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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人语言和语言生活研究现状与展望

2024-01-08刘楚群章苏杭

现代语文 2023年10期
关键词:双语词汇老年人

刘楚群,章苏杭

(江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关于老年人语言与语言生活的研究,国外起步较早,成果较为丰富,Cohen在1979年就提出老年人语言学(Gerontolinguistics)的概念[1]。国内的相关研究起步较晚,成果相对较少,但最近几年关注度非常高,介绍国外成果的文献比较多。黄立鹤、张弛介绍了认知老化与语言加工、语言结构蚀失、语用能力蚀失、社会交际以及特殊老年人语言研究等相关问题[2](P78-101);姜帆介绍了老年人语言与认知老化的相关研究方法和理论[3];张冉[4]、柳鑫淼[5]分别梳理了2002—2016年和2003—2017年语言老化的研究热点问题;左红珊、周晓媛评述了发音、词汇提取、句法加工、语篇构建老化问题[6](P187-197);王士元回顾了失智症、轻度认知障碍和阿尔茨海默病的相关研究[7];范琳等介绍了认知老化领域相关的理论模型和假说[8];赵信娴、杨小虎梳理了老年人韵律感知方面的研究[9]。国外学界曾对老年人语言老化特征、老年语言病理原因、老年大脑认知变化等进行了很多探讨,本文拟从语言产出的视角,梳理国内外有关正常老化老年人语言能力变化方面的研究,并展望老年人语言与语言生活研究未来的发展方向。

一、老年人语言产出能力研究

个人语言能力是一个复杂的构成体,宏观上包括语言的感知能力和产出能力,即听、说、读、写的能力,其构成要素包括语音、词汇、语法、语用等方面,还包括调动手势、表情等副语言的能力。多数研究显示,老年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其语言能力往往会发生一定程度的衰退。吴振云等通过测量发现,在生命历程中,语言量表分表现出先升后降的特征,60岁以后得分开始低于20岁,80岁下降非常明显[10]。吴翰林等发现,老年人的一般认知能力,以及在词汇、句子和语篇三个维度上的语言感知能力和语言产生能力,都存在老化现象;在词汇的言语流畅性、句子复杂程度、语篇的扣题和整体连贯性上,老年人都要明显低于青年人,词汇识别速度也要明显慢于青年人[11]。但也有研究显示,年龄并不能区分老年人的话语能力,话语能力在人的一生中是稳定的,正常老龄化的个体是一个非同质群体;在衰老的不同阶段,不同的沟通功能以不同的速度变化;老年人言语交际语用技能方面变化的决定因素,包括认知能力、年龄、高教育水平和性别等[12]。下面,本文主要从语言构成要素的视角来介绍国内外有关老年人语言产出能力的研究。

(一)老年人语速和语音声学表现

关于老年人语言产出能力,一般的认知是随着衰老程度的增加,语速变慢,发音能力变弱,国内外研究基本支持了这种认知。研究发现,老年人的语言产生能力表现出明显的衰退现象,主要体现为言语产生速度降低,错误率提高[13]。Bóna考察了自发叙事、叙事回忆、三人对话和朗读四种言语风格作品,研究发现,衰老对说话速度(音节占总说话时长的比例)、发音速度(音节占发音时间的比例)、停顿频率均有显著影响[14]。Pellegrino以乔姆斯基(Chomsky)40岁到89岁期间的5次公开演讲为例,发现生理老化影响了语速指标,其中,音段速率、辅音频率、元音频率等,随年龄的增加而有所降低[15]。在正常和快速的说话速度下,老年人的片段、音节和句子持续时间,比年轻人长20%到25%,与6岁和7岁儿童相当[16]。老年人的言语产生不仅比年轻人慢,还表现出特殊的发音困难[17]。但语速变化也受其他因素影响,如Quené调查了荷兰女王贝娅特丽克丝(Queen Beatrix)从42岁至74岁在年度《士兵》(Troonsrede)的演讲,发现42岁到62岁之间的语速略有下降,而在66岁到74岁之间的语速有所上升,贝娅特丽克丝女王晚年语速的增长,是因为适应了荷兰文化中更快的语速,以及对《士兵》演讲的适应[18]。

