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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乡土空间书写的变迁:以新时期以来的影像表达为脉络

2024-01-14张岳隋筱鸥

电影评介 2023年20期
关键词:乡土长江农村

张岳 隋筱鸥

关于中国乡土空间与其社会文化想象的叙述,延续着中国现代文学传统在整个20世纪乃至21世纪的表达。尤其是在改革开放后,中国城市与乡村发展走上了迥然不同的发展路径,对于城乡之间文化形象的影视书写也日益频繁。如何将“乡土中国”与“现代中国”相联系?如何在现代变局与全球文明的视野中处理中国乡土这一充满复杂差异的文化空间?就这些问题,本文以新时期以来具有代表性的文献纪录片、影视剧、新媒体视频三类大众文化传媒为例,以时间与社会发展为基本脉络,探讨在现代变局与全球文明视野下对中国乡土空间进行的诸种创作与想象。

一、文献纪录片中的乡土怀感与双重经验

在改革开放初期,中国文艺肩负着解放时代思想、为大众开垦知识文化荒原的时代任务。文献纪录片在此时成为结合纪实、科普与凝聚人心等多重作用的重要媒介之一。这些电视文献纪录片内容题材丰富,对乡土空间的叙事采用宏大叙事的模式,在联系中国改革与程式化过程中的种种体验和经验展示了中国地理形象,旨在以“地理中国”激发观众“文化中国”的民族意识,增强民族凝聚力。

(一)改革变局中长江形象的凝聚力与号召力

長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中华民族从数千年前就在长江沿岸繁衍生息,在这片伟大的土地上创造了辉煌的历史文明。在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纪录片创作重启之时,也恰逢国内政治与经济体制的改革,随之而来的是文化与思想领域新旧思潮的碰撞。这一时期的文献纪录片广泛以中国著名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观为素材,拍摄出了《丝绸之路》(陈舜臣、石坂浩二,1980)、《话说长江》(戴维宇、陈铎、虹云,1983)、《沙与海》(康健宁、高国栋,1990)、《望长城》(刘效礼,1991)等宣扬爱国主义的作品。其中,1983年拍摄的《话说长江》成为该时期重要的作品之一,该片播出后创下了40%收视率的盛况①,在1983年度全国电视专栏节目评选中获特别奖,并在其后的几十年中陆续推出《话说运河》(戴维宇、陈铎、虹云,1986)、《再说长江》(刘文、李近朱、李易,2006)等“续作”,带动了相关观众参与和再创作的“长江热”。《话说长江》塑造了何种“长江”形象?长江又作为怎样的象征在中国现代变局中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长江的乡土空间与历史经验构成了《话说长江》中长江形象的源泉。这部系列纪录片以长江由上游至下游的空间顺序为基本呈现线索,重点讲述了长江沿岸的四川盆地、太湖平原等各大地理区域,峨眉山、庐山、九华山、黄山等名山大川的壮丽美景,以及成都、景德镇、扬州等历史文化名城的民俗生活,从气候特征说到风土人情,其中充满了对历史的沉思与怀想,引起了中国观众的强烈反响。另一方面,全球化视角下的《话说长江》中又处处包含对中国现实巨变的描述和回应,第十二回《长江第一坝》用了一整集的长度讲述了正在建设中的三峡大坝,除此以外还提及了建国以来各种防洪大堤坝、桥梁、水库等水利与交通设施;第二十五回《走向大海》解说词中的长江“昂首高歌,飘逸豪放地奔向太平洋”,更加包含着对外开放政策下,对长江哺育的中华文明汇入以太平洋为代表的世界文明的期盼与希望。德国思想家卡尔·施密特在其著名作品《陆地与海洋》中,将近现代以来的世界历史,明确表述为陆权与海权的斗争,以长江、黄河为代表的中国文明作为一种“大河文明”被认为必将汇入西方“蔚蓝色的海洋文明”当中。[1]事实上,《话说长江》的拍摄工作吸纳了日本友人的投资,这部看似完全“土生土长”的纪录片已然在基因中携带了“合资文化产品”的性质。作为一部带有较强文学性的文献纪录片,《话说长江》不仅歌颂长江两岸的自然与人文风景,还揭示了人与长江的关系和长江在中国文化中的神圣位置;从自然风光中发现了中国的悠久历史与浪漫主义的情怀,揭示了长江的形象充满力量的,并强调“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生活了千千万万个春秋”的长江“还是这样年轻,这样清秀”;而“正是这有着悠久而漫长历史的长江,与古老的黄河一起,共同孕育了我们文明的祖国。”因此,历久弥新的长江不仅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还是中国人的民族之根与力量之源。

