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独游女性观众的复愈过程研究
2024-01-17张婉芸靳文敏杨德进
张婉芸 靳文敏 杨德进
(1.南开大学旅游与服务学院,天津 300071;2.暨南大学深圳旅游学院,广东深圳 518053)
0 引言
随着独游女性市场的增长,结合性别视角下的旅游行为研究逐渐丰富(唐雪琼 等,2007;Wilson et al.,2006)。研究者们从不同视角总结了独游女性的心理体验与意义(徐玲,2018;徐文月 等,2018),认为应该对独游中获得的“女性经验”及其市场价值予以重视(Seow et al.,2018)。然而,对于女性在独游中的体验、意义获得过程及其过程中试图表征的女性主体性角色研究有限(徐文月 等,2018)。
博物馆是一种具有明显复愈性(Restorative)的旅游空间(Packer et al.,2010)。观众不仅将其视作接受美学教育、提高个人文化素养的建筑空间,同时也视为满足自身情感诉求的情感空间(孙辰,2021)。与研究中常见的女性户外独游空间不同,博物馆空间根据策展人对现代和历史的理解与解释,通过展品表征来满足旅游者的好奇心及文化体验(傅翼,2019;刘韩昕 等,2022)。近年来博物馆女性观众比例不断增加①智研咨询.2019年全国博物馆行业发展规模、构成情况、接待游客人数及行业发展趋势分析[EB/OL].(2020-06-22)[2023-12-01].https://www.chyxx.com/industry/202006/876181.html.,但相关研究更多将女性观众视为一个无差别的群体(杨瑾,2018),对于独游女性观众的参观行为、空间感知缺乏过程性探索,更未认识到其对于博物馆发展的群体性价值(Duantrakoonsil et al.,2019)。相较于大众游客,独游者往往享有更高的自由度和灵活度,但同时也面临更多的限制性因素(Uatay et al.,2019)。其中,女性表现出了比男性更多的独游兴趣②SOLO TRAVELER WORLD,2023.Solo Travel Statistics,Data 2023:Historical Trends,SourcesCited[EB/OL].(2023-11-07)[2023-11-01].https://solotravelerworld.com/about/solo-travel-statistics-data/.。
复愈性环境是联结旅游体验与健康的重要环节,是游客管理研究的新视角(黄杰 等,2022)。“求治愈”动机明显的旅游者,多为单人出行,且女性旅游者占比更高,治愈效果亦存在个体差异性(王婉婷,2015)。本研究试图结合复愈性环境理论,以访谈、网络文本为数据来源,探索独游女性观众在博物馆旅游中的复愈过程,以期回答以下问题:独游女性观众的博物馆旅游复愈效果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该群体的复愈实现存在哪些途径?博物馆环境如何影响该群体的复愈过程?本文研究价值主要体现在两方面:在理论方面,丰富了独游女性观众在博物馆这个特定环境中的研究,同时拓展了复愈性环境理论研究的群体性视角以及空间应用;在实践方面,通过探索博物馆空间对于独游女性观众的复愈属性及其作用机制,为优化博物馆环境功能提供理论依据。
1 文献综述
1.1 复愈性环境研究
