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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茎•游牧•脱域:元宇宙赋能艺术教育新生态

2024-01-09李元欣

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 2023年6期
关键词:元宇宙游牧艺术教育

摘 要:后疫情时代加速了全球数字化转型,人类的现实生活开始大规模向虚拟世界迁徙。该趋势凸显出思考“Web3.0时代艺术教育生态转型”这一问题的重要性。“元宇宙”的出圈为该问题的求解赋予了新的想象力。其中,元宇宙艺术创作中媒介的延展、艺术鉴赏中灵晕的复归、艺术传播新范式的浮现等艺术活动的变革唤醒了块茎式的艺术教育思维;元宇宙独有的三种持存、数字化身的映射、创作者话语权的重构促使艺术教育的对象从“定居”走向“游牧”;元宇宙中多模态的时空、情境、叙事促使艺术教育的环境进入“脱域—再嵌入”的模式。

关键词:艺术教育;元宇宙;游牧;再嵌入

中图分类号:J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23)06-0019-08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23.06.003

后疫情时代为元宇宙(Metaverse)的发展按下了“快进键”,元宇宙成为这个时代新的语境。元宇宙是整合多种新技术而产生的新型虚实相融的互联网应用和社会形态,基于扩展现实技术提供沉浸式体验,基于数字孪生技术生成现实世界的镜像,基于区块链技术搭建经济体系,将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在经济系统、社会系统、身份系统上密切融合,并且允许每个用户进行内容生产和世界编辑,[1]形成一种虚实共生的生命生态,新的世界法则,新的社会关系以及新的生活方式。[2]元宇宙概念所代表的是数字时代的又一次媒介演进,而多元化、实时性、在场感、社交性、身份感等特点在构建新交流平台并迭代人们的认知的同时,也为艺术教育创生出新的艺术范式和美感体验。

一、从树状到块茎:艺术活动背后的思维转向

德勒兹的块茎思维模式(rhizomatic model of thought)因具有以下三个特点而区别于传统的树状思维模式。其一,不囿于定点扎根的生长特点暗喻着思维的变通性。其二,四面八方自由伸展的生长过程暗喻着思维的发散性。其三,无主次之分的根须系统暗喻着思维的批判性与创造性。“块茎”思想为人们展示了事物之间的复杂性,一种去中心化,反对结构化的思想方式,鼓励人们摆脱传统思维的束缚。[3]该特征在元宇宙语境下艺术教育中的艺术创作、鉴赏、传播环节都有不同程度的彰显。

(一)艺术创作:媒介的延展

传统艺术教育中所应用到的常见媒介可分为如下四类:材料型媒介,如石、泥等自然物或道具、颜料、服饰等人工物;工具型媒介,如计算机、CD、手机等;载体型媒介,如纸、布、新媒体等;符号型媒介,如语言、文字、色彩、音色等。元宇宙中技术媒介的快速迭代能够不断推动艺术创作中媒介的相应延展,并有效解决艺术教育中长期存在的媒介应用单一性、作品同质性、创作思维固着性等问题。

艺术创作过程的多样态。元宇宙中艺术创作过程的偶然性与随机性大大提升,艺术作品通过创作者的脑波数据实时生成为不断演化的赛博生命体。例如,创作者可以按下琴键来改变屏幕上随机生成的语句和图像,画面的呈现由以下要素决定:按键时间、按键力度、现场的环境声音,最终能够构建出一个可以提供约3400万种不同的艺术实践可能性的随机语料库。[4]这种块茎式的随机生长与演化使得艺术教育中的创作思维从定点扎根式的树状思维转向了具有反意指裂变特性的块茎思维。