研究老年人语音能力,另一个讨论较多的方面是语音的声学特征,其中,共振峰、基频是两个重要的研究观测点[19]。共振峰指的是声音产生的共振频率,一般认为,语音中前三个共振峰最重要,通常被标记为F1、F2和F3。研究发现,共振峰频率在生命周期内会有明显变化,但不同语言使用者的变化特征似乎有所差别。在印欧语系的语言使用者中,F1和F2的成绩大都会随着衰老程度的增加而持续下降,甚至显著下降,但F3的变化并不一致[20](P2753-2756)、[21]。孟加拉语使用者,随着年龄的增长,F1、F2和F3的元音共振峰普遍降低[22]。基频(fundamental frequency,简称“F0”)也随衰老程度的增加而发生一定的变化。所谓“基频”,是指一个复音中基音的频率,它决定声音的高低。一般研究表明,说话人的基频都随年龄增长而下降[23]、[24]。也有研究发现,基频的变化并不是线性的,而是随年龄增长呈现V型变化特点,其中,V型转折点的具体表现年龄有很大的个体差异。个案跟踪研究显示,有些说话者的基频在85岁左右之前是下降的,之后则急剧上升[25]、[26],有些说话者的基频在68岁之前随年龄增长而减少,之后开始增加[27]。性别对基频的年龄变化特征可能也有一定影响。Stathopoulos等人发现,男性的基频在50岁之前随年龄增加而减小,之后开始增大,而女性的基频在60岁之前是减少的,之后才有上升[28]。Eichhorn等人发现,女性的基频随年龄增加而显著降低,但男性的基频没有表现出和增龄之间的显著相关性[29]。很明显,生命个体的老化,会导致发音器官等生理机能发生变化或衰退,语音的声学特征自然也会发生变化,最终导致发音能力的改变,但其中有个体差异和性别差异。

(二)老年人的词汇产出能力

词汇产出能力研究是老年人语言产出能力研究成果较多的领域,主要研究内容涉及舌尖现象、词汇检索以及其他与词汇产出有关的语言能力等。舌尖现象(Tip-of-the-Tongue Phenomenon,简称“TOT”),是指口语表达中突然想不起某个本来非常熟悉的词(目标词)的现象,其音韵编码过程出现了问题,这是词汇提取困难的一种表现形式。当TOT发生时,说话者虽然不能确切地说出目标词,但是能够提供目标词的某些相关信息,比如,目标词的首字母和末字母、音节的数量、单词的重音、与之发音相似的单词[30],以及单词的句法特征[31]。口语产生TOT受多种因素影响,既有目标词本身的特征,也有说话者自身的生活经验,具体包括目标词的词性、词的熟悉度、词频、被试语言特点(双语者/单语者)等因素[32](P220-223)。专有名词比其他类型的名词更容易产生TOT[33],频率较低、邻近字较少的单词也容易诱发TOT[34]。TOT并非老年人所特有,几乎各年龄段的人都会经历TOT,但是老年人比其他年龄段的人出现的频率更高,数量更多[33]。不同年龄段的人TOT所出现的错误特点并不相同,MacKay & James发现,老年人更多表现为音韵遗漏错误,而青年人则更多表现为音韵替换错误,例如目标词为“ribbed”,老年人会说成“rip”,青年人会说成“tipped”。老年人的音韵遗漏错误表明,他们在提取音韵上存在困难,而青年人则是同时激活了多个音韵,出现了选择上的混乱[35]。

大脑词汇检索,是指语言表达中个体在自身大脑词库搜寻某个目标词的过程和结果,这是老年人词汇产出能力研究的重要内容。研究显示,老年人在词汇检索方面存在缺陷的可能性,老年人对图片命名的准确度比年轻人要低,速度要慢[36];对图片命名的时间比年轻人要长,随着年龄的增加,老年人心理词典中语义和音韵之间的联结强度变弱,并且信息之间的作用模式发生了变化[37]。在词汇提取时,对非正确但又有相关性的词,老年人的抑制能力比年轻人差[38]。老年人相比于年轻人,词汇知识更好,但词汇检索困难则更大。同时也存在个体差异,个体的词汇能力、词汇检索技能都会影响词汇检索的结果[39]。词汇本身的因素也会影响老年人的词汇检索结果,老年人比年轻人更容易受词语熟悉程度和词语习得年龄的影响[40]。

