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翻译实践三维性初探:基于《我的父亲邓小平》翻译的考察
2024-01-15任东升李佳悦
任东升 李佳悦
引言
杰出国家领导人在位时不可取代的领袖角色和离任后影响深远的政治遗产,使得其传记外语译本成为国外读者深入了解该国时代政治和国家历史的重要文本来源。被誉为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邓小平带领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自邓小平领导中国改革开放后,关于邓小平的各种著述开始出现,其中3种具有较强的代表性:一是中央文献研究室“官修”的《邓小平传(1904—1974)》,2014 年出版,目前暂无翻译计划;二是原英国驻华大使理查德·伊文思著作的Deng Xiaoping and the Making of Modern China,1993 年出版,在西方学界深受好评。该书中文版《邓小平传》由武市红等9 位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译者共同翻译,1996 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田山翻译的新译本《邓小平传》2012 年由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出版;三是邓榕著作的《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相较于官方版和伊文思版,邓榕版带领读者首次走进邓小平的生活,提供了关于邓小平的“内部消息”。邓榕将父亲邓小平置身于中国历史之中,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邓小平同志诞辰110 周年座谈会上指出的:“邓小平同志的一生,同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华人民共和国创建和发展的历史进程紧紧相连,同中国革命、建设、改革的历史进程紧紧相连,同中华民族抗争、独立、振兴的历史进程紧紧相连”。邓榕的两卷本英译工作均有国家机构译者参与其中,经外文出版社出版或再版发行。2011 年1 月21 日,时任中国驻卢旺达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舒展向保罗·卡加梅总统递交国书,并分别向总统和时任外交部长赠送了外文出版社出版的《我的父亲邓小平:战争年代》(《我的父亲邓小平》上卷,下文简称《战争年代》)和《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我的父亲邓小平》下卷,下文简称《“文革”岁月》)英译本。这两部译作是国家翻译实践的成果,享受国家文本层级待遇。国家翻译实践是将代表国家意志和立场的国家文本进行即时和及时国际文本转换的必要途径(任东升,2022b:56)。
一、外文社译本的国家翻译属性
《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虽为个人名义的产物,其由外文出版社出版的英译本却为国家所用,肩负历史传播之责。笔者认为,为察明邓榕版邓小平传记英译本的独特之处,进一步了解此类国家翻译实践的表现形式,回顾该书的对外译介历程是必经之路。
1.《战争年代》英译本:中方主导翻译,美中两版先后问世
《战争年代》英译本最先由美国基 础图书出版社(BasicBooks)出版发行。1993 年,《战争年代》中文版面世,引起全国上下广泛关注。该书由国家出版机构出版,邓小平是在世的中国领导人,且作者与邓小平关系特殊,因此一时间极具话题性和热度。基础图书出版社为打入中国市场,觑准时机,联系邓榕商讨赞助出版《战争年代》英译本事宜,并于1993 年年底正式签订合同。邓榕随即在国内委托卢敏、陈明明等10 位来 自外文局、外交部翻译室等国家翻译机关的资深译者翻译该书。1995 年,该书英译本Deng Xiaoping:My Father在美出版。由于出版目的使然,加之受传主身份和文本地位特殊性的影响,出版商和赞助人以作者的意志为先,不 对翻译设限,译者由作者选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翻译,交给中方负责人,审读润色后由美方出版。因此,美国基础图书出版社出版的《战争年代》英译本是以中方为主导的翻译实践。
2008 年,外文出版社取得《战争年代》英文版版权,修订再版,以纪念邓小平诞辰105 周年。美中两版《战争年代》分别对应主动译入和主动译出两种途径,虽在翻译目的、编辑团队和出版发行模式上有所不同,但都使用中国国家机构译者的翻译讲述中国历史、中国故事和中国精神。与基础图书出版社的译本相比,外文出版社译本的书名配合中文版同步变更为My Father Deng Xiao ping—The War Years,删除了描写国家历史背景的第6、7、8 章,使全文框架结构协调一致,紧密围绕邓小平的人生事迹展开;其余内容大体不变,仅对措辞、专有名词、时间表述等细节部分进行修订,将较为冗长的景物和心理活动等描写予以删减,精准聚焦人物和事件,提升了读者阅读体验。外文出版社编辑团队更理解邓小平传记在历史书写、国家形象塑造等方面的重要价值,对该书的传播效果高度重视,结合以往经验进行市场推广,献礼国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2.《“文革”岁月》英译本:沙博理受托翻译,外文出版社首发
