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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调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的新路径:基于知识转移视角

2024-01-17李贵清

旅游科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丹霞山专家学者行动者

李贵清 刘 俊 解 佳

(1.中山大学旅游学院,广东珠海 519082;2.华南师范大学旅游管理学院,广东广州 510006;3.华南师范大学研学旅行与休闲教育研究中心,广东广州 510006)

0 引言

如何协调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之间的冲突矛盾,是全球自然保护地面临的共同挑战(Idrissou et al.,2013)。自然保护地内及其周边往往生活着大量原住民,他们生计方式相对单一,对地方资源有很强的依赖性(张秀青 等,2008;刘锐,2007)。有研究指出,协调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实质是国家和当地居民利益的协商(杨佳,2007)。近年来,在协调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矛盾中,知识管理尤其是知识转移被当作是一种有效的手段(何思源 等,2008;Kahmann et al.,2015)。但长期以来学术研究层面和实践层面更多关注政府部门“自上而下”的政策性知识转移(张睿 等,2022)和“外部行动者”对地方技术性的知识转移(饶勇 等,2018),对于地方向“外部行动者”进行知识转移则鲜有文献讨论。同时,由于知识转移双方话语权不对等导致地方社区居民对知识接受的积极性低,知识转移“内容错位”和“对象错位”的问题也常受诟病(饶勇 等,2018;Rastegar,2020),如何避免前述问题值得关注。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两山”)是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理念,“两山”转化与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紧密相连(胡咏君 等,2019)。现在,越来越多的自然保护地从知识管理视角来促进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协调,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从而推进自然保护地的“两山”转化。在此背景下,厘清自然保护地在协调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过程中的知识转移过程和关键影响因素就显得尤为重要。广东丹霞山是国内率先通过知识转移实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协调的自然保护地之一,通过不同阶段内外部知识转移,资源保护和社区发展得到有效协调,社区生计生态化趋势不断加强(李贵清 等,2023a)。鉴于此,本文结合这一典型案例,探索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的知识转移过程、原理和关键影响因素,为实现保护与发展的平衡提供理论与实践支持。

1 文献回顾

1.1 自然保护地的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

协调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冲突是当前自然保护地实现可持续发展面临的关键问题(李群绩 等,2020;严国泰 等,2015)。研究发现,目前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的冲突可以归纳为人兽冲突(田晔 等,2021)、资源利用和利益分配(Jones et al.,2018)等。其中,保护地内及周边社区居民不合理的生产方式是目前自然保护地协调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的主要威胁(吴伟光 等,2005;Soutullo,2010;高燕 等,2017)。值得注意的是,当前研究者针对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的研究主要聚焦在自然保护地旅游与生态环境影响、自然保护地旅游与访客福祉、自然保护地社区可持续发展、自然保护地旅游管理等方面(张香菊 等,2022),忽略了自然保护地在协调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过程中的知识转移现象。

1.2 自然保护地的知识转移

知识转移的概念最早由Teece(1997)提出,原指企业通过跨国界应用的技术转移来积累知识。后来随着知识经济的兴起,知识转移被引入旅游研究领域。知识转移本质上是知识从一个实体(个人或组织)转移到另一实体的行为(Czernek,2014),它强调个体或群体之间通过知识和思想共享,促进知识的再利用(Hardy,2018)。从知识转移的定义来看,完整的知识转移需要包含转移的实体双方,同时转移的知识必须能够被创新与应用。知识转移包含显性知识转移和隐性知识转移两个方面(张永宁 等,2007)。显性知识主要指由学者专家生产的科学知识,可以通过文字、图片等形式传递;而隐性知识则主要不以文字形式呈现,如具有本土文化特征的知识(Rastegar et al.,2023;Cooper,2018)。知识转移模型是开展知识转移理论研究的分析框架(刘常乐 等,2015),目前可归纳为路径模型、过程模型和要素模型三类(张睿 等,2022)。路径模型强调从知识转移方式、路径角度出发,主要模式有包括外部化与内部化、延伸与凝聚、同化与传播3个步骤的N 型组织知识转移模型(Hedlund,1994),以及包括内部化、外部化、结合化、社会化四阶段的知识转移SECI 螺旋模型(Nonaka et al.,1995)。过程模型强调将整个知识转移过程分阶段讨论,典型的有知识获取、知识沟通、知识应用、知识接受和知识同化5 阶段模式(Gilbert,1996)。要素模型则从知识转移各要素出发,代表性模型如知识源、知识接收方、转移的知识及转移情境构成的四要素模型(Albino et al.,1998)。