衰老对词汇语义记忆结构、拼写准确率等也产生一定影响。研究发现,尽管语义知识在整个生命周期中是稳定的,但老年人语义网络的灵活性更低[41]。随着年龄的增长,语义整合的能力在下降,这种下降与工作记忆能力下降无关[42]。老年人在拼写准确率方面也有所下降,但仍保留了准确检测拼写错误的能力[43]。老年人由于生活阅历比年轻人丰富,因此,在大脑词库中积累的词汇量自然比年轻人更多,词汇知识也更好,但是由于生理机能的衰退,导致老年人提取大脑词库中词汇的能力有所下降。

(三)老年人的语法能力

语法能力是语言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内外学界从不同的视角考察了老年人语法能力的变化情况,讨论较多的是句法复杂性与话语流畅性。句法复杂性是考量语法能力的一项重要指标,它是否会随着衰老程度的增加而有所下降,学界并没有形成共识。多数研究认为,老年人的句法复杂性整体上要低于年轻人。Kemper考察了左右分支嵌入的发生率、并列和从属短语以及句子片段的发生率、单词和从句中句子的平均长度,研究发现,成年人句子的句法复杂性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下降[44]。Veliz发现,老年人的复杂句法结构加工能力要低于年轻人,同时,社会经济阶层对复杂句法结构加工能力有一定影响,低层次的受试者比高层次的受试者更难准确地再现较长的句子[45]。Rabaglia & Salthouse考察了语言产出任务与年龄的相关性,作者发现,在受控和自然语境下,语法复杂性随衰老程度的增加而下降[46]。也有一些研究显示,句法复杂性与衰老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关联。Nippold等人考察了平均话语长度、小句密度和左分支分句的使用情况,作者发现,年轻人、中年人和老年人口语语篇中的句法复杂性保持稳定,并没有与年龄变化形成正相关性联系[47]。Veliz等人的研究显示,句子的句法复杂度和命题密度,老年人和年轻人并没有显著差异[48]。Hardy等人通过句法启动任务实验,来探讨老化与句法表征的关系,作者发现,老年人与年轻人的句法表征在统计学上没有明显差别,这表明句子产生背后的句法表征不受正常年龄的影响[49]。

话语流畅性问题有多种表现形式和测量维度,如冗余、填充、重复、修复、停顿等。国内外研究显示,老年人的话语流畅性整体上要低于年轻人。老年人的话语往往比年轻人更冗长,更不流利,尤其是当任务很困难且对话语内容几乎没有限制时,老年人会表现出更多的冗长和不流利现象[36]。老年人比年轻人会产生更多的重复和修复等不流利现象,特别是谈论一些新的、较为陌生的话题时,老年人的语言流利性所受影响较为明显[50]。在准确快速地重复长而复杂的非单词的能力方面,老年人与年轻人有显著差异[51]。刘楚群调查了老年人口语中出现冗余性重复、填塞语、成分缺损、口误、后语抢先、张口忘词等六类非流利现象,结果显示,老年人的语言流利表述能力随着年龄的增加而缓慢下降,其中,70—74岁是这种能力下降的一个重要拐点[52](P204-218)。老年人语言流畅性可能受文化程度、性别等因素的影响。文化程度越低,测验难度越大,年龄差异越显著[53]。Martín发现,女性在整个生命周期中,语言流利程度不会下降,而男性从45岁开始,句法结构的多样性减少,言语不流利的数量增加[54]。语法能力的内涵非常复杂,外延也很难有一个明晰的界定,语法能力到底是先天遗传获得的还是后天习得的,语法能力是否会随着个体的衰老而退化,目前学术界也没有定论。从已有研究来看,衰老会影响话语的流畅性,但句法复杂性与衰老之间似乎还找不到密切的关联性,而句法复杂性无疑是语法能力的核心内容,因此,语法能力是否受衰老的显著影响,还很难得出确切的结论。