复愈性环境理论产生于工业化背景下人们对于城市人口身心健康问题的关注(王美鑫 等,2022)。复愈性环境是指能够使人们获得复愈的环境资源,即对人类不断消耗的身心资源和认知机能具有恢复作用及更新效果的环境(赵欢 等,2010)。复愈(Restoration)由人与环境互动而产生,是在环境的空间特征与人的感知和行为表现共同作用下获得的正向恢复结果,包括因持续努力而减弱的身体、心理和社会能力(Berto,2005;彭慧蕴 等,2018;龚金红 等,2022)。在“亲自然”行为假设下,研究发现相对于城市环境、城市元素,自然环境、自然元素更能够吸引、治愈人们(Kaplan,1995;Berto,2005)。涉及自然元素的复愈性效果得到了复愈性环境理论中两大核心理论,即注意力恢复理论与减压理论的支持(赵欢 等,2010)。
注意力恢复理论认为,复愈性环境能够通过恢复定向注意资源来缓解疲劳和恢复精神,具体特征包括距离感(being away)、丰富性(extent)、吸引力(fascination)和兼容性(compatibility)(Kaplan et al.,1989;Kaplan,1995)。个体在复愈性环境中长久停留会经历4 个渐进阶段的恢复过程,即“平复思绪-注意恢复-发现问题-自我反思”,该恢复过程涉及更深层次的自省环节,由此带来更深刻的复愈性成果。这一过程与环境设置和个体沉浸时间高度相关(Kaplan et al.,1989;Kaplan,1995;Han,2003;叶柳红 等,2014)。在减压理论中,Ulrich 等(1991)认为复愈源于压力减轻,在自然复愈性环境中个体首先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出现由消极情绪到积极情绪的转变,同时身体各机能逐渐恢复平衡,这一过程的实现要求环境能够足够引起游客兴趣。对于复愈性环境的特征要素,Ulrich 等(1991)补充了“安全性”这一特征要素。关于丰富性,减压理论认为,从整体结构上看,首先,复愈性环境在空间上需要有一定的层次感、适当的深度和复杂性;其次,环境在布局上要具备一定的整体架构且存在主题性(Myers,2013),这与博物馆的环境特征十分契合。在博物馆旅游活动中,注意疲劳和压力通常同时并存,需要结合两个核心理论开展讨论。两个理论存在概念界定、作用机制等差异,但两者相互补充,都证实了复愈可通过与环境的视觉接触实现,呈现融合研究发展趋势(Kaplan,1995;苏谦 等,2010)。注意力恢复理论关注定向注意的调节,忽视了情绪状态在其中的作用;强调情绪状态和生理水平的恢复,关注情感驱动的作用,忽视了个体认知在其中的影响。但这一融合趋势更多体现在复愈效果的综合评估方面,例如:Ünal 等(2022)将人在自然环境中的复愈效果总结为从压力或精神疲劳中恢复过来,对环境的积极认知评估,以及正向的情感反应。刘韩昕等(2022)将复愈性效应总结为情绪、认知能力和主观综合性评价。现有研究较少从复愈过程视角讨论两个理论的融合程度。
现有研究已逐渐从自然环境中的复愈讨论迁移至空间场所实践中,帮助指导了城市居住区、校园等公共环境的复愈性功能升级,设计思路从自然要素的合理布置发展至人工复愈性要素的规划设计(张曼 等,2021;肖涵 等,2021)。人们逐渐关注室内环境的复愈性功能,并且讨论范围从视觉要素延伸至多感官交互性复愈性环境要素(范伟程 等,2020)。目前相关研究多集中在复愈性旅游景观、空间设计和优化,总结了不同空间和环境间复愈能力的差异,并形成了针对不同空间访客的复愈性效果评价量表,但是缺乏对相关环境要素的复愈作用机制以及旅游者复愈过程的深入研究。
博物馆是复愈性环境研究的焦点城市空间。Kaplan等(1993)对比自然复愈性环境特征,探讨了博物馆复愈性功能的存在性,认为博物馆环境存在复愈性环境的四大特征要素:距离感、丰富性、吸引力和兼容性。叶柳红等(2014)编制了衡量本土博物馆复愈功能的评价量表,并认为,作为复杂艺术结合体构成的完整独立空间,博物馆满足丰富性特征;拥有整体独立性营造出的距离感;陈列展品艺术性以及陈列语言组织可以为观众带来独特体验,实现吸引力;博物馆展示目的与人们参观目的相适应,满足兼容性要求。彭敬壹(2021)讨论了博物馆藏品的情感潜能及其艺术疗愈价值。
