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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学基本问题视角下的传统武术训练理论省察

2024-01-12吉灿忠

成都体育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传统武术武术动作

申 霖 ,吉灿忠

训练学相对来说是一门较新的学科,其研究对象主要以发展程度较高的现代奥运会竞技项目为主,最早的训练学理论是在田径、拳击、皮划艇等单项训练理论上产生和发展起来[1],主要回答“练什么? 怎么练? 练多少?”三大基本问题,即研究根据单项比赛规则和项目特征如何发展练习的竞技能力、相应训练方法的实用性和实效性、人体对外加负荷的适应特征与实现训练目标的需要等问题[2-3];武术虽是在西方体育传入中国后才归入体育之列,但早在古代,武术就有了体育的成份,且内容基本完善,因此古代武术虽无体育之“名”,但已有民族体育之“实”,其自身的体育化已基本完成[4],而任何一种体育运动的训练过程,其本质是改善人体基于某一特殊目的所做的动作,提高特定程序下动作的灵活性和稳定性,提高能量利用的效率,并发展相应人体能量代谢能力[5],这一普遍规律要求任何运动的训练过程都须有一套科学完善的理论所支撑。

在当前国内有关传统武术的训练理论中,训练内容的分类上,以国内武术教材《中国武术教程》[6]为例,分为拳术、器械、对练与集体项目等武术门类;训练的原则上,以《中国武术基础功法》[7]为例,主要以要领的形式呈现;在整体定义上,邱丕相将传统武术训练理论定义为有关传统武术传承过程与方式的概念、原理及方法等方面的经验认识和观念认识的有机知识整体,包括师徒传承、习武目标、习武原则、习武方法[8];在理论生成路径上,周伟良将其归纳为对自身认识不断总结的内生型及深受中国哲学观念的浸润、通过推衍、类比而成的外源型理论[9]。

通过对以上有关传统武术训练理论的研究成果分析后可以看出,相关理论的研究者本身都为传统武术从事者,其立场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其对武术的进一步解释与表达,并在研究传统武术本质特征的过程中缺乏批判性自我反思;此外,有关传统武术训练理论的表述中多数只停留在对武术已有表现形式的总结层次,缺乏实践反思性,为深入分析与研究武术的本质特征与理论构建要素,本文以传统武术为研究对象,根据传统武术的运动本质将其放在现代训练学的理论框架中进行研究,将训练学中对上述三个基础问题的理论阐述与传统武术在这三个问题上的表达进行对比分析,有助于厘清武术训练理论的发展脉络与实质,为传统武术在新时代更好的继承与发展提供借鉴。

1 传统武术练习者竞技能力的发展缺乏基础科学理论支撑

“练什么”当推至于运动员竞技能力方面的问题。竞技能力一般认为是运动员的参赛能力,有体能、技能、战术能力、运动智能及心理能力所构成,并综合地表现于专项竞技的过程之中[2]。任何一项运动,其项目水平的提高,最终都是借助于从事该项目运动员竞技能力的提高而表现出来。以奥运比赛项目为例,在进入近现代后,生理学和生物力学作为支撑运动员竞技能力的两大主要学科受到训练人员的格外重视。生理学的改善主要包括神经肌肉和心肺系统两个方面,生物力学主要包括动作和技术两个方面[1]。生理学力图勾画出人体运动的内在属性,生物力学则着重描绘出人体运动的外在特征,二者之间相辅相成;在发展神经肌肉和心肺系统的同时保持动作的正确性和技术的合理性,在进行动作和技术训练的同时考虑对神经肌肉和心肺系统的刺激效果,二者是现代运动项目发展的主要动力[3]。

《中国武术教程》[6]将武术理论划分为基础理论、技术理论与应用理论,涵盖了自然学科与人文社会学科知识,俨然独立于整个体育学科而自成体系,有关训练的内容称之为武术训练学,内容与国内常见训练学教材结构与内容基本一致,包括武术训练过程与规律、训练原则、方法与手段、训练特点与训练计划的制订、运动员选材等,这与早期武术教材《武术训练教材》[10]有关武术训练的内容相似;在另外几本权威性武术教材与专著中,将传统武术训练的内容分为技术训练与功法训练,技术训练又可分为徒手技术与器械技术,功法训练包括基本功法与强壮功法[11];传统武术训练理论最常见表达形式有两大类,一类是个体传承中的“口诀” “要术” “心经”或“秘法”;另一类是着眼于军事武艺训练的谱籍教法等[10-11]。这两类表达形式,都有着论述缺乏系统性及语言表达不清晰的特点,往往只是对训练成功经验的总结,而缺乏对训练规律与原则的思考,多借用中国古代太极、阴阳、五行和八卦、经筋等学说建构起自成体系的理论框架。