(四)老年人的语用能力

语用能力是一个较为复杂的概念,国内外学者都对其进行过探讨,但其内涵和外延至今没有定论。Fraser认为,语用能力是听话人理解说话人语言用意的能力[55](P41-72)。更多的学者认为,语用能力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正确使用语言实施交际功能的能力,二是遵循语言使用的社会规则进行得体交际的能力[56]。国内学者一般认为,语用能力包含对语境的敏感性和表达的得体性两个重要方面[57]、[58](P1-25)。据此可以认为,语用能力是指在特定语境(包括社会文化语境和上下文语境)中,能正确理解语言和恰当使用语言的能力。有关老年人语用能力的研究没有形成较为集中的热点,涉及的内容比较分散。Kim & Yoon考察了年轻人和老年人对比喻性语言(明喻、隐喻、习语和谚语)的理解,作者发现,老年人的语用能力、推理能力以及特定语境下与他人有效沟通的能力都有所下降,老年人在日常交流中往往不容易理解他人话语的潜在含义[59]。任虎林指出,在根据事实进行推理、对新信息的理解、事件回忆、语言理解偏误率等方面,老年人都比年轻人表现得要差,这显示衰老会导致语用表达能力的衰退[60](P60-77)。诸多研究显示,衰老会导致语用预设、语篇连贯性、话题保持等方面的能力有所下降,而言语产出错误率、副语言使用率等则会有所增加。老年人的语用预设加工能力下降,这是由于老年人语言加工速度和工作记忆能力下降造成的[61]。在叙事语言中,衰老会导致话语信息内容密度的降低,叙述连贯性的减弱,偏离话题内容的增加[62]、[63]。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年人言语产出的错误率总体上有所增加[64],语篇衔接错误数量显著增加,而在图片叙事中的指称数量会减少[65],副语言的数量显著增加,交流效率显著降低[66]。

综上所述,国内外有关老年人语言产出能力的研究视点较为集中,主要体现在说话速度、发音能力、舌尖现象(TOT)、词汇检索、句法复杂性、话语流畅性方面。相对而言,语音、词汇、语法等基础语言能力的研究较多,而语用等复杂语言能力的研究较少。从研究结论来看,除了句法复杂性之外,其他方面都得出了倾向性的规律,即衰老会导致老年人语言产出能力的变化或衰退。不过,老年人语言能力的变化不会简单化的整齐划一,既有个体差别,还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如性别、受教育程度、家庭背景、工作和语言习惯、交际环境等各种非增龄性因素,都可能影响老年人语言产出的表现。

二、延缓老年人语言能力衰退的研究

整体来看,老年人的语言能力随着衰老程度的增加而缓慢地下降,这基本上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但语言能力衰退的速度是可以延缓的,学界对此也展开过相关研究。

(一)双语使用对老年人语言能力的影响

有研究显示,双语使用、二语学习等,有利于延缓老年人认知能力和语言能力的衰退。每天使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语言,有助于老年人保持较高的功能状态,提高神经计算效率。当然,双语在认知和大脑储备因素中的有效性,会受个体语言能力差异的影响,尤其是受语言转换频率和两种语言的日常使用频率影响[67]。Houtzager等人比较了中老年单语(德语)使用者和双语(荷兰语与弗里斯语)使用者的表现,作者发现,终身双语使用有利于增强老年人的心理状态转换能力、对主动干预的抵抗力[68]。Valis等人使用标准化测试进行认知评估,发现健康老年人的认知功能可以通过定期的外语训练来维持[69]。同时,也有研究显示,双语使用对健康老年人认知能力和语言能力的影响有限。Papageorgiou等人评估了在年龄、性别和社会经济地位匹配的老年单语和双语居民中双语优势的证据,研究发现,在非语言推理、工作记忆能力、视觉空间记忆、反应抑制、问题解决和语言能力等方面,双语者和单语者的表现相当,在任何任务上都没有显著差异[70]。Nichols等人对11041名被试进行了12项执行任务的评估,研究显示,双语者仅在一项测试中比单语者表现出优势,在其他情况下,双语的积极效应非常有限[71]。何文广、陈宝国指出,相对于单语者而言,双语者在诸如阅读中对无关干扰信息的抑制、语言精致性、元语言能力等言语方面,以及元认知能力、学习策略、问题解决、冲突解决、注意力调控、执行控制能力、认知切换等非言语方面,都表现出一定的优势;但是双语也为个体的认知带来某些不利影响,主要表现为流利双语者词汇量欠缺、在成年期言语舌尖现象增多、词汇命名延迟、图片命名测验表现出更多的错误、通过语音识别词汇较为困难等[72]。尽管双语在认知和语言衰退中的积极效应仍无定论,但相关研究显示,外语学习可以为老年人带来很多好处,能提高认知功能和自尊,显著改善主观积极感受和幸福感,增加社交机会或降低成本,能起到心理康复作用[73]-[75]。