艺术创作结果的生成性。元宇宙为创作者们带来了广阔的创意空间,赋予艺术作品的生成路径以全新的灵感源泉。以《你好世界》系列为例,艺术家刘庆以天文物理学为主题,用数学函数来演绎物理定律,阐释抽象的概念,如:磁场、引力波、熵增定律、广义相对论、多重宇宙等。艺术作品不再是一张平面的图,它可以是任何形式,可以与用户交互,甚至与卫星交互,可以通过技术让它不停地产生变化,成为动态有生命的作品。[5]现实中无法实现的创意在虚拟世界中通过技术全都可以实现,这种异质实物之间互相生成的图示焕发出块茎思维中的制图学与贴花原则(principles of cartography and decalcomania)。

艺术媒介的融通性。在元宇宙中,各种艺术之间的藩篱正在消失,各种艺術本身终于滑向了某种最终的、闭塞的、高度称心的综合。[6]以学校艺术教育为例,传统的非遗“静物”在展示的过程中只能通过观察图片进行想象,学生难以感受到工艺过程的精妙。但通过实景复制技术进行立体建模,多媒体投影沙盘融入灯光、音效及配音讲解、虚拟动画技术加入运动轨迹,多点触控技术增加人机交互后,学生能够在视、听、唱、舞中综合学习艺术。各种传统的与新兴的媒介元素通过观念上的融合,把“传统与创新并置起来”,因此把经典作品、历史造物置入新的语境之中,并邀请欣赏者“重构那些在声音、形象、音响或印刷言语中已经熟悉的踪迹”。[7]这种出位之思(Andersstreben)旨在通过“对自身界限的部分背叛”和不同艺术媒介之间的融通,“相互间提供新的力量”,加强艺术的表达效果,赋予艺术品以富有生命力的形式[8]的同时,有利于艺术教育中学科边界的淡化,使艺术教育受众的思维从线性的、循序渐进的树状思维转向具有复杂关联性的块茎思维。

(二)艺术鉴赏:灵晕的复归

此时此地性构成了艺术真实性的概念,是某种具有自我和身份之物的本质。[9]机械复制技术的出现使得艺术复制品缺少一种此时此地性,正是这种缺失导致了灵晕(Aura)的凋敝。而元宇宙的发展在某种意义上促成了灵晕的复归,重构了艺术作品与欣赏者之间的关系。

机械复制的瓦解。在元宇宙艺术展览中,观众可以通过不重复的、专属个人的数字门票进入展厅,展品也由艺术复制品变为了一种依托在链上时间戳和数字加密艺术内在的时间流上的加密艺术(Crypto Art),其最大的特征便是摆脱了具体的空间和时间限制,成为无法修改和不可复制的数字加密艺术。在这种特性晕染下的艺术欣赏中,作者审美体验的完美充盈和独特的个性特征被悄然地内化于作品之中,形成一种难以模仿、不可复制的灵晕。

环境的高拟真化。在3D显示技术(光线追踪、即时渲染、面部捕捉等)、虚拟引擎技术、扩展现实(VR、AR、MR等)技术的加持下,元宇宙所呈现的场景具有高度拟真化。这种虚拟体验所带来的具身认知有力地促进了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弥合,缩小了信息与体验之间的壁垒。[10]VRchat、ZEPETO、Horizon Worlds等元宇宙社区中涵盖演唱会、电影院、庆典等数百个互动场景,场景设计赋予大众更多自主权,支持用户导入自己设计的场景,各种超现实的场景在游戏中都得以实现。例如,VRchat被塑造成了一个无边界的、高度开放的虚拟空间,里面充斥着海量的艺术活动,如开放麦克风之夜、即兴表演、冥想会话。人们使用VR头显和手柄便可用自己的意识和身体控制游戏中的数字化身(Avatar),运用各种富有乐趣的交流方式与他人互动,比如展示舞蹈、在线画画等。用户在体验过程中以自身在场和内化为数字化身的虚拟在场两种方式存在,技术与身体相互建构,二者以一种人机耦合的方式完成了“具身性”的回归。[11]在这里,场景、化身、展品都成为了用户审美所产生的艺术介质。由此,通过不断的流动旋转,使艺术作品获得一种生命能量,让它如同主体一般,以各种方式和欣赏进行广泛交流,潜移默化地提升大众的审美体验。