1.2 独游女性相关研究
旅游疗愈功能可以提升旅游者生命质量,疗愈效果的差异性要求对不同群体开展丰富的分众研究(杨振之 等,2022)。随着复愈性环境差异性讨论的深入,出现了从环境空间比较研究到旅游者复愈过程差异讨论的研究转向。尤其在出游形式方面产生了一些有趣的结论,Johansson 等(2011)指出,单独在恢复性环境中行走更容易出现身体疲劳,朋友的陪伴可以提升复愈效果。但也有研究认为,受试者可能更偏爱独自一人在自然环境中恢复(Staats et al.,2004)。独游活动与复愈之间的联系值得深入讨论。
旅游休闲通常承载着维持、加强和展示亲密关系和纽带的意义,女性比男性更加需要与朋友、家人共度旅行时光(Heimtun et al.,2012)。随着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独自出游的女性游客逐渐增多。女性独游现象随之引起学界关注,相关研究内容呈现多样化趋势(Yang et al.,2018)。女性独游可能出于被动的“环境促进”,也可能出于成长、挑战动机的“自主选择”(Yang,2021)。独游女性能够从文化旅游中暂时逃离并获得治愈悲剧事件的能量(Sengupta,2022),亦能在旅行中收获性别力量与成长(Nikjoo et al.,2021)。从微观个体来看,女性独游的意义主要体现在感官凝视、个人成长及价值累积(徐文月 等,2018)。与男性相比,她们普遍面临更多的限制性因素、危险和孤独感等不利约束(Uatay et al.,2019)。独游意义的收获过程需要克服风险恐惧和更多的孤独感,并内化“不安全的常态”,表现出更多的“求治愈”需要(Thomas et al.,2019;Wilson et al.,2008;Radojevic et al.,2015;王婉婷,2015)。
博物馆情境下的旅游者性别研究集中在对女性题材展览的意义讨论、博物馆女性观众特征的分析、女性观众的心理观察,而较少关注独游女性观众群体(潘守永 等,2020)。相比一般游客,独游女性观众在参观需求、空间感知、旅游过程等方面存在诸多差异。独游女性更具备逃离、学习和新奇的动机,更注重人员服务和展览体验,而一般游客更在意设施设备(Duantrakoonsil et al.,2019)。总体来看,这一群体尚未引起博物馆研究领域的重视,在理论上亟待补充和完善。
2 研究设计
2.1 数据收集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至少有过一次博物馆独游经历的女性观众群体。本文对于博物馆独游女性观众的界定如下:自主决策并一人前往参观,在馆内没有熟人同行,但不排除有陌生人短暂陪伴,独立自主安排参观方式和行程的女性观众。本文主要采用深度访谈的方式收集数据,访谈内容主要分为五部分:(1)参观前行为,如动机、攻略准备情况等;(2)参观中行为,如参观过程、深刻印象、消费等;(3)参观后行为,如反思与回忆、评价与满意情况、分享意愿、重游意愿、对博物馆意见建议等;(4)基本信息,如年龄、职业、家庭情况、教育背景等;(5)相关旅行行为调查,如生活中独处习惯、其他独游经历等。根据Kaplan等(1993)的研究,对博物馆环境感到舒适的“常旅客”更易获得复愈性益处。同时,人们对于自己“最爱之地”的复愈性环境特征评价更高(Korpela et al.,1996)。因此,我们重点访谈有过多次博物馆独游经历,即可能对博物馆环境更加偏爱的“常旅客”女性观众。我们会在访谈初明确提问“有过几次独游经历”,并据此适度调整访谈深度。