外语学习是否能够改善健康老年人的语言能力尚有争议,但诸多研究显示,外语学习对老年疾病患者的认知功能和语言能力有较好的保护作用。Bialystok等发现,双语是预防痴呆症症状的一种保护措施,早期双语能使记忆丧失症状的出现在统计学上显著延迟4.1年,这可能反映了这些人认知储备的增加[76]。Kroll & Dussias在研究美国的多语使用居民时发现,老年人积极使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语言,似乎可以防止认知能力下降,最显著的是多语使用对痴呆症患者或中风康复者的病理症状可以进行补偿[77]。Chertkow等人在考察说多种语言的加拿大老年阿尔茨海默病群体(90%是移民)时发现,使用两种或更多语言的移民老年人,其阿尔茨海默病的确诊时间延迟了近5年;在母语为法语的非移民中也出现了类似的趋势,但在母语为英语的非移民中没有发现这种影响[78]。

(二)特殊训练对老年人语言能力的影响

除了双语使用、二语学习外,有针对性的训练对延缓老年人语言能力衰退也起到一定的作用。孙长华等采用词的自由回忆、字的自由回忆和联想学习三项作业进行测试,结果发现,老年组记忆成绩显著差于青年组;但对老年人使用归类复述法、联系法和制造联系法进行训练后发现,记忆成绩明显提高,运用记忆策略显著增多,老年组训练后的记忆成绩相当于未训练的青年组。作者由此得出结论,老年人信息编码障碍的重要表现是方法运用较少,这个缺点可以通过训练得到有效改善[79]。特定训练有可能提高老年人在理解隐喻和避免谈话偏离话题等方面的语用能力[80]。日常填字游戏可能是提高老年人语言流畅性表现的一种简单有效的方法[81]。方言启动效应对老年人的语用能力也具有较好的康复功能,其中,家庭故事陈述在康复中的效果尤为明显,亲属通过各种方式运用方言互动沟通,可以更好地抑制老年人语用能力的丧失[60](P53-59)。此外,有氧运动对老年人的语言能力和认知能力有积极影响,较高的有氧健身水平会降低健康老年人出现舌尖状态(TOT)的可能性[82]。国内也有相关研究,如练习八段锦对老年人的认知表现和脑功能有着积极影响,与未练习过八段锦的老人相比,长期练习八段锦的老人的语言流畅性任务的表现更好,在完成语言流畅性任务时,双侧前额叶脑区氧合血红蛋白浓度增加更大,提示大脑额区激活更强[83]。

学界和业界主要从双语使用和特殊训练两个方面,来探讨如何延缓老年人语言能力的衰退。总的来看,双语对延缓老年人语言能力和认知能力的衰退具有一定优势,但双语优势的具体表现以及双语优势的程度,是一个尚具争议性的问题,除了群体特征,也有个体因素,或者还会受到其他非增龄性因素的影响。特殊训练和有氧运动,在维持、延缓甚至康复老年人语言能力上,也能起到一定作用。

三、老年人语言与语言生活研究的展望

如前所述,国内外有关老年人语言能力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仍有很多值得探讨的领域和视角。特别是有关老年人语言生活的研究成果很少,但其研究空间非常广阔,今后的重点研究领域可以集中在三个方面。

(一)老年人语言能力衰退的多维对比研究

目前,研究老年人的语言能力,主要着眼于衰老是否会导致语言能力的衰退以及怎样衰退的问题,而较少关注老年人的个体差异和各类老年的群体差异,今后可加强研究特定因素对老年人语言能力衰退的影响,其中,有四个方面值得深入探讨。第一,母语差异对老年人语言能力衰退的影响。国际上对语言能力衰退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母语为印欧语系语言的老年人,而中国学者在研究母语为汉语的老年人方面占有先天优势,并可对二者进行比较。既然母语差异对儿童语言习得和认知发展有一定影响,那么,母语差异是否会影响及在多大程度上影响语言能力的衰退,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第二,文化程度和性别差异对老年人语言能力衰退的影响。低知识老年人和高知识老年人在语言能力上有比较明显的差别,男性和女性的语言能力也有一定差别,但这几个群体在语言能力衰退速度、衰退形式等方面是否有差别,有何差别,尚缺乏专门研究,这也是今后需要重点关注的。第三,职业经历和生活习惯差异对老年人语言能力衰退的影响。职业经历和语言使用有密切的联系,比如,工人、农民、商人、教师、军人、干部的语言就有明显的差别,老年人尽管慢慢远离了职业生活,但数十年的经历对老年人的语言影响并不容易磨灭,老年人的语言能力衰退是否会受职业经历的影响以及如何影响,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课题。老年人的生活习惯对语言能力衰退也有影响,通常情况下,兴趣爱好广泛、社交活动频繁的老年人,其语言能力衰退更为缓慢,但不同生活习惯对老年人语言能力衰退影响的具体表现形式,还需要深入调查研究。第四,个体语言能力长期跟踪研究。尽管研究老年人语言能力衰退的目标是要探究老年群体的语言能力衰退规律,但群体的普遍性规律总是隐藏在个体的发展变化中,对老年个体语言能力变化特征的深入挖掘,能够窥测出老年群体的语言能力变化规律。国外有少量对老年个体进行几十年跟踪调查的研究,或者是利用公开的影像资料对名人展开研究,如研究英国女王伊丽莎白、荷兰女王贝娅特丽克丝、语言学家乔姆斯基等人几十年中语言能力的变化。国内还没有看到类似的研究,有条件和有恒心的年轻学者,可以精选一定数量的中年个体或老年个体,进行几十年的跟踪调查,运用多模态手段,建立发展语料库,以此为基础展开深入研究。