“文革”十年是邓小平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邓榕经充分的“市场调研”后,找到了“理想译者”沙博理(Sidney Shapiro)(张经浩、陈可培,2005:321)。沙博理自1951 年起便是一位具有“译者—公务员”双重角色的“制度化译者”(任东升、高玉霞,2019:143),还作为“非政府外交官”(Zhou,2011)为世界各地前来拜访他的人介绍中国。他坚定支持中国政府,尤其反感那些“拿着大棒去中国”的外国记者(Gluckman,2001)。沙博理长期供职于国家翻译机构,积极致力于外宣工作,政治立场鲜明,有着丰富的中国文学外译经验和双语文化背景优势,因而成为翻译《“文革”岁月》的最佳人选。
1983 年,沙博理退休后成为独立译者;2002 年,他接受邓榕委托,将《“文革”岁月》译成英文。沙博理于1947 年来华,随后定居中国,是“文革”这段历史的见证者。他在译前查阅了大量资料,作了充足的翻译准备,并在翻译时充分发挥译者主体性,借助副文本,以中国立场、中国观点解读原作,引导读者客观、全面地认识这段特殊的历史时期。2002 年,沙博理译本作为《“文革”岁月》的第一个外译本出版,之后的泰文版(2003)、塞文版(2014)均以沙博理译本为母本,分别由曼谷Higher Press 出版社和塞尔维亚教科书局出版。沙博理译本成为邓小平传记外译的优秀范本。
继英译本推出后,《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的其他语种版本也相继问世,受到对象国的广泛关注和高度重视。2003 年,《“文革”岁月》俄文版首发,普京总统会见邓榕;2004 年,该书意大利文版发行仪式在罗马众议院大厦举行,时任意大利众议院议长卡西尼出席了发行仪式;2014 年,塞文版首发,时任塞尔维亚教科书局局长科伊契奇出席了新书首发式,并在推介致辞中强调:“这本书是塞尔维亚读者了解近代中国史和中国改革开放历程的极好教材,同时也为塞尔维亚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改革发展提供了经验和灵感”(赵芃,2014)。2016 年,《战争年代》尼泊尔文版发行,尼泊尔副总理出席首发式并表示该书对尼泊尔读者了解邓小平及其在创建新中国的进程中所起的关键作用非常重要。各国代表的真切发言透露出邓榕版邓小平传记的外译价值和受重视程度,其国家翻译的必要性与重要性不言而喻。
二、邓小平传记翻译之三维一体特征
《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翻译过程涉及国家、机构和译者三阶主体,从翻译选材、翻译传播和译者行为3 个方面,以国家文本、国家名义和国家利益为标志,三维一体,呈现出国家翻译实践的三维性。厘清该书国家翻译实践的实现路径,有助于拓展国家翻译实践概念内涵,为国家翻译实践理论提供实证。
1.国家文本
国家文本是在国家治理过程中形成的、具有国家意义、代表国家意志和权威的各类文本的总称(任东升,2022b:58)。《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是领袖传记,按照马克 思主义的观点,领袖是国家、阶级、政党、社会集团的集中代表,是这些群体意识的集中体现(张东,1990:138)。因传主的命运与民族发展、国家建设息息相关,领袖人生实录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国家历史实录。邓榕版邓小平传记围绕邓小平的生平经历进行叙述,史传结合,文本内容和文本的产出与国家高度关联,符合国家翻译实践的文本条件,具体表现为:①文本内容与国家密切相关——传记以邓小平个人命运为切口,讲述国家历史“纪实”事件,以独特视角解密官方文件和文本,展示中国革命史、建设史和中国共产党党史;②文本生成过程得到国家助力——在邓榕写作过程中,中央文献研究室邓小平研究组成员为其提供资料和指导并审定了全书(毛毛,1993:656)。
《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为读者认识中国的历史与发展进程带来了新材料、新观点、新史实。传主邓小平的身份和政治地位特殊,其人其事与中国时代发展密切相关。对于邓小平在重要事件中作出的抉择、发挥的作用、所持的立场、观点和看法,书中都提供了对历史不同方面的解读,填补了相关史料的空白,满足了读者对历史细节和内情的渴求,具有绳愆纠谬、澄清真相、开拓读者视野等作用。国家文本是国家话语、国家利益、国家立场等在文本上的表达(任东升,2022b:58)。《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的翻译,对外传递了国家话语和国家立场,满足了领导人形象对外传播、国家形象对外塑造等国家利益诉求,译本为国家所用,在文本类型维度上具有国家翻译实践的特征。
