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市场经济”是如何建立的?
2024-01-09夏庆杰
夏庆杰
内容提要 文章旨在探讨改革开放以来党和政府在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实施“对外开放”过程中的决策及其成效。在梳理1978年以来关于改革开放的决策过程中发现,如果没有党和政府克服重重障碍做出关于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实行“对外开放”的决策,中国不可能建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实行“对外开放”。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立和“对外开放”的进行,在中国形成了乡镇企业、城市非公企业、外资企业等市场力量,再加上国有企业提供交通通讯能源电力等工业基础设施,使中国成功实现了工业化,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边干边建”经济制度安排的历史事实改写了西方经济学的“经济发展需要预先存在的制度安排”的理论。
关键词 中国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对外开放 工业化 第二大经济体
〔中图分类号〕F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23)12-0119-12
一、引言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举行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30周年座谈会》上强调:“改革开放是当代中国大踏步赶上时代的重要法宝,是决定中国式现代化成败的关键一招。”①回顾40多年的改革开放历程,改革开放极大地解放和发展了社会生产力,推动经济持续快速发展。2010年中国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国,2020年中国超越欧盟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那么“改革开放”的实质是什么呢?依笔者看来,改革开放的实质是在中国逐渐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关于中国逐步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决策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国内“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设;二是通过对外开放允许外资进入中国建立合资、独资企业等市场主体,并逐步推进中资企业步出国门迈向国际市场。本文在梳理关于改革开放的按时间顺序先后的大量决策后发现,如果没有党和政府克服重重障碍做出关于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实行“对外开放”的决策,中国不可能建设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因而,“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經济”是在党的领导下逐步建立的。
改革开放40余年,中国这个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发展中大国通过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实施“对外开放”,实现了工业化,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也使广大亚非拉发展中国家看到了希望。中国的经济改革根本没有什么“蓝图”,从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农村“包产到户”到1992年党的十四大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期间的政策措施都是根据当时的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状况而制定和实施的,或者说是一点一点突破意识形态限制的。中国在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过程中“边干边建”“制度安排”的历史事实,改写了西方经济学“经济发展需要预先存在的制度安排”的理论。
中国经济发展的成功也使美欧日看到了中国发展模式对它们的所谓“自由民主”发展模式的威胁。因而美国政府把中国定义为对美国的“最主要挑战者”和“最大战略竞争对手”,对中国实施贸易战,在高科技产品和服务领域对中国实行禁运,在“美日印澳四国联盟(QUAD)”基础上,又建立起美英澳(AUKUS)核心小圈子围堵中国。回顾改革开放以来的成功经验,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只有继续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坚持“对外开放”,中国才能突破美国等国家的围堵而变得越来越强大。
二、文献综述
