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结
2024-01-15
综上所述大量考古之证据,张骞在大夏见筇竹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流传了两千多年的谜团似乎可解。
而在四川和云南多地发现的竹形铜杖和杖首表明,以蜀地为中心的中国西南地区,至少从公元前第二千纪晚期的三星堆文化开始,就已经产生了将神杖与竹相结合的某种信仰,并在周边地区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杖之制,要么用竹,要么拟竹;那些体现王权、身份或与祭祀相关的铜杖首,下面的杖身也当是竹。当然,体现早期蜀地崇竹观念的相关文物,也绝不限于从竹之杖的角度。例如,四川省什邡市战国墓出土的铜矛上,从另一个方面展示了蜀地对于竹的崇拜。该矛通长21 厘米,两面矛脊的中部均呈竹节状凸起,竹节饰共18节,自龙形动物口中吐出,直达矛锋处,由下至上渐尖,骹口处雷纹一圈,骹上部右侧一面刻有竹节状的“”图像文字(图1)[1];又如战汉时期出现的多枝灯和东汉时期蜀地大量出现的摇钱树,我们认为其原型也都是竹,这有待于将来进行更多深入的研究。
图1:四川什邡城关战国墓M10 出土的铜矛及拓片
从文献的层面而言,中国西南地区也一直流传着与竹有关的神异传说,如晋代常璩在《华阳国志·南中志》中记“竹生夷王”与“竹神”之祀:
有竹王者,兴于遯水,有一女子浣于水滨,有三节大竹流入女子足间,推之不肯去。闻有儿声,取持归,破之,得一男儿。长(养)有才武,遂雄夷狄,氏以竹为姓。捐所破竹于野,成竹林,今竹王祠竹林是也。王与从人尝止大石上,命作羹。从者曰:“无水。”王以剑击石,水出,今竹王水是也,破石存焉。[2]
一直到唐代,西南地区尚崇祀“竹神”。唐代道世《法苑珠林》卷七十九记载:“汉夜郎遯水竺王祠有竹节神。”司空曙《送柳震归蜀》诗曰:“白日双流静,西看蜀国春。桐花能乳鸟,竹节竞祠神。”又有刘禹锡《晚岁登武陵城顾望水陆怅然有作》诗曰:“形象承鸟翼,蛮陬想犬牙。俚人祠竹节,仙洞闭桃花。城基历汉魏,江源自賨巴。”可见竹被赋予特殊的神异性自有其可考的悠久传统。
西南地区的崇竹文化,随着古蜀与古印度之间贸易的开发而外传至中亚地区。很多学者相信特立独行的三星堆文化,其实有着诸多的外来因素,蜀地当很早就存在交通西方的通道——不过直至公元前2 世纪,随着张骞的到访,方为中国的史料所记。可以肯定的是,大夏人、身毒人进口蜀地的筇竹杖,绝不是简单的经济贸易行为,而只能是此物隐含了某种象征性意义或功能。从物质的层面而言,筇竹与蜀布均是易耗品,难以久存;然而从观念的层面而言,不产竹的中亚地区却将竹节形的杖上升至某种与信仰关联的神圣之物,看起来难以置信,却似乎既可以理解为是蜀地输出筇竹的一个结果,也可以理解为是大夏输入筇竹的一个原因。我们不妨将这条贸易通道理解为张骞凿空西域之前的“竹之道”,尽管久已湮灭,但其背后曾经暗藏的是新石器时代晚期至青铜时代和铁器时代欧亚大陆东西方之间频繁的物资流动和文化互鉴,而其中思想与观念层面的流动性之大,不仅远非我们今人所能想象,其意义恐怕也要远远大于“丝绸之路”物质层面的流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