在对中国传统武术训练理论的总结与概括中,周伟良在其研究中的论述较具代表性,周伟良将传统武术训练理论归纳为内生型和外源型两大类别[9],内生型传统武术训练理论是指直接从具体的习武实践中形成的对训练的原理、方法、程序和要求等方面的经验认识,以及对这些经验认识的理论总结。内生型理论的形成是某拳种练习人群在实践过程中逐步积累的体会认知,诉诸于思维活动后形成的理论形式之一,用现代训练学语言描述可以看作是对某项目特征的感性认知,在实践中最常见的表现形式是练习“口诀”,传统武术练习者竞技能力的发展主要以这种理论形式为指导与支撑,与现代奥运项目竞技能力发展理论相比较而言,传统武术的竞技能力发展理论虽然没有严谨的生物学科与社会学科做支撑,但其对武术练习内容、方法与原则的长久观察与总结描述,是历代传统武术练习者实际运用经验的高度凝练,并与郁厚悠久的中华文化和中国古典哲学相契合,在总结不同传统武术练习者的主体成功体验上具有较好的传承性,使其在实际练习过程中,表达言简意赅、简明扼要,具有良好的独立表意与意脉相传,更易实现传统武术理论真谛的传达,让练习者能更好的领会并贯彻在实践练习过程中。外源型传统武术训练理论是指并非从习武实践中产生,而是把其它文化领域中某些即成的概念、范畴等理论形式,通过推衍、类比等方式引入其训练理论之中,即练习者在训练过程中通过观察自然现象或是借用一些近缘学科中已有的学说,通过“悟”的方式转换而来从而建立起有关观念系统,是基于不同阶段人们对事物的整体感性认识以及由此而形成的相应思维方式。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将人类掌握与认识世界的方式归纳为哲学的、实践的、艺术的和宗教的四种方式[12]。人类在认识某一事物的过程中,最初阶段的认识方式通常为宗教方式,即利用认识主体的幻想或个体经验,将世界作为一种人的本质异化来完成。从世界范围内来看,一些起源较早的运动项目,在其项目发展过程中,都曾经历过经验式、猜想式的理论描述,如西方早期的摔跤、拳击运动以“四体液学说”为项目训练范式[13];东方则如武术以内外合一,形神兼备的特点来进行描述,将“阴阳二气的合理运动”视为训练范式[14](见表1)。

表1 中国传统武术的理论基础Table 1 The theoretical basi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Wushu

欧洲进入到文艺复兴阶段后,整个社会开始强调人性与理性,正如以法国哲学家奥古斯都·孔德和约翰·穆勒为代表的实证主义哲学家们所论述的那样[15],“一切无法经受实验检验的理论,我们均应将它斥之为形而上学,并加以摒弃,而一切能够经受检验的理论,则完全可以被确定为真理。证实的问题是一个科学的原则问题,科学认识的方法则是归纳法”。在这种思想指导下,西方体育项目的支撑理论基础有了质的提高。例如在一般身体能力训练中,多以生理学的“超量恢复学说”和“应激与适应学说”为指导[16];不同项目的专项能力训练理论基础,则多以塞利在其“适应学说”中提出的“局部适应”现象,即“某些器官或功能可以通过蛋白质结构的改变而发生局部性的适应,通过专门有针对性的训练可以优先发展某一器官或系统的机能,这一现象对专项运动训练尤其重要”为理论支撑[16];中国传统武术训练理论在长期发展过程中,虽秉着沿承前人经验积累的模式,发展出了不同技术特点、风格各异的拳种门派,并形成了相应的各拳种训练理论,但这些拳种的具体训练手段、原理并不清晰,且因本质差异的规定使得各个拳种无论在技术还是理论上的分歧较大,虽然期间各拳种技艺之间有着交流互鉴,但这种技术上或训练方法上的理论互摄始终建立在“气” “神”或以“木、火、土、金、水”五行等学说之上,并在这种朴素唯物主义哲学思想作为项目理论支撑的感性认识阶段[14]而未能向前发展(图1)。

图1 现代训练学与中国传统武术理论层次体系比较Figure 1 The comparison of theoretical hierarchy between modern sports science and traditional Chinese Wushu

