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导向模式在大学生心理干预中的应用策略

曾银花 张书帏

（福建医科大学，福建福州，350108）

一、引言

2023 年，教育部等十七部门联合印发《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生心理健康工作专项行动计划（2023—2025 年）》，明确提出工作目标：“健康教育、监测预警、咨询服务、干预处置‘四位一体’的学生心理健康工作体系更加健全，学校、家庭、社会和相关部门协调联动的学生心理健康格局更加完善。”促进学生身心健康、全面发展，是党中央关心、国家重视、社会关注、人民群众关切的重大课题。大学生是非常重要的学生群体，大学生心理干预的主要场景是在大学校园内，问题表现多样，既有心理疾患，也有一般心理问题，既需要消除症状的心理干预，也需要增进幸福感和人格完善的心理干预，[1]因此，探索大学生心理干预工作效能提升的模式具有现实意义。

二、大学生心理干预现状与问题

（一）传统的大学生心理干预模式

传统的心理干预模型脱胎于精神病学，属于问题导向模式（Problem Oriented Intervention）。在问题导向模式中，会先采用问卷和量表来确定干预对象的缺陷和症状，再通过研究探明这些缺陷和症状的形成机制，然后对专家进行培训，采用特异性的干预方法针对这些缺陷和症状开展工作。这种传统的心理干预模式目前在国内大学中占据主流。

（二）大学生心理干预的问题

近年来大学生心理问题愈发复杂化，对大学心理干预工作造成很大的挑战。现状下大学生心理干预的问题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大学心理干预者的专业化程度不足，知识技能体系较为陈旧；[2]大学心理干预依然出现“健康教育”和“咨询干预”的割裂；大学生对学校心理干预依然有戒备，求助意愿不够充足等。

三、心理干预的资源导向模式

（一）资源导向模式简述

心理干预的资源导向模式（Resource Oriented Intervention）在20 世纪70 年代第一次被提出，在2000 年之后相关的理论探讨和实证研究迅速增加，[1]主要集中在德语区国家。资源导向模式聚焦于干预对象的资源，倾向于对干预对象进行资源诊断（Resource Diagnosis），并建立如何在干预中使用这些资源的理论假设，通过资源激活（Resource Activation）来让这些资源转化为心理干预的催化剂。[3]

（二）资源导向模式的特点和优势

1.资源在心理干预中的核心地位

问题导向模式的诊断和评估聚焦于干预对象的缺陷和问题，并以消除缺陷和问题作为干预目标，例如心理干预人员可能会假设大学生在心理问题发生时是脆弱的、无能的和无助的，干预对象对于如何解决问题也缺乏心理学知识和技能，而资源导向干预模式则假设人人都有丰富的资源，甚至那些严重精神疾病或是智力发展迟滞的患者也有资源，资源在心理干预的要素中处于核心地位，即使面对较严重的心理疾患，仍积极地聚焦于干预对象的资源。

2.对资源的激活是改变的重要因素

问题导向模式假设带来改变的因素来自于干预者提供的特异性干预方法和干预程序，例如受过多年训练的干预者会假设干预对象缺乏改变的知识和技能，需要遵循干预程序来完成干预过程，而资源导向模式则假设干预对象已经拥有了大部分甚至全部应对困难的资源，而干预者只需激活这些应对困难的资源，必要时再从外部进行补充。[3]

3.治疗关系中干预对象处于主导地位

问题导向模式认为干预者在治疗关系中是专家，处于主导地位，有学者指出对问题和缺陷的关注会强化干预对象的负面形象，降低他们的控制感，使他们成为心理干预的被动接受者，而资源导向干预模式认为干预对象才是解决自身困难的专家，在治疗关系中处于主导地位。[4]相较而言，资源导向干预模式能够聚焦于干预对象本身，最大限度利用干预对象已有的资源，并在干预者的引导下，拓展能量，看到更全面、更广泛的自己，尽快脱离治疗师走上独立成长的道路。[5]表1 列出了问题导向模式和资源导向模式的区别。

