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和陪伴者共享的城市绿色空间研究进展∗
2024-01-16王艺璇
王艺璇 蔡 君
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 北京 100083
儿童健康成长是关系人类可持续发展的重要议题。 随着城镇化发展和生活方式转变, 儿童户外活动减少、 与自然隔离现象加剧, 由此引发的诸多负面问题受到社会广泛关注[1-2]。
与儿童相关的绿色空间研究无法回避父母和其他陪伴者的深刻影响。 父母是儿童的保护伞和脚手架, 儿童的户外活动通常需要获得父母或监护人许可, 并由他们陪伴。 这些陪伴者是儿童户外活动的同行人和活动行为的干预者, 也是绿色空间的使用者。 研究表明, 相较于城市环境因素,父母和家庭因素对儿童户外活动的影响可能更大[3]。 另外, 成年人对儿童户外活动的陪伴不仅为代际互动提供宝贵机会, 也有助于陪伴者的户外休闲、 运动和社会交往[4-5]。 这些体验和活动对于建构家庭生活, 增进邻里关系和社区凝聚力,以及更广泛的社会可持续具有重要意义[6-7]。
然而, 以往研究大多针对儿童群体或儿童特定的活动空间, 对于儿童陪伴者, 以及代际互动的社会效益关注较少。 本文基于Web of Science、SCOPUS 和CNKI 数据库, 筛选出1980—2022 年的44 篇与儿童陪伴者相关的期刊文献, 借助CiteSpace5.8.R3 软件进行分析, 梳理城市绿色空间中的代际互动及空间需求, 以期为当下我国“儿童友好” “全龄友好” 的城市空间建设和可持续发展提供依据。 筛选时重点关注以下主题: 1) 家庭对儿童户外活动的影响; 2) 儿童陪伴者绿色空间感知; 3) 绿色空间儿童和陪伴者的行为和需求;4) 响应儿童和陪伴者共同参与的空间特征和设计。
1 儿童和绿色空间
国际上儿童与城市绿色空间研究具有多学科交叉特点, 受到环境科学、 生态学、 公共环境与健康、 医学、 城市研究等多学科共同关注, 并且从基础研究走向实际应用的探索与思考。 例如,刊文量最多的作者——澳大利亚迪肯大学詹妮•维奇(Jenny Veitch) 教授及其团队的研究重点从公园活动群体的健康和活动行为逐渐转向城市公园环境特征与设计对群体到访和活动的支持与响应。 研究聚焦于儿童户外活动和健康与绿地的相关性、 绿色空间感知、 自然联系等热点议题。 其中“父母支持(Parent Support) ” 聚类体现了国外研究对陪伴者的关注。
相比之下, 国内研究以城市规划和景观设计为主导, 围绕儿童公园、 游戏场等儿童专属空间,以及当下“儿童友好城市” 议题展开, 在绿色空间与儿童健康和活动相关性, 绿色空间偏好和需求等具体问题的研究较少。 因此, 国内研究在立足本土社会和文化背景的理论、 方法和实践探索上仍有较大发展空间。
2 儿童和陪伴者
儿童和陪伴者相关研究聚焦父母和家庭对儿童户外活动的影响和绿色空间的特征与因素(表1)。其中, 父母和家庭因素涉及家长社会人口统计、 家庭人数等客观方面, 也包括育儿观念、 家长态度、环境感知等主观方面。 与绿色空间相关的关键词涵盖空间类型、 特征、 设计与评估3 个维度。 空间类型以公园、 游乐场为主, 对城市街道、 闲置空地、停车场、 荒野等非正式游戏空间关注较少, 忽视了儿童随时随地玩耍的真实需求。 空间特征关键词体现了绿色空间可达性、 功能可供性、 自然生态特征和社会环境等因素对绿色空间使用的影响。 在设计、 管理与评估方面, 已有研究从使用者感知和需求出发, 重视规划设计与绿色空间管理过程中的公共参与。 总之, 大多数研究以儿童为中心, 对儿童和陪伴者的共同关注较少。
表1 儿童和陪伴者研究关键词和主题梳理