2 传统武术训练方法体系未能构建

“怎么练?”当推至训练方法方面的问题。运动训练方法是运动训练当中为达到一定竞技目的所采取的途径与办法的总称[2],是运动训练基本原理应用于运动训练具体实践的各种途径与办法的集中表述。项目的竞争需求,对成绩提高的需求,形成了项目训练方法的发展。以中长跑项目训练方法的发展过程为例,围绕如何在更短时间跑完固定距离这一共同目标,最初的训练理念是通过大运动量的训练和超长的训练距离来提高运动员持续跑的能力,如新西兰田径教练Arthur Leslie Lydiard 为提高长跑成绩提出的“公里数创造奇迹”的训练理念,在此理念指导下训练出无数优秀运动员如Pekka Vasala(芬兰1972 年慕尼黑奥运会1 500 m 冠军)、Lasse Virén(芬兰1972 年慕尼黑奥运会、1976蒙特利尔奥运会5 000 m、10 000 m 冠军)[17];同样如何提高比赛成绩这一目标,英国医生及长跑运动员Roger Bannister 为了在有限的训练时间内提高自己的成绩,根据自己的训练实际情况,利用掌握的医学知识,采用了间歇训练的方式进行耐力训练,成为世界上第一位1 miles 突破4 min 的选手[18];从上述耐力训练两大经典方法的发展过程可以看出,项目竞赛成绩提高的需求是该项目训练方法形成体系的基本动力。

反观传统武术,时至今日,除了具有运动的一般健身性外,作为运动项目高级形式的“较技”目的究竟是以攻击效果的优劣为取胜目标还是以动作难度的高低为评价标准还没有形成一个准确定位[5-6],在这种情形下,传统武术练习者对达到参赛目的所应采用的方法与手段仍然模糊不清;应看到传统武术同世界上大多数运动项目一样,都是随着社会生产力发展与人类社会文明的进步而产生;人类正是通过某运动项目中所具有明确目的性和功能性的身体活动作用于自身,作用于自然,作用于社会,并在改造自然、社会和自身的实践活动中得以生存与发展;在这个过程中,人类对体育项目的认知也随着人类整体认知水平的进步越来越接近项目的本质[19]。但作为中国民族传统体育代表的武术的大部分练习效果仍以主观感觉为评价标准,不能科学评价练习动作的正确性和内容的合理性,更达不到对传统武术运动的生物性特征进行剖析,这使得武术训练方法本身缺少了内在发展动力。

3 传统武术训练负荷的研究较为缺乏

“练多少?”当推至训练负荷方面的问题[2]。人体运动究其本质,都可看作是在能量供应下肌肉收缩牵动骨绕关节的运动。无论何种人体运动形式,都可看作肌肉的收缩,在某具体运动项目中,则是根据专项动作的需要、多块肌肉之间完成的协调与配合、通过人体能量代谢系统提供能量来完成。人体动作过程中表现出的力量、速度和耐力等素质,都可看作是在能量供应下动作的不同重复方式,如动作的最大重复表现为最大力量,动作的快速重复表现为速度,动作的多次重复表现为耐力等,因此人体运动动作的效率与功率表现水平,都需要提高动作质量和发展相应的能量代谢系统,这就需要对不同运动状态下的能量供应特点进行分析,制订出相应的训练负荷[20]。由于传统武术在其演进历史中,过于偏向动作的多变性与复杂性,因此曾一度将传统武术练习片面地理解为是人体协调素质、灵敏素质和平衡素质的综合表现,从而忽视了其对人体力量素质、速度素质和耐力素质即武术中“功力”的需求。跳出武术这一专项概念设定可以看到,无论是何种运动、何种形式的人体运动都需要基础身体能力如肌肉力量的发展,武术运动亦然。

传统武术同任何项目的专项运动形式一样,都是由动作构成(单一动作的重复或多个动作的组合),每一个动作的完成都需要在能量供应的前提下,多块肌肉以特定力量和速度进行收缩,都需要肢体环节具备一定的灵活性和稳定性。人体运动的外在本质是动作,内在本质是能量代谢。为了正确和合理地完成某一动作(或多个动作),人体需要同时具备神经肌肉的收缩能力和协调能力、身体环节的灵活性和稳定性[21]。传统武术中的动作练习虽然在当前突出表现性的情况下侧重发展机体的功能动作(灵活性和稳定性),但其整个动作过程对机体的功能能力(力量、耐力和速度)同样有较高要求;国内已有不少学院派的武术工作者认识到这一点,并与一些从事运动生物学科的研究者进行合作,利用现代科学理论知识对武术的本质与表现特征展开研究。如早在20 世纪80 年代,温力便开始尝试用数理统计、生理生化测试等方法,对运动后心率、血乳酸浓度和糖酵解强度等指标与不同长拳运动员运动水平之间的关系进行研究[22-23],郭志禹等通过对武术运动员运动学数据的采集,利用速度储备公式等训练学知识对武术运动员的速度耐力水平进行分析[24],还有众多学者利用一些在现代奥运会竞技类项目训练中常见的生理生化指标检测手段与设备,如血液生化指标、肌电图、气体分析仪等,探究武术运动员在不同练习过程中身体机能状况及对不同训练刺激的机体适应能力,对武术的科学化训练起到一定指导作用[25-26],但目前来看这些以现代运动科学的知识介入到传统武术训练理论的研究都仅限于对部分特定人群的探究与尝试,从国内武术权威性教材的内容来看,这些理念与内容在武术界并没有形成一个自上而下的统一认识。