表1 问题导向模式和资源导向模式的区别

四、资源导向模式心理干预的核心技术

（一）资源识别技术

在临床心理学中，资源是人应对任务和控制行动的核心要素，不同学者也给出了不同定义，Nestmann 将资源定义为：“最终，在特定情况下，特定人所珍视的或有帮助的一切事物都可以视为一种资源。”[4]Grawe 认为人有四种基本需要：自尊、亲密、控制和定向、幸福，在与环境交互中，人通过利用资源来实现这四种基本需要，以维持心理系统的一致性。[6]

为了帮助干预者识别资源，Willutzki 把资源分为主观资源和客观资源，主观资源是个体主观感知的资源，客观资源是由他人观察到的资源。主观感知到的资源对于个体的行动控制影响很大，但个体不总是都能感知到自身的所有资源，从心理干预的角度来说，他人观察到并提示的客观资源同样也很重要。在下一级的分类中，可以把主观资源和客观资源分为外部资源、内部资源和人际资源，外部资源是物理和社会环境特征，包括资金、物品、社会政策、文化、福利措施等，比如在大学心理干预工作中，干预人员可以提示干预对象去了解自己家庭的资源和学校对学生扶助政策等；内部资源是个体原本具备的知识、技能和心理特征，还包括信念系统、价值观、兴趣爱好、优势等，比如干预人员可以提示干预对象去主动感知自己喜爱的运动、自己惯常使用的解压方式、自己擅长的技能、珍视的价值观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人际资源是个体在社会系统和社交网络中获得支持的机会，包括家庭成员、亲友、同学同事、社会工作者、社区工作人员等，干预人员可以提示干预对象，在感到心理不适时，可以主动联络这些友善的人，获取情感和物质上的支持。

（二）资源诊断技术

因为DSM 系统的五轴诊断都属于问题诊断，有学者提出引入额外的Ⅵ轴“个人优势”，来强调资源导向干预的重要性，[8]资源诊断的方式包括观察法、访谈法、问卷法，可以综合使用以上几种方法进行资源诊断，并将收集到的资料填写在资源清单中。可以通过观察干预对象的外表、衣着、人际关系来发现资源，也可以在干预对象的访谈中发现对方的资源，或者主动询问对方的资源。问卷法可以使用多维资源诊断量表比如埃森资源问卷（ESI）和伯尔尼资源问卷（BRI），埃森资源问卷包括38个项目，测量内部资源、人际资源和结构性资源（外部资源），具有较好的信效度，该问卷有中文版。伯尔尼资源问卷有81 个项目，分为自评问卷和他评问卷，自评问卷用于测量主观资源，他评问卷用于测量客观资源，具有良好的信效度。

资源诊断是个案概念化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同时因为资源诊断提示干预对象本身就拥有这些资源，因此具有直接干预的效果。有学者认为资源诊断的意义有三项：1.通过资源诊断增强干预对象的决策能力，避免资源损失的风险；2.通过资源诊断可以帮助干预对象探索对资源最佳利用的方案；3.通过资源诊断进行资源激活。[2]

（三）资源激活技术

当干预者能够聚焦于资源并完成资源诊断后，就可以进行资源激活。激活的概念来自于Piaget 的图式理论，当干预对象可以将注意力从问题转移到资源上，会使认知和情绪产生改变，也会在人的意义系统中出现共鸣。资源激活通过两种方式来产生干预效果：当资源和干预对象的问题相关时，干预对象通过有效利用资源来解决问题；当资源和干预对象的问题无关时，资源激活也能带来正面情绪的提升和认知上的改变，从而满足自尊、亲密、控制和定向、幸福这四种基本需要，推动干预对象解决问题。