主体间性的复燃。“主体间性”是自我同他人联系在一起的状态,体现的是一种参与的关系属性,这在艺术教育的互动中尤为重要。如果我们看别人,也会期待他(她)回视,如果这一期待得到满足,就会产生灵晕[12],这种回视也是一种“主体间性”的体现。以线上音乐会中的互动为例,艺术家所面对的是机械设备以及嘈杂的摄影场地,能够注视的只有摄影设备。在这种既缺少灵晕形成的环境,又缺少主体交互的情况下,接受者很难沉浸到作品之中,而这一遗憾能通过元宇宙中的数字化身来弥补。以国内的平台为例,网易瑶台支持虚拟形象的专属定制,用户可随心打造专属虚拟形象,并实时控制虚拟人物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艺术家亦可以用自己的虚拟分身,在网易瑶台中与参展观众分享自己的艺术理念和创作心得。[13]全球共计3000多个元宇宙平台通用此项技术,形象的自定义选项可达300多种。这种凝神关照式的生命交流替代了传统艺术教育中消遣涣散式的交流,焕发出马丁·布伯式的“对话”。

(三)艺术传播:范式的新生

艺术教育中艺术作品的传播范式通常为:固定的身份、特定的场域和单一的信息。但是,元宇宙社区使得艺术传播的场域更具灵活性、所面向的身份更具开放性、所呈现的艺术信息更具综合性。

传播主体身份的往复定位。所有参与艺术传播的群体身份可互转和交叉。在元宇宙中,艺术家可以成为观众、成为收藏家,观众在进行艺术欣赏的同时也可以进行艺术创作和收藏,而收藏家亦可以成为艺术家。[14]2021年,一位12岁英国孩子发布的《怪异鲸鱼》NFT作品,以3350只形态各异的像素化鲸鱼为艺术形象,两个月内的收藏金额达到了35万美元。大部分参与NFT加密艺术的买家为新用户,且年龄在40岁以下的占据一定的比重。可以预测,大众将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共同打造艺术传播的多元生态。

传播链条打破沉默的螺旋。沉默的螺旋(The Spiral of Silence)理论表明,大多数人会试图避免因为独立持有某些态度和信仰所产生的孤立,因此会谨慎地表达他们的观点。同理,艺术品鉴赏常有难以逾越的鉴定高山,而元宇宙中艺术的传播打破了由画廊、美院、知名艺术媒体和大收藏家构成的主流艺术品鉴力量,所有少数意见和小众审美能够得到尊重。例如,主流NFT平台中创作者入驻方式分为为未设限、定向邀请、申请制、社区投票这几类;NFT的类型也从静态、GIF、3D绘画普及到音乐、表情包、虚拟形象、馆藏文物、游戏。值得一提的是,数字世界中的虚拟艺术作品也能进行拍卖,纯数字艺术作品《每一天:前5000天》(Everydays: The First 5000 Days)截止到最后一分钟有220万访客访问拍卖页面,并突破了拍卖记录。甚至有一群艺术爱好者在街头烧毁了世界著名街头艺术家班克西(Banksy)的作品《白痴》(Morons),并以4倍的价格出售了这幅画的NFT数字版本,这场更像是行为艺术表演的作秀,让大家真正意识到艺术的边界有了新的拓展。