2.国家名义
新中国成立后设置了3 个国家级翻译机构,各自承担对内或对外翻译任务,国家在财力支持、智力配备、出版发行等环节将翻译纳入国家行为计划当中(任东升,2017:14)。“国家”作为行为的策划者、赞助人和主体,为实现自利战略目标而实施的翻译活动可称为“国家翻译”(任东升,2022a:33)。此等以国家名义开展的翻译活动,通常由国家或国家赋权的机构发起、组织翻译和印刷,由国际书店负责海外发行,集翻译、编辑、出版发行于一体,有组织、有计划、有系统,即翻译由国家赞助,译本经国家翻译机构出版,纳入对外传播范围。由国家翻译机构出版,是国家翻译实践成果的标志性特征之一。《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英译本由外文出版社出版或再版发行,在编辑、封面设计、印刷和推广发行方面使用了外文出版社的资源和渠道;在翻译方面,《战争年代》再版时,外文出版社安排Foster Stockwell、许荣、郁苓3 位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进行英文审定,而《“文革”岁月》的译者沙博理曾供职于外文出版社,熟知其翻译制度与翻译规范,能保证译文质量。凡是以国家名义具体实施翻译行为或受国家机构委托的其他翻译机构、组织或个人的翻译行为,均可视为国家翻译实践(任东升,2019:69)。邓榕版邓小平传记英译本在编辑、出版发行环节遵循国家翻译实践规范,受到国家赞助,冠以外文出版社之名,这些变相赋予其翻译行为国家的名义,因此等同于以国家名义实施的翻译项目,即国家翻译实践。
3.国家利益
《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英译本具有国家翻译实践的“自利”属性,译者以其双语转换专业能力,遵从国家翻译实践伦理,通过翻译工作为国家利益服务,且译文呈现出明显的国家利益意识,具体表现在如下3 个方面。
(1)维护国家形象
国家形象是特定国家的历史与现状、国家行为与活动在国际社会和国内民众心目中形成的印象、认知和评价(陈金龙,2012:48),是最大的国家利益(吕友清,2022)。政党形象是国家形象的关键组件,执政党形象与国家形象紧密相连。维护执政党形象,即维护国家形象。
例1 原文先说明了八路军开展经济生产、自给自足是为了减轻人民负担,后指出这一行为的根本原因是中国军民“鱼水一家亲”的亲密联系。译者在翻译时调整了段落顺序,采用总分结构,对中国军民关系进行整体概述,明确段落中心,再从具体行为进行描绘说明。在语汇选择方面,原文写中国军队是世上没有能“与之相同”的,并指出军队开展生产是其他“任何国家任何军队也没有的特殊事物”。“相同”指彼此无差异,“特殊事物”指中国军队一手生产、一手保家卫国的举措;而译文选用的similar to 与之类似,使被比较的范围更广,显示对中国军民关系举世无双的信心,并将“特殊事物”改为“special relations”,突出关系本身才是世间难寻的深层意涵,塑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良好形象。
例1
原文:
开展经济生产,既改善了军队生活,又减轻了人民的负担。
就这样,扛枪的八路军,又扛起了锄头。
在这个世界上,你能找到任何一支与之相同的军队吗?
要知道,红军、八路军,本来就是农民的儿子,是中国农民的儿子。
……
保卫祖国,是中国军人的神圣天职;开展生产,是减轻人民负担的爱民传统。这是中国人民与中国人民解放军保有亲密无间的鱼水关系的原因之一。这是世界上任何国家任何军队也没有的特殊事物。
(毛毛,1993:469-470)
译文:
The Red Army and Eighth Route Army men were originally the sons of Chinese peasants.When the gun-shouldering armymen shouldered hoes, the resulting increase in production improved the life of the army and lightened the burden on the people.Can you f ind any other army similar to this army in the world?
...
Defending the motherland is the sacred duty of Chinese armymen, and developing production is the traditional way to cherish the people by lightening their burden.This is one of the reasons the Chinese people and the Chinese People’s Liberation Army have maintained very close relations, like f ish and water.No other army in any country of the world has had such special relations with those it defends.
