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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出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2024-01-18陈灿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23年11期
关键词:叙事艺术党费教育价值

陈灿

摘要:作为革命文学作品,《党费》中黄新舍己为人、一心向党的革命精神感人不已,但在教学时容易将这部作品刻板化。为避免这种倾向,一线教师可以从文本的细节入手,挖掘其中的隐含信息,重新认识黄新这一人物形象以及小说复杂的叙事艺术,进而填补文本缝隙,增进学生对革命文化的价值认同。

关键词:《党费》 英雄形象 叙事艺术 教育价值

王愿坚先生的作品《党费》讲述了一位女共产党员黄新为了支援山上的游击队,设法腌咸菜作为党费,并在紧要关头暴露自己来掩护交通员撤离的感人故事,蕴含着深刻的教育意义。但学生在理解时容易停留在浅层的故事情节,难以深入到文本内核。王愿坚在谈到小说创作时,提到要写那些“看不见的东西”[1]。《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中指出,研读反映革命传统的优秀文学作品要注意感受作品中革命志士、英雄人物的艺术形象,弄清作品的时代背景,把握作品的内涵,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2]。因此,教师在教学时则需要“讲出”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从挖掘语言背后隐含着的信息入手,分析故事中主要人物的特征和小说的叙事艺术,进而揭示文章的主旨,明确其在过去与当下的教育价值。

一、“黄新”的双重形象:女性解放的民间英雄和反抗压迫的革命英雄

有研究者指出这篇作品的真实性问题,认为黄新这个人物在塑造上有些刻意[3]。这种见解一是因为时代的距离产生了心理隔膜,二是没有挖掘出文本中细节背后所隐藏的信息,对作品的研读不够深入。如果透视到文字“冰山”之下的部分,其实并不难理解为何黄新对党有如此深的感情。如小说开头,黄新尚未出场,作者就借“我”的回忆中魏政委对她的描述,让读者对黄新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

要接头的人名叫黄新,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媳妇,1931年入党的。1932年‘扩红的时候,她带头把自由结婚的丈夫送去参加了红军。

看似非常平淡的介绍,不起眼的寥寥几笔,实则隐含了不少值得细究的信息,尤其是其中“1931年入党”“自由结婚”“带头”这些关键点。

联系前文可知,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在1934年,此时黄新“二十五六岁”,而且还有一个“才五岁的小妞儿”。这说明她结婚时的年龄应该在20岁左右,也就是20世纪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联系时代背景,尽管这个时候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传统的封建礼教受到冲击,一大批进步人士提倡婚姻自主,但在实际生活中包办婚姻仍占主导地位。根据陈鹤琴先生的调查,此时连江浙地区的城市中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学生都难以实现婚姻自由,几乎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4],那么黄新作为一个农村地区的女子,如何能够做到“自由结婚”?

“我”与黄新第一次见面时两人的交谈中透露出了更多线索——

“可咱是什么人!十八年上刚开头干的时候,几次反‘围剿的时候,咱都坚持了”

“民国十八年”,即1929年,这时党在闽西地区进行革命斗争,开辟根据地,黄新此时就已经参加了党领导的革命。再结合“1931年入党”这个信息以及土地革命的相关知识,不免令人猜测到,应该是党的到来帮助了黄新,让其实现了婚姻自由,并且走上了觉醒之路。敌人残酷的压迫在文本中有不少印证,比如“烧了整个村子”“收租夺田”等。党的无私与敌人的凶狠,加上自己的实际经历,让她认识到党是来帮助人们推翻反动统治的,只有在党的领导之下,才有可能赢得解放與新生。

关于黄新的婚姻,不难想象,这样一位革命战士,会与什么样的人“自由结婚”。这位卢进勇同志在文中虽然没有过多的描述,但从他的名字中含有“进”“勇”以及与黄新的“自由婚姻”这些要素来推断,他很有可能也是一名进步人士。

补充了这些信息之后,就能明白黄新对党深厚感情的基础。其中既包含着感激之情,又带着极高的崇敬。她的成长之路与党的斗争历史存在着交集,这让她把对党的感激与敬意转化为了斗争的信念。在“扩红”时期,她“把自由结婚的丈夫送去参加了红军”,而且是“带头送去”。作为妻子固然对丈夫不舍,可是作为党员自然要起到带头作用。她内心中对党的信仰之“大我”战胜了儿女私情的“小我”,后文中黄新家中传出红军的歌谣也能说明一点。

在《王愿坚小说集》的原文当中,《送郎当红军》的歌词如下:

“……五送我郎当红军,冲锋陷阵要争先,若为革命牺牲了,伟大事业依担承。

……十送我郎当红军,临别的话儿记在心,郎当红军我心乐,我做工作在农村。”[5]