知识转移对自然保护地特别是其旅游创新和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张光生 等,2002;Yang,2007),这是因为知识转移能够给目的地旅游带来新技术知识和新方法知识,从而创造出具有创新性的旅游产品和服务(Hardy,2018)。知识转移既包括正式化的旅游企业在职训练和专家入村培训等(张遵东 等,2011),也包括志愿者或游客等个体与本地人的非正式交流互动(朱璇,2012)。在自然保护地知识转移研究中,现有文献主要聚焦在“自上而下”的政策性知识转移和“外部行动者”对地方的技术性知识转移方面,比如生态保护政策、户外运动知识、餐厅住宿经营技能与理念(陈奕滨 等,2019;朱璇,2012),对于自然保护地地方生态资源价值、生态技术等知识为主的知识转移及地方向外部行动者的知识转移的探讨则比较欠缺。

2 研究设计

2.1 案例地概况

广东丹霞山(下文简称“丹霞山”)位于广东省韶关市,是丹霞地貌的命名地,先后被列入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世界地质公园及世界自然遗产地名录,范围涉及韶关市仁化县和浈江区两个行政区,现有户籍人口11285人①广东丹霞山被授予了多个品牌,各品牌所涉及的面积不同,本文所提及的丹霞山特指丹霞山世界自然遗产地,其面积为292平方千米。资料来源:韶关市丹霞山管理委员会。。丹霞山本地人的生计方式先后经历了农业种植、养殖、狩猎、砍伐到农业种植、参与旅游再到农业种植、参与生态旅游的转变。丹霞山是国内实现由传统旅游景区向科普研学旅游目的地转型的保护地之一,通过知识转移推动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协调的探索实践,周边乡村社区的生态意识显著增强,学习型社区文化氛围日渐浓厚,保护地范围内的生态环境持续向好,其借助生态资源转化的科普研学知识服务推动了旅游产业转型升级(李贵清 等,2023b)。据统计,近十年在丹霞山发现的特有物种超20个,如丹霞梧桐、丹霞兰等②数据来源:《丹霞山特有(新种新记录种)生物名录(2022)》,内部资料。。丹霞山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模式先后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国家林业及草原局等的表彰与推广(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宣传中心,2022)。协调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矛盾是所有自然保护地面临的共性问题,丹霞山通过知识转移协调资源保护和社区发展的做法具有普遍推广意义,丹霞山案例对于一般旅游地的知识转移具有参考价值。

2.2 数据收集

研究团队在丹霞山开展了持续数年的田野调查,采取参与式观察、半结构深度访谈和文本分析法进行一手资料的收集与分析。第一阶段以参与式观察为主(2017年9月—2020年6月),本文作者以实习生、志愿者身份深入保护地管理机构和本地社区,以摄影、访谈等多种形式收集知识转移相关资料,共访谈6 人。第二阶段为2020 年7 月26 日—8 月5 日,初步了解案例地知识转移模式的情况,共访谈16人,包括政府管理人员、企业员工、外来企业主和本地村民等。第三阶段为2021年1 月26 日—2 月3 日,重点关注保护地管理机构推动知识转移的措施和政策,观察社区居民响应政策的态度与行动及社区居民的个人变化,共访谈15人。第四阶段为2021 年7 月20 日—8 月2 日,在原有基础上针对研究问题进一步收集资料,完成21 人访谈。第五阶段为补充调研,时间为2022 年11 月17 日—11 月22 日,共完成3 人访谈(见表1)。此外,作者自2017 年就加入了多个丹霞山社区群,深度观察他们的日常社会交往,深化了对案例地知识转移现象的理解。

表1 相关者访谈统计

通过对所有访谈资料的整理,共获取61 个访谈样本,近30 万字访谈文本。按照不同的访谈阶段用英文数字编号以区分次序,其中F01~F06 为第一阶段访谈数据,S07~S22 为第二阶段访谈数据,T23~T37 为第三阶段访谈数据,F38~F58 为第四阶段访谈数据,F59~F61为第五阶段访谈数据。访谈时间20分钟至120分钟不等,并通过文本分析法对访谈资料进行了分析。本文的二手数据主要通过电子文献、网络文本、公开出版物、相关部门提供等方式搜集获得,二手资料主要包括政府文件、规划文本、统计资料和网络新闻等。