在访谈初期我们采用了便利抽样方法,于2021年1月3日至1月5日前往河北博物院实地观察、现场访谈。作为国家一级博物馆,河北博物院有着丰富的馆藏和水平较高的服务设施,线上展览、数字博物馆建设较为完善,并时常举办高质量文博讲座,吸引了大量观众。据该院的统计数据,2019 年女性观众比例高达60.9%,其中不乏独游女性(高慧 等,2019),为我们提供了更多访谈机会。访谈后期结合目标抽样、滚雪球抽样方法,于2021年1月6日至1月22日通过微信等线上方式采访有过博物馆独游经历的女性参观者。参照扎根理论中有关理论饱和的概念,当观点饱和时,即访谈不再有新的概念或理论见解出现,访谈即可结束。本研究的访谈工作持续到第14 位受访者时,通过编码分析发现主要类别、概念及概念之间的关系稳定,无新的概念产生,据此认为已经达到理论饱和,可以终止访谈工作。本研究共转录访谈文字58341 字,受访者基本信息如表1 所示,其中受访者年龄主要集中在20~40岁,受教育水平普遍较高。
表1 受访者基本信息
为丰富数据来源,进一步佐证数据有效性,在2021 年1 月23 日至27 日通过八爪鱼软件补充获取了较为完整的、可供参考的由独游女性观众分享的博物馆推荐游记13篇(2篇来自马蜂窝,9篇来自知乎,2篇来自简书),平均每篇400余字,基本情况如表2所示。
表2 网络游记基本信息
2.2 数据处理
访谈过程和资料分析过程同步进行,运用NVivo12.0 辅助进行数据处理,编码过程示例如表3所示。首先,用逐行分析方式对访谈资料核心要义建立自由节点,进行初级编码。之后,通过文本反复阅读比较,依照相似条件、意义进行合并归类,结合复愈性环境理论,逐渐筛选出与本研究问题相关的核心类属,并找出其中的交互关系。最后在持续归类与主题化中,梳理访谈故事,形成独游女性博物馆旅游复愈过程的故事脉络。
表3 部分编码示例
3 独游女性博物馆旅游复愈过程
结合已有研究及调查发现,可能由于“性格内向,不知道怎么找人(同行)”(R-12-A)“和朋友时间凑不上”(Online-3)等原因,多数独游女性观众最初只能一人参观博物馆,被迫独游,同时也会普遍伴随恢复性旅游动机:“其实只是想来散散心,平静一下,这种时候就喜欢一个人”(I-5-M),“来博物馆自我治愈”(R-12-A),“……不用担心,让独行的自由来慢慢治愈吧”(Online-4)。与Sengupta(2022)发现独游女性需要克服更多的旅行恐惧一致,尤其是首次独游的女性观众,在旅行前普遍面临着孤独、担忧、紧张等消极情绪:“前几天心情有些低落”(I-7-Q),“最近发生太多事,心里很乱”(R-10-L),“第一次一个人参观,有些忐忑”(R-4-J),“很多时候确有丛生的孤独感”(Online-4)。本文发现,博物馆旅游能够使独游女性观众获得复愈体验,调节最初的消极情绪,其复愈效果可以总结为三方面:身心复元、积极情绪、正向情感。
总体来看,独游女性观众在个人特质与博物馆环境要素的综合影响下,能够舒缓压力,实现从消极情绪到积极情绪的转变,达到享受旅行的积极闲适状态。随着复愈过程的深入,在获得注意转移或减压效果的基础上,她们会得到更加深刻的复愈效果,与博物馆环境形成正向情感联结。已有复愈性环境理论倾向于将情绪与情感恢复融合讨论,本研究在回应了该理论关于情绪恢复的解释的同时,亦补充了关于情绪与情感恢复递进性的内容(Berto,2005;Kaplan,1995)。不同于De Bloom等(2010)的研究发现,在旅游结束后,独游女性观众的复愈效果会以不同的方式延续,为日常生活带来持续的积极影响,而不是精神压力的升高:“出发前的忐忑担忧困惑都没有了,如果人生终究是一个人的旅行,那么可以说,这开端的第一站感觉还不错。”(Online-1)独游女性在博物馆之旅中获得了有益健康的资源和能力更新,同时也对博物馆环境升级带来了积极启发。
