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大学毕业生,涌入兼职大军
2024-01-19一墨
一墨
2023年7月3日,首尔,韩国贸易中心举行招聘会,求职者排队入场
“我们班今年毕业生有30多人,而至今找到正式工作的人不超过9个,其他大部分人选择去做兼职。”在韩国生活了12年的中国学生许琪,11月16日对《看世界》表示,“每当我打电话向他们了解就业情况,他们(没有正式工作的人)总是态度很差,怨气很大,甚至直接挂了我的电话。”
许琪13岁来到韩国,今年2月,她在韩国完成了本科学业,但并没有选择正式工作,而是一边做兼职,一边备战韩国的研究生—每到周日,在备战研究生的同时,许琪都会去便利店兼职做店员。
与许琪的身边同学一样,今年韩国很多毕业生,由于没有找到合适的正式工作,而选择去做兼职。这其中,有不少人还将成为终身兼职者。
近日,韩国统计厅发布的《经济活动人员调查工作形态附加调查》显示,截至今年8月,韩国拥有大学学历的兼职劳动者达到115.6万人,比去年增加7.9万人—该数据已是连续15年增长了,今年更是达到了2003年进行相关统计以来的最高水平。
对于这一问题,韩国前教育部部长将其原因归结于韩国面临着“教育泡沫化”,并表示,由于韩国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比例过高,从而导致学历贬值—如今,求职者必须获得更高的学位,才能胜任以前要求较低的职位。
学历贬值,“兼职”来凑
“在过去,为了能够入职名企,学生们艰难地考上了名牌大学。”韩国经济研究所通讯主任Sang Kim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道,“然而如今,即便拥有顶尖学校的学位,学生们也很难以找得到他们想要的高质量工作。”
前些年,毕业于韩国顶尖学府的赵敏京,尽管拥有学校设计奖以及英语水平测试近乎满分的成绩,但是在求职的时候,他依旧遭到包括现代汽车在内的韩国多家名企的拒绝。
当第10份求职申请被拒绝的时候,赵敏京几乎放弃了求职的希望。“我还不够好,像我这样条件的求职者太多了。”在经过无数次被拒绝之后,赵敏京最终才被一家日本汽车企业接纳,并担任该企业的工程师。
为了能够应聘到更好的工作,另一位韩国年轻人穆恩在大学期间,修了经济学和西班牙语两个学位,并且还出国镀过“金”。然而,在2016年求职的时候,她依旧吃了三星、现代、LG等韩国八家名企的“闭门羹”。不过,穆恩并没有气馁,而是一边在星巴克做兼职,一边准备第二次参加LG招聘的面试。
同许琪一样,在韩的中国留学生刘子琳也是今年毕业。今年8月毕业的她,至今也还没有找到心仪的正式工作,因此只能先选择当兼职老师,参与到母校首尔大学与韩国政府的一些教学合作项目当中。
拥有教育学硕士学位的刘子琳,虽然希望能够同她的韩国丈夫一样,考取到韩国的编制教职,然而却由于籍贯因素,受限于“非韩籍”不能报考的要求。对于当兼职老师,刘子琳表示,这主要是为了完善自己工作的履历,为将来从事教育类相关事业的职业规划打好基础。
不过,在严重内卷的韩国社会,即便刘子琳拥有韩国国籍,其考取公立学校的教职,依旧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对此,刘子琳也有着另一番规划。“我和我先生打算明年回中国待上一年时间,看看在中国有没有更好的发展机会。”刘子琳告诉《看世界》。
韩剧《什么都不想做》剧照
求职者必须获得更高的学位,才能胜任以前要求较低的职位。
更多“freeter”打“自由”的工
或许是厌烦了社会的内卷,受够了老板的剥削,在韩国毕业生这一群体当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将“兼职”视为过渡的工作,而有相当一部分人,将其当作自己的终身的正式工作。对于这一群体,社会有专门称呼他们的词语,叫作“freeter”。
该词最早出现在1987年的日本,由英语单词free(自由)和德语单词arbeiter(劳动者)合成,专指那些在高中或大学毕业后不会开始职业生涯,而是通过做“兼职”谋生的群体。
韩剧《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在今年7月,韩国统计厅公布的数据显示,韩国5月份400.5万名就业年轻人当中,有26.0%每周工作时间不足36小时;其中有近一半,即48.9万人,是因毕业、退学、结业等原因完成学业的年轻人。该统计数据证明了,相当多的韩国年轻人更愿意从事兼职,过着“自由工”的生活,而不愿意做全职工作。