2.3 数据分析

要对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的知识转移过程进行剖析,有必要理清面向社区开展知识转移的背景、相关主体和影响因素等。结合研究问题,本研究将Cummings等(2003)的知识转移要素模型作为分析框架,通过分析知识转移过程中的核心要素(知识源、知识接受方、转移内容和转移情境)在不同阶段的具体体现,揭示丹霞山在协调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的知识转移原理。本文采用主题分析法(Virginia et al.,2006)对收集到的数据资料进行处理,同时借鉴过程-事件分析法(process event analysis)(孙立平,2001),根据促使丹霞山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知识转移的关键事件的时间节点,将丹霞山资源协调与社区发展中知识转移演化历程划分为自发性阶段(2003—2009 年)、常态化阶段(2010—2018 年)和制度化阶段(2019至今)(见表2)。

表2 丹霞山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知识转移关键事件表

研究团队在对数据进行主题分析过程中遵从以下步骤:(1)采用两人背对背的方式逐段阅读收集的文本材料,识别知识转移过程中转移情境、知识源、转移内容、知识接受方、影响因素等关键内容并进行编码。(2)将编码的数据划分为不同主题和概念化,对两人编码相同或相似主题保留,不同之处由本文作者共同讨论确认。(3)回到数据集,重新回顾和审查主题,寻找重复的意义模式。经过反复编码和审查后,知识转移的影响因素则被归纳为国际品牌管理、市场转型、多元知识来源、程序正义和互动正义5个主题(见表3)。(4)构建主题之间的关系。

在这个“入乎其内”和“出乎其外”的过程里,读书人的主体角色值得认真思考,他不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更不是游谈无根的夸夸其谈者,虚心涵泳,然后“博学、审问、慎思、明辨而躬践之”。读书的过程,是读书人在所读之书与现实之间进行不断对话和诠释的过程,读书人“入乎其内”,体会原书的精神,吸收书的营养,同时要能“出乎其外”,用之于天下国家,在这过程里,读书人自己的狭隘生命体验得到了扩充,即孟子所谓“养浩然之气”。同时,为改变现实,又必须对书进行创造性诠释和转化,使自己当下的生命和文化灌注到古书之中,使古书具有了生机活力,成为改造现实、规划未来的参考。

表3 知识转移过程影响因素的主题编码结果

3 丹霞山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的知识转移过程

3.1 自发性阶段(2003—2009年)

从转移情境来看,国际地质品牌建设是本阶段发生知识转移的前提条件,也决定了本阶段知识转移“由外向内”的特点。2003 年,丹霞山启动世界地质公园申报工作,高校专家学者受地方政府委托进入丹霞山开展研究工作。专家学者们从专业角度转译丹霞山的地质地貌知识,并先后完成《丹霞山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2007—2025)》《丹霞山世界自然遗产提名地保护与管理规划》等规划的编写。2004 年起,中山大学、暨南大学等专家学者在前期科学研究的基础上,出版《丹霞山地貌考察记》《中国红石公园——丹霞山》等著作,丹霞山的地学价值和地学知识得到重视与传播。高校专家学者成为这一阶段的主要知识源,“蝴蝶姐姐”①“蝴蝶姐姐”,G 某,丹霞山一名本土导游,通过向高校专家学者学习后转型,主要从事科普研学导师工作,曾获得省市多个部门表彰,因热爱蝴蝶知识,被人称为“蝴蝶姐姐”。“植物园长”②“植物园长”,C 某,原是丹霞山园林部一名员工,长期负责生态类科研团队接待工作,跟随专家团队学习,熟知丹霞山动植物概况,与专家团队合作发表多篇论文。等一批本土先锋成为这一阶段的知识接收方。通过高校专家学者向本土先锋的知识转移,本土先锋加深了对丹霞地貌等科学价值的认知。如“蝴蝶姐姐”是本地一名以传统旅游讲解为主的导游,2003 年,由于工作性质和地缘优势被当地政府指定为高校专家学者在丹霞山开展田野调查与科学研究的向导。在这种情境下,以“蝴蝶姐姐”为代表的本土先锋,除在与高校专家学者日常相处中潜移默化地接受一些地学新知识,也伴随有自发性地向到丹霞山考察调研的专家学者学习请教,通过学习丹霞地貌知识实现个人发展转型。“那个时候申报地质公园成功了,彭教授还有很多其他教授专家经常来丹霞山(考察),我就跟在他们后面学习,也算是那个时候开始学习丹霞地貌的一些知识,了解它的价值”(S07,社区居民,2020)在知识转移内容上,地质品牌创建目标直接影响知识转移的内容。在此阶段,韶关市丹霞山管理委员会(简称“管委会”)与当地政府全力申报世界地质公园,因此高校专家学者向本土先锋转移的知识内容主要以丹霞地貌为主的科学知识,伴随有对本土先锋在地学科普游、生态旅游等方面的启蒙(李贵清 等,2023a)。在知识类型上主要以被编码的显性知识转移为主,如规划文本和图书介绍丹霞山的资源构成,丹霞地貌的地球科学价值、美学价值等。隐性知识则主要在日常交往互动中由专家团队一方转移向本土先锋,如地学旅游产品、地貌知识讲解技巧传授等。

