了脚跟,声名也日渐昌隆。

小小的一座桥,托起了一个村庄的兴盛。朱家桥村因桥而得名,因桥而兴盛,亦因桥而闻名。桥的名气大了,就有了桥名之争。

当年朱纪刚私人建造的那座独木桥,颤颤巍巍地架在横河之上,渡己也渡人。至明朝天启年间(1621—1627),陈大智将其改建为石桥,以后横河修浚,累有重建。朱家桥从最初私人出资建造的独木桥,演变为官府出资修建的官桥。随着桥的名气越来越大,围绕桥名的争夺也越来越烈。

话说许氏迁居朱家桥后,经两代人的苦心经营,声名鹊起。尤其到了许君政次子许贵德被赐予“岁贡生”功名后,许家在四乡八邻已赫赫有名,名势反超原居民朱氏家族。其时,朱家人丁不旺,日渐式微,而许家子孙蕃滋,枝叶硕茂。

清朝雍正四年(1726),江阴知县祁文瀚组织民众疏浚东横河,重修了朱家桥。一场围绕桥名的争夺也随之展开,许氏族人认为许氏声望已经超过朱氏,加之现在是官修桥,桥名再叫“朱家桥”已不合适,当顺势应时更名为“许家桥”。而朱氏认为朱家造桥在先,桥名约定俗成,誓死也要保住“朱家桥”桥名,一时剑拔弩张,各不相让。

主持东横河疏浚工程的江阴知县祁文瀚与许贵德交厚,许氏族人纷纷涌入许贵德宅中,恳请许贵德出面,疏通官府关系,将桥名改为“许家桥”。听完族人的争夺桥名述说,许贵德拈须一笑:“抬头不见低头见,路上不遇桥上遇,都是乡里乡亲,何必争个高低?”于是,他劝说族人,朱、许亲如一家,许氏三代与朱氏均为姻亲,人不能忘本,要懂得感恩,要敦亲睦邻,更不能恃强凌弱,古有邻里建房“让他一尺有何妨”的美德,今争个桥名有何益?徒添世代仇怨。在许贵德的劝说下,许氏族人纷纷散去,避免了一场氏族争斗。从此,朱、许两族世代和睦,和衷共济,情谊传承至今。

许贵德逝世后,与妻子朱氏合葬在香山周家湾主穴壬山丙向,至20世纪60年代香山开采前,其墓尚在。其后每逢清明,朱家桥许氏族人自发组织前往香山扫墓奠祖,缅怀先贤善行,传承厚德族风。

俯瞰朱家桥乡村

水是流动的记忆,桥是凝固的历史。朱家桥横跨在岁月皱纹的东横河上,用坚毅的身躯承载过无数过往的人与事。

我幼时常听村中长者讲起“同源撑,老挺败”的老话。许同源创业、许老挺败业的故事,俨然成了朱家桥正反两大典型,长传不衰。尽管事隔久远,村里长者依然以此教化后辈,对当下财产继承、创业守业、子女教育、家风传承等方面仍有一定的借鉴与教化意义。

许同源是清末民初时期富甲后塍南部一方的富绅,其白手起家的创业致富故事代代相传,成为激励乡人勤俭创业的楷模。许同源(1846—1919),字鼎奎,朱家桥人,地方乡绅,系许守义四子,承嗣许凤鸣(心泰)为亲爱嗣子。许凤鸣逝世时,留下百余亩田产,仅拨分给许同源田地十余亩、茅屋数间。许同源耕作力田,忍劳耐苦,勤俭创业,家业日益昌盛。许同源中年才得一子许挺宝,晚有儿息,钟爱有加,也正是溺爱,为以后许挺宝败业埋下了祸根。许挺宝资产鼎盛时,在后塍街上其商铺占了半条街。许挺宝在镇(乡)公所任职期间,处理纠纷时喜欢大包大揽,做主做老大,比如因矛盾双方造成的经济损失,常常由许挺宝包揽,解囊不吝,故被称作为“许老挺”。许老挺在外交游,淡于治产,导致开支日多,进账日短。在妻子亡故、长子早逝后,时年五十三岁的“许老挺”,幡然悔悟,三年之后才渐得转机,却在五十九岁时病逝。其子许振亚主持修谱为父立传时,不禁发出如此感叹:“岂数年操思劳神以致斯乎?抑少年嬉游摧残身体而殒?”

朱家桥横跨东横河,扼守塍周、塍华道,成为通往周庄、华士的陆上要道,加之水路东接盐铁塘,西通张家港河,历来为水陆交通要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寄往朱家桥的邮件,只需写上“无锡北门外朱家桥”,就能送达。

正因为朱家桥为水陆交通要冲,清朝乾隆版《江阴县志》、道光版《江阴县志》的“大桥镇图”上,均标注出朱家桥地名位置。光绪版《江阴县志》卷二《疆域·桥梁》中记载有“朱家桥”桥梁。

有清一代,清政府在朱家桥设置朱桥汛,有营舍三间,汛兵二人把守,为当时大桥镇三营汛之一,隶属江阴营(见清道光《江阴县志》)。朱桥汛自清朝乾隆年间设立,至清末宣统三年(1911)被裁撤,存在了150年左右,是清朝绿营兵制的一个缩影,见证了清朝荣衰的历史,也在地方史上镌刻下永不磨灭的一笔。