传播方式呈现多样态、高效率。元宇宙环境中传播艺术的优势可归纳为以下六点。第一,永久性的公共文化空间:不受经营时间、场地、疫情等限制,24小时在线。第二,超现实文化体验:让交互極具吸引力。例如,在“时光考古数字宝藏系列”数字藏品中,引入了个性化的互动功能,包括扫尘、旋转、探秘等。第三,执行力惊人:超高效能的搭建与呈现。例如,网络上已有第三方平台支持个人用户5分钟快速搭建展厅的功能,并具备3D漫游、多人在线、语音交流、无感交互、实时光照等功能。第四,转化力:联动区域性实体项目有效导流及转化。例如,全国首条实现线上线下同步开放的广州元宇宙非遗街区打破了地域与空间的限制,让虚拟世界回归现实生活,让非遗更好地融入现代生活,找到传统文化和现代生活的连接点。第五,传播力:以凸显时代特征的方式来创意地表达文化IP。例如,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湖北省博物馆等17家文博机构与蚂蚁链发起“宝藏计划”,让文物以新形态、新载体走出博物馆,走近大众。第六,二创性:实现数字藏品从“藏”到“用”。NFT艺术可以进行N次创作,也可以捆绑例如锻造、制作、赎回、随机生成等更复杂的程序,因此而具有流动性和迭代性。

二、从定居到游牧:艺术教育对象的状态变更

(一)逆转旧认知:个体的存在、记忆与审美

体验艺术的方式有无数种,每种体验的本质取决于艺术作品的特点、观者的个人特征、当前的动机和情绪状态、艺术相关知识和过去的经历;观看艺术作品的物理环境,以及社会和历史等因素。因此,就个体对艺术品的参与性质而言,审美体验的差异很大,但整体上也可归纳为三种状态。首先是胡塞尔的第一持存,意为感知的心理持存。比如,在大剧院欣赏舞蹈诗剧《只此青绿》,舞台上呈现的舞步翩跹和虚实交错的音画构境让人沉醉其中,这种稍纵即逝的现场感知以及肉身的在场即“第一持存”。谢幕后,雅致秀丽的美学意趣令人回味良久,这回味已不是当下发生的视听经验,而是对已有记忆的重新激活,便谓“第二持存”。事后在流媒体上回看、反复温习,这种借助作为我们体外的增补存在的“义肢性”技术产生的外在于主体体验的第三类记忆,是斯蒂格勒所言的第三持存。

而元宇宙具备以上三类持存的全部特征。借助五感拟真体验,使得沉浸者既可以直接体验灵境,也可以无缝地回到现实世界回味,还可以不断回放这些记忆,最终使记忆加工深化。[15]元宇宙社区Sensorium Galaxy中的Prism便是一个致力于电子音乐的世界,在演出的高潮和表演中最戏剧化的時刻,整个环境都会随着音乐而改变。这种设定的好处在于:传统的认知理论认为人们通过使用跨通道的抽象符号或表征来实现诸如推断、分类、记忆等高级水平的认知加工,它与大脑的其它模块动作(运动、本体感觉)、内省(心理状态、情感)相互独立。[16]该现象的显性表征便是人们通常会疑惑:我为什么要学艺术?艺术关我什么事?对此,神经美学的实证研究证明,大脑负责阅读的脑区与负责感觉和动作的脑区紧密相连。所以单通道刺激并不是大脑审美的最佳方式,强调身体与环境交互的具身认知才是更好利用大脑,提高效率的审美方式。因此,这种自我参照的、动态生成的、与个体当前的动机和情绪状态相互作用的艺术教育方式重新定义了审美中肉身的存在与大脑的记忆状态。

(二)重塑身份感:数字化身的情感体验

数字替身,也称为虚拟分身或化身(Avatar),它是现实社会的人在宇宙中的数字身份标识。[17]用户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宇宙中创建一个身份,自我定义其数字替身的性别、外貌、阶层、角色等,它可以与现实中的自己相像、也可以有很大的反差。[18]用户的肉身和虚拟身份相融,并共同构建发展出了元宇宙的文明基础。[19]