(Deng,1995:333)
例2 原文重在阐明虽受到“文革”的影响,但人民从未对党和国家失去信念和信心。为使中心思想更加鲜明,作者在话语层面采用了一系列形容词进行修饰,使论述更具说服力和感染力。译文用词巧妙,将描述共产党员的词语“信仰坚定的”译为“dedicated”(甘于奉献的),关注点从精神追求转向更为切实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将描述人民大众的词语“坚强的”译为“staunch”(坚定的、不为外力所动摇的);在描述信心的词语方面,从原文带有失去可能的“丧失”译为“shake”(动摇)。可以看出,译者用词考究,张弛有度地塑造出了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的正面形象。
例2
原文:
毕竟,我们的党,是一个走过了五十多年的风雨历程,有着光辉历史和宏伟业绩的政党。毕竟,我们有着几千万信仰坚定、久经考验的共产党员。毕竟,我们有着这么好的、这么坚强的、这么信任我们党和爱我们国家的人民大众。没有理由为了一个历史的曲折而丧失了对前途的信心。
(毛毛,2000:244)
译文:
Our Party had weathered more than 50 years of storm and strife.It had a glorious history and a magnif icent record.It had tens of millions of tested dedicated members.The great masses of the people were good and staunch; they trusted our Party and loved our country.There was no reason why an arrant twist in history should shake our conf idence in our future.
(Deng,2002:217)
(2)强化国际传播
国家利益常以国际传播的形式呈现,作好国际传播是拓宽国家利益表达渠道的必要条件。《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历史文化内涵丰富,译者在翻译时积极发挥桥梁作用,根据不同情况适时作出调整,以忠实为前提,兼顾读者需求,提升了译本的国际传播效能。
章炳麟、邹容、陈天华和秋瑾是清末民初民主革命运动中的思想家和宣传家。例3 原文引用了他们的慷慨陈词渲染革命气氛,但对此照直翻译会过于冗长且不易于读者理解,因此译者删繁就简,保留核心内容,保证了译文的流畅性和可读性。
例3
原文:
章炳麟、邹容、陈天华、秋瑾率先擂起战鼓,鼓吹革命,“破嗓裂喉”地讴歌革命。他们说:“拨乱反正,不在天命之有无,而在人力之难易”……他们呼吁,要“杀尽敌人方罢手”。他们号召,要“磨吾剑,建吾旗,各出其九死一生之魄力”,“驰骋于枪林弹雨之中”。
(毛毛,1993:43)
译文:
Zhang Binglin, Zou Rong, Chen Tianhua, and Qiu Jin took the lead in advocating revolution, calling upon the people to sharpen the sword, raise the f lag, and exert all e§ orts, to march to the battlef ields.
(Deng,1995:31)
例4 原文是邓小平在1992 年南方谈话时提出的判断改革开放工作的标准。其中,“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指通过不断提高国家的经济和生产能力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从而推动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而“综合国力”通常指国家的整体实力,因此“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可以理解为增强整体实力。沙博理在译文中简明扼要地将两部分分别译为“China’s socialist development”(发展中国的社会主义)和“enhanced her strength”(增强中国的实力),既明确传达了原文所指内容,又便于目的语读者理解和接受。
例4
原文:
把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作为判断各方面工作是非得失的标准。
(毛毛,2000:537)
译文:
His sole criterion was whether a thing was good for China’s socialist development, whether it enhanced her strength, whether it improved the livelihood of the people.
(Deng,2002:453-454)
(3)坚定政治立场
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 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人民立场是中国共产党的根本政治立场,是马克思主义政党区别于其他政党的显著标志。” 《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中涉及的历史叙事不乏对以邓小平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立场观点的描写,而对相关信息的正确传递需要译者有坚定的政治立场。正确的政治立场就是广大人民群众的立场,是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立场,是捍卫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的立场(左定超,2020)。
翻译叙事话语总会包含“第二”声音,即译者的声音(Hermans,1996:27)。例5 讲述了中国共产党和共产党人为人民而生、因人民而兴的理想信念。译者增译“the real benef it of”和“proud to devote their lives”,着重揭示了共产党始终代表人民根本利益及共产党人的奉献本色,塑造出了共产党为中国和中国人民谋利益以及共产党人“不为高官厚禄”的崇高形象。
例5
原文:
只有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才真正是为了受尽苦难的中国和中国人民,才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真正的人民革命……
他们加入革命队伍,一没有高官,二没有厚禄……他们感到自豪,因为他们的生命,从此与中国的前途命运,与四万万中国人民紧密相联。
(毛毛,1993:240)
译文:
Only the revolution led by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 could be carried out for the real benef it of China and the Chinese people, and could be called a genuine people’s revolution….