在此过程中,个人要素与环境要素共同构成了复愈性要素,二者相互影响,亦造成了复愈途径的差异。研究发现,独游女性观众的复愈过程主要有三种途径:通过“学习-认知”途径开展知识建构;通过“联想-认同”途径开展情景建构;通过“自省-复元”途径开展自我建构。
3.1 “学习-认知”途径
“学习-认知”途径强调知识建构和认知提升过程。博物馆的教育功能在这个层面得到更加充分的实现。区别于群体观众,独游女性观众能够完全专注自我旅程,实现与博物馆环境的深度交互(Duantrakoonsil et al.,2019)。她们多采用“地毯式”参观方式,喜欢“全感”参与,沉浸于自我知识建构当中。“每个馆都值得看,从头到尾,地毯式”(Online-2)。博物馆带来的复愈效果主要来自两方面,即注意力转移带来的压力舒缓,以及自由学习带来的求知满足感。其中,初级学习者几乎完全依赖现场解说员或者电子导览,参观时间较短,了解概况即可获得满足。通过博物馆环境的距离感,她们将注意力从日常生活场景中身心不适的状态以及消极情绪中暂时转移,获得平稳、愉悦的空间感受,从而调节情绪,“觉得很平静,很舒服”(I-7-Q);而有着更高学习兴趣、求知欲和学习能力的观众,通过涉猎未知、串联故事获得学习满足感和认知提升成就感,也从自由学习过程本身得到治愈、放松。后者尤其喜欢高度独立自主的学习状态和信息高度浓缩密集的学习内容,同时也乐于请教,表现出良好的问学力。相比于普通观众对环境设施的关注,展示内容是她们在复愈过程所需的关键要素,博物馆复愈环境的丰富性备受关注。“多媒体方面还有很大提升空间,展示可以更多侧面”(Online-6)。
Kaplan(1995)指出,新的体验和知识学习可能会消耗游客的注意力,从而导致其无法从疲劳状态中恢复。因此,博物馆复愈功能的实现具有不确定性。然而,本研究发现,独游女性观众比其他观众更加容易疲劳,但又通常能够保持更加长久的注意力。除了自身出色的专注力影响,她们能够自主营造仪式感,屏蔽干扰,乐在其中,充分享受心灵自由的时刻,同时产生心流体验(flow experience),即当一个人全身心投入时所获得的沉浸感,包括注意力集中、自我意识暂时丧失、时间感知扭曲、控制感等(李新静 等,2022;张可 等,2022)。甚至有观众表示:“累本来就是参观体验的一部分,表示求学诚意和郑重,再累也会坚持。”(S-3-Z)博物馆环境虽然会不断消耗独游女性观众的注意力,带来疲劳感,但在高度独立自主的学习状态下,她们也会因为注意力的不断转移而持续获得新鲜感、愉悦感,并暂时缓解疲劳,实现生理疲劳感与心理愉悦感的动态平衡,在延长参观时间的同时,带来了更加深刻的复愈效果,并使得积极情绪升华至正向情感体验。这一发现深化了已有研究对于旅游复愈过程中生理疲劳与精神享受的理解(Wang et al.,2020)。
离开博物馆后,独游女性观众的复愈过程仍在持续,主要来自持续学习和分享。她们会仔细整理学习内容,并进行补充学习,为下一次参观做准备。“我喜欢休息的时候整理当时拍的一些知识的照片,整理成资料,重新学习的同时,回忆起当时参观的情景,还是很治愈的。”(Online-7)在这一过程中强化记忆、联系已知,串联成完整故事,获得更加深刻的认知提升的成就感。“书本中的知识停留在想象,看到实物,觉得圆满了。”(Online-2)同时,“求知型”观众乐于教育与分享,她们会将馆内所学所感自然融于家庭教育、学校教育,期待对子女、学生、朋友等带来积极影响,吸引其前往参观,或使其感受“不经意间获得新知”的快乐,复愈效果也在其中得到强化和延伸。其中,高阶“求知型”观众往往表现出更高的分享意愿和能力,其分享内容也更受信任和欢迎,如“作曲需要全方位的各种各样的刺激,所以真正好学的学生会喜欢我的推荐”(S-13-S)。
3.2 “联想-认同”途径