由此可见,此阶段的知识转移主要以自发性为主,呈现由“外部行动者”向地方单方向知识转移的特征,具体表现为以高校专家学者充当知识源,以“蝴蝶姐姐”“植物园长”等一批本土先锋为知识接收方。本土先锋通过接受高校专家学者转移的科学知识,完成自身知识的迭代升级。

3.2 常态化阶段(2010—2018年)

从转移情境来看,国际品牌管理是这一阶段发生知识转移行为的重要推力。2010 年起,丹霞山先后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地名录和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些重量级桂冠使得丹霞山旅游名声大噪,但同时国际品牌所要求的严格保护理念,亦促使管委会有意识地统筹各方力量,探索保护地协调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的方式。高校专家学者是这一阶段的显性知识源,科普志愿者和个别本土先锋是主要的隐性知识源。本地导游、旅游经营者和高校专家学者是本阶段的主要知识接收方。2010 年起,为更好履行国际品牌管理职责,管委会陆续与中山大学、暨南大学等高校签订产学研合作协议,并加大对丹霞山科研项目资助。通过高校专家学者的科学研究,丹霞山的地质地貌、生物多样性、地方文化等价值得到全面挖掘与传播。2014 年,为践行世界地质公园倡导的“科学知识普及和推动地方可持续发展”理念,管委会发起“丹霞山科普志愿者训练营”“丹霞山自然笔记创作大赛”等活动,不同学科背景的科普志愿者应邀陆续进入丹霞山,为社区带来科普研学游新理念。2017 年,丹霞山入选全国首批中小学生研学实践教育基地,科普研学游服务需求增长让大部分原本仅提供传统旅游讲解的导游和提供食宿的旅游经营者看到新市场潜力,本地导游和旅游经营者更加主动地参与到各种正式和非正式的知识转移活动中,如跟随专家学者“刷山”①刷山指社区居民跟随专家科考团队上山调研、考察和学习。,与专家学者和科普志愿者结交朋友,参加管委会组织的专题科普讲座与培训活动等。此阶段中,以“珠比特”②“珠比特”,Z某,丹霞山牛鼻村村民,最先接触到专家团队的一批人,通过与专家、科普志愿者等来往积累大量转译的地方文化知识,后参与编写了多册本地文化类书籍。“植物园长”等为代表的本土先锋依托对本地植物的认知,通过利用植物图鉴进行对比,陆续向高校专家学者提供关于个别未知植物物种的理解与植物知识,比如植物的生物特征、生长习性规律等。社区居民经过长期对植物的观察与知识输出,协助高校专家学者认证了“丹霞兰”(Zhai et al.,2013)和“丹霞堇菜”(Fan et al.,2015)等植物新种,丹霞山出现社区参与促进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的正面案例。“他们提供的植物‘线索’是有门槛的,需要他们对本地植物和植物分类有大量认识,同时要融入他们对于这些植物的思考和判断,因为不是所有植物都是新种,他们提供植物生长习性、植物基本特征的知识,有些是我们忽略或不知道的,对于我们进行形态对比和分子对比很有帮助。”(F59,高校专家学者,2021)本阶段知识转移的内容也由自发性阶段单一的地质地貌知识逐步发展为地质地貌、动植物知识,以及科普研学游、生态旅游等。“它(管委会)经常会组织很多的讲座,蘑菇、鸟类、地质等,从课程的学习上会给我们触发很好的一些点,我感触很深……我也想我们能不能结合我们自己的情况开发出我们的科普研学教育课程产品。”(T25,旅游企业员工,2021)