表2 列出了在资源激活会谈中可以设置的会谈项目，Willutzki 提出应该尽量在心理干预会谈的早期引入资源激活。Gassman 和Grawe也指出，较为成功的干预者都是在干预早期就进行资源激活。[5-6]大学校园内的心理咨询一般为短程咨询，更好的策略是采用灵活多变的形式进行资源激活，如写作法、绘画法和资源日记法。写作法可以指示干预对象写出上一周内有什么事情进展顺利，而且让自己感到舒服，在干预对象完成写作后，可以进行进一步讨论，此方法尤其适合暑假寒假网络心理干预；绘画法可以给予自由作画的环境，提示干预对象画出自己喜爱的活动或者人物，尤其适合在心理自助室中让学生自主完成创作，或者通过艺术团体的形式开展活动；日记法是在心理干预后布置家庭作业，让干预对象每天在表格上写出3 项积极的体验并保持记录，可用于在干预中布置每周家庭作业，并在干预结束后保持干预对象的心理健康水平。

表2 资源激活会谈的会谈项目

五、资源导向技术与其他心理干预技术的整合

资源导向模式是超越不同心理干预技术的更高一级干预理念，因此可以和其他心理干预技术进行整合，干预者可以使用资源导向模式的核心技术，整合到自己擅长的干预技术中，Ociskova 列举了认知、行为、体验和叙事四个层次的技术整合，可以帮助干预者有效地进行工作。[9]

（一）资源导向技术整合认知技术

当干预措施涉及认知层面时，比如在认知治疗中需要对有偏差的灾难化认知进行工作，干预者可以在会谈中识别干预对象的认知资源，比如积极的认知重建、发展积极的核心信念，积极的自我指导和自我肯定，借助干预者的思维能力进行观点采择，并确定最重要的价值观和最重要的个人角色，这改变了原来聚焦消极思维的工作方法，更能利用干预对象的已有积极思维资源来推动认知转变的产生。

（二）资源导向技术整合行为技术

当干预对象在压力下感到焦虑、抑郁时，可以使用行为激活、放松训练等行为干预技术，在确定具体积极行为时，可以通过资源诊断，找到干预对象曾经尝试实施过的活动，比如找到令人感到愉快的活动，找到让自己有掌控力、有挑战、有成就感的积极活动，尝试呼吸放松或者冥想，对自己的积极活动进行自我奖励，等等，行为技术原有的难点在于指导性较强，容易引起干预对象的抵触，但在资源导向技术的参与下，干预对象会更加乐于接受干预者的行为指导。

（三）资源导向技术整合体验技术

干预策略可能会涉及一些意象技术和互动技术，比如引导式想象、自由想象、角色扮演等，这些想象技术会大量运用到干预对象的积极资源，比如当干预对象热爱自然旅游时，就极易进行引导式想象，让干预对象沉浸在自然场景之下慢慢放松；当干预对象有温暖的父母关系时，就可以通过角色扮演，来自由想象父母是如何对自己进行支持和鼓励。在体验技术中加入资源导向技术，除了可以激活积极体验之外，也可以让干预对象加强和自己所喜欢的人、物、事的心理联结。

（四）资源导向技术整合叙事技术

当使用叙事干预技术时，需要把有压力的创伤性叙事重写为有意义的叙事，干预者可以收集过去成功的事件、克服困难解决问题的事件、个人积极转变和家庭积极转变的事件，然后用全新的方式重组这些碎片，来创造出一个更有意义、更平衡的叙事，比如有的干预对象会先描述一个“没有考上理想大学”的创伤性故事，而通过寻找积极的叙事资源，就可以强调考上大学之后的个人转变，让干预对象意识到自己在当前的大学中并不是一无所获，能够看到自己在大学中的努力，在大学中谁支持了自己，谁是自己的榜样。加入资源导向技术之后，更能让干预对象不陷于原本的创伤性叙事中，推动干预对象发展自己独特的积极叙事。