近十多年以来,关于建设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文献有很多。首先,朱之鑫、余康从社会主义本质论出发,分析邓小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的逻辑,①并深刻阐释了邓小平曾指出的“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实现共同富裕”的理论。② 其次,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中国最大国情出发,明确了该历史阶段的基本矛盾、根本任务、基本目标及经济体制改革的路径,使社会主义理想模式回归客观现实生活,实现了社会主义模式的整体转换。最后,从现实角度看,发展市场经济要与完善基本制度相结合,1992年邓小平指出:“恐怕再有三十年的时间,我们才会在各方面形成一整套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的制度。”③ 计划和市场的关系问题“解决得好,对经济的发展就很有利,解决不好,就会糟”。④同时,邓小平高度重视科学技术的发展,指出:“社会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劳动生产率有这样大幅的提高靠的是什么?最主要的是靠科学的力量、技术的力量。”⑤关于对外开放,邓小平指出,现在的世界是开放的世界,“对内经济搞活,对外经济开放,这不是短期的政策,是个长期的政策,最少五十年到七十年不会变”。⑥
余金成认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为中国采用“市场经济”手段提供了理论基础;在面对贫富两极分化和改革要不要深化的疑问困境时,“三个代表”思想通过修正中国共产党的性质和宗旨的方式解决了改革必须进行下去的难题,“在性质上,由工人阶级的先锋队组织调整为既是工人阶级先锋队组织,又是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先锋队组织;在宗旨上,由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调整为代表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⑦ 中国共产党的性质和宗旨的调整为坚持和深化改革提供了理论基础。面对严重的贫富两极分化问题,“科学发展观”理念要求协调城乡发展、区域发展、社会经济发展、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等,并倡导集体主义价值观,其宗旨是政府用宏观调控方式干预市场的自发趋势,让市场在发挥资源配置作用的同时,由政府对落后地区、弱势群体予以援手,改变优胜劣汰的局面。
卫兴华和李先灵回顾了我国老一辈革命家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贡献。⑧ 邓小平在1979年接见外宾时提出中国也可以搞“市场经济”,陈云和李先念于1979年提出“计划为主、市场为辅”的理论,1992年邓小平提出“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的著名论断,①从而在中国彻底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主导地位。顾钰民认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和实践的发展是对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建设理论的修正、创新和发展。② 顾海良、钱路波和张占斌、奚建武、朱安东和孙洁民③关于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文献还有很多,这里不一一列举。
上述研究主要是通过考察改革开放以来主要领导人的论述以及历届党代会报告、中央全会决定的变迁来分析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确立过程,基本没有提及历届党代会、中央全会决定之后的中国政府政策的发布和执行,也没有提及我国在“对外开放”方面的政策法规法律的发布和执行状况,更没有提及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成长和壮大的事实和结果,也没有提及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成功的其他因素。而这些正是本文要考察的内容。
三、中国在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过程中的决策
改革开放前,中国采取了以农业补贴工业的重工业发展战略,农村实施集体经济体制,城市搞计划经济和国有企业体制发展重工业,没有市场经济发挥作用的余地。一方面,重工业是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产业,然而在20世纪50—60年代,中国作为一个贫穷的农业国家,资金短缺,技术落后,迫不得已采取了以农业补贴重工业的政策,在苏联的帮助下,中国搞了156个重工业项目。另一方面,刚刚解放不久的中国农村极为贫困落后,人为压低农产品价格、抬高工业品价格的价格剪刀差政策,再加上农村集体经济的低效率,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前夕绝大多数农村居民生活一直处在贫困陷阱之中。农村人口贫困的原因主要是,农村人口过多,农业吸纳就业能力有限,城市重工业的发展根本没有能力吸纳农村劳动力,因而农村隐形失业现象严重。由于改革开放前国家发展的重点是重工业,因而投入轻工业的资源有限,城市工业吸纳就业人口有限,城市也存在劳动力供过于求的现象。由于轻工业的发展不充分,既不能有效为城乡居民充足供给日用工业品、形成“短缺经济”,也不能产生对交通通讯能源电力机器制造等重工业产品的需求,使得重工业的发展成为无源之水,改革开放便在这种背景下展开。
1.中国关于建设“有计划商品经济”的决策
1978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要把党和国家的工作中心从“阶级斗争”为主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现四个现代化,要求大幅度地提高生产力,也就必然要求多方面的改变同生产力发展不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应该坚决实行按经济规律办事,重视价值规律的作用,注意把思想政治工作和经济手段结合起来,充分调动干部和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④ 十一届三中全会决议首次提到“重视价值规律的作用”和使用经济手段调动劳动者的积极性,这是向市场经济迈出的第一步。对于农村如何改革,从中央到地方有很多不同意见,安徽、四川、贵州等的大部分地區到1980年底之前实行了包产到组、包产到户,而黑龙江、江苏、河北等省到1982年1号文件⑤发布后才开始实行;农村包产到户是自下而上、最后得到上面认可的过程。