在第二阶段,管委会统筹各方力量进入丹霞山场域,比如与高校签订产学研合作协议,招募科普志愿者等,“外部行动者”与社区居民互动紧密,丹霞山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常态化的知识转移形式逐步确定,并开始出现本土先锋向高校专家学者转移知识的现象。

3.3 制度化阶段(2019至今)

“丹霞山科普小镇”建设与目的地市场转型是本阶段知识转移的动力。为规范扶持丹霞山科普研学游高质量发展,2019年1月,由广东省科学技术厅和广东省科协等单位联合认定的“丹霞山科普小镇”落地丹霞山。管委会根据社区内非遗手工、农林基地等资源认定27 个专门为游客等提供科普研学游服务的科普学堂,定期邀请专家学者或行业达人开展专题讲座或分享会,外部行动者向社区居民固定的知识转移渠道正式建立。2019 年,韶关提出打造粤港澳大湾区研学实践目的地,丹霞山科普研学游市场潜力进一步释放。此阶段期间,高校专家学者、科普志愿者、社区居民既是本阶段中的知识源,也是知识接收者。以高校专家学者和科普志愿者为主的知识源在“丹霞山科普小镇”落地后受管委会邀请定期以专题讲座、分享会等方式向社区居民进行知识转移,“C 主任会经常邀请专家给我们社区开一些科普讲座,介绍我们最新的科研成果,如鸟类最新的观测数据和这里鸟类的特殊性,也算是让当地人多学习一些知识”(T37,本地村民,2021)。在接受专家学者和科普志愿者知识转移并进行内化吸收的基础上,“蝴蝶姐姐”“丹霞小马”①原为丹霞山导游,在专家学者向社区转移知识过程中不断学习生态鸟类知识,成为地方“土专家”,2022年被广东省林业局评选为“广东省自然教育之星”。等本土先锋和本土导游开始研发科普研学产品,并在传统旅游讲解中融入地方性知识科普教育内容,先后被省级部门评为“科普达人”“广东省自然教育之星”,成为当地的知识精英(李贵清 等,2023a)。而以社区居民为主的知识源,则在与高校专家学者和科普志愿者的互动中向外部输出自身所掌握的本土植物知识、生计智慧、地方性知识等,如本土植物的生物特征、生长习性,丹霞地貌石斛种植、山区养蜂取蜜等知识。在高校专家学者和科普志愿者的支持下,由社区居民提供的丹霞地貌石斛种植经验被整理成生物专业学生校外实践学习知识点并写进教材,石斛大叔②丹霞山农林户,在与专家学者交流学习中输出自己养蜂取蜜的经验,并与专家一同申请了“一种养蜂产蜜装置”专利(2021年获批),被地方政府评为“绿色发展先进个人”。总结的山区养蜂取蜜知识和实践设备在专家学者指导下申请专利并得到推广与利用,推动自然保护地旅游服务产品转型升级和生计生态化发展。“很多保护地的蜂箱都是传统木制的,在野外白蚁又咬,很快腐烂几年就没用了,浪费资源又废人工,朱叔利用烧制陶罐制作的蜂箱很环保且产蜜更高了,在很多山区都具有推广价值。”(F61,高校专家学者,2021)据统计,制度化阶段至今,由社区居民向高校专家学者提供本土植物知识后被认定的植物新种近20 个①数据来源:《丹霞山特有(新种新记录种)生物名录(2022)》,内部资料。,比如丹霞山天葵(Zhou et al.,2019)、丹霞铁角蕨(Xu et al.,2022),占目前在丹霞山发现的植物新种总量的66.7%。在转移内容上,本阶段转移的知识内容具有明显地方性和专业性,即以高校专家学者为主的外部行动者向社区居民转移地质地貌、生态等专业科学知识,以社区居民为主的“内部力量”则向高校专家学者转移着地方植物知识、林业生计经验、地方性知识等隐性知识。