(二)西方物质文明冲击下黄河的传统隐喻

环境历史学者戴维·艾伦·佩兹在《黄河之水:蜿蜒中的现代中国》中提到:“近现代中国的黄河既是西方人眼中的中国之殇,又是中国人塑造的中华文明之母。”[2]钱穆先生则在《水利与水害》一文中指出,黄河可为利亦可为害,关键在于人的掌控;而古黄河对于中国文化的促进作用远在长江之上,只因宋代以后中国经济文化中心的南移和政府治理的腐败才使黄河渐渐成为中国之害。[3]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创作的《黄河大合唱》中,黄河与《话说长江》中的长江一样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或“精神之源”;1979年中美建交,中美当时的经济落差不能不使国人体会到深入骨髓的震惊与痛切体验,因而将黄河从中国人赖以生存的家园指认为中国在世界秩序中落后位置的根源,便是震惊体验中一种携带着求胜心态的自我抚慰。

(三)交汇贯通的两种乡土空间

中国最初的体制内纪录片创作在20世纪80年代初发轫,并作为携带科普、教育、宣传、娱乐等多种功能与多重经验盛行于整个80年代,内在标识着中国知识界开始了新一轮的理性的文化探索。在暂时的封闭之后重新开始将目光投向自身与世界,便是这一时期拍摄国内乡土人文纪录片的应运而生的原因。在全球化与现代化视角下审视这一时期的纪录片,都具有交汇、贯通的两种乡土空间。《沙与海》(康健宁、高国栋,1990)记录了沙漠里的游牧人家和大海上的渔民两家人栖身的地域环境和各自不同的生活,其中的“沙”和“海”都是两种乡土空间的隐喻,“沙”作为土地是凝固,暗示着心灵的保守状态,意味着封闭的内陆;与向外敞开的“海”形成对照。有关两种乡土空间的思考与有关当下改革开放思潮的思考,在当下的文明全球变局中是一体的。被命名为“新启蒙”[4]的20世纪80年代体现在电视纪录片的创作中,即在中国的现代性历史中体现了传统的乡土关怀,并将从西方借鉴的海洋现代性融入对土地的现代性思考中。

二、从乡村题材影视剧看乡土空间的产生现代性

在20世纪90年代,改革开放带给社会的震惊体验已经伴随中国城市化与社会文明的发展逐渐适应,立足于城乡二元交叉融汇的社会现实,分别就城市与乡村进行空间书写已成为实际之交文化生产的主题。在21世纪,中国乡村题材影视作品使乡土空间彰显出发展视角下动态、建构性的时代特征,这是面向改革开放40年的全面总结和深沉致敬,更是承接改革开放昨天、今天和明天的伟大宣言。

(一)现代视野中重新书写乡土空间

20世纪90年代初期,中国电影正在经历一场由体制内创作到市场机制创作的整体转型,电视剧短暂地超越了电影,成为这一时期重新发现乡土空间的首要媒介。在实际的电视剧创作中,《趟过男人河的女人》(陈国军,1995)、《夜深人不静》(张惠中,1996)、《一乡之长》(张惠中,1997)、《庄户人是天》(吴俊华,2000)等佳作相继涌现。这批电视剧作品深入农村基层治理、上世纪90年代的下乡扶贫政策、一乡之长的干部任免等方面,展示了新时期农村复杂的社会现状与新时代农民的精神风貌。随着全社会文化水平的提高和义务教育在农村的普及,城乡之间在各个方面相互渗透的现象非常普遍。以上面提到的作品为例,在这些作品中,乡村的传统秩序是与传统社会的性质相配合而存在的,电视剧并不主张维护传统或返回传统,而是在现代精神与人道主义下对乡村展开尽可能的帮扶,体现了新时代新农村的精神内涵。[5]