多学科发展为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理论和方法。心理学和儿童地理学研究为环境-个体-行为之间的相关作用提供了分析和解释的理论框架, 如布朗芬布伦纳的生态系统理论[8]、 班杜拉的社会认知理论[9]和社会生态模型[10]。 其中, 社会生态模型能够清晰捕捉个体到社会多层次因素对个体行为的影响, 以及系统部分之间的复杂联系[10], 这是探索儿童户外活动影响因素的重要模型[11](图1)。 可供性理论(Affordance Theory)[12-13]基于人的环境感知心理与行为活动的关系, 提供了从功能角度识别空间环境的现实特征和潜在可能的理论框架, 在儿童友好开放空间研究中应用广泛。
图1 社会生态学模型中父母与儿童活动的关系
研究方法上, 主要采用观察法、 访谈法和问卷调查获取研究对象的行为和认知数据, 并借助统计分析法、 横向和纵向对比法、 打分法和文献综述等进行数据分析。 例如, 北美地区多项研究[4,14-15]借助社区游戏和休闲观察系统(System for Observing Play and Recreation in Communities,SOPARC) 量化行为与空间区域的关系。 步行访谈(Walk-Along Interviews) 有助于捕捉人在具体空间中的真实体验[16-17]。 Holt 等[18]、 王潮等[19]通过代际对比, 揭示伴随城市和社会变化不同年代父母监管、 对环境安全的感知和儿童户外活动的变化。
3 代际共享的绿色空间
3.1 父母和家庭对儿童户外活动的影响
父母和家庭的影响因素来自家长对环境的感知、 家长个体因素和其他家庭因素(表2)。
表2 父母和家庭对儿童户外活动的影响因素
3.1.1 家长环境感知
父母对城市环境的感知受到建成环境和社会环境的综合影响, 反映其对儿童户外活动环境安全、 可用性和品质的关心。 安全是家长最关注的问题, 安全感知来自行人基础设施、 街道网络模式、 行车速度、 交通量、 夜间照明等建成环境因素[20,22,25-26], 以及犯罪、 青少年团伙、 流浪汉等社会安全因素[18,33-34]。
绿色空间可用性和品质直接影响人们的出行决策和活动体验。 已有研究报道了绿色空间的可达性、 安全性、 游戏多样性、 便利设施和服务可用性、 自然环境、 活跃的氛围等因素与儿童和陪伴者绿色空间偏好或使用的关系, 但具体因素和作用机制等细节仍存在争议。 例如, 多项研究报告了距离对空间使用的影响[27,35], 然而Greer等[5]研究中没有发现“感到距离远” 对公园实际使用的相关性。 此外, 多子女家庭的父母表示会选择能够为不同年龄儿童提供游戏机会且面积更大的公园, 即使它的距离较远[32]。 事实上, 父母选择户外活动地点会综合考虑空间特征、 儿童偏好和各家庭成员的需求。 基于父母报告的空间要素偏好存在明显地区差异: 在美国的研究中, 父母为儿童选择游戏空间的主导因素依次为安全、厕所、 饮用水、 照明和树荫[25]; 而在澳大利亚的研究中的重要性排序为自行车道、 野餐设施、 厕所、 遮荫、 开放空间, 以及游乐设备的多样化和新旧程度[32]。 这也反映了社会因素对父母环境感知的影响。 研究表明, 社区凝聚力对家庭户外活动有积极影响[26]。 社区经济收入水平、 邻里种族构成等因素有待进一步研究[20,25]。
综合来看, 基于家庭出行特征, 社区尺度和场所尺度是研究关注的重点。 家庭和社会因素似乎比物理因素更深刻地影响代际户外活动[3,11]。
3.1.2 父母个人因素
研究表明, 父母对儿童户外活动和亲近自然的态度越积极, 并且愿意参与儿童户外活动, 儿童的活动水平越高[5,7,27]。 对于父母教育水平、 种族、 出生地和收入水平等因素仍存在争议。 究其原因, 除了不同地区社会文化的差异, 也体现了截面数据存在因果关系及变量之间的关系方向难以判断的问题[20]。 以父母性别为例, 通常情况下女性监护人对儿童陪伴更多, 其个体特征(如母亲的种族、 就业情况) 影响更为显著[27], 但也有研究[15,20,28]报告指出, 父亲的存在与儿童户外活动有关。