① 城市改革是逐步扩大国有企业的经营管理自主权,1983年对国有企业实行“利改税”政策。1980年国务院颁布《关于城镇非农业个体经济若干政策性规定》,从而打破了对个体经营的限制。包产到户以后,有能力的农民搞起了个体非农业经营、甚至雇工,1983年中央“一号文件”对农村个体经营及其雇工予以肯定。1984年3月,中共中央转发农牧渔业部《关于开创社队企业新局面的报告》(中央4号文件)突破了农村只能由集体办企业的限制,对单个农户或联户办企业予以认可,称乡镇企业“是多种经营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农业生产的重要支柱,是广大农民群众走向共同富裕的重要途径,是国家财政收入新的重要来源”,是“国民经济的一支重要力量,是国营企业的重要补充”,提出“对乡镇企业要和国营企业一样,一视同仁,给予必要的扶持”。②
1981年十一届六中全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肯定了改革方向,指出“必须在公有制基础上实行计划经济,同时发挥市场调节的辅助作用”,还强调“要大力发展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③ 1982年十二大报告在总结经济体制改革经验的基础上,把“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看成是我国经济体制的基本框架。1984年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该决定首次提出“建立自觉运用价值规律的计划体制,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实行国家、集体、个人一起上的方针,坚持发展多种经济形式和多种经营方式。”“就总体而言,我国实行的是计划经济,即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而不是那种完全由市场调节的市场经济”。④ 这对于在1979年之前完全实行计划经济,该决定发表之前实施“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的中国而言,已经是重大进步了。但在该决定中还有一句补充,“在我国社会主义条件下,劳动力不是商品,土地、矿山、银行、铁路等等一切国有的企业和资源也都不是商品”。⑤可见,传统社会主义的劳动力不是商品的观念还在束缚着改革开放步伐。尽管如此,20世纪80年代中期政府不断减少指令性计划产品种类,取消一、二、三级批发站制度让产销直接见面订货,对国有企业搞承包制及承包制下的厂长负责制,也允许部分企业实行股份制。1984—1986年的三个中央“一号文件”允许农村搞股份合作,允许农民自带口粮进城做工、经商、办企业。1985年提出将双轨制作为生产资料价格改革的过渡性策略,取消粮食统购但是保持粮食统销。
在党的十三大召开之前,针对社会上一些人利用“反精神污染”和“反自由化”以“左”的言论否定“改革开放”的嚣张言论,邓小平于1987年7月4日在《我国方针政策的两个基本点》中明确指出:“搞现代化建设,搞改革、开放,存在‘左和右的干扰问题。‘左的干扰更多是来自习惯势力。旧的一套搞惯了,要改不容易。……‘左和右的干扰,最主要的是‘左的干扰。建国后,从一九五七年到一九七八年,我们吃亏都在‘左”。⑥ 邓小平的谈话为党的十三大奠定了政治基调。1987年党的十三大报告指出,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它不是泛指任何国家进入社会主义都会经历的起始阶段,而是特指我国在生产力落后、商品经济不发达条件下建设社会主义必然要经历的特定阶段。我国从五十年代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基本实现,至少需要上百年时间,都属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阶段,既不同于社会主义经济基础尚未奠定的过渡时期,又不同于已经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阶段。我们在现阶段所面临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①党的十三大报告关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的提出,为改革开放、市场经济提供了理论依据,使改革开放摆脱了来自“左”的干扰。早在党的十三大召开之前的1987年2月6日,邓小平与几位中央领导人谈话中就讲道:“我们以前是学苏联的,搞计划经济。后来又讲计划经济为主,现在不要再讲这个了。”②因而党的十三大报告就没有再提“以计划经济为主”,整篇报告都没有提“计划经济”一词。党的十三大报告还提出了“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的新机制,这使得改革的“市场取向”得以持续向前推进。党的十三大报告的精神很快转化为行动。1988年4月,七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通过《宪法》修正案,其中第11条增加以下内容:“国家允许私营经济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存在和发展。私营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国家保护私营经济的合法的权利和利益,对私营经济实行引导、监督和管理。”随后国务院发布《私营企业暂行条例》等法规。这是中国政府首次以宪法的形式认可“私营经济”,由此引发了中国私营经济井喷式的增长。1988年《宪法》修正案第10条规定,“土地的使用权可以依照法律的规定转让。”这条《宪法》修正案为之前的国有土地使用权转让、为之后的房地产市场的兴起提供了法律依据。与此同时,中国的金融市场建设也有了进展,1990年上海和深圳的证%交易所正式成立并开始运营。
2.中国关于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决策