近年来,展现脱贫攻坚背景下新农村新风貌的电视剧作品数量不断上升,中国农村电视剧中出现了大量既关注新农村实际生活习惯与特征,又体现时代气息的优秀作品。例如《最美的乡村》(郭靖宇,2020)在新时代“脱贫攻坚、全面小康”的历史背景下,以单元剧的形式,讲述了三位青年共产党人积极响应党中央号召、开展脱贫攻坚工作的故事;《月是故乡明》(沈行,2021)以事业有成的女企业家张锦绣为主要人物展开,讲述了她返乡创业,带领全村人民打响脱贫攻坚战的故事;在脱贫攻坚的伟大历史任务完成后,以新农村坚忍不拔、顽强发展的妇女群像为中心的《刘家媳妇》(黄力加,2022)以三朵、邝玲和刘大海三人的爱情婚姻为主线,表现了当下新农村新女性在脱贫攻坚中的时代形象与实践经验;《大山的女儿》(雷献禾、王菁,2022)根据真实事迹创作,讲述“最美第一书记”黄文秀研究生毕业后毅然决然回到广西农村,奋战在扶贫一线的动人事迹,这些作品成为传播中国脱贫故事与脱贫经验的重要窗口。在发展的视野中,以现代化和工业化的视点审视中国乡土与乡村,在现代视野中重新发现“乡土中国”是艺术创作规律下的必然选择。中国农村的发展模式较大程度上减少了工业化对原有社会秩序的冲击,同时也在许多政策指导下为原有的乡土空间带来新的变化。因此,“乡土中国”在艺术创作中必然成为动态的、发展的建构性概念。

(二)城乡文化观念对立格局的交叉与互渗

伴随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与脱贫攻坚工作的持续展开,依托于农业和土地成长起来的城市化中国以城市为主流文化的主要视点,已经成为现代生产力发展的当下一个不争的事实。许多电视剧映射着中国城乡的二元结构,《乡里彩虹城里雨》(龚艺群,2011)、《穷孩子富孩子》(李平,2011)等电视剧都着眼于城市文明对农村文明的冲击、农村生活城市化的追求倾向、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转移出现的矛盾、现代生活方式和传统生活方式的冲突等内容。与此同时,中国电影也后来居上,持续发力,以《过昭关》(霍猛,2020)、《点点星光》(谢德炬、黄展昌,2021)、《东北合伙人》(崔志佳,2022)、《梦想花正开》(邓楚炜,2022)为代表的一大批优秀乡村题材影片都展示了现代城市意识和乡村传统道德观念的冲突,构成了城乡对立格局下当代生活的一些极其重要的方面。伴随着乡村振兴的推进,中国电影经由中国式现代化的乡村生活经验滋养,显现出更加深刻的内涵,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新风貌。

三、从新媒体与碎片经验中再建新农村乡土文化的尝试

在全媒体时代,以新媒体平台上的直播与短视频为文本,在内容、风格、美学上注重纪实性与氛围感,再次重建了当前的中国乡土形象。许多自媒体内容生产者借助短视频,将新农村的乡土文化场景化,在一粥一饭之间建立了全新的影像沟通渠道,将乡土空间拓展到了全世界。