3.2 响应代际参与的绿色空间
3.2.1 代际互动的行为特征
基于目前有限的研究, 代际互动包括游戏、散步、 野餐、 结构化运动、 久坐、 教育和观察等[5,7,36], 也有学者关注特定社会文化背景下的代际互动现象[37]。 然而, 日常生活中儿童和陪伴者的互动行为难以清晰划分。 本文从支持和改善代际关系的角度, 重点关注游戏、 教育和观察3 种行为模式。
游戏是陪伴者与儿童最常见的互动[36], 更多发生在年幼儿童身上。 已有研究往往针对游戏行为和游戏环境物理因素, 对陪伴者的参与和影响关注较少。 事实上, 亲子游戏同时为儿童和陪伴者提供宝贵的情感体验[7], 父母的存在不仅给与儿童陪伴感和家庭感, 也让父母在玩耍中回忆童年, 获得情绪恢复。
教育通常表现为陪伴者利用他们的经验和知识为儿童提供支持、 指导和帮助的互动行为, 包括动作技能教育和社交技能教育[35]。 前者是对骑自行车、 球类运动、 攀爬等行为动作的学习辅助,后者通常出现在儿童轮流使用游戏设备、 参与多人游戏时, 教会他们耐心、 尊重和合作。 近年来,绿色空间的自然教育功能备受关注, 如通过引导儿童在自然中玩耍, 使儿童从自然中获得知识和体验, 建立与自然的情感联系[38]。
当儿童可以独立参与玩耍, 以观察代替干预能够为儿童社交和身体技能提供自主发展的机会。父母通过积极观察孩子独立玩耍时的表现和技能发展, 便于确定未来与孩子互动的潜在方式[36]。女性和行动不便的陪伴者更多地以观察的方式陪伴儿童[37]。 这种陪伴模式为家长提供了在自然环境中独处、 放松和休闲的宝贵时间, 也为他们参与社会交往提供了机会[36]。
由此可见, 代际互动往往基于儿童成长发展需要和成人的方便, 陪伴关系因行为主体的年龄、性别和行为能力等特征存在差异。 已有研究更多是对游戏和体力活动行为的研究, 对社会互动行为关注较少。
3.2.2 代际共享的场所营造
基于儿童与陪伴者的行为模式和活动区域,促进代际互动的重要功能空间主要包括: 游戏场地、 开敞活动空间、 自然体验空间和社交花园4
类[4-5,15,36,39] (图2)。
图2 儿童与陪伴者共同参与的场所空间
1) 游戏场地。 游戏场地是儿童和陪伴者户外活动的首选场所。 研究表明, 安全、 可达性、 便利设施和游戏价值是游戏场评估和管理的重要维度[40-42]。 从儿童的视角, 游戏价值是最核心的评价维度[40-41], 场地的游戏类型越丰富, 对更多不同年龄儿童游戏提供的可供性和包容性就更大。从陪伴者的角度, 游戏场地内部或周围应设置带有遮荫的座椅、 厕所等基本便利设施[33], 并保持休息区与游戏区之间视线的通透, 以便陪伴者随时能够观察儿童的活动和安全。 从代际参与的角度, 需要多人参与的构建性、 规则类游戏, 激发创造力的想象类游戏, 以及具有一定挑战性的游戏似乎更能引起成年人参与的兴趣。 因此, 需要根据游戏类型所要求的能力和挑战性, 形成针对不同年龄、 能力和挑战需求的多样化空间, 并保持不同区域的连通, 以促进儿童和陪护者的积极使用[43]。
2) 开敞活动空间。 开阔活动空间包括草坪、铺装广场和宽敞的园路, 这些场地能够为所有年龄群体的户外活动提供更多的包容性和潜在可供性[4-5,15,27,39]。 一项基于美国25 个城市、 162 个社区公园的研究发现, 草坪是公园中使用率最高的空间[15], 因为它可以满足不同年龄和不同兴趣爱好人群的活动需求。 Sundevall 和Jansson[17]的研究也证明了草坪对儿童、 青少年和老人等不同群体的吸引力, 儿童表示会在草坪上踢足球, 青少年则期待开展户外健身、 跳舞、 看电影等活动;而老年人期望在这里举办多元文化活动。 园路是儿童和陪伴者散步、 骑自行车的主要场所, 使用频率较高[5,39]。 研究表明, 园路应该宽阔、 地面平整和视线通透, 以保证安全和方便观察孩子的活动[36]。 综上所述, 开敞活动空间应该以低结构化的营造方式为当地文化和生活方式提供多样化功能, 在活跃的社区氛围中为非正式的代际互动创造机会[36]。