朱桥汛裁撤后,在民国那个混乱的年代,地方上的土匪路霸组织“游奸队”,扼守朱家桥,设卡立哨,向经过的船只商旅强收过桥费、过路费。据说,朱家桥上先后盘踞了三支“游奸队”,干些明火执仗的勾当。好在“贼有贼路,匪有匪道”,“游奸队”只劫商劫富,一般不轻易祸害本地的乡里乡亲。

朱家桥也有码头。1949年以前,“脚划船”穿梭于横河中,东抵杨舍,西达江阴,每船载客十余人。船民手划短桨,脚划长桨,手脚并用,航行速度极快。1949年以后,开通了轮船航班,朱家桥码头更为热闹,成了横河中的一大站点。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由于公路的蓬勃兴起、汽车的日益增多,慢悠悠的东横河客轮才渐渐淡出现代人快节奏的生活。

我家住在横河边朱家桥下第一埭,开出门来就能看到横河,从小听惯了轮船的汽笛声,看惯了来往的机帆船。1976年东横河拓宽,我家被拆迁,才搬至引水河西岸居住。

1976年冬到1977年春,东横河大拓浚,重建朱家桥,将石板平桥改建为双曲拱钢筋混凝土桥。当时,主持修桥的负责人员,在朱家桥两端桥台护栏板上镌刻了桥联,一时成了当地的文化地标。

南端刻“横贯东西沙澄邑,直通南北塍周乡”,北端刻“百舸竞航鱼米地,万马奔腾富饶区”,形象地道出了朱家桥“横贯东西”“直通南北”的区位交通优势,鱼米之乡、富饶之区的区域经济优势。这组桥联很受当地百姓的喜爱,一度成为当地青年人拍照合影的背景。

1991年夏,一大型拖挂船队(一轮十余拖)经过朱家桥时,前船载货吃水深能通过桥梁,而后船空载吃水浅,驾驶舱室与桥梁碰撞,导致桥梁坍塌。重建后的朱家桥,仍为双曲拱钢筋混凝土桥。因当时沙洲县、江阴县均已撤县建市,后塍、周庄均已撤乡改镇,故对原桥联做了修改。南端改刻“横贯东西张澄市,直通南北塍周镇”,北端改刻“百舸竞航富饶乡,万车奔腾经济区”。修动后的联语“张澄市”“塍周镇”“富饶乡”“经济区”,应时应景,折射出重视经济建设和城乡发展的时代背景。

2001年扩建朱家桥时,将双曲拱桥改为双墩平板桥,可惜没有将富有文化气息的桥联传承下去,成为一件憾事。如今,曾经的朱家桥桥联和流传的那些朱家桥故事,依然是老朱家桥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桥是水的跨越,路的延伸。它跨越障碍,突破闭塞,贯通未来,承载前进。从朱家桥建桥的那一刻起,朱家桥就给人前行的动力,让无数前行者抵达向往的远方,去开创崭新的天地。

勤劳善良的朱家桥人在这方热土上辛勤耕耘,祖传土产的朱家桥老白酒、土布、麦芽糖等农副产品,一度风行后塍乡镇及周边地区。“六十年代‘镐机嗒嗒响’,七十年代‘瓦坯梆梆响’,八十年代南下广州贩蚌珠,九十年代驾着洋马闯南北……”这是对朱家桥人勤劳能干的形象总结。

确实,在那个年代,朱家桥的镐机织布和砖瓦坯制作远近闻名。改革开放后,朱家桥人嗅到了商业先机,敢干敢闯,几乎家家都有人南下广州贩蚌珠,赚取创业的第一桶金。在那段经商红火时期,朱家桥人自发在村上设立蚌珠交易点,交流产供销信息,沟通南北货源,甚是热闹。新世纪前后,朱家桥村民驾着联合收割机,风风火火闯南走北,奔赴全国各地搞收割,一台台收割机从朱家桥出发,北至黑龙江,南达海南,西抵四川,活跃着朱家桥人驾驶收割机的繁忙身影,谱写了一曲新时期勤劳致富的创业赞歌。古往今来,无数朱家桥人在创造丰富的物质财富的同时,也积淀下丰厚的历史文化与精神财富。

不得不说朱家桥学堂。这所位于朱家桥桥头的学堂,创建于民国元年(1912),是后塍地区最早的新式学堂之一,“发新学之先”“增自强之志”,点燃了当地新思想、新文化传播的火种,赓续文脉,延衍文化。朱家桥自古能人贤才辈出,现今更有众多学子考入高等学府,从古老的朱家桥上走出,走向全国,走向世界,成为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各领风骚,尽展风采。

潺潺横河水,静静地流淌。悠悠朱家桥,默默地凝立。秋风萧瑟,微波粼粼,我独自走在清寂的老桥上,听风声萧萧,闻鸟鸣啾啾,静心聆听一段陈年旧事。一只水鸟“啾”的一声掠过水面,溅起一串银色的水珠,又“啾”的一声振翅高飞,飞向辽阔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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