关键时刻,1992年初邓小平南方谈话中关于坚持改革开放不动摇的指示,保证了中国改革开放事业的顺利进行。1992年10月党的十四大报告中明确指出“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利于进一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我们要建立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就是要使市场在社会主义国家宏观调控下对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使经济活动遵循价值规律的要求,适应供求关系的变化。”“在所有制结构上,以公有制包括全民所有制和集体所有制经济为主体,个体经济、私营经济、外资经济为补充,多种经济成分长期共同发展,不同经济成分还可以自愿实行多种形式的联合经营。”③党的十四大报告在理论上做出了重大突破,明确了“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至此,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正式确立。
1993年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在秉承党的十四大报告中“建立社會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就是要使市场在国家宏观调控下对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之外,还提到要发展劳动力市场、资本市场、房地产市场等。发展“劳动力市场”是一个重大理论突破,即摒弃了传统社会主义的“劳动力不是商品”的概念。该决议还强调:“要警惕右,主要是防止‘左”。④十四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国改革进入攻坚决战阶段。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在乡镇企业、城市非国有企业、外企的激烈竞争之下,长期以来背着沉重社会包袱的中小国企大面积亏损,补贴亏损国企给各级财政特别是中央财政造成了沉重的负担。这种局面迫使中央下决心对长期亏损的中小国企进行关停并转,并对具有国计民生战略价值的大型国企进行现代企业制度改造。国企改革可以说是中国改革开放过程中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这期间国企改革的完成标志着中国改革开放任务的最核心部分已经被攻克,从此中国经济彻底走活了。
3.中国关于建设和完善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决策
在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过程中,有一个关键问题即“股份制”。就中国股份制企业的发展历程,厉以宁在接受采访时总结道:“1980年8月人民银行抚顺支行代理企业发行211万元股票;1982年深圳宝安公司向社会发行股票;1984年9月北京天桥百货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发行定期三年的股票;1986年8月沈阳信托投资公司首先开办窗口交易,代客买卖股票和企业债券。1988年中国人民银行下拨资金组建33家证券公司,同时财政部组建一批证券公司。……中国股票市场的开始真正是在深圳。1988年深圳特区就尝试对一些企业进行股份制改制,选择了5家企业作为股票发行上市的试点。”①1992年初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针对股份制问题的争议指出:“允许看,但要坚决地试。”②邓小平的南方谈话和党的十四大报告关于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决定极大地刺激了股份制改造的步伐。“1992年,全国各城市经批准建立了近400家股份制试点企业,使全国股份制企业达到3700多家。同时,国务院还批准9家国有企业改组为股份公司,并到香港和境外上市。”③1997年9月在北京召开的党的十五大最终肯定了“股份制”,党的十五大报告指出:“公有制实现形式可以而且应当多样化。一切反映社会化生产规律的经营方式和组织形式都可以大胆利用。要努力寻找能够极大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公有制实现形式。股份制是现代企业的一种资本组织形式,有利于所有权和经营权的分离,有利于提高企业和资本的运作效率,资本主义可以用,社会主义也可以用。不能笼统地说股份制是公有还是私有,关键看控股权掌握在谁手中。”④从此,股份制成为我国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的主要组织形式。
2002年党的十六大到2012年党的十八大的10年期间,中国政府主要是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所需要的各项社会保障制度,如医保、低保、城乡养老保险、取消农业税等。2013年11月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指出“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⑤2022年10月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毫不动摇巩固和发展公有制经济,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⑥
四、中国政府关于“对外开放”的决策过程