人与数字化身的关系类似数字孪生(Digital Twin),是一种相互映衬的关系。对于自己的化身,人们可以从两个方面去感知、期待和想象。一是把数字化身看作是在虚拟社会中对自己的重造。它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观点、态度、心理活动和精神意识,它与真实的人保持着高度的一致,也就是说,人们有一种与他们的真实身份相匹配的感觉。例如,在Spatial平台中,人们永远不会被限制在现实世界的外表中。每个人的身份都是流动的,并拥有表达的自由。通过与文化相关的服装和无性别的服装选择,人们以与身体和文化身份相一致的方式进行互动和表达自己。二是利用数字化身来“补偿”。因为现实中的人与自己的梦想有着很大的距离,存在无法实现梦想的可能性,而虚拟化身就是一个绝佳的弥补方式。利用数字化身,人们能在一个具身的场域中实现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梦想,以此方式,他们得以实现扮演其他角色的愿望,构建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国”。同时,这种互动关系同时反映了元宇宙中“个体赋权”的潜力,以及在未来传播实践中将权利让渡给个体的可能性,这种把传播权移到个体身上的行为使得人的主体性得到了彰显。2022年,导演乔·亨廷(Joe Hunting)在虚拟现实社区VRchat中执导的首部元宇宙纪录片《我们在虚拟现实中相遇》(We Met in Virtual Reality)便通过镜头记录了这种“补偿”。在那里,性少数群体、残障人士等多元化的群体因数字化身而建立起亲密关系,重新认知生命的意义,那些分布于世界各地的人获得了现实生活中未曾得到的归属与支持,他们直言在虚拟世界中的自己更像自己。

可以发现,元宇宙为人们提供了一个虚拟又匿名、自由且开放的环境,同时,数字化身的劳动又在某种程度上解放了现实世界中的人们。“元宇宙扩展了劳动者的时间、空间、属性状态等,能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彰显、实践了个体的生命价值,是一种有效的终极关怀。”[20]与此同时,艺术教育中视觉风格逐渐转向了赛博朋克、像素风、符号化,审美价值从形象美、情蕴美和形式美转向了Z时代动态的、沉浸式的、交互的体验。以上种种都见证了艺术中媒介、表现形式、价值观等多方位的创新,想必在未来,新的文化系统将生长出一套全新的视觉符号。

(三)归还话语权:创作者的概念成为新共识

当公众在元宇宙中拥有了重构话语权的可能性,就必然会激发公众的表达欲望,这种欲望可成为创意生产力的核心。[21]在以往被规划好的艺术话语体系中,创作者与观者的身份是相对固化的,但当我们进入到元宇宙空间(不一定是一个空间,或可能是多重宇宙构成的空间,甚至每个人都可能形成自己的元宇宙),在这样一个更加多维、没有边界、没有被固化的空间里,它为空间的想象和建构打开了新的可能性,每一位虚拟世界的参与者都可以成为一个“世界”的建造者。这个建造者的话语权由两个向度构成,一方面是指言说的合法空间的话语权利(right),另一方面是指发出的话语具有的大小不等的影响力的话语权力(power)。

对于社会艺术教育而言,艺术传播不再是艺术家或艺术机构向公众的线性传播,艺术家的“偶像化”与艺术的“神秘化”正在被祛魅,艺术家的概念在淡化,而创作者的概念正成为新的共识。这里的创作者不仅包括专业创作者和精英创作者,还包括通过技术赋能而形成的公众创作者。元宇宙允许每个用户进行内容生产和编辑,在元宇宙博物馆的场域中,观众与其说是某位接受服务的“受惠者”,不如说是一位博物馆的“助产士”。观众有权自行选择展品并设计展览,而博物馆则通过收集观众在线行为数据来创建准确的用户画像,分析他们的兴趣和偏好,然后将这些信息用于改进线下展览。这样策划的展览将更贴近观众的需求,吸引更多人线下参观。由此,构筑成一个线上与线下共融的有机生态圈。