(二)老年人语言生活状况调查研究

语言生活是指运用、学习和研究语言文字、语言知识、语言技术的各种活动[84]。语言的背后是人,研究语言生活不可避免要考虑语言的使用者。不同年龄段的人的语言生活有明显的增龄性差异,儿童、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分别具有不一样的语言生活。中国已进入老龄社会,党中央把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上升为国家战略,深入调查了解老年人生活现状是做好老龄工作的重要基础。全国老龄工作委员会每五年就开展一次中国城乡老年人生活状况的抽样调查,第五次调查是在2021年。该项调查的内容包括基本情况、家庭状况、健康状况、照料护理服务状况、经济状况、宜居环境状况、社会参与状况、维权意识与行动状况、精神文化生活状况等九大板块。老年人语言生活是老年人整体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语言生活的好坏会很大程度影响整体生活质量的高低,因此,很有必要开展对中国老年人语言生活的全面调查。老年人的语言生活状况调查大致可从个五方面展开。第一,语言使用基本情况,包括基本语言能力(掌握几种语言和方言),日常生活中语言交流的频率、交流的主要对象人群、谈论的话题以及语言学习等。调查时,要注意样本的覆盖面和代表性,尤其要关注独居、高龄、低文化、行动不便、有特殊疾病等相对弱势的老年人群体。第二,老年人的言语风格。特定群体的言语风格往往和该群体的社会角色关系密切。老年人大都退出了社会舞台的中心,其社会生活、社会角色、社会地位等都发生了明显变化,以上因素往往会导致其语言使用表现出某些偏好或特征,比如,喜欢怀旧、忆苦或炫耀,偏离主题的啰嗦冗长,偏离社会流行语言文化等。有关中国老年人的言语特征、说话风格等,需要立足大规模真实语料开展系统深入的研究,并且需要综合考量老年人的社会文化环境、人生经历等的影响。第三,跨方言交际能力。在中国快速发展的过程中,大量民众离开了祖居地,其中也包括老年人。2022年8月,我们在全国30余个城乡生活点调查了455位老人,其中,城市老人占54%,在这些城市老人中,有31%是随子女从农村来到城市的。这些离开祖居地的老年人,面临着普通话、当地强势方言、自己的母方言、其他方言等交错存在的多元交际环境,他们大多存在着跨方言交际问题。因此,很有必要对老年人的跨方言交际能力、交际困难等展开深入调查。第四,语言再社会化状况。所谓“再社会化”,是指个体为改变原先的社会地位或社会角色,重新形成一套新的内在规范、信念及行为方式的过程[85]。在数十年的生活经历中,老年人已经形成了一套与传统文化语境相适应的语言交际规则,但这些规则有的已经不适应年轻人的交际观念,如褒贬语、俚俗语、谦敬语、称呼语、问候语等的使用,年轻人就与老年人有很大差异。老年人为更好地融入当代社会生活,减少代际冲突,就得重新学习当代社会的语言交际规则,进行语言的再社会化。目前,学界很少关注老年人的这种语言再社会化的状况。第五,数字语言生活状况。数字语言生活主要是利用智能手机、电脑等数字产品进行日常交流活动,如微信、微博、QQ、抖音、快手、扫码支付、直播购物等的使用。在当今的数字化时代,远离数字产品的人,出行、购物、就医、交流、获取资讯等都会受到极大的限制。老年人是最容易产生数字障碍的人群,但障碍的具体表现形式、对生活的影响程度、有何解决办法等,都需要深入调查。以上五个方面,学界也有过一些相关调查,但调查的样本量有限,取样人群分布不均衡,代表性不典型,得出的结论也欠全面。