早在1978年10月10日邓小平会见德国新闻代表团谈话时便指出:“现在是我们向世界先进国家学习的时候了。”⑦1979年1月17日邓小平同胡厥文、胡子昂、荣毅仁等谈话时说:“现在搞建设,门路要多一点,可以利用外国的资金和技术,华侨、华裔也可以回来办工厂。吸收外资可以采取补偿贸易的方法,也可以搞合营,先选择资金周转快的行业做起。”⑧1978—1979年中国高层频繁到欧美日等发达国家访问考察,见证了西方发达国家的先进技术和繁荣经济、强烈感受到了中国经济技术的落后,因而对外开放很快在中国高层达成共识,并且很快变成行动和法律。1979年7月1日五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通过了《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同年7月中央批准深圳、珠海、汕头、厦门四个经济特区。《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对外资有一些限制:要求外商投资企业必须达到一定的外销比例、必须自行解决外汇平衡、禁止建立外商独资企业、合资企业的经理必须由中方担任等。特区有很多内地没有的优惠政策,比如,外商在内地只能办合资企业,但在特区可以办独资企业,而且特区的企业所得税税率要比内地低得多,甚至比香港还低。
1982年9月党的十二大报告指出:“实行对外开放,按照平等互利的原则扩大对外经济技术交流,是我国坚定不移的战略方针。”①1984年初,邓小平先后视察了深圳、珠海、厦门三个经济特区,高度肯定了特区的建设。在四个特区成功的鼓舞下,1984年5月中央决定进一步开放沿海14个城市(上海、天津、大连、秦皇岛、烟台、青岛、连云港、南通、宁波、温州、福州、广州、湛江、北海)。继增加开放特区之后,1985年又决定开放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和闽南三角地带。1986年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外资企业法》(该法律取消了不允许外商在中国建立独资企业的限制),1988年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外合作经营企业法》,1990年中国政府废除了中外合资企业主要领导人必须是中国人以及合资企业存在年限的规定。以上有关外资法律的颁布大大改善了外资在华的经营环境。在邓小平的推动下,1990年4月中央又做出了开放“上海浦东”的重大决策。
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后,对外开放再次提速。1993年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该决定强调“实行全方位开放。继续推进经济特区、沿海开放城市、沿海开放地带,以及沿边、沿江和内陆中心城市的对外开放,充分发挥开放地区的辐射和带动作用。”②中央全会决议很快转化为行动,1994年改革了外汇管理体制,消除了官方牌价与外汇调剂价并存的双重汇率体制,实施人民币官方汇率与外汇调剂市场汇率并轨。1994年颁布《外资金融机构管理条例》,允许外资在中国设立银行、银行分行、合资银行、外资财务公司及合资财务公司等金融机构。1994年通过的《注册会计师法》允许外国会计师事务所在中国设立常驻代表机构,与中国的会计师事务所共同举办中外合作会计师事务所。1995年颁布《中外合资投资银行类机构管理暂行办法》,允许外国投资银行类机构与中国金融机构在中国合资设立中外合资投资银行类机构,从事投资银行业务。1995年允许外商投资股份有限公司。从1996年12月1日起中国实行人民币经常项目下可兑换。
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中国为加入世贸组织进行了多项改革。如大幅度降低了关税,1999—2005年修订了数以千计的法律法规以使中国涉外法律法规与世贸组织的规章相契合。2001年12月11日,中国正式加入世贸组织,标志着中国的对外开放实现了“质”的飞跃,与世界市场全面接轨。加入世贸组织之后,中国取消了在华外资企业的超国民待遇和歧视性待遇,换句话说,给予在华外资企业国民待遇,允许外资企业从中国银行购买外汇(而不是像以前只允许外资企业在银行开设外汇账户),废除了外资企业必须向政府报告其生产和商业计划的规定。2004年4月通过了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贸易法》,与1994年外贸法相比,新外贸易法有若干重要改革:允许自然人从事对外贸易经营活动,取消对货物和技术进出口经营权的审批,加大对违法行为及侵犯知识产权行为的处罚力度等。③ 2006年国务院颁布《关于外国投资者并购境内企业的规定》允许外资跨境并购中国企业。2008年拉平了外资企业和本土企业的税率。
党的十八大以来,全面深化改革。2013年我国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2013年在上海建立自由贸易实验区,分别于2014年和2015年主导成立了“亚投行”和“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2018年在海南全岛建设自由贸易试验区,2020年成功签订了包括中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和东盟10国共15方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ECP)。2019年通过《外商投资法》,该法取代了不合时宜的外资三法,赋予对外商投资实行准入前国民待遇加负面清单管理制度、保护外商知识产权、不得强迫外商转让技术等。此外,在国内建立了多个自由贸易区,制定了外资准入负面清单,鼓励外资投资于高技术产业,越来越多的高能耗、高污染产业被划入负面清单。在“一带一路”倡议的推动下,中国的对外开放开启了新征程,即中国企业走出去,到国外去投资。
五、中国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成效
改革开放前中国实行计划经济政策,通过农产品价格剪刀差(人为压低农产品价格、抬高工业品价格)以农业补贴城市工业,超前发展资本技术密集型的重化工业,不允许市场经济发挥作用(即不允许任何非公经济实体存在)。结果造成改革开放前轻工业产品严重短缺,76%的农村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①
改革开放后,农村包产到户政策得到实施,乡镇企業、城市非公经济和外资企业等被允许建立和发展。国家对农户、乡镇企业、城市非公经济没有任何补贴,乡镇企业和城市非公企业完全依靠市场竞争、优胜略汰。包产到户办法的实施给农村经济注入了巨大的活力,生产效率大幅度提高,粮食产量由1978年的3亿吨快速增长到1990年的4.5亿吨。② 由于中国农村人多地少,包产到户后,剩余劳动力自然而然地游离出农业去从事非农经济活动,很多农村地区的乡村政府也开始创办集体所有制的“乡镇企业”,所有这些农村的经济活动都服从“市场经济”规律。乡镇企业总产值占全国工业总产值比重从1988年的24%提高到了1991年的308%,③1995年进一步提高到56%,就业量达1.29亿人。④
