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谜王

2024-01-16流冰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扒皮王老谜面

流冰

谜王本姓王,旧时人称“王迷”。迷什么呢?迷“谜”。他猜谜语、出谜面、读谜书,一直迷到了头发花白,倒也迷出了些名堂。他先是被省谜协吸收为会员,后又被市谜协聘为理事,还与他人合作出过一本书,逢年过节抛头露面,更是风光无限。

今非昔比,“王迷”这个绰号慢慢被人们颠倒过来并改了个字叫了。

谜王与我同在一家企业的工会里任职。

上个礼拜,任免工会副主席的公文下来了,被任命的不是我,同事们都替我抱屈,当然包括谜王在内……组织上怕我有想法,闹情绪,就特意指派我和谜王一道去A市出差,参加一个可去可不去的会议。

一路上,谜王见我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硬是要出个字谜让我猜,我当然不能拒绝谜王的一番好意。

谜王出的谜面是:土字不出头。

这也未免太容易了,我答:“工。”

谜王笑笑,说:“哪会恁简单?”

我又答:“干。”

谜王还是摇头:“太肤浅,别急躁,想想,猜准了再说。”

于是,我便沉下心来往深处去想,可越想越糊涂,分明是个“工”字嘛,咋就不对了呢?我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不耐烦还猜个啥?我索性抛开字谜去想那张任命书,好在谜王不知内情,暂时没来打搅我。

一路无话。

晚上住进招待所,谜王问:“想出来了没有?”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赶紧说:“没哩。”

“要不再想想?”谜王说。

我说:“算了、算了,饶了我吧,咋想也是个‘工’字。”

谜王兜了个大圈圈,这才神秘兮兮地抛出谜底——原来是个“杜”字。

谜王说:“土字不出头,拆开谜面要逐字反复推敲,这里不是指‘土’字不出头,而是‘不’字要出头,‘不’字出头为‘木’,‘木’与‘土’组合,即得出‘杜’字。其实这个谜面出得很不规范,我在去年的谜语创作研讨会上反复强调过自己的观点……说起谜语,尤其是字谜,那可是有千般学问、万般讲究的……”谜王就此打开话匣子,压根无视我的表情,口若悬河、不厌其烦、有滋有味地分析过来,又解释过去。

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架来,蒙眬间,只见谜王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像一尾被甩在岸上的鱼。我的耳朵开始轰鸣,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听不见。以前总以为失眠的滋味不好受,现在才明白,有了瞌睡不让你睡,那才叫真正的折磨哩!

我想,无论如何要打断他的话,否则,这一夜我甭想睡个安生觉。

人们常说:年龄大了,瞌睡就小了,但也不至于如谜王这般夸张吧,我打心眼儿里佩服谜王的老当益壮和百折不挠。于是,我灵光一现,想出了个既不失礼貌又可入睡的两全其美的妙计。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对谜王说:“王老,我也出个字谜给您猜猜。”

“快说、快说。”谜王自然是求之不得、乐此不疲。

“半夜鸡叫,”我伸出三根手指头晃了晃,“猜三个字。”

谜王喃喃地念叨几遍之后,屋内果真安静下来……

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床,我看到烟灰缸里的烟屁股堆得像座小山儿似的,谜王脸色蜡黄,眼里布满了血丝,无精打采地斜靠在床头。

“怎么?昨夜没有睡好?”我问。

谜王微微抬头,却又怯于正视我,讷讷地说:“那谜我还没猜出来哩。”

我一听,笑了:“其实,我那三个字的字谜本来就是……”

“别说、别说,”谜王突然捂住耳朵,打斷我的话,“说了就没那种快感了,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既然如此,那您就往死里去想吧,省得无休无止地烦我。

我摇摇头走开……

返程的路上,谜王始终很安静。

回厂后,谜王就病倒了。

我去看他,走进房间的时候,谜王的眼睛好像忽闪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大牛,那个谜我还是没有猜出。”

“没猜出就甭猜了。”

“这哪成?”谜王反驳。

“其实那个谜是我临时瞎诌的,根本就没一个标准的谜底。”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谜王的眼睛睁得老大,“分明是三个字嘛!”

“真的,我若是骗您,天打五雷轰!”我捶胸顿足地发誓。

“你是看我猜不出才这样安慰我的吧?其实,我知道这个谜很不一般。”谜王依旧不信。

“您怎么就不信我的话呢?”我急了。

“大牛,如果你真不愿说出谜底就算了,犯不着拿这些假话蒙我。”谜王痛苦万分地扭过脸去。

我一听这话也来气了,好像我大牛存心要他谜王出洋相似的。这几天,为着那张任命书,我已够烦了,这家伙还在不断地给我添乱。我一气之下说道:“你硬要坚持认为它有谜底的话,我这就告诉你,‘半夜鸡叫’的谜底就是‘周扒皮’。当时说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信不信由你!”说完,我将门带得山响,拂袖而去。

第二天,谜王依旧没来上班。我知道,那个谜底是蒙不了他的,人家可是猜了几十年谜语的谜王呀!可除了“周扒皮”之外,我想不出更确切、更令谜王信服的谜底了。

该怎样了结这个不算祸事却又惹祸的事呢?我真有些头疼了,除了再次编造谎言,我别无选择。

经过一番苦思冥想,我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再次叩开了谜王家的门。

我走近床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怯怯地说:“原谅我,王老。”谜王勉强启开眼帘,一见是我,遂又合上。“我不想再骗您,还是实话实说了吧。”我卖关子似的停下来,等待谜王的反应。果然,谜王又将眼皮撑开,我接着往下编,“那谜是我爷出的。我爷曾经念过几年私塾,在我老家的那个镇子横竖也算个秀才……”

“那谜底呢?”谜王急急地打断我,一副久困炼狱即将重见天日的模样。

“我跟我爷要谜底,他说,学生娃子应多动脑筋才是,实在想不出他再告诉我。”

“那后来呢?”

“后来我爷脚一蹬、眼一闭,暴病而死。”

谜王闪着灵光的眼睛蓦地暗下来,就像一只充足了气体的气球,一下子碰到绣花针的针尖上:“那、那么,这是个死谜了?”

“是的。我十分难过,许多年来,我始终未能将它猜出。”

谜王一声长叹,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痛心。

我说:“王老,让您跟着我吃不好睡不眠,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呀!看在我是小字辈的分上,您老就别去猜它了,下床走动走动。办公室还是要去的,这几天大伙儿都念叨您呢!”

“你没见我病着吗?”

“可您那是心病呀!”

谜王白了我一眼:“你还不了解我,这个谜我最终还是会猜出来的。”谜王不再看我,两眼愣神地瞅着天花板……

瞅着谜王憔悴的样子,我百思不得其解,平时挺精神的一个人,一钻进胡同咋就转不回来了呢?其实,凡事不必过于较真,认真至极,到头来反倒害了自己。这样一想,我茅塞顿开,就不再把那张任命书的事放在心上了。

回来的路上,我一身轻松,但想起谜王,心情不免又沉重起来。

也不知道谜王明天是否会来上班,倘若他依旧这样下去,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猜你喜欢

扒皮王老谜面
有鱼名叫“扒皮狼”
粉彩瓷板|祝壽圖 王锡良·陆如合作
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
——我与王锡良的那些故事
热闹的“非遗”年货集市
周扒皮买鸡
数字迷,猜成语
郑板桥驯驴
谜苑
与民谣诗词相伴的九旬老人
地理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