“联想-认同”途径是独游女性观众通过自主联想和想象,获得沉浸体验,最终获得认同感,包括博物馆环境认同、文化认同和自我身份认同。充足的知识储备加上感性思维,使得她们对博物馆的陈列语言有着敏锐的感知力(白静 等,2021;傅翼,2019)。博物馆复愈环境的吸引力特征要素是影响这类观众复愈过程的关键,因此博物馆需要打造一个能够激发创造、自由想象的宁静、舒适空间。其中,视觉享受是激发创意想象的第一步,形式丰富的展示能够激发创造灵感,引发更加细致长久的观察活动。同时,声音等多感官维度设计同样重要,导游或电子导览甚至现场的背景音乐等,都可以进一步激发想象与联想,“强推电子讲解,讲解清晰,声音也好听,视听结合,特别有代入感”(Online-2)。
在此途径中,博物馆复愈环境要素的作用会通过与观众建构独特的交流机制来实现。与自然环境提供的“空间”距离感不同,博物馆距离感的营造更多来自时间维度的延展(Kaplan et al.,1993)。博物馆中的各色信息与情感能量高度集中且有序变换,使她们更快跳出现实中的真实身份,通过“人与物”的交流,与展示故事的时空共融,体验到不同的生命意义,引起反思。这样的“穿越”让观众持久沉浸,延长参观时间,共情也常有发生:“一厅皇家的器物,自带的藐视。看完,不甘心,又看一遍,在入口处展柜里,看到一块砖。厚厚的,印着匠人的名字。他必是手艺精湛才能为皇家出力,却不容一点点差错,否则循名而来的是全家灾祸。他干完一天回家,是怎样心情……穿越千年,印在砖上,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记住。这也是缘。”(Online-6)相比知识建构,她们的复愈过程主要体现在情景建构,通过探索展品背后的故事及个人经验,能够在博物馆环境中与平日熟识的文物建立特殊的回忆。知识学习是一种伴随行为,辅助她们构建有着更清晰叙事线索和更具关联性的记忆时空。“历史长河中的旷世精品陪伴我在时光中流淌,关于他们久远的学习记忆逐渐浮现,恍惚中,甚至能感受越过时空的长轴,与作品中的人物、地点以致作品大师的某种关联。”(Online-1)
这种途径下的复愈效果主要体现在追求视觉享受与感官愉悦的“自由的出走”,在收获一段段独特而难忘的“诗学的想象”的同时,可以调节情绪,或沉静,或兴奋,或感动。最后,观众对于展览文化产生身临其境的理解,由同理之心生出对博物馆环境、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感。“近来我看的女性特展,在苏博、河博…觉得除了展示女性之美,更有女性力量的诠释,值得学习,也很有启发。”(I-5-M)通过这一途径获得复愈的独游女性观众对于同样的“博物馆控”,保持着默契的交流,其复愈过程同样得以延续。
3.3 “自省-复元”途径
“自省-复元”途径是独游女性观众通过短暂逃离和自我整理,实现解压和复元的过程。有意义的社交体验、独处中的自我整理和修复,构成了主要复愈过程。除了“人与物”的交流,博物馆与观众交流机制的实现在这一途径中还体现在“人与人”的互动。一部分独游女性并不排斥与他人同游,未能寻得同伴的她们会将博物馆作为一个理想的社交场所,临时结伴,排解消极的孤独情绪。她们认为博物馆中的观众尤其是独游观众,更容易结识,表示博物馆之行最难忘的也最有吸引力的是与其他观众的短暂邂逅。与人的互动不仅体现在社交中,也可能来自观察和窥探,并从中得到放松和治愈:“第一,我会去总结一些人流的规律……还有就是观察人了。有一些一个人去玩的观众,我见过的他们都是看得很细很慢,经常在一个展品或者展板面前停很久,真的很耐心,一般会比其他观众看的久。”(R-8-T)博物馆中的其他观众也是复愈性环境的组成部分,共同参与了独游女性观众的复愈过程,这丰富了已有研究对于复愈性环境要素的认识。