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政府开始允许城市非公经济发展。整个20世纪80年代,民营企业的增长速度是国有企业的两倍,⑤1984年非国有工业产值占全国工业产值比重已达到36%。⑥ 以生产轻工业产品为主的乡镇企业、城市非国有企业对以生产轻工业产品为主的大量中小规模国有企业形成了强有力的竞争。由于包产到户政策的实施、乡镇企业和城市私有企业的崛起,农产品和纺织服装等轻工业产品的供给大幅度增加,这使得政府可以逐渐减少对消费品的价格控制。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朱基报告指出,截至1992年11月,“消费品的价格已全部放开,生产资料的价格只有少数产品,主要是煤、石油、钢材,还由政府管理价格,但是也只是这些产品的一部分”。⑦ 1992年底,粮食价格也基本放开,市场定价机制初步形成。⑧
从1978年开始,越来越多的海外华人华侨资本进入中国内地进行投资,也有少数欧美日国家的资本到中国建立合资企业。中国实际利用外商直接投资金额从1983年的9.16亿美元逐渐增长到1991年的43.33亿美元。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后,欧美日国家的大企业开始到中国建立合资企业。实际利用外商直接投资金额从1992年的110.08亿美元增长到2001年的468.78亿美元。到2001年底,“财富500强”中已有超过450家在华进行直接投资。⑨ 2001年中国入世之后,外国直接投资迎来了新高潮。实际利用外商直接投资金额从2002年的527.43亿美元增长到2012年的1117.1亿美元,2021年增至1734.3亿美元,瑏瑠这主要是由于入世之后,中国对外资企业开放了服务业特别是金融业。2013年,外商直接投资和外商投资企业占中国国内生产总值的33%,占中国总就业人数的27%,占中国出口总额的47%,占中国进口总额的45%。① 外企提供了国际销售市场网络,提升了为外企提供配套服务的本土企业的技术管理水平。巨型外企往往吸引来众多为之配套的外企来华投资设厂。很多大型高科技外资企业在华设立研发部门,这些研发部门为中国培训了研究人员,也为本土企业提供了学习的榜样。另外,高科技外企所带来的高技术产生了很多外溢效应。外资企业提高了中国市场上的产品和服务标准。外资金融及其服务企业的到来提升了中国资本市场水平和产品质量。改革开放前20年,国内企业人才大量流向外资企业;后20年则相反,大量人才流向国内企业,带动知识和技术流动,推动国内企业技术进步、深化改革和完善内部治理结构。②
乡镇企业、城市非公经济、外资企业的大发展带来了重大影响:首先,为数以亿计的城乡劳动力提供了就业机会,从而使数以亿计的城乡家庭摆脱了贫困,农村贫困率迅速下降到20世纪80年代末的不到20%。③ 其次,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对长期亏损的中小国有企业进行关停并转,其实质是国有经济从“市场”能够进行有效供给产品和服务的产业中退出来,让位给非公经济或者说让位给“市场经济”,国企数量由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12万多家下降到2004年的不到3.2万家,减少了74%。④ 在此期间中国经历了急剧市场化过程。此外,对具有国计民生重要性的战略性国企进行重组和现代企业制度改造,使其专注于为市场提供交通通讯能源电力等基础设施。最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大发展带来了对原材料、机器制造、交通通讯、能源电力的海量需求,这样不仅带动了原材料产业的发展,更重要的是给这些国有企业带来了生机。当然非公经济可以购买西方国家的先进机器设备,但是对交通通讯能源电力的需求还得依靠本国提供,(与改革开放前相比)这就使得交通通讯能源电力的发展建立在真实市场需求的基础之上。中国与其他发展中国家不同的地方是中国拥有一大批从事交通通讯、能源电力、机器制造的重工业国有企业。当非公经济的大发展创造出对交通通讯、能源电力、机器制造等重工业产品和服务的巨大需求时,中国的国有企业立即投入这些产品和服务的生产,并在短时期内形成对这些产品和服务的有效供给。
21世纪以来,以信息技术行业为基础,在互联网、智能硬件、人工智能、新能源和医药等行业涌现出以华为、大疆、晨光生物科技、比亚迪、宁德时代为代表的高科技电商和制造业企业,以百度、阿里巴巴、腾讯为代表的互联网企业,以淘宝、京东、顺丰、美团等为代表的高科技物流企业,高技术行业企业数量从十多年前的4.9万家增加到2021年的33万家。⑤ 在非公企业、外资企业等市场经济高速增长,国有企业提供交通通讯、能源电力等工业基础设施的情况下,中国形成了珠三角和长三角两个国际高科技制造业中心,再加上京津冀、长江沿岸经济带、西安、成都等新兴制造业中心,中国实现了工业化。
六、其他因素对中国经济成功的贡献
谈到中国经济的成功,人们往往认为这是改革开放的成果。这种认识固然不错,但是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前的中国人力资本开发和重工业发展也为今天中国经济的成功奠定了基礎。此外,改革开放前后,中国所面临的国际环境也有利于中国经济发展。
1.改革开放前后人力资本的开发。1949年10月,农村文盲率高达95%,全国适龄儿童入学率只有20%。①面对这种局面,中国政府采取了两个措施:一是抓扫盲,二是抓义务教育。全国文盲率从1949年的80%迅速下降到1965年的38.1%,②1982年进一步下降到22.81%,2015年已降低至3.6%。③ 在扫盲和建立义务教育制度的同时,新中国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建立高等教育体系和科学院体系。对于新中国从成立到改革开放前在教育上的成就,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马蒂亚·森评价说,在改革开放之前,中国已经为随后的经济起飞准备好了人力资源。④ 从1977年恢复高考到1998年的22年,中国高校累计录取了1355万大学生,而从1999年高校扩招到2018年的20年,中国高校的累计录取数量增加了约7倍,即约1.07亿大学生。⑤ 按照这个速度,到2025年中国的大学毕业生存量将达到2亿人。