对此,许琪也向《看世界》证实道:“由于疫情等诸多因素,我身边挺多同学这两年都没有选择毕业,而早在他们大三大四的时候,就选择休学去做兼职了。”
来自韩国全罗道的金俊宇,在2017年大学毕业前,曾找到一份在中药包装厂的工作。然而,他还没干多久,就选择辞职了。“我讨厌像机器一样工作,”金俊宇說道,“(中药包装厂)150万韩元的月薪,让我觉得做兼职更好。”
自此,金俊宇开始了他以“兼职”为谋生手段的人生道路。在兼职的过程中,金俊宇曾为照相馆、网吧、快餐店等多家商店打过工。而在大学毕业之后的一年内,金俊宇通过兼职赚取了4000万韩元(约合22.4万元人民币)。相比中药包装厂的薪资,该收入并不逊色,甚至是有过之无不及。此外,每过一段时间,金俊宇都能够给自己放几天假,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对于金俊宇的职业选择,他的父母起初非常担忧,总是不断地问金俊宇“你将来如何买房?”或者“你打算怎么结婚?”之类的话题。不过,他们后来也慢慢地被金俊宇说服了。面对他人的担忧,金俊宇表示,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份正式工作,因为他更加倾向于做自由职业,而不想再次成为某个团体或大型组织的一分子。
针对全职与兼职的差别,刘子琳认为,虽然全职工作所拥有的福利待遇和社会保障要远好于兼职,但是全职工作所赚到的钱,并不一定就比兼职赚到的多,同时兼职就业则拥有比全职工作更加灵活有弹性的优点。
不过在许琪看来,就算找兼职工作,也要找签合同那种,只有这样,工作才会多些保障,多些安全。此外,在韩国忠南国立大学经济学教授廉明培看来,在社会上,越来越多年轻人更喜欢兼职工作而不是“终身工作”,这种选择有利也有弊。“从教育的角度来看,选择与专业无关的工作可能被认为是不明智的,但是对增加就业市场的灵活性是有好处的。”
除此,社会对“freeter”这个群体,也是褒贬不一的。在20世纪80年代,“freeter”这一群体,是被社会认可的,因为在当时人看来,其意味着社会经济繁荣、有许多不同的工作机会,而人们可以自由选择和探索其他工作。然而在千禧年前后,“freeter”开始转为负面意义,被视为社会的负担。
如今,在老一辈人看来,“freeter”这个群体,更是在逃避自己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
最后的选项:兼职当“豚鼠”
相对于超市店员、酒吧服务生、餐馆外卖员等常见的兼职,韩国社会还盛行着一种特殊的兼职,那就是去参加医学临床试验,充当“豚鼠”。这种特殊的“豚鼠”兼职,也吸引着韩国大学生的参与。
对于当“豚鼠”这一行为,韩国健康权利医疗活动团体联合会政策主席郑亨俊表示,很多急需金钱或失业的人,会反复被其吸引而来。“你躺在那里三天两夜,抽血,盯着手机,就能赚钱。”
韩剧《便利店新星》剧照
如今兼职当“豚鼠”,越来越成为急需金钱的韩国年轻人最后的选项。
如今三十多岁的韩国人金康泰,曾在读大学期间,作为“豚鼠”,参加过5次医学临床试验。每次当“豚鼠”,金康泰都要到医院住院两次,每次住两晚。而每次当“豚鼠”,金康泰都能获得500美元至800美元的费用。
这些费用全都被金康泰用来交学费。“(韩国大学)学费太贵了,这给了我喘息的空间。”金康泰说。
2018年,金康泰根据自己在大学的这段经历,写了一部名为“豚鼠”的戏剧。对此,金康泰表示:“有些人似乎认为这(当豚鼠)是年轻人寻求一条简单的道路,但我想讲述一个无法为他们提供有价值就业的社会故事。”
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二十岁出头的韩国年轻人李浩英,花完她和父母信用卡的额度后,她治疗自己慢性皮肤病的昂贵药物已经所剩无几。在餐馆、酒吧和超市等商店无法提供兼职的窘境下,她最终选择同金康泰一样,参加医学临床试验,来获取“救命”的金钱。
据说,与金康泰、李浩英一样,如今兼职当“豚鼠”,越来越成为急需金钱的韩国年轻人最后的选项。
对此,郑亨俊却认为,此举构成了一个剥削性行业,与现在已被禁止的卖血行为没有差别—而卖血曾经是那些走投无路的穷人的收入来源。
与此同时,首尔国立大学法学院临床教授金南熙也认为,此举存在严重的社会道德问题。
不过,对于这些兼职是道德,还是不道德的,或许绝大多数韩国年轻人并不在意,而他们更多在意的是,由于这些兼职的存在,他们还活着,自由着,开心着。
(文中金俊宇为化名)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