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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吊杨二妹》中的“荆枝”新解

2024-01-13雷业洪

郭沫若学刊 2023年4期
关键词:二妹荆条辞书

雷业洪

(乐山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乐山 614000)

一、缘起

郭沫若的《鹧鸪天四首·吊杨二妹》①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年,第371-373 页。,格调不凡兼具哀婉沉雄,意境奇绝浑如空谷足音,是我国悼念诗词中的珍品之一。对此珍品,本人曾在《郭沫若诗歌价值系统的整体性》②参见雷业洪:《郭沫若诗歌价值系统的整体性》,《郭沫若学刊》2003 年第4 期。等四篇文章中给予过详略不一的赞誉,唐瑛、周洪林等行家也将其称为“20 世纪里旧体诗词不可多得的典范之作。”③唐瑛,周洪林:《读郭沫若〈鹧鸪天·吊杨二妹〉》,《郭沫若学刊》2013 年第4 期。

对这一组词的解读,应有相当深广度、确切性。但在近期偶然浏览一些辞书对“荆枝”的解释时,恍然察觉自己近20 年前的两篇拙文,对其中“荆枝”的解读,竟未免牵强附会,不禁一阵汗颜。由于这种解读的主要依凭亦存在此种牵强,而迄今犹未见从某处投来的匡正之光——尽管笔者的注视,已曾与多篇有关郭沫若旧体诗词注释的补正性文章晤面,但在其中并不见此种光亮的踪影,所以不才并不能仅感惭愧,也当对此“荆枝”的解释之事,做一些铸新淘旧的辨说。

(一)对“荆枝”与“荆条”的迥异解释

本人有两文认为:

《吊杨二妹》第三首的第三、四句,是“写作者在号称‘海棠香国’的嘉定,与杨二妹重逢时,杨将感觉对父老乡亲关照不够有回乡谢罪之意的作者当客人看待”。④雷业洪:《旷世歌吟岂等闲——细读郭沫若〈遥寄安娜〉〈鹧鸪天四首〉》,《郭沫若学刊》2004 年第4 期。

此首词中的“荆枝”,是“指请罪的人。《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荆:荆条、荆枝”。⑤雷业洪:《异彩耀目 词林奇葩》,载陈俐,陈晓春主编:《郭沫若经典作品多元化解读》,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 年,第125 页。

从龚继民、方仁念编著的《郭沫若年谱》①龚继民,方仁念编著:《郭沫若年谱》,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年。看,《鹧鸪天四首·吊杨二妹》创作于1940 年9 月4日,曾收入郭沫若的《潮汐集·汐集》与《郭沫若全集》文学编二卷。这一年谱,及其所指这两书,均无郭沫若或编者对《吊杨二妹》中的“荆枝”的解释。本人这两文对此词的解释,主要依凭王继权先生等编注的《郭沫若旧体诗词系年注释》(上)的表述:“荆枝,指请罪的人。《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荆,即荆条、荆枝。这两句说,在世称海棠香国的乐山再度相逢,竟把我这个前来谢罪的人当作客人看待。”②王继权,姚国华,徐培均编注:《郭沫若旧体诗词系年注释》(上),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2 年,第274 页。

从这种依凭关系看,昔时本人与王继权先生等对“荆枝”的解释,虽有一些用语差别,但基本意思相同,可视为一种解读。

近期自己对此种解读的置疑,源自所见包括权威辞书在内的工具书,对“荆枝”所作与此迥异的解释。

这一阵,笔者查阅过百度百科等一些网络工具书,以及1989 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为世界权威工具书的纸质《汉语大词典》等。通过这些查阅发现,不仅《汉语大词典》有对“荆枝”“荆条”以及“负荆请罪”等的解释,而且所见的一些网络工具书也有类似解释。这些解释,具体面貌不尽相同,基本内容无异,其要点是:

荆枝:典故名,典出南朝梁吴均《续齐谐记·紫荆树》。此记讲到:京兆田真兄弟三人分家,预砍门前的紫荆树,树有感而憔悴。真往见之,大惊,谓诸弟曰,“树本同株,闻将分斫,所以憔悴,是人不如木也。”说罢悲不自胜,兄弟相感,遂不再分,紫荆就重又荣茂。

受此记影响,不少后人遂用“荆枝”喻兄弟骨肉同气连枝。示例:唐·杨炯《恒州刺史王公神道碑》“兄国卬,谷州刺史;弟国稀,仁州刺史——荆枝擢秀,棣萼生光。”唐·黄滔诗《送人往苏州觐其兄》“到日荆枝应便茂,别时珠泪不须流。”③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第2 卷,上海: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88 年,第684 页,第682 页。

荆条:荆树枝条,性柔韧,古代用作刑杖,也用于编制筐篮、篱笆等。“负荆请罪”:汉语成语,表示主动向人认错赔罪,请求责罚。此成语中“荆”:荆条,古时用来抽打犯人的刑具。④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第2 卷,上海: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88 年,第684 页,第682 页。

从这些要点对照看,“荆枝”与“负荆请罪”中的“荆”,显然各有特定含义。因此,我们决不能想当然地将《吊杨二妹》中的“荆枝”,视作“荆条”的同义词,并进而当作“负荆请罪”的“荆”看待,以至将其解释成指代有回乡向杨二妹或父老乡亲“请罪”“谢罪”之意的作者。虽然从单个词的语义看,“荆条”“荆枝”似乎近于同义,但在一定的语境中,两者含义截然不同,并不可无视此种差异。

尽管以上列举的《汉语大词典》等工具书,由于编纂人员、编纂过程受到较多因素制约,也会存在一些失误与疏漏,也需与时俱进地进行修订,使用这些工具书时,如发现问题也需质疑。但毕竟其中的权威工具书《汉语大词典》,其编纂人员总体文化水平顶尖,其内容具有广泛吸收已有研究成果特点,质量较高,所提供的知识较为成熟可靠。因此,其对“荆枝”等的解释,我们应予尊重、关注,并据此诠释《吊杨二妹》中的“荆枝”。

(二)与“荆枝”典故有关的一些传承情况

百度百科等网络工具书与地方志,介绍过下列传承情况:

早在秦汉时期,便有“三荆”故事广泛流传。

最初的“三荆”故事比较简约。南朝梁吴均以《续齐谐记·紫荆树》,对此故事添加人物姓氏和具体情节之举,为后世诗词曲用“荆枝”典故,喻兄弟骨肉同气连枝,奠定了情趣盎然基础。⑤百度百科:荆枝词条,https://baike.baidu.com/item/%E8%8D%86%E6%9E%9D/8464910,2023 年11 月1 日。

关于荆树的诗词,在古诗词曲网中,有从唐代到清代的163 首。其中之“荆树”含义,多近似典故“荆枝”。杜甫的《得舍弟消息》全诗为:“风吹紫荆树,色与春庭暮。花落辞故枝,风回返无处。骨肉恩书重,漂泊难相遇。犹有泪成河,经天复东注。”此诗即赋予紫荆树以动人骨肉亲情。其花落故枝等,暗示兄弟分离后,难以再相遇,唯有泪流成河穿越时空的滔滔思念。①本段参见网络资源:关于荆树的诗词-古诗文搜索-古诗词曲网,https://www.gushiciqu.com/search/?key=%E5%85%B3%E4%BA%8E%E8%8D%86%E6%A0%91%E7%9A%84%E8%AF%97%E8%AF%8D,2023 年11 月1 日。

涉及紫荆树的“三田分荆”(或曰“三田哭荆”)故事流传深广,河南省巩义市、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西安市临潼区等三个地区,至今仍保留着有关这个故事的若干迹象。此故事经传说者的种种加工,不仅以文字、戏曲、雕塑、绘画等形式在民间广为传播,而且也随之载入了一些地方志。②四季春园林SJCYL:《“三田哭荆”故事发源地探究》,2022 年9 月15 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401955255050 3136&wfr=spider&for=pc,2023 年11 月1 日。