与原文相比,统编版高中语文教材的选文将“伟大事业‘依继承”改编为了“伟大事业‘侬继承”。根据邵慧君老师的考证,闽语“侬”字作为“人”义,在语用层面表示随意、亲昵、谦卑等情感。这个字最初带有很强的实义,指称我(你、他)方的这类人,类似古汉语的“我辈”“汝辈”,之后由实词虚化,向词尾方向发展,成为人称代词复数的标志,类似于现代汉语中的“们”[6]。结合语境,在这里不妨将其理解为“我们”,也就是伟大事业“我们”来继承。从中既能够表明妻子对于丈夫的思念,夫妻情感的深厚,说明两人是“自由婚姻”,也能够体现出黄新对革命事业的支持以及革命信念的坚定。

婚姻自由是实现女性解放的一大步,黄新敢于挣破礼教的束缚,成为婚姻自由的先驱,凸显了她反对封建主义的一面。面对敌人反动统治,黄新投身于党领导的革命斗争当中,甚至不惜为了掩护其他同志而被捕,这又是反对压迫的一面。从黄新的身上能够体现反封建的民间英雄与反压迫的革命英雄的双重形象,这与党的革命事业密不可分。正是在党的帮助之下,黄新才能成长为反封建反压迫的英勇斗士,她的蜕变是众多革命志士走向反抗与进步的缩影。

二、复杂的叙事艺术:夹杂评议的回忆视角与对比手法的巧妙运用

作品以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以“我”作为故事的讲述者,通过“我”的回忆将故事传递给读者。这种方式能够增强代入感和亲切感,达到“身临其境”的效果。除了以回忆视角展开故事基本情节之外,该小说在叙事方式上也带上了厚重的主观色彩,突出表现在刻画人物时夹杂着叙述者的内心想法。“我”只见过黄新两次,可是每次缴纳党费的时候都会想起她,不难看出黄新对“我”产生的影响巨大,这种影响也隐含在文本的对比关系以及“我”的心理活动当中。

整部作品的情节主要由“我”与黄新的两次见面构成,这两次见面的情形产生了鲜明的对比。第一次见面,透过生活的中的小事情能够感受到黄新身上的人情之美。在黄新的家门口,“我”就听到了有人哼着红军的歌谣,其中不乏对丈夫的思念之情,流露出了革命者温情的一面。待我进屋后,由于“我”之前是侦察员,即便是来到自己同志的场所也保留着敏锐的观察力。由黄新的外貌特征、整个家的布置能够看出这名党员艰苦朴素的生活,从“关门”“把灯遮严”这些细节也体现出她作地下工作的机警与干练。与“我”交接工作时,她忍不住激动地留下眼泪,但又硬实地表示要坚持斗争,还主动提出要缴纳两块银洋的党费,言行中兼具柔情与果敢。考虑到“我”可能饿着,她立即拿出东西来招待“我”,又根据眼下的情况想到了缴纳实物作为党费,可见其心思的缜密。政委原本交代“我”鼓励黄新,可是她的表现反而让“我”受鼓舞,似乎“我”才是需要鼓励的一方。此次会面可谓是洋溢着饱满的斗志与激情,充斥着浓厚的革命浪漫主义气息。

第二次见面的情形则截然不同,“我”尚未进屋,就发现黄新在阻止孩子吃咸菜,随后“我”与她的“争执”更是表明了革命的艰辛,敌人的突袭则直接让气氛沉入谷底。在危急时刻,黄新身上不再有原先的温情,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神情,甚至斩钉截铁地以地下工作的纪律安排“我”的行动。在敌人面前,她首先想到的是党内同志的安危,将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了战友;其次不忘党的事业,交代好工作后期的联络人;然后提到要上交的党费;最后想到的才是孩子。在语气上也存在差异,前面三项都用了“千万记着”这类表述,态度十分坚决,唯独最后托付孩子时,声音又变得“和善”了,托我“要是能带”则带上山去。这表明黄新的内心中对党保持着绝对忠诚,她把自己的全部都献给了党,甚至包括宝贵的生命。换句话说,她把党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用革命的全局和最终目标激励自己[7]。她并不是不爱孩子,而是在革命事业面前,党性胜过了一切。此处将黄新打出常规,置于两难之中,以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冲突的方式凸显其崇高的党性。

两次见面的对比体现在多处,如“赵政委对黄新的介绍”和“我对黄新的观察”;初次见面的热情与再次见面被捕时的悲壮;再如将黄新打出常规前后的神情、态度、语气等。这些对比体现了“我”与黄新的差距所在,尤其是在敌人面前黄新意志坚定,而“我”却显得格外冒失,有些意气用事。从中可以揣摩出“我”对黄新除了敬佩以外,应当还有一份惭愧与无地自容。这种内疚的心理产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没能阻止敌人逮捕黄新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文中第五段曾经提到,“我”在上山之前干侦察员时,走到哪吃喝都有群众照顾着。这时“我”还没有意识到,对于群众来说生活已是如此的艰辛,而“我”竟然还为有群众照顾吃喝而感到有些惬意。在文章最后,作者写道:一个共产党员爱党的心怎么能够计算呢?一个党员献身的精神怎么能够计算呢?这句话实际上也是对自己的鞭挞与责问,饱含着对自我的深沉反思。