另一部分自我决定独处的观众能够为自己营造一个不受他人和外界干扰的独处空间。她们的复愈过程以自我修复和独立思考为主,因此,她们反而认为“博物馆不适合交流。”(R-10-L)同时,展览内容本身并不是她们关注的重点,数字博物馆一般就足以满足她们的参观需要。“距离感”这一特征要素对于这类观众的复愈最为关键,博物馆应当具备逃离功能,是一个可以直面过去和思考未来的宁静空间。“我觉得逛博物馆就是自己做思想小体操的最佳时刻。”(Online-4)压力缓解是这类观众的突出复愈效果。出于解压需要,博物馆旅游已经成为她们的日常行为,也是“隐藏的爱好。”(R-10-L)在面临压力时,她们在博物馆中的复愈效果更为明显,并为日常学习和工作持续充电。这验证了Suedfeld 的观点,能有效利用独处时间的个体,能更好地从压力情境中恢复活力(戴晓阳 等,2011)。
3.4 三种途径的关系探讨
独游女性观众的博物馆旅游复愈过程,也是旅游者个体与博物馆环境的互动适应过程,如图1 所示。三种复愈途径的形成受到独游女性观众主要来访动机的影响,进而影响其主要参观行为表现,据此我们识别了三种复愈途径。以知识学习为主要动机的独游女性观众倾向于通过“学习-认知”途径实现复愈;以沉浸体验追求为主要动机的独游女性观众多通过“联想-认同”途径实现复愈;以自我整理与休憩为主要动机的独游女性观众主要通过“自知-复元”途径实现复愈。但来访动机的多元性使得这三种途径并非完全独立,它们共同促进了复愈效果的实现和持续。其中,“自知-复元”途径相对独立,这一途径与已有研究关于博物馆旅游复愈“平复思绪-注意恢复-发现问题-自我反思”四阶段过程的理解更加契合(Kaplan et al.,1989;Kaplan,1995)。不过,这一途径中的观众在博物馆的停留时间相对较短,意味着我们可能需要重新考量新时代博物馆旅游者在独处休憩中的复愈效率(Han,2003;叶柳红 等,2014)。“学习-认知”途径与“联想-认同”途径密切相关,存在互补与递进,“联想-认同”途径建立于丰富的知识学习基础上,“学习-认知”途径中的观众同样涉及联想与想象。将注意力转移至新的学习目标中,逐渐恢复情绪,结合问学与反思,在新的知识与情景建构中获得复愈,丰富了已有研究对于复愈“四阶段”过程的理解,同时印证了博物馆复愈要素布局的层次性、整体性要求(Myers,2013)。压力减轻与注意力恢复在复愈效果中都有所展现,补充了减压和注意力恢复两大理论的融合解释以及场景应用性研究。
三种途径的存在体现了博物馆复愈性环境的“兼容性”特征要素。另外,本研究发现,“安全性”特征要素,是独游女性观众复愈活动的重要保障,也是她们青睐这一旅游空间的重要原因。“相比其他(旅游目的地),博物馆很安全,适合独游。”(I-5-M)“博物馆很安全呀,没什么可担心的。”(S-1-M)这一发现与已有研究观点相契合。Yang 等(2018)指出,与男性相比,女性旅游者对于旅行风险更加敏感并倾向于将其放大。而与传统旅游目的地相比,旅游者对于博物馆空间的安全性和信息权威性表示了高度信任(丹尼尔 等,2020)。博物馆是符合女性游客,尤其是独游女性“旅行性格”特质的选择。进一步分析发现,博物馆的“安全性”有着丰富、独特的内涵,不仅体现在一般意义上的“身体安全”,也包括心理上的“安全感”,同时与其他丰富性、吸引力、距离感等特征要素密切相关。对于“学习-认知”途径中的独游女性来说,“安全性”更多体现在博物馆展示知识的权威性带来的信任感:“博物馆的信息还是可靠的,媒体时代的知识净土。”(S-1-M);对于“联想-认同”途径中的独游女性来说,更多体现于博物馆的“吸引力”引起的想象自由感:“在这里可以让思维放心大胆出走。”(Online-4);对于“自省-复元”途径中的独游女性来说,安全感更多来自博物馆的“距离感”带来的可以不受干扰、安心逃离现实、实现自愈与自省的平静心境:“不用管外界的一切,哪怕就吹吹空调,都能轻松、平静一下。”(R-14-X)