这类传承情况洞然显示:在我国花木文化中,作为“荆枝”本源的紫荆树,是具有木德与灵性的佳木,曾令心怀异志的兄弟合心,长期为华夏重视血缘亲情者敬重、推崇。视诗词曲中的“荆枝”,为“喻兄弟骨肉同气连枝”典故之事,根深蒂固,源远流长。联系此类渊源观察,“荆枝”典故的特定含义尤为明显。如果说,根据上述要点对照,我们已不能想当然地将《吊杨二妹》中的“荆枝”,视作“荆条”的同义词,将其当作“负荆请罪”的“荆”,那么在了解与“荆枝”典故有关的一些传承情况后,我们显然更应笃信此点。

(三)基于渊源与语境的铸新淘旧结论

再度考察《吊杨二妹》组词营造的语境,可以确认,将其所用“荆枝”,当作“负荆请罪”的“荆”等,是一种与此语境,亦即作者本义相抵牾的曲解。

从上述要点对照,及与“荆枝”典故有关的传承情况所示渊源,和对《吊杨二妹》营造之语境的再度考察看,《吊杨二妹》中的“荆枝”,并未隐含“请罪”“谢罪”之意,仅指代“年轻时候曾与杨二妹做过弹蚕豆游戏的作为叔伯兄长的作者”。此说切合作者本义,与前列曲解相对应,可将其称作新解,而将前列曲解称作旧解。为实现纠错目的,当作相应以新代旧。

王继权先生等编注的《郭沫若旧体诗词系年注释》,虽然出版时间较早,但已做了大量钩隐抉微工作,有很多精当注释,是解读郭沫若旧体诗词的一种重要参考书,其开创之功彰明昭著,必须充分肯定。但由于其内容宏富,成书时间较为仓促,难免出现差错,我们并不能因此讳言它对《吊杨二妹》中的“荆枝”的误解而弃置新解。

二、依据

要确定对诗词用语的某种解释能否成立、可否存世,必须对其依据作一些具体考察,往往需从其是否准确掌握了该用语所涉典故来源,有无贴切语词释义传统支撑,是否切合某诗词营造的特定语境,有无误导可能等一些方面察看。从这些方面看,上述“荆枝”新解的具体依据,有以下四点:

(一)准确掌握了《吊杨二妹》中“荆枝”这一典故的来源。

《吊杨二妹》所用“荆枝”典故之源,不是《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而是《续齐谐记·紫荆树》。如果我们不能否认前面提及的《汉语大词典》等所讲要点,百度百科等网络工具书及地方志所言之传承情况,那么即不能不确认对此典之源的解说,新解准确。

由于“负荆请罪”故事始见于西汉,并且所入辞书广泛,甚至也亮相在我国当今小学课本上,“荆条”与“负荆请罪”典故等的联系,历史悠久影响甚广,而以“荆枝”喻兄弟骨肉同气连枝的故事,尚未享有被请进小学课本等的相当待遇,这前一故事的受众,很可能远多于这后一故事的受众。从已出现过只知这前一故事,不知这后一故事者,误以为“荆枝”即“荆条”,因而弄错“荆枝”典源的情况看,是否真正弄明白了某一典故之源,乃是确定对此典故的解释是否确切,能否成立的具根源性的首要问题。有鉴于此,应当说,此段所言依据,乃新解之具根源性的首要依据。

(二)有贴切语词释义传统支撑。

这一“荆枝”的相应释义传统,在前述《汉语大词典》等之要点中,与百度百科等介绍的传承情况中已有所体现,在近期笔者通过网络搜索发现的,系列古代诗词名句中,更有明显体现。在这类名句里,含“荆枝”者,包括唐代贯休的“如今憔悴荆枝尽”,明代张家玉的“九十荆枝同曳杖”等,多达18句。其中的“荆枝”,均是在“喻兄弟骨肉同气连枝”的意义上使用的,或仅指一种观赏树,并无在“负荆请罪”意义上使用者。