从定居到游牧,艺术教育对象的状态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传统的艺术教育是定居式的,各艺术门类都圈定出自己独特的话语体系,各艺术教育类型(学校、社会、家庭艺术教育)受到艺术媒介的局限、时空的割裂、教育理念的差异等限制,这种辖域化的方式垒出了一个个条纹空间。但是元宇宙对个体存在、记忆与审美的认知逆转,数字化身对个体身份认同感的塑造、对大众艺术创作话语权的归还,都是对条纹空间的解辖域化。用隐喻的方式阐释便是,元宇宙犹如层峦叠嶂的“千面高原”,是艺术创作与审美感知的多元性平台。大众好似这些起伏错落的高原中的“游牧者”,元宇宙中的媒介则如神骏,供人们尽情地驱策和游牧,饱览数字文化艺术无限风光,自由穿梭于各种艺术话语实践的情境中,在一个充满游牧审美意趣的平滑空间中破除既有状态,在差异与重复中不断逃逸或生成新状态的性质。[22]

三、从脱域到再嵌入:艺术教育环境的生态多样

传统时代的时空有两大特征:其一,时空的不可分离性,即时间和空间总是相黏合,时间意味着此时、此地、此人、此事,离开这些时间,一切将变得空洞无意义。其二,主体的在场唯一性,即主体在同一时间只能存在于一点。受现代性社会转型的影响,时间和空间产生了分离和重组,进而导致了脱域(disembeding)的形成,[23]即“社会关系从彼此互动的地域性关联中,从通过对不确定的时间的无限穿越而被重构的关联中‘脱离出来’”[24]。元宇宙时代中时空出现了新的存在方式,在此变化观照下的艺术教育环境的生态开始从“脱域”转向“再嵌入”。

(一)时空:并置与套层

元宇宙中的时间并非如现实世界般的一维性,而是有实现并置的可能。这意味着人们可以进入任何时间线,也可以创建任何过去时间线的虚拟环境,这对于艺术教育中场景的复建、艺术史脉络的重现起到关键的作用。元宇宙中的空间并非现实场景的简单平移,而是套层式的呈现。这种优势对于艺术教育的临场感、具身性、意识流的唤醒将发挥一定的功用。

歌手阿丽亚娜·格兰德(Ariana Grande)于2021年在元宇宙平台“堡垒之夜”中举办演唱会的形式可成为一个参照系。玩家们必须要经过一次冒险后才能进入表演现场,人们要通过各种障碍(子弹、飞机的扫射等),在玩家们陷入绝境的时候,阿丽亚娜·格兰德的身影出现了,她的声音安抚着人们,引导着所有人进入表演的场景。这种“加戏”的方式为艺术教育的环境打开了新的生态,这种突破人体极限的表演是线下音乐现场的表演技术所无法企及的。但在元宇宙这个虚拟世界中,一切束缚都没有了,个体可以实现任何服务于艺术教育的特效。由此,个体的意义已经不再局限于自己的身体和有限的思维,而是由其活动于其间的全部时空域来确定的。可以说,元宇宙中的主体由传统的和现实的单线人生扩展到了多线的和多重的人生,由有限的生命延展为几乎是无限的生命。[25]

(二)叙事:语法与编码

元宇宙所具备的虚拟现实(VR)与人工智能技术(AI)结合后,不依靠手指动作来营造场景,改变了“物理关联”的闭合方式,呈现出幻觉性的“具身性在场”(而非简单观看)。[26]这种沉浸感与交互感的多感官统一,重塑了在场的肉身之维与时空之维,并形成了革命性的故事情境与强烈的真实感。[27]这种新的叙事使得人们得以通过非亲历的方式体验到悲喜、成败與离散,从而获得真实世界中所没有的人生体验,了解“现实”对“艺术”的影响,以及“艺术”是怎样从“现实”中生成并创造出新的“现实”的。

元宇宙能在一定程度上重构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经典艺术的语法。三维数字技术对壁画的虚拟修复能够使学生具身地了解艺术史的脉络;基于动作捕捉技术的少数民族舞蹈能够使学生体验到新的艺术生态;3D打印技术带来的仿真模拟雕塑能够触发学生对文化遗产全新的视觉观感;皮影戏以数字藏品的方式传承能够唤醒沉睡中的传统文化并赋予全新的灵魂与使命;民间音乐数字资源库的建设能够以超文本的信息处理方式展现乐曲的原汁原味。