They joined the revolutionary ranks neither for high positions nor for handsome pay….They were proud to devote their lives to the future destiny of China and the 400 million Chinese people.
(Deng,1995:168-169)
例6 描述了邓小平无论身居何处,始终惦念着国家、人民和党。这与其共产党员的身份有着天然关联性,对于熟知共产党员本色的中国读者而言,这是十分自然的。为使英语读者对中国共产党人的精神品格有所了解,沙博理在翻译时特意调整语序,以插入语的形式突出邓小平的党员身份,并增译了“f irst and foremost”,以强调党员时刻将国家、人民和党摆在首位,将邓小平的个人形象投射到党员群体之中,形成中共党员的“集体像”。从个体聚焦到群像剪影的翻译方式,说明译者是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的自觉传播者、政治立场的坚定捍卫者、国家利益的忠诚守护者。
例6
原文:
对于父亲这样一个老共产党员来说,不论在职也罢,不在职也罢,他都会时时刻刻地惦念着国家,惦念着人民,惦念着党。
(毛毛,2000:205)
译文:
Whether in or out of o№ ce, as a veteran Communist, Papa was concerned f irst and foremost with the country, the people, the Party.
(Deng,2002:181)
综上,《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从写作、出版到对外译介都与国家密不可分,具备成为国家翻译实践的基础条件:首先,传主身份特殊,文本内容与中国历史进程高度关联,具有国家文本特征,符合国家翻译实践工程最基础、最底层的施工对象的条件(任东升,2022b:58);其次,两卷本的翻译均有国家机构译者参与其中,译本的国家利益意识强烈;最后,译本由国家翻译机构出版,受国家监管、赞助,成为以国家名义发行的国家文本。因而,《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译本是集“国家文本 - 选材”“国家利益 - 翻译”和“国家名义 - 传播”3 个维度的国家翻译实践表征于一体、为国家所用的国家翻译实践成果,其背后所指向的翻译选材、译者行为和翻译传播对应国家、译者和机构三阶主体,揭示了国家翻译实践的三维性。
三、国家翻译实践三维性解读
通过解读《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三维一体的国家翻译实践模式,可知国家文本、国家名义和国家利益的共通点在于“国家性”。围绕“国家性”这一本质属性,将“三维”进一步拆分、重组,可生成多种国家翻译实践模式。
1.国家翻译实践之“国家性”
国家层面的翻译实践是人类翻译行为在国家产生并具有主体地位后的集中体现,与维护国家利益的国家行为密切相关(任东升,2017:12)。国家翻译实践的理论来源为“主体+行为”模式,把翻译行为上升为一种国家行为。主权国家是国家翻译实践的法律主体或名义主体,国家翻译行为的实际执行者是个体翻译主体和机构翻译主体,服务国家战略发展。翻译途径包括:①由上至下——获得主权国家赋权的机构或译者实施国家翻译实践;②由下而上——由机构或译者为国家而翻译,翻译成果为国家所用,被视为国家翻译实践。无论国家是翻译行为的发起者,还是国家把翻译上升为国家行为,国家都是赞助者,赞助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提供翻译资金和出版发行途径等,目的是使翻译成果可控、功能最大化,并归国家所有。国家在实施翻译行为时所考量的利益和所追求的目标与个体译者不同(高玉霞等,2021:84)。以国家名义问世的翻译实践成果体现的是国家意志,价值取向是实现国家利益、服务国家战略目标。由此可见,国家翻译实践的本质属性是自利性。不论翻译的具体实施主体是什么,不考虑国家利益如何实现的翻译不是国家翻译,不关心如何通过翻译来实现国家利益的翻译也难以纳入国家翻译实践的范围(蓝红军,2022:63)。因此,若想建立翻译行为主体(包括个体主体、机构主体、国家主体)与国家翻译实践之间的联系,翻译成果需具有国家层面的意义,翻译要表现出受制于国家并作用于国家的“国家性”(任东升、高玉霞,2023:78)。