2.改革开放前重工业的发展。1949年10月,整个国家百废待兴。面对西方列强的封锁和敌视,新中国的首要任务就是国防安全。只有形成有效的能够抵御西方列强的高效国防力量,才能实现经济社会文化发展。因此,新中国经济发展的首要目标就是建立起自己的国防重工业,如钢铁、交通通讯、航天、能源等,这些大多都是资本、技术密集型的重工业。然而,刚刚成立的新中国缺乏资本和技术。为此,新中国不得不以农村农业补贴城市工业的办法,在苏联的帮助下,快速建设了156个国有重工业项目,涵盖造船、钢铁、航天、电子、能源、交通通讯、军事工业等。改革开放前中国国有重工业项目的发展培训了大批工程师、企业家、经营管理人才、熟练技术工人等。改革开放前建立的这些国有企业在改革开放后发挥了重要作用,使得中国经济很容易地突破了交通通讯、能源电力、机械制造等其他发展中国家很难破解的工业基础设施“瓶颈”。
3.改革开放前后有利的国际环境。20世纪60年代末,由于在朝鲜战争中没有取胜、在越南战争中深陷困境,美国的实力由二战刚刚结束时的顶峰走向相对衰落。苏联择机发动战略攻势,美苏全球争霸逐渐显露出“苏攻美守”态势。就中国而言,由于“两弹一星”的成功发射,国防力量大涨;自20世纪60年代中期起中苏分裂到1969年中苏边界武装冲突,中国面临的主要威胁来自苏联。这些情况为中美关系缓和奠定了基础,从而实现了1972年尼克松访华、中美签署三个联合公报,以及1979年中美建交。由于中美关系的松动,中国与日本、西欧、东南亚国家的关系也逐渐热络起来。中国对外关系的改善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创造了相对有利的外部环境。⑥ 在改革开放过程中,中国也利用了美国主导的国际经济贸易体系,以及经济全球化趋势。
七、结语:中国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改革开放”过程的理论启示
通过回顾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党和政府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对外开放”的决策过程及其成效,我们发现以下几点理论启示。
第一,如果没有党在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上的决策和有力执行,根本没有可能在中国发展“市场经济”和实行“对外开放”。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在党的坚强领导下,先后赢得了朝鲜战争、越南战争、对印自卫反击战的胜利,打退了西方反华势力对新中国的武力威胁。20世纪60—70年代中国成功试验“两弹一星”,这使中国跻身于国际核大国的地位,中国的国防力量大大增强。可以说,从1949年10月到1978年改革开放前夕,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和国防科技工业逐步为新中国打下了坚实的国际和平环境。改革开放以来,党和政府一直在领导和推进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没有党的领导,“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根本没办法建立和发展。中国共产党的坚强组织和领导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一切成就的最核心密码。对于广大发展中国家而言,中国发展的经验首先可以总结为:一国经济发展的前提条件是该国必须拥有强有力的、致力于绝大多数国民福祉的中央和地方政府组织结构。就像一个有能力的人需要有强壮发达的大脑一样,一个国家首先要有强大的神经中枢,即专注于国家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的中央政府及其伸展到基层民众的政府组织结构和框架,而且这个政府一定要把人民特别是劳苦大众的利益放到核心地位。
第二,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立主要得益于以下“四股市场力量”的发展壮大。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农村包产到户,不仅使农产品产量大幅度增加,而且导致农村乡镇企业的兴起和壮大,形成了“第一股市场力量”。80年代城市非公经济的兴起和不断成长,形成了“第二股市场力量”。以轻工业产品生产为主的乡镇企业和城市非国有企业的大发展,解决了人们日常生活所需的轻工业产品短缺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吸纳了数以亿计的城乡剩余劳动力,使城乡亿万家庭摆脱贫困,从而也创造了对日用轻工业产品的需求。乡镇企业和城市非国有企业的发展不仅为国内市场生产,也为国际市场而生产,为国家创造了大量外汇。90年代中期以后将8万多家关停并转的中小国企私有化,形成了“第三股市场力量”。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起到2002年,中国基本完成了对中小国企的改革。中小国企改革的成功标志着中国攻克了整个经济体制改革的最艰巨任务。中小国企改革完成之后,中国政府的各级财政状况得到了根本性好转。造成这种好转的主要原因有:一是各级财政再也不用补贴亏损国企了。二是关停并转的中小国企在私有化之后,可以给政府纳税了。三是大规模的外企涌入中国之后,也给政府纳税。最关键的是中小国企改革之后,中国经济彻底走活了。最后,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特别是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以后,越来越多的欧美日等发达国家大企业到中国投资,形成了“第四股市场力量”。大量外资企业的到来既给中国企业施加了强大的竞争压力,也为中国培训了大批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外企的示范作用以及在外企工作的技术管理人员的大量回流导致了中国本土企业的崛起。也就是说,对于广大发展中国家而言,培育本国各类非国有企业和有限度地允许外资企业进入,是促进经济增长和发展的最主要途径。