笔者在近期的搜索中也发现,古代郑光祖、李行甫等人的一些诗词曲名句中的“荆条”一词,都是在将其用作刑杖,或编制筐篮、篱笆,或绿化环境等意义上用的,未见有将其“喻兄弟骨肉同气连枝”者。

此上搜索结果昭示:“荆枝”与“荆条”,各有其相应释义传统,不可混淆其传统,新解无此混淆。

(三)切合所解诗词营造的特定语境。

《鹧鸪天四首》中的杨二妹,“姓郭名淑琼……读过私塾,略通文脉”,系作者九叔的二女,丈夫姓杨,从小聪慧灵秀,作者早年曾与之同玩儿童游戏,在这一组词之第四首第三句中,以“令晖”(南朝女文学家鲍令晖)指代。两人在阔别多年后的1939 年3 月,欣然重逢于乐山,而重逢后的第二年,作者即惊闻其“因肺病逝世”噩耗。此种荡漾着悲剧色彩的人事惊涛,令作者感慨不已,至为痛惜,于是写组词凭吊。

这一组词的各首,依序分别针对因病早逝、久远别离、阔别重逢、一语成谶等的杨二妹抒情写意。其要旨是表现作者:对其不幸命运的深切关注;对其含悲早逝的深笃悼惜;对其生存悲剧之社会病根的深刻批判;对自己坎坷经历等的一些相关连接。由这些人情事态建构的语言场景,是一种并无“负荆请罪”形影的凭吊语境。

从其第一、第二,及第四首内容看,杨二妹不幸的根源,分别在于具暗喻性或直陈性的“蠹在心”“弹声惊”“天原梦梦”等时代或社会问题,绝非作者过错问题,其中并不存在作者对杨二妹等“关照不够”的意绪。

其唯一包含“荆枝”的第三首,全词如下:“烽燧连天返蜀山,卅年契阔幸生还。海棠香国重相见,竟把荆枝当客看。思往昔,庆团圆,杯中有泪眼中酸。当年戏共弹蚕豆,犹忆八哥最善弹。”

这首词的主旨是:通过抒写作者在抗日战争时期,返回四川时的社会情状,生还故乡的个人感慨,同杨二妹在乐山的重逢情景,以及杨二妹对童年时代的有趣回忆,表现作者与杨二妹的简朴、纯真的叔伯兄妹情谊。在重逢时已33 岁的杨二妹,乍见作者甚感生疏,竟把小时候曾一同做过游戏,很熟悉的叔伯兄长当作陌生来客。这使作者不免惊诧,印象殊深,以至将此情此景浓缩成词中隽语之一“竟把荆枝当客看”,使之既包含着类似唐代贺知章《回乡偶书》的一些情思,又有贺诗所无的寓意深厚之“荆枝”意象。

作者与杨二妹别离之久,重逢之不易,重逢过程从生疏到熟悉,重逢场景悲喜交集氛围浓郁;其中也绝无作者回乡向杨二妹等的“请罪”“谢罪”因子。自司马迁讲述“廉颇闻之,肉袒负荆……”故事以来,先后出现的称得上“负荆请罪”的那些事,对向谁请罪问题都有明确交待。在此词中,绝对找不出此种交待或某种暗示。从此词中的“卅年契阔”,我们也许可以想象富有叔伯兄长之同情心、担当感的作者,可能联想到对这个叔伯妹子关照较少,因而有一些歉疚之意。但“歉疚”,仅指自己觉得对不住人,因而内心有所不安。此意与“请罪”“谢罪”所指主动承认过错请求责罚等,显有殊异。由于造成作者可能萌生歉疚之意的根本原因,不在其自身而在时代和社会局限,所以在其下笔写此词时,没有也不可能把自己视为如前所述的“前来谢罪的人”等。