以专项训练理论发展较为成熟的德国皮划艇静水项目训练负荷划分为例,皮划艇静水是以有氧耐力为主导能力因素的竞速类项目,在其训练中较为突出有氧耐力水平的提高,为了达到此训练目的,德国皮划艇协会按照人体生理学特征,对皮划艇常规训练方法以训练大纲的形式将不同层次皮划艇运动员的训练负荷强度划分为三个区间(见表2),分别对应为有氧强度(低强度)、有氧–无氧混合强度(中等强度)和无氧强度(高强度);目标区间1 强度运动时的能量供应主要来自有氧供能系统,能源物质为糖和脂肪;目标区间2 主要发展有氧-无氧混合系统,强度运动时能量供应主要来自有氧供能系统和糖酵解供能系统,能源物质主要为糖;目标区间3 为无氧乳酸系统和无氧非乳酸系统,强度运动时能量供应主要来自糖酵解供能系统和磷酸原供能系统,能源物质主要为糖[27-29],整个德国皮划艇训练系统,无论是初级青少年还高水平专业训练,对于不同的目标发展内容,自上而下都有着明确、统一的专项训练手段、动作频率、生理学指标,而这些负荷指标的制订都是以生理学与生物力学等基础学科的实验数据为支撑,在这一方面,武术训练中对负荷的要求及相关理论研究显然不够。

表2 男子皮艇训练手段与负荷强度分级表Table 2 Training methods and intensity scale of men's kayak

4 小结

(1)在训练方法的采用上,由于传统武术训练目的不明确,传统武术训练是为“动作难美性展示”“健身养性修德”还是“对抗制胜”尚未定论,致使传统武术训练方法呈现“碎片化”。纵然,各拳派都有自己独特的训练理念,但整个武术训练的方法体系尚未建构,其练习过程中较偏重于展现“美感”的表演性效果,这种缺乏指标衡量的武术评价体系,致使武术练习者对如快速力量、速度与耐力等要素训练有所忽视,从而造成武术训练方法安排上的缺失。

(2)在确定传统武术训练者有效训练刺激、即最佳训练负荷的问题上,虽然国内有不少专家学者以现代体育科学知识为基础,在传统武术的训练负荷领域做了诸多探索与尝试,但整体来看,武术的训练负荷研究仍处于一种初级的经验指导阶段。当前传统武术在技能和功法的训练上,主要遵循的仍是内外兼修、循序渐进、持之以恒的思想,坚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刻苦精神原则,但对于究竟练到何种程度才是合理负荷的研究依然处于质性描述阶段,还未达到以量化指标来确定适量负荷的水平。

(3)应认识到武术的训练过程与众多现代体育项目一样,同样是一种外界刺激施加到人体并产生应答,使机体在生理、心理与社会学等多个方面产生专门性适应变化,从而表现出运动负荷在人体机能改善和运动技能掌握方面的价值,基于此,传统武术从业者应秉承传统武术训练核心理论的科学内涵,同时砥砺前行,敢于吸取现代体育科学的新技术、新方法、新成果。应打破不同领域间认知理论和方法论的鸿沟,扩大和优化训练新内容、新手段和新方法,方能科学有效地构建武术的话语体系和方法论体系。

(4)中华武学博大精深,拳派众多,大都“风格独特,自成体系”,各门派技法迥异。然而,重在经验守成而忽略科学检验的各门拳派训练方法多呈现出碎片化、离散化,从而导致了训练手段标准化不是,影响了整个传统武术训练体系的构建。为此,“练什么,怎么练,练多少”三大关键问题长期困挠着传统武术领域。需要何种力量、何种速度、何种灵敏以及何种精准度来反映出中华武术的“魔力”成为了禁囿传统武术发展的核心问题。当代学者开始尝试以西方科学来寻求解惑和答案,但至今仍处于初始阶段,未尝取得重大突破。传统武术毕竟是以肢体来表现的技术样式,纵然有着自身的风格与特征,但其仍然要遵循人体结构和无悖于运动学规律,同样是一种外界刺激施加到人体并产生应答,使机体在生理、心理与社会学等多方面产生应变。因此说,传统武术界和武术学界在探索武术运动奥妙之际,不妨打破东西方学科认知和理论的鸿沟,相信这种鸿沟的消解将为中国武术未来发展迎来光明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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