第三,在“对外开放”过程中,中国政府实事求是地根据国家经济状况和承受能力有步骤地扩大引进外资的领域和幅度,从而避免了因外资企业过于强大而导致本土企业垮塌情况的出现。中国“对外开放”之初,建设“经济特区”政策的实施,一方面为大幅度吸引外资创造了有利条件,另一方面维持了国家整体政治经济社会稳定。在“对外开放”的同时,保持国际资本流动管制,以免国际热钱大规模投机性流入和流出伤害汇率稳定和整体经济发展。“世贸组织”规则规定不得对产业进行补贴。到2001年加入“世貿组织”时,中国已经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工业基础,其中大部分不需要保护或培育。这意味着如果在本国制造业非常缺乏竞争力时加入“世贸组织”,将对本国经济带来伤害,也可能导致本国经济永远无法崛起。
第四,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刚刚开始时,中国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方面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蓝图,而是“摸着石头过河”,朝着释放个人、家庭和企业的劳动生产积极性的方向前进,比如农村包产到户、城市扩大国有企业自主权、允许城市私营企业等。有些改革是形势逼迫所致,比如改革开放之初个别省份率先实施包产到户、事后得到中央认可;大批知青回城造成就业压力而被迫允许城镇个体经营;包产到户后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从事非农个体经营而政府事后认可;20世纪90年代中小国企大面积亏损,政府又实在拿不出钱来补贴这些亏损国企而不得不对这些亏损的中小国企关停并转等等。改革开放以来,在中国经济高速增长过程中,中国的社会经济“制度安排”完全是根据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主流意识形态的接受程度、党和政府官员以及广大人民群众的心理承受程度不断制定和实施的。中国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过程完全颠覆了西方制度经济学派的一国经济发展成功与否取决于该国“预先的制度安排”的理论假说。广大发展中国家受西方制度学派的影响,总认为自己的经济发展不够好是由于自己的“制度安排”落后造成的。然而,20世纪70年代末期以来中国经济改革和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经验向全世界宣告了经济发展的秘诀:在经济发展过程中,社会经济“制度安排”完全是根据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而逐步建立的,即“边干边建”。
第五,中国在从“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型过程中,没有按照任何西方经济学理论或者其他理论行事,而是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前提下“摸着石头过河”,“实事求是”地根据“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和发展的需要制定法律法规政策措施。中国经济转型的成功再次证明了中国共产党在长期革命实践中得出的“血”的教训:什么时候按照“本本”制定政策措施,事业总是遭到败绩;相反,什么时候“实事求是”地制定方针政策,事业都会取得胜利。这一点绝对是广大发展中国家在借鉴中国发展经验时需要重点关注的。
第六,与俄罗斯、东欧国家20世纪90年代初期实行“休克疗法(BigBang)”的经济体制改革方案不同,中国实行的是“渐进(Gradualism)”改革措施。俄罗斯、东欧的“休克疗法”使他们的人民忍受了失业、物价上涨、货物短缺、社会保障制度失效等诸多痛苦。反观实行“渐进”改革的中国,首先在农村实行了包产到户,接着允许城市个体经济、农村乡镇企业,以及外资企业进入中国;当以上市场经济力量足以强大时,再对出现大面积亏损的中小国企进行关停并转,接着通过加入世贸组织而全面与世界经济接轨。中国通过逐步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手段实现了工业化,并相继超越日本、欧盟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第七,中国这个社会主义国家,通过“改革开放”和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从20世纪70年代末期到现在的40多年时间里,实现了经济高速增长和工业化。中国在实现工业化的过程中,完全依靠和平的经济手段,即市场力量和国家力量,而不是像老牌西方国家那样在实现工业化过程中主要依靠“殖民地”“奴隶贸易”“毒品贸易”等暴力和非人道的手段完成资本积累。中国通过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实施“对外开放”而在短短40年左右的时间里实现了工业化,戳穿了西方理论家们关于只有实行“西式自由民主”的国家才能实现工业化的谎言。中国快速工业化的历史证明,只要中国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改革开放”,中国经济就会行稳致远。
第八,中国通过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实施“对外开放”而实现工业化、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意味着以下两点:一是,这不仅是“帕累托改进”,更是“孔子改进”;①二是,为了实现在21世纪中叶把我国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宏伟目标,中国必须牢牢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对外开放”这两个基本法宝。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经济学院、北京大学经济与人类发展研究中心
责任编辑:韩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