4 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以博物馆独游女性观众为研究对象,以访谈和网络文本作为资料来源,结合复愈性环境理论中的注意力恢复理论和减压理论,探究了该群体在博物馆的复愈过程及复愈效果。研究主要有以下发现:
第一,独游女性观众的博物馆之旅通常伴随恢复性旅游动机,面临着一些消极压力,但她们在旅游过程中更加自由且专注投入,从而收获更加难忘的复愈效果。龚金红等(2022)指出,普通观众对于复愈体验的感知低于认知体验和实物体验感知;与亲友、家人同行观众的复愈性感知低于社交体验感知,独游观众的复愈性体验更加明显。本研究的发现与这一结论具有一致性。独游女性观众在博物馆旅游中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克服消极情绪的方式,不仅努力建立“人与物”的联系,也尝试构筑“人与人”的交流,学会享受独处,并在其中获得认同和成长。另外,不同于自然环境中的旅游活动与自然性复愈(Kaplan,1995),博物馆环境支持她们在更短时间内汲取丰富信息,并感知到更加集中的情感能量,形成自己的故事线,从而实现更深刻的“叙事性”复愈。本研究进一步延伸了对博物馆独游女性观众的群体性认知。
第二,从复愈过程来看,主要有“学习-认知”“联想-认同”“自省-复元”三种途径。复愈来自独游女性观众与博物馆整体环境的深度互动,多感官交互性的空间设计在其中多有助益。复愈效果不仅是从消极压力到积极闲适的情绪调节,更与博物馆环境形成了正向情感联结,这与Ünal 等(2022)针对自然环境复愈效果的研究相契合。三种途径相对应的复愈效果主要来自:知识建构、情景建构和自我建构。根据复愈性环境理论,注意力恢复主要针对前两种途径,而“自省-复元”则主要涉及减压效果。特别地,复愈过程和效果在旅游结束后依然能够以不同的方式持续带来积极影响,加深了现有研究对环境复愈的过程性和影响性认识。
第三,从博物馆复愈性环境的特征要素来看,“丰富性”是影响“学习-认知”复愈途径的关键要素,“吸引力”对“联想-认同”途径影响更多,“距离感”是“自省-复元”途径实现的重要环境特征要素。“兼容性”在三种途径中均有体现,“安全性”在不同途径中表现出差异性。博物馆已不再是一个狭义的学习、教育场所,而是以学习教育为中心并承载着包括休闲疗愈等综合功能期待的新型复愈性公共空间。与自然环境不同,博物馆复愈环境要素通过“人与人”“人与物”的互动建立与独游女性观众的高效沟通,以高度集中的各色展览信息和情感能量,实现时间维度的延展。女性在博物馆的实物体验优势在本次研究中得到了验证(龚金红 等,2022),结合观众敏锐感知力,博物馆复愈性环境以丰富生动的叙事,与独游女性观众产生独特的情绪调节与情感联结。本文完善了复愈性环境理论对于环境要素及其作用机制的认识。
从实践角度来看,本研究为博物馆管理中的分众服务及空间复愈性价值提升提供依据。第一,博物馆应重视陈列展览故事性、主题性设计,明晰叙事线索,丰富展品时间、空间层次。结合多媒体技术,打造能够让观众逃离日常环境的叙事空间。第二,博物馆需要重视休闲游憩空间与功能设置,同时视博物馆规模可适度加入咖啡角、茶厅等配套共享服务,满足观众在展览参观学习之余的休憩、社交等综合服务需求。第三,重视如独游女性观众等新兴分众群体的服务需求和参观特征,及时优化服务管理,提升博物馆服务适应性、先进性。
总体来看,博物馆旅游的复愈价值和独游女性的群体价值、复愈过程值得关注,符合将旅游与游客健康相联系的研究趋势。但本研究也存在一定局限性:首先,独游女性观众个人特质的差异性如何影响其旅游中的复愈过程,尚未得到充分认识;其次,本文主要从现象上揭示了独游女性观众在博物馆旅游中的复愈过程,但相关性别比较研究不足,影响了社会性别语境下的理论对话,需要在后续研究中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