3) 自然体验空间。 亲近自然对儿童的认知、动作技能, 以及心理和情绪等方面的益处已经得到广泛证实[2,43]。 研究表明, 丰富而松散的自然要素对于激发儿童想象力和创造力、 锻炼肢体动作、 鼓励协作游戏很有帮助[44]。 Cameron-Faulkner 等[45]的研究为自然环境促进亲子语言交流提供了有力证据, 首次证明了社会互动受到自然环境的影响。 基于国外自然教育环境营造经验,自然体验空间营造应满足自然元素的安全性和多样性, 包括无毒的植物, 丰富的地形变化, 自然化的地面, 光滑的石头、 原木, 开花植物或蔬菜的种植, 小动物喂养设施, 以及体现当地动植物种类和生境特点[46]等等。 另外, 自然体验空间营造应考虑父母对自然要素的态度和地方社会文化差异。 如有研究对比波兰城市居民和农村居民对树木的态度发现, 后者认为树木存在安全隐患,从而限制儿童爬树、 玩树叶等亲自然活动[47]。Wang 等[48]认为, 尽管父母肯定了自然环境的游戏性和教育价值, 但他们对完全由松散的自然材料构建的活动空间接受程度有限。
4) 社交花园。 社交花园应满足陪伴者“自由时间” 的活动需要和不能独立活动的婴幼儿需求。 为此, 社交花园营造应满足安全、 方便、 干净、 舒适和美观的特征, 并划分不同功能空间。桌椅、 厕所、 照明、 饮用水等便利设施, 树木和遮荫, 以及美观的植物或风景[33]是空间营造的关键因素。 其中, 野餐桌椅是最鼓励社交[49]和家庭公园使用的积极因素[5,33]。 植被和景观视觉美感是吸引成人到访的重要因素[17], 尤其是对老年人。 同时, 社交空间对较少参与户外活动的青少年的吸引力值得关注[15,17]。
4 展望
研究发现: 代际互动相关文献依然停留在现象、 因素量化和描述分析阶段, 缺少代际互动行为、 因素与城市绿色空间营造方面的理论转化;父母和家庭因素作为儿童成长的直接环境, 对儿童户外活动具有重要影响, 其作用机制有待深入研究; 绿色空间中, 陪伴者和儿童积极的代际互动包括游戏、 教育和观察3 种模式, 而游戏场地、开敞活动空间、 自然体验空间和社交花园为这些互动提供了多样化的潜在可能。 因此, 针对以上研究局限, 结合我国人民日益增长的对多样化、高品质公共服务与城市环境的现实需求, 从3 方面提出研究展望:
首先, 在研究视角上, 应汲取交叉学科领域的理论、 方法和实践, 寻找支持代际参与的绿色空间规划设计的多元路径, 以及跨学科研究和项目实践合作的多种可能。
其次, 在研究内容上, 一方面应挖掘该领域研究中国内尚未受到充分关注的议题, 包括非正式绿色空间、 亲自然设计、 通用设计、 参与式设计, 以及促进所有年龄群体健康与福祉的绿色空间特征等; 另一方面应开展立足本土的系统性研究, 针对我国不同地区的不同年龄、 性别、 家庭背景、 地域文化等群体在空间需求、 偏好和影响因素等方面进行细分研究, 为城市绿色空间本土化规划设计实践和评估标准制定提供理论支撑。
最后, 在应用实践上, 应立足我国家庭结构转型、 人口老龄化和城市化进程等时代背景和现实需求, 推动城市绿色空间在满足“适儿化” 基础上, 扩展“全龄友好” 规划设计, 为家庭休闲、 代际互动和社交联系创造更多机会, 探索以绿色空间促进社会可持续发展的路径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