元宇宙特有的编码能够唤醒高阶创意思维与深层审美体验,用艺术的“无用”与“不器”对抗着普通事物的“有用”与“工具性”。例如,在极具东方美学的VR展览中静享禅意;在3D西方电影的叙事中直面人生的母题;在编程写作中疗愈人类所固有的疯狂忧郁与恐惧;在诗歌社群中细细品味被撞出原有生活秩序的微妙感;最原初的真实从在线艺术史库中缓缓铺展开来;生命的存在于电子书法的挥洒中获得寄托;情感在数码绘画的破与立中获得有序化表达。以音入药,以舞为媒,使学生从“创造工具的人”变为“审美的人”。

结 语

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重要部分都在数字化,工作从会议室到视频会议,朋友圈从邻居扩展到粉丝,玩Minecraft的孩子多过堆沙子的,微信发的朋友圈是我们的私人广告牌。正如《雪崩》的作者尼尔·斯蒂芬森所言,这应该是一个行星规模的概念,而不只是换个地方开会。他的意思大概是说,对于元宇宙,我们需要一些想象力。

同时,种种由元宇宙所带来的冲击迫使我们重新思考:未来的艺术教育应该带来什么?从身份角度看,Web3.0时代的每一位个体都有机会成为虚拟形象的捏脸师、数字物品的生产者、数字建筑的建造者、数字部落的架构师,或是将人类文明形态从线下物质现实向线上数字虚拟世界搬家的搬运工,亦或承载着生产知识、解放思想、塑造超级数字新人的职责。同时也是人类根性文化基因的继承者、传播者和刷新者,元宇宙未来文明的创意者、造物者和规划者,更是后人文主义社会实验的推动者、人类存在意义的反思者。[28]从媒介角度看,影响传统艺术创作的要素如画布尺寸、材料、成本、空间等都不再是障碍,要想创作出好的数字艺术作品,关键要素其实就是想象力和创造力。

这就需要个体打破自身的认知局限和固有的知识结构,以更开阔的眼界、更新的技术手段以及更无限的想象力投入元宇宙中的内容创作。因为元宇宙为艺术创作提供时空的无限可能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挑战。虽然技术的加持让创作表面上看起来更加容易,但那些创新性的艺术表现需要人们学会利用AI、多媒体、软件编程等技术手段,需要对加密艺术、区块链技术有一定的了解,甚至还需要对哲学、科学、心理学、传播学等新发展有更多关注。总之,需要我们具备更加综合与全面的素质,对物质世界与虚拟世界的生态系统有更加深刻的认识。在这个大美育时代,面对元宇宙,艺术家需要不断掌握新的数字艺术以及技术的复合能力,一些年轻的数字原住民,会成为元宇宙更具原生性、更具创新力的艺术工作者或艺术爱好者,他们的成长将为当代艺术生态带来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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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 飞 涂 艳)

Being Rhizomatic, Nomadic and Disembeding: A New Ecology of Art Education Empowered by Metaverse

LI Yuanxin/School of Education Science,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24

,China

Abstract:In the post-pandemic era accelerated the global digital transformation, the real life has begun to transfer to the virtual world on a large scale. This trend highlights the importance of thinking on the issue of “the ecological transformation of art education in the era of Web 3.0”. The emergence of the “metaverse” has offered new vision to the solution of this issue. Among them, the transformation of artistic activities such as, the extension of media in metaverse art creation, the revival of spiritual aura in art appreciation, and the emergence of new paradigms in art dissemination has awakened the rhizomatic thinking of art education; The unique three types of representation in the metaverse, the mapping of digital avatars,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creator’s discourse power have prompted the object of art education to shift from being “settled” to “nomadic”; The multimodal spatiotemporal, situational, and narrative elements in the metaverse has promoted the environment of art education to enter a mode of “disembeding-re-embedding”

Key words:art education; Metaverse; nomadic state; re-embedding

收稿日期:2023-01-05

作者简介:李元欣,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艺术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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