郭沫若在1939 年两次返乡期间,确乎有过“反躬自省”①陈俐:《郭沫若家族家训家教的知与行》,《郭沫若学刊》2019 年第1 期。,甚至被人明确记述的“负荆请罪”之举②逸名:《郭沫若“负荆请罪”》,《湖南文史》2002 年第2 期。。但此举针对的是其中学老师帅平均,而非杨二妹或含意宽泛的“父老乡亲”。如郭沫若在1939年3 月返乡期间,还有其他“负荆请罪”表现,相当了解乐山市志资料,曾主编《乐山历代诗集》等的周文华,以及其他专家,断不可能视而不见,见而不言。从迄今所见媒体,均无他们谈及此种表现的言语推想,应可确定其并不存在。

此上几段分析表明:前述旧解,显然生硬加上了作者本义之外的臆断,存在把郭沫若回乡“负荆请罪”的人事范围扩大化之错。

诚然,诗词解读者,有时可以而且应当作一些有自家面目的借题发挥,诗词注释不能只沿袭传统,必须随文释义。但并不可将此类发挥说成诗词本义,让此种释义与所释诗词营造的语境相悖。郭沫若在《吊杨二妹》中,录用前人诗词用过的“荆枝”,是明显赋予了一定新意的,其所指代的作者的独特风采即前所未有。但因此忽视其根本含义,同于上述古代诗作中的“荆枝”含义,将解读者的个人发挥视为此词本义,做出一种不切合“荆枝”语境的另解,并不妥当。

总之,由于《吊杨二妹》组词营造的,是一种不存在表现作者什么过错的凭吊语境,所以切合此语境的,当是新解而非旧解。

(四)可以确认无误导可能。

此点依据,是前三点依据的春暖导致的花开,有必然逻辑支撑,也当可视为切实可靠。在郭沫若旧体诗词解读天地中,笔者的上列旧解,不过如一种零星生长的凡桃俗李,其影响很有限,所具误导可能,或许可以忽略不管。但作此一旧解的依凭——前述王继权先生等编注的大作,已似引人注目的硕大果园,其对“荆枝”解释的差池影响,有相当的广泛性,所具误导可能不会太小,不可不予理会。此种影响的实例,就管见所及,不仅已有当年的本人,而且下文提及的《中华典故大辞典》等的有关纂集者,很可能也是。这类值得关注的误导可能,新解即无。

由于新解有以上四点切实可靠的依据,对其能否成立、可否存世的问题,我们当作肯定性回答。

三、意义

上述旧解,是新近发现的,由于当年本人知识欠丰富,学风欠严谨,所依凭编注成书时间较为仓促,以及某些辞书所立条目不很完善,不能适时提供确实依据等多方面问题,一个诗词用语被错误解释的典型。相应新解意义:概括地说,至少表现在有利于消除此一旧解的误导与类似此旧解之错的发生,增强科研素养不大充分者的解读严谨性,与某些辞书修订者增添有关条目的积极性;具体地讲有下述三点。

(一)有利于促使一些科研素养不大充分者,防止因知识不足轻信单一依据、误用熟悉记忆、质疑精神缺失。

本人作前述旧解之时,既对我国诗词发展史的相关知识缺少足够了解,也对工具书收纳“荆枝”的情况缺乏充分细察。

当时,自己只查阅过手边的《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现代汉语词典》《古今汉语成语词典》,与前面提及的王继权先生等所编注之书。虽然在这四种工具书中,只有最后一种有对“荆枝”的解释,但因对其所提“负荆请罪”等,自感相当熟悉便觉所言不差,可靠性强,无需再作其他查检。现在看来,此种认识,显然存在因对“荆枝”一词及有关知识了解不够,而轻信单一依据、误用熟悉记忆问题。而自己在查阅这四种工具书的前三种后,虽已发现在其对“荆”的解释中,没有“荆枝”一词,其对“负荆”或“负荆请罪”中的“荆”的解释是“荆条”而非“荆枝”,却未质疑王继权先生等所作相应的注释,这也分明存在着质疑精神不够的问题。