六、资源导向模式在大学心理干预中的应用策略

（一）普及和推广资源导向模式的理念和技术

针对大学心理干预工作者知识技能较为陈旧的问题，需要在职后培训项目中添加资源导向模式的教学内容，突出问题导向模式和资源导向模式在理念上的区别，对大学心理干预工作者进行持续的训练和强化，比如在心理评估章节中加入资源识别技术的内容，在分类诊断章节中加入资源诊断技术的内容，在干预技术章节中加入资源激活技术的内容，并在培训全程中贯穿聚焦资源的理念。

（二）以资源导向模式整合“健康教育”和“咨询干预”

针对原来问题导向模式下“健康教育”和“咨询干预”割裂的问题，采用资源导向模式重新贯穿和整合两个部分，重建心理干预体系。“健康教育”对应的是聚焦和积累资源的部分，“咨询干预”对应的是重拾资源和激活资源来解决问题的部分，按照Sanders 的观点，心理干预并不是仅限于个体心理咨询，健康教育、咨询服务、干预处置都是属于广义上的心理干预，可以用资源导向模式的理念来进行一体化设计。[10]

（三）在“健康教育”环节突出资源的聚焦和积累

针对大学生对心理咨询有戒备、对心理问题有病耻感的问题，在大学“健康教育”环节，例如为大学生开设的《大学生心理健康》课程，采用广播、电视、书刊、影视、动漫等传播形式制作的心理宣教作品，聚焦个体的心理资源，推动个体去积累对自己有利的知识资源、思维资源、技能资源、良好的行为习惯、社交资源、成就资源，等等，让大学生认识到心理咨询并不是弥补他们的缺陷，而是帮助他们激活自己的资源来解决问题。在进入心理咨询环节时，心理干预工作者可以使用“钟摆式问话”在“问题”和“资源”之间来回摆动，推动来访者发现和激活自己的资源，降低病耻感，建立良好的咨询关系，提升学生的求助动机。

（四）在“咨询干预”环节突出资源识别和资源激活

相关实证研究显示，资源导向模式可用于解决一般心理问题、严重心理问题、抑郁焦虑障碍和更严重的精神疾病康复期问题。[5,10,12-13]

对于最轻程度的心理问题，大学心理干预工作者除了心理咨询，还可以创造出一个让大学生可以自我关怀、自我解决问题的空间，可以在校园内设置心理自助室，学生可自由预约自助室，在自助室中通过手册、音频、视频等途径，引导学生识别和激活自己的资源，尝试利用这些资源解决当前的问题，例如采用写作法、绘画法和资源日记法等方式，让学生在自助室里自行完成干预任务。

对于中等程度的心理问题，大学心理干预工作者可以在心理咨询工作中采纳资源聚焦的理念，将资源导向技术和自己擅长的干预技术进行整合，例如认知技术、行为技术、体验技术和叙事技术等，且在咨询早期就激活干预对象的资源，以期能够获得更满意的干预效果，并且将疗效归功于干预对象，以改善咨询关系和服务体验。

对于严重紧急的心理危机，大学心理干预工作者也需训练自己在最严峻的形势下，依然对资源有高度的敏感性，例如干预对象将要实施自杀时，干预者不仅需要去询问对方放弃生命的原因，也需去了解对方在决定是否放弃生命时的摇摆，询问对方不想放弃生命，想要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和愿望，以此为干预的资源，促进转变的发生。

七、总结与展望

当下，大学心理健康教育在国家政策的引领下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干预者可以开展多层次、多平台、多理论取向，针对多种精神和心理问题的心理干预工作。从辩证的角度来看，大学生在校园中既有问题，也有资源。心理干预的资源导向模式认为当执迷于问题和劣势时，就会忽略潜在的资源和优势，干预者应该聚焦于不同平台的资源和不同干预对象的资源，及早进行资源诊断和资源激活，将资源策略与认知行为疗法、心理动力疗法、叙事疗法和以人为中心疗法等相结合，从而促进干预效果的实现。由于心理干预的资源导向模式发源于德语区国家，而且研究较多在医院进行，若要验证其是否适用于中国校园，还有待于今后进一步的实证研究，其研究工具也尚需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