(三)适老语言服务与语言社会形象建构研究

李宇明指出,语言服务是利用语言(文字)、语言知识、语言艺术、语言技术、语言数据、语言产品等语言的衍生品,来满足政府、社会及家庭、个人的需求[86]。适老语言服务是指依据老年人生理、认知、心理、语言等方面特征而提供的有针对性的语言服务。201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国家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中长期规划》,该规划提出:“打造高质量的为老服务和产品供给体系”,“多渠道、多领域扩大适老产品和服务供给,提升产品和服务质量”。老年群体,生理机能和认知能力有所老化,心理状况发生转变,语言能力开始衰退,甚至会产生语言交际障碍,在语言生活中往往有特殊的表现和需求,需要与之相对应的语言服务。适老语言服务的主要目标是提升老年人的语言能力,改善老年人的语言生活质量,相关内容主要涉及以下方面。第一,如何提升老年人的语言能力,这需要重点关注两个问题:一是要防止高龄老人和独居老人常用语言能力的衰退,二是要提升随迁老人在新的生活环境中适应新交际规则的语言再社会化能力。赫琳与王安琪[87]、吕明臣与李宇峰[88]均对老年人语言能力的提升提出了建议。第二,如何为老年人开展便利语言生活创造条件,以营造更适合老年人交流的物理空间和人文环境,这需要在了解不同类型老年人语言生活现实困境的基础上,提出具有针对性的解决方案。郭亚东、沈骑提出了建设老年友好型城市语言规划的设想[89]。第三,老年人指向语(elderspeech)研究。这是如何与老年人进行有效沟通的问题,是适老语言服务的重要内容。所谓“老年人指向语”,也称“施惠语言(patronizing speech)”,是指成年人与老年人进行交流时会使用类似于儿童指向语的言语形式,其词汇和语法都比较简单,语调和音量都比较高[90]。调查发现,对那些认知或身体有残障的老年人以及情绪沮丧的老年人,使用老年人指向语能够收到比较好的效果[91]、[92];而对于那些健康状况良好的老年人使用老年人指向语,则容易使他们产生抵触情绪[93]、[94]。老年人是一个成员非常复杂的群体,不同类型老年人的语言生活状况差异巨大,适老语言服务要有针对性,要达到精准服务的目标。

人的社会形象是指人的言行举止在大众头脑中所留下的整体印象,可以分为个体社会形象和群体社会形象,无数个体社会形象的最大公约数就构成了该群体的社会形象。社会形象是在长期的社会生活中建构起来的,从存在和变化的角度来讲,社会形象具有稳定性和可变性两种明显的属性[95],已经形成的社会形象可以通过某些方法进行重新建构。语言在老年人的社会形象建构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主要来源于内外两方面的因素。一是老年人自身的语言生活状况,老年人在日常生活特别是公共场合中怎样使用语言,就会塑造出怎样的社会形象。主体通过言语实践巩固或重写话语秩序,用语言来勾勒个人正面形象,构建主体身份。比如,当社会上出现诸多老年人强词夺理、语言霸凌事件时,老年人的社会形象就会偏向消极,往往和自私、刁蛮、倚老卖老等联系在一起。二是现代传媒和文艺作品等用来记叙老年人的话语,也在老年人社会形象建构中发挥了不可轻视的作用。研究显示,在特定群体社会形象的建构过程中,媒介比受众发挥更大的作用[96]。比如,网络上大量有关老年人的负面情绪词汇,“为老不尊”“倚老卖老”“广场舞大妈”“老年人碰瓷”“扶不起的老人”“老人变坏还是坏人变老”等,为老年人建构了一个颇不友好的社会形象,不利于代际之间的和谐相处。

总之,老年人语言与语言生活的研究维度广阔,内容宏复,目前学术界有很多研究,但整体看来,语言衰退的研究较多,而语言生活的研究偏少。老年人是一个有特殊需求的群体,有关老年人语言的研究,不仅要探寻其语言表现形式和衰退规律,更要调查了解老年人语言生活的现状,以便为老年人提供更好的人文关怀,提升老年人晚年生活的幸福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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