自己对《辞海》《辞源》等辞书,收纳“荆枝”一词的差异,当时也并不很清楚,直到近期才确知:《辞海》1979 年版与《辞源》正续编合订本,均无“荆枝”词条。《现代汉语词典》1983 年出的第2 版,2016 年出的第7 版等,都无“荆枝”词条。但百度百科等网络工具书,与《汉语大词典》《中国典故大辞典》等6 种纸质辞书,不仅皆有“荆枝”这个词条,而且其义皆指“喻兄弟骨肉同气连枝”,并以《续齐谐记》为例。彼时,如果网络工具书已发展得如现阶段繁盛,自己已了解传统辞书与网络工具书各自的长短与发展趋势,知悉一般情况下可先作百度搜索,在由此迅即知晓百度百科对“荆枝”等的解释后,再将注意力指向纸质《汉语大词典》等,即可能较为高效地获得理想结果。

笔者近期也发现了纸质《中华典故大辞典》与《中华典故词典》,将“荆枝”释为“代称请罪之人”,并皆以郭沫若《鹧鹄天》词为例的情况。此种情况出现在上述《汉语大词典》等6 种纸质辞书身边,显得很另类。如何看待这一另类?愚以为,很可能其对“荆枝”的解释,是本文前述旧解之同类,因而也存在依凭本身不可靠,弄错典源,与郭沫若《鹧鹄天》词营造之语境相违等问题,属辞书中的应予修订者。究竟是否如此?希望听到对这一问题,能做出确切回答者之声。

(二)有利于促使科研素养不大充分者,防止因学风问题轻视考释等学术工作。

已有专家强调:“考释是研究旧体诗词的基础工作。所谓考释,包括考证与注释两个不可分割的内容。考证,贵在准确;注释,则贵在落到实处,切忌空泛。辨别真伪又是考证的首要工作。”①王锦厚:《〈《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序》,《郭沫若学刊》2014 年第3 期。这番话意味着:考释的严谨,是研究旧体诗词的一种基础性严谨。据此看,为文者当十分重视与自己研究课题有关的考释,切实避免如本人昔时那样,受浮躁风气影响,一度思绪飘忽,轻信某种现成解说,忽略通过对相应基础知识的广泛查阅对其作根本验证。

尽管客体世界万象纷呈,主体考究难以完美,但我们并不能因此稍减对学术严谨性的高度重视,毕竟学术渠道的缝隙之类缺陷,一点没有总比还有一点好,少一点总比多一点好。

(三)有利于促使一些相关辞书修订者,拓展视野,适时增补应添条目。

前面提及的《辞海》《辞源》《现代汉语词典》,未将“荆枝”一词立目的情况,对曾作前述旧解者,不会不感到遗憾。这三种辞书,皆为大型语文工具书或综合性辞典,或中型规范兼具描写型词典。从其所定规模、编纂体例、收词范围,及“荆枝”一词在前述古代诗词中的广泛运用,和前面未触及的其他大量运用情况看,此词是可以而且应当立目其中的。这三种辞书,有两种已有次数不一的修订本,如果这类修订本中也无此词目,如果本文所述此词的广泛运用情况,能幸会它们的新一波修订者目光,它们推出一种相应增补新景象不一定不可能。

以上所述事理,于郭沫若旧体诗词研究等学术大事,不过如江海之区区一滴。但波澜壮阔的江海,乃由无数水滴汇聚而成,对其中之一滴,也并不可完全小觑。如果这些包含教训等的事理,有缘碰见较多读者,能遇上一些敏于以别人正误为鉴镜者,那么其功能,便也是一种与其他水滴一道发力,承载和伴随相关学术巨轮垂久行远的重要功能。但愿此文有幸逢晤良多慧眼光照,所蓄功能皆获释放晴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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