在制度化知识转移阶段,社区居民在专家学者和科普志愿者帮扶下,依托在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积累的相关知识进行外部输出,既促进生计方式生态化,加深了对自然保护地价值的认可,对提升了他们对社区科普研学游发展的积极性,并向外部行动者转移本土植物知识、生计智慧、地方性知识。外部行动者不断吸收和内化社区居民转化的各类隐性知识,并发挥自身优势将其显性化,比如用于认定植物新种,总结社区居民林业生计知识申请专利等。丹霞山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知识双向转移”的模式基本形成。

4 丹霞山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的知识转移机制

4.1 国际品牌管理和市场转型引发政府介入转移过程

从宏观层面来看,丹霞山在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的知识转移离不开国际品牌管理和市场转型的驱动。正是由于国际品牌管理和市场转型驱动引发管委会积极探索协调资源保护和社区发展的路径,进而为这一场域的知识转移奠定基础。自2004 年起,丹霞山先后获得世界地质公园和世界自然遗产等国际品牌,这便要求丹霞山管理机构需要探索契合国际理念的发展模式。“丹霞山首先是要保护,其次是在保护的基础上做管理和监测,最后就是你在这个基础上告诉公众你为什么要保护,社区发展要靠新的发展方式。”(T33,政府工作人员,2020)2016 年,管委会原旅游科在新一轮体制改革中被撤销,管委会的旅游职能被弱化,系列压力迫使管委会不得不考虑旅游地市场转型问题。在这种背景下,管委会选择与中山大学、暨南大学、华南师范大学等30 多个国内高校签订了科研与教学等领域深入合作协议,加大对丹霞山资源价值转译力度,同时结合丹霞山资源优势打造“丹霞山科普志愿者训练营”“丹霞山野生植物辨认大赛”等科普研学游品牌活动,并创新性建设“丹霞山科普小镇”和组建了20余个主题微信群(地理、植物、观鸟、观星等)。管委会系列的“搭台”行为是丹霞山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知识转移的基础,更为外部行动者和社区居民开展知识转移创造了良好环境。

4.2 程序正义和互动正义推动实现“知识双向转移”

程序正义和互动正义是知识转移能否有效实现的关键(Rastegar et al.,2023)。研究发现,在知识转移实践中由于知识转移双方能力不同,外部行动者通常被认为是强势一方,而社区居民则被定义为弱势一方,双方能力不同衍生“隔阂”往往导致知识转移产生消极效果(Cuaton,2020)。本案例知识转移中的程序正义和互动正义则有效消除知识转移双方的“隔阂”,并促使“知识双向转移”特征的出现。程序正义是指知识转移过程中保障平等参与权利的程序或制度设计(Venn,2019),而互动正义则强调个体在沟通过程中是否得到应有尊重(Colquitt,2001)。在丹霞山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的知识转移过程中,管委会通过制定《丹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社区发展协调机制(2020)》《韶关市丹霞科普研学实践中心研学导师管理办法(试行)2022》,建设丹霞山科普小镇、组建网络社群等做法打破社区居民参与知识转移的时空和身份限制,并有效推动知识转移过程中程序正义和互动正义的实现。通过正式社会网络和非正式社会网络的互动,比如“刷山”、参加讲座、加入主题微信群等,社区居民获得与“外部行动者”平等交流的机会。与此同时,专家学者没有“架子”促使社区居民与他们“打成一片”,社区居民在与专家学者和科普志愿者的日常来往中建立良好情谊。“我和他们成为朋友啊,他们经常住我们这里,大家有什么说什么,他们(专家学者、科普志愿者)也没有架子的”(F05,本地农民,2020),他们主动向外部行动者转移知识的积极性提高,并产生系列知识转移行为,例如:提供他们关于个别未知植物物种的理解与植物知识,转移山区养蜂生计智慧、传递丹霞地貌石斛种植等知识。得益知识转移过程程序正义和互动正义的实现,促使丹霞山形塑了不同一般旅游地的“知识双向转移”模式。