2.国家翻译实践“三维”动态组合
从国家角度来考察翻译问题是国家翻译实践研究的必要条件。如前文所述,判定某一翻译活动是否为国家翻译实践的根本在于“国家性”。笔者围绕“国家性”这一国家翻译实践的重要标志,依据国家翻译实践行为主体、成果特征和行为方式,推导出国家翻译实践“三维”动态组合(如表1 所示),借以管窥国家翻译实践的实现方式和操作模式。
表1 国家翻译实践主体“三维”动态组合
首先是单一维度,翻译文本满足国家文本、国家名义或国家利益条件之一:①国家文本,又可分为两类:A.国家定性,此类文本是集体智慧的结晶,翻译活动由国家主动发起,源文本属于国家文本的翻译实践,如《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的翻译;B.关于国家,源文本不属于国家文本,由非国家赞助、赋权的机构发起并实施的翻译活动,但翻译成果为国家所用,成为国家文本,以地方化的国家翻译实践为主要代表。②国家名义,带有国家机构印记的“国家的翻译”,表现为国家赋权的机构以国家名义实施翻译活动,活动由国家赞助、监管、策划等。以国家级翻译文学期刊Pathlight为例,其由官方与民间合作办刊,采用“外国译者+外国编辑+中国编辑”的形式,推动了中国文学的对外传播。外国团队出于对中国文学的热爱,翻译并推广中国文学,选材不是国家文本,译者也不带有为国家而译的使命感,但译本由外文出版社出版发行,文本选择、译文的敲定以中国编辑为主,受国家赞助、监管。③国家利益,指由国家授权或以国家利益为先、服务于国家的译者进行翻译,所译文本于国有利。以英国笔会翻译奖为例,英国政府为丰富本国的翻译作品,组织评选符合国家需求的作品,资助翻译并出版,原作和译作都不属于国家文本,译者也非受聘于国家,但是为国家而译。
其次是两两组合,可得出“国家+机构”“国家+译者”和“机构+译者”3种模式。“国家+机构”模式属于满足“国家文本”与“国家名义”两种条件但译者并非为国家而译的情况,如古代来华的传教士,为实现传教目的翻译西方较为先进的科学技术、人文思想,译本恰巧受到统治者的重视,经国家机构汇编全国发行。“国家+译者”模式是译者为国家译、原作属于国家文本或译本被视为国家文本但并非国家机构组织策划的情况,如美版《战争年代》。“机构+译者”模式最为常见,中国外文出版发行事业局的经典化翻译项目即是如此,原文本不属于国家文本,通过“机构+译者”模式,译作上升为国家文本。
最后是本文所探讨的国家、机构与译者的三维一体模式。单一维度已经可以用于解释特定的国家翻译实践现象,而两两组合甚至三维一体则更为充分。
对上述国家翻译实践“三维”动态组合模式的解读是基于译作生成过程、深入各阶主体的三维性阐释。我们还可以进一步聚焦“国家”这一国家翻译实践命题的充分必要条件,从国家翻译实践行为三要素——主体、对象和目的出发,进行国家翻译实践三维标志的进一步凝练。具体为:由国家或以国家名义发起的翻译实践,国家是主体,翻译行为的性质属于“国家译”;翻译国家文本或与国家密切相关文本的行为,是将国家作为翻译对象的“译国家”;把国家当作翻译目的,为实现国家利益的翻译行为则是“为国译”。通过以国家为视点的多种组合解读不同文本的产出过程,有助于充实国家翻译实践内容,加深对国家翻译实践的了解。凡是在策划阶段、实施过程中或译作生成后以国家名义或经国家机构主导或统筹、具有国家符号标记的翻译事件均可适用。
结语
国家翻译实践既是一个框架性研究对象,也是一个自成体系的理论框架。《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的翻译过程涉及国家、机构和译者三阶主体,以国家文本(译国家)、国家名义(国家译)和国家利益(为国译)为标志,呈现国家翻译实践特征。据此,本文认为,判定某一文本对象是否为国家翻译实践,关键在于其翻译选材、译者行为、翻译传播3 个维度是否具有“国家性”,以及翻译成果是否具有国家层面的意义。本研究以《我的父亲邓小平》两卷本翻译模式为线索,从国家视角出发审视国家翻译实践的三阶主体,推导出“三维”动态组合,单一、组二、合三均可用于国家翻译实践类型特征的判断。本文旨在拓宽国家翻译实践研究范围,深化相关研究,为进一步认识国家翻译实践提供参考,也为充实其理论框架提供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