这种处理暗含着作者的创作心理和写作意图,结合王愿坚的创造经历可知,作为一名解放后成长起来的作家,他对先辈的革命事迹有一种天生的崇拜感。在这些动人的事迹面前,他不由得认为自己十分渺小。此外,王愿坚在1944年执行扩军任务途中,莒南地区的张大娘照顾了他,一次敌人扫荡,张大娘把家里仅有的两个地瓜面窝头让给了他,自己则把花生壳咬碎后抹在嗷嗷待哺的小女儿的嘴巴上[8]。他对此感到十分惭愧,众多仁人志士为了革命事业而牺牲,自己没有什么贡献却得到了人民的帮助,真正应该被历史记住的是这些革命英雄。采用第一人称回忆叙事加内心活动的方式,突出了黄新对“我”的影响,让所有的读者共同见证以黄新为代表的革命者的崇高事迹。

三、聚焦主旨:历史与当下教育价值的融合

王愿坚先生曾坦言道,他的创作多是为了“把老一代人在长期革命斗争中表现出崇高的精神品质与今天的幸福生活联系起来,表现出这些故事的新的意义,从而给读者、特别是年青的读者以更强烈的感染”[9]。简言之,就是为了突出教育价值。当然,这篇文章的教育意义是多样的,作为现当代文学史上的经典小说,对当时社会的影响广泛;选入统编版教材,成为当前语文教材内容的组成部分,对当下中学生的成长也具有重要意义。结合统编版教材的育人理念以及王愿坚先生的创作意图,《党费》的主旨应当聚焦于革命文化的教育价值层面。具体而言,这种“教育价值”至少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弘扬先烈们英勇无畏的革命精神,培养学生对党和国家的热爱之情。这部作品以“党费”为题,“党费”象征着党员的义务,是对党员党性的检验。黄新缴纳的党费,远不止那一筐咸菜和两块银元,而是自己的一切。据作者回忆,该人物的原型是闽地一个名为卢春兰的女士,用咸菜支援山上的游击队,在半路遭到敌人巡查时,为了保全村民选择挺身而出[10]。这种大无畏的献身精神,能够让学生增进对党和社会主义国家的认同感。

二是感悟信仰的力量,领会到树立理想信念的重要意义。党的事业是为了人民谋求幸福,支撑着黄新为革命事业奋斗的还有对这份理想的坚守。信仰的力量超越了时代,中学生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树立崇高的理想才能找到前行的方向。尤其是在困境之中,唯有信仰才能看到希望。

三是唤醒公共记忆,让民众铭记革命者的英雄事迹,激发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战争年代先辈们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他们的牺牲换来了现如今的和平生活。这种“敢教日月换新天”的精神品质不仅激发了建国初期人们的劳动热情,也劝勉当下的中学生珍惜现在的和平生活,把对革命志士的崇敬转化为前行的动力,落实到行动当中。

四是助于女性独立、妇女解放思潮的推广。除了反压迫之外,反封建也是本文所要展现的一大主题。黄新作为一名女性革命战士,她突破传统礼教的束缚,走出“家门”投身革命,本身就具有强烈的反封建性质。在“我”与黄新的接触中,黄新表现得不卑不亢,体现出了独立女性的英姿与风采,“我”其实多次被黄新所“教育”。这也呼应了当时妇女解放运动的主题,注重凸显女性的新风貌,号召女性积极参加生产建设。

《党费》这篇小说对人物的刻画相对清晰,情节并不复杂,在理解上难度不大,学生通过初读基本上能够感知到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但是,文章中有许多信息隐藏在细微之处,需要联系时代背景,结合上下文进行推断。如果没有关注到这些信息,在阅读时很容易局限于故事的基本情节,将这部作品刻板化。教师在授课时要能够讲出学生“看不见”的东西,挖掘隐藏在文本背后的深意,在深入解读文本的过程中让学生自觉增强对革命文化的认同,将革命精神化作成长的养分,进而在无形中落实革命文化的教育价值。

参考文献:

[1]王愿坚.短篇小说创作及其它[J].黄冈师专学报,1984(01):2-7.

[2]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22.

[3]苟德培.王愿坚《党费》真实性缺乏之解读[J].语文学刊,2008(02):103-105.

[4]李文海,夏明方,黄兴涛.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一编婚姻家庭卷第2版[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1-33.

[5]王愿坚.王愿坚文集[M].沈阳:春风文藝出版社,2018:15.

[6]邵慧君.“侬”字称代演化轨迹探论[J].中国语文,2004(01):46-52+96.

[7]孙光萱,曾文渊.“要敢于写无产阶级的人性”——读王愿坚的小说[J].社会科学,1979(03):122-126+101.

[8]乔世华,赵雨彤.《党费》与从孩子嘴里抢党费的女人——“重读红色经典”之五[J].博览群书,2020(07):23-27.

[9]何寅泰,丁茂远.王愿坚研究专集[M].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83:11-12.

[10]王愿坚.漫谈“党费”的故事及其他[J].读书月报,1957(06):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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