4.3 多元知识来源促进对地方价值再认知

知识来源多样性是影响知识转移的重要因素(周波 等,2021),本地化知识和非本地化知识能够弥补不同个体知识缺口,帮助个体或组织产生创新行为,从而推动目的地的旅游产品升级(Sørensen,2007)。在丹霞山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的场域中,知识源既包括了外部行动者(如高校专家学者、科普志愿者),同样也包括社区居民(如本土先锋、旅游精英者、旅游从业者和本地农民)。在自发性阶段,主要表现为专家学者向社区居民转移地质地貌知识。从常态化阶段开始,社区居民不再是单纯接收知识的一方。以高校专家、科普志愿者等为主的外部行动者向社区居民传递地质地貌、动植物等综合性科学知识和生态旅游、科普研学游等技能型知识,以本土先锋、旅游经营者等为主的社区居民通过接受外部的知识转移,完成自身知识迭代升级,加深对丹霞山资源价值的认知,主动向高校专家学者提供植物新物种知识,先后与高校专家学者共同发表论文,认定了丹霞山多个特有物种,如“丹霞兰”“丹霞堇菜”等。在制度化阶段,外部行动者与社区居民双向的知识转移特征明显。以高校专家学者为代表的外部行动者在管委会的协助下建立起固定向社区居民知识转移的渠道,持续进行地质地貌、生物多样性等综合性科学知识和科普研学游知识的输入,而以本土先锋、本地农民等为主的社区居民则通过各种正式社会网络和非正式网络接收外部行动者的知识传递,同时也在互动中将自己掌握的地方性知识转移给高校专家学者,并在他们的协助下进行个体的转型升级,研发科普研学游产品,比如“蝴蝶姐姐”通过在传统讲解中融入地质地貌、生物多样性等综合科学知识,先后获得“广东省自然教育之星”①广东省林业局网.关于2021 年广东省自然教育之星 优秀自然教育课程优秀自然教育基地名单的公示[EB/OL].(2021-10-14)[2023-12-01].http://lyj.gd.gov.cn/government/notice/content/post_3576934.html.称号,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土专家”。“石斛大叔”通过对自家旅游产品进行改造升级并向外部行动者转移知识,将自家农家乐和铁皮石斛种植园改造为集科普教育和产品销售于一体的农林基地,多次获得省市林业部门表彰奖励。在丹霞山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协调过程中,社区居民和外部行动者在双向知识转移过程中加深对地方资源价值的再认知。一方面,高校专家学者、科普志愿者等外部行动者通过社区居民传递的地方性知识,加深了对地方性知识的再认知,并协助社区居民研发系列科普研学游产品,增加社区居民经济收入。另一方面,在长期接收外部行动者的知识转移和向外部行动者传递知识过程中,社区居民不断认识到丹霞山各类资源价值,产生系列保护行为。“树一砍就没了,卖一点点钱以后光秃秃不行的,资源环境好了,设计更多的科普研学游产品,人家才愿意来。”(F47,本地农民,2021)

图1 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知识转移机制

5 结论与讨论

5.1 结论

本文以广东丹霞山为案例地,运用知识转移理论分析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的知识转移过程与机制,研究有如下发现。

(1)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的知识转移内容基于密切的人地互动。自然保护地是以生物多样性、地质遗迹为核心资源划定的保护区域,是生态、地质等科学家开展科学研究的田野,这也决定自然保护地知识转移中具有科学家网络特点。科学家们围绕着地方资源开展科研,并向社区居民转移具有地方资源属性为主的科学知识,如地质地貌、动植物等。同时,在与自然长期的相处中,社区居民积累的地方资源知识和生计知识则成为他们向外部行动者知识转移的重要内容。在生态文明建设不断深入与强调社区生计生态化的背景下,基于密切人地互动的知识内容转移更有利于促进社区居民对自然保护地资源的理解与增强保护意愿,从而助推自然保护地的可持续发展。

(2)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的知识转移主要发生于外部行动者与社区居民之间,“知识双向转移”模式(见图2)是两者深度互动的表现。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是不同主体的互动过程,其知识转移特征展演了不同主体力量间的知识互动。在自然保护地知识转移场域中,以高校专家学者、科普志愿者等为主的外部行动者向社区居民转移的主要是以地方资源属性为主的科学知识(如地质地貌、动植物等显性科学知识),同时伴有以友好利用地方资源的生产知识(科普研学游、生态旅游等技能型隐性知识)。随着外部行动者向社区居民持续的知识转移和后者对知识的理解与创新应用,社区居民也会产生向外部行动者转移知识的行为。社区居民主要向外部行动者转移以地方植物知识、林业生计经验等隐性知识。与以往一般旅游地场域中社区居民单纯接收外部行动者旅游技能型知识输入,或社区居民为专家学者调查研究提供向导服务信息(比如带路、吃住等信息)的“知识转移”不同的是,自然保护地由于其特殊的自然资源属性、自上而下严格的保护政策、自然资源与社区居民生计的密不可分等特点,社区居民向外部行动者转移的更多是他们世代与自然相处中积累形成的隐性知识,包括人地互动探索的生计智慧、地方生态资源知识、地方性知识等,他们转移的部分知识经专家学者们吸收后可以转化为显性知识并推广应用,最终服务于生态资源保护发展。