(一)新媒体平台“后来居上”的乡土社会文化新局

中国广大的乡村地区在从乡土熟人社会进入现代文明的过程中,与乡土社会中所养成的生活方式产生了隔阂。在全球化交流的底色下,现代媒介常常与乡土中国的社会习俗间产生断裂,受城市居民欢迎的文艺作品无法在乡村激起波澜,而村镇人口热爱的文化样式在城市主流目光中被认为是“土气”或“下沉”的。费孝通曾在《乡土中国》中将“土气”解釋为“乡土社会的原则和生活是地方性的,无法拓展至更广阔的空间,从中得来的认识是个别的,不能用来解释笼罩着万有的真理。”[6]然而,乡村振兴过程中兴起的抖音、快手等新兴媒体平台为努力向现代化生活靠拢的农村居民提供了展示自我的有效媒介。诸多短视频发布者、职业主播都借助这些平台努力使种地、喂养牲畜、盖房等乡村生活内容进入人们的视野,全方位直播“脱贫攻坚”工程的进展与完成,成为新媒体平台上的主流风格和内容。新媒体平台的强力介入使得乡土中国的土地生存经验在更广领域联通,在城市化趋势主导的文化中“后来居上”,并发挥了保持着乡土特性的作用。

(二)立足于尝试“返乡”抑或“再造乡土”

人文学者因农村风俗的变迁而感叹农村的衰败,却选择性地忽视了农村在现代生活变局中产生的诸种活力。这样的感慨囿于一种关于农村的道德化视野,因而削弱了对于新农村真实情况的把握能力。在脱贫攻坚工程完成之后,阿木爷爷、帅农鸟哥、滇西小哥、大师的菜、野食小哥、日食记等网红博主在乡村振兴的道路上纷纷带着“乡土场景”与“乡土味道”出圈,这些视频生产者发布的内容主要以生动直观、新颖易懂的短视频为主,以短视频的形式实拍博主本人在乡野山涧之间的劳作生活场景,兼具中国传统田园意境与中国传统生活方式自然而本真的从容。这些短视频中的生活与生产反映出一种人和自然的相互和谐之感,提供了一种带有工业时代的理想化生活方式。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快速的工业化与标准的商品化社会中提供了为几乎所有现代人所向往的生活,恰恰是一种最有效的“文化输出”。而这样的“文化输出”背后,却是中国农村在半个世纪的变革后出现的新型伦理形态与价值观念,在经济基础上是与农村快速发展的生产力变迁相配套的,只有在当前中国农机、农技、农业的发展使我们完全具备在土地上规模耕作的能力之后,一餐一饭与四时劳作才具有悠闲自得的气质;而以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国农家为主线的视频,也堪称网络传播时代的中国“田园诗”,带给观众一种超越地域的美学意义与心灵归属感,满足了现代都市生活中释放压力的心理需求。

结语

大众传媒中的乡土现代是创作主体对现实的认识和文化想象的结合,乡土空间所承载的意义远比我们描述得复杂,乡村所发生的故事远比我们想象得真实。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和媒介融合的时代语境下,中国走向改革与开放的现代化历程一直包含着对于乡土的关怀。在改革开放政策与全球化浪潮提供的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前,中国影像创作者应该立足广袤的中国乡土,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充满文化自信;在充分意识到乡土空间蕴含的民间文化的活力与影像表达的潜力的基础上,发挥乡土空间在乡村文化建设和影视产业转型升级等方面的独特价值,并结合社会现实和时代需要进行创新性继承和创造性发展,是中华民族以自身优秀文化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必由之路。

参考文献:

[1][德]卡尔·施米特.陆地与海洋:古今之“法”变[M].林国基,周敏,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17.

[2][美]戴维·艾伦·佩兹.黄河之水:蜿蜒中的现代中国[M].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7:93.

[3][4]钱穆.古史地理论丛[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249.

[5][6]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248.

【作者简介】  张 岳,男,江苏南京人,南京传媒学院戏剧影视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声乐演唱、戏剧影视表演研究;隋筱鸥,女,江苏南京人,南京传媒学院戏剧影视学院讲师。

【基金项目】  本文系2021年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音乐剧创作传承民族文化的创新研究”

(编号:2021SJA2338)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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