图2 丹霞山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知识转移过程模型

(3)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的知识转移是品牌管理、市场转型、多元知识来源、程序正义和互动正义等因素共同作用的过程,程序正义和互动正义是推动形成知识双向转移模式的关键因素。从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的知识转移机制来看,自然保护地的品牌管理和目的地旅游市场转型是促使政府介入知识转移过程的重要原因。政府的有效介入为知识转移提供载体,协调着知识转移实体之间的互动,在这过程中政府扮演起协调者的重要角色。程序正义与互动正义是形成知识双向转移模式的关键因素,自然保护地管理机构通过管理政策和网络社群等制度设计确保社区居民平等参与权利得到保障,促使他们积极贡献智慧,从而实现外部行动者与社区居民知识转移的良好互动。多元知识来源则促进了不同个体对地方价值的再认知,既巩固了知识双向转移模式,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助于缓解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的矛盾冲突。因此,基于知识转移角度的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矛盾协调机制中要特别注重程序正义和互动正义,以确保知识转移双方的深度互动。

5.2 讨论

在理论方面,以往专家学者更多关注外部行动者向地方的知识转移和以旅游服务技能型知识为内容的知识转移,而忽略社区居民向外部行动者的知识转移以及除旅游服务技能型知识外其他类型知识内容的转移。本文通过丹霞山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中知识转移过程的分析,证实了自然保护地知识转移中有地方资源属性为主的科学知识(如地质地貌、动植物等)和基于人地互动为特征的知识的存在,同时验证了“知识双向转移”模式的真实性,进一步丰富了知识转移理论的内容深度和方向维度。有研究发现,在社区旅游发展中当地人的参与缺失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本地文化或地方性知识未得到重视(De et al.,2020)。基于此,Rastegar 等(2023)提出可持续旅游发展背景当地知识有效共享安全空间的理论框架,本文是该理论框架下在中国语境下的验证,即地方性知识的共享或转移必须确保当地人在知识转移过程中的程序正义和互动正义。在实践方面,如今我国正在生态文明建设战略背景下构建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发展体系快速发展阶段,本研究对于自然保护地在资源保护和社区发展协调中开展知识转移从而实现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第一,知识转移角度越来越成为自然保护地推动资源保护和社区发展的一种新手段,丹霞山案例所呈现的“知识双向转移”模型以及知识转移内容类型有望为其他自然保护地和不同知识持有者提供参考。第二,地方性知识在资源保护和社区发展协调中的作用值得重视。地方性知识承载着当地人的重要价值认知,在以往知识转移中往往是强势一方向弱势一方进行非本地化的知识输送,却忽视了地方性知识的价值,这是值得反思的问题。

在已有关于旅游地知识转移研究中,专家学者、NGO组织更多注重从非本地化知识尤其是技能型知识角度对地方进行知识转移,而较少对地方性知识转移进行关注(Rastegar et al.,2023)。然而从中国的实际情况来看,几乎没有一处自然保护地是绝对无人区,即使在边远地区的自然保护地也不乏有人类聚集,社区居民的生产、生活形成的地方性知识与自然保护地的价值紧密相关(张朝枝,2021)。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和“两山”转化是自然保护地的重要“使命”(黄宝荣 等,2018),案例地重视将自然保护地地方性知识转化成产品,也为生态产品价值的实现机制和“两山”转化提供了新思路。因此,在我国的自然保护地推进资源保护与社区发展过程中,管理部门要增强对地方价值的重视,探索基于地方性知识的挖掘和利用,从而更好服务地方发展。

本文以广东丹霞山为例,自然保护地知识转移过程及其特征,对于知识转移理论拓展和自然保护地实践都具有积极意义。值得关注的是,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和社区发展中知识转移是长期的动态过程,更是不同知识转移相关者共同合力的结果。随着地方性知识在资源保护和社区发展的作用越来越大,社区居民将会逐步成为这一过程中的重要成员。为此,期待未来有更多的研究者对社区居民在自然保护地资源保护和社区发展中的作用与意义进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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