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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时代国际非政府组织的变革、挑战与应对*

2024-01-06崔开云

人文杂志 2023年11期
关键词:非政府社交数字

崔开云

内容提要 数字时代的国际非政府组织正在经历着一场深刻的变革。数字技术推动了国际非政府组织的活动领域向网络空间和心理空间双向拓展,改变了国际非政府组织与国家和用户之间,以及南北方非政府组织之间的权力关系,增强了国际非政府组织在筹款服务和倡导动员等方面的行动能力。但与此同时,“国际非政府组织+数字”也给国家主权的完整性和国内政治秩序的稳定性、公私领域数据的安全性以及国际非政府组织间的平等性带来了新挑战。为有效应对这些挑战,中国须加快涉外法治体系建设,将国际非政府组织境外涉华活动纳入法治轨道;加强国际非政府组织涉华数据行动规制,确保国家数据安全;强化技术赋能,提升中国社会组织的国际影响力。

一、引言

肇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国际非政府组织(以下简称“INGOs”)复兴运动至今方兴未艾。根据《国际组织年鉴》(Yearbook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YBIO)的数据,20世纪50年代,INGOs基本维持在1000家左右,1970年为3379家,1985年为20634家,2000年达到45674家。截至2021年底,INGOs总量高达47431家,占全部国际组织的89.5%,该比例较10年前提升了1.3%。(1)数据来源:《国际组织年鉴》在线数据库,https://ybio.brillonline.com/。这些组织几乎涵盖了人类社会活动的所有领域,在扶贫开发、环境保护、文化交流、教育卫生、经济贸易、人权倡导、灾害救援、冲突调解、国际规则制定,以及禁毒反战等众多领域发挥着独特作用,成为国际社会治理体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与此同时,人类社会正在经历着一场以数字化为主要内容的技术变革。这场变革对人类生产和生活场景的重构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当今时代,数字技术正以新理念、新业态、新模式全面融入人类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建设各领域和全过程,给人类生产生活带来广泛而深刻的影响”。(2)《加快数字化发展 建设数字中国》,《人民日报》2021年10月15日,第9版。新的数字技术不仅改变了几乎所有类型组织的结构、过程和功能,而且“深刻地持久地‘永不见底’地改变着现有以及未来的“国家”与“社会”的关系”,(3)荆学民:《数字化时代的锐度与限度对政治传播的意义》,《新闻与写作》2023年第5期。以及重塑着国际社会中不同行动体之间的关系。作为重要的国际行动体,越来越多的INGOs迈上了数字化战略转型之路,利用数字技术重建组织的内部结构与流程,优化组织对外行动的方式和内容。(4)Jason Mogus, Austen Levihn-Coon, “What Makes Nonprofit Digital Teams Succesful Today?” Stanford Social Innovation Review, February 6, 2018, https://doi.org/10.48558/BHKG-AG97.这种转型不仅改变了INGOs自身的生存状态,而且在更广泛的意义上重绘着一种新的国际关系图景。在这幅图景中,INGOs的自身地位、活动空间,以及它们与主权国家等其他重要国际行动体间的权力关系都在重新得到界定。

数字技术的发展及其影响在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管理学等相关学科领域中引起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产生了大量高品质的研究成果,甚至有学者提出了数字经济学(5)戚聿东、褚席:《数字经济学学科体系的构建》,《改革》2021年第2期。和数字社会学(6)赵一璋、王明玉:《数字社会学:国际视野下的源起、发展与展望》,《社会学研究》2023年第2期。的概念及其学科建设计划。比较而言,数字技术在INGOs的运用及其影响并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关注。在国内,系统和严肃的学术讨论极少。在英文文献中,相关研究同样少见。仅有的少量文献主要讨论数字技术对跨国倡议网络等特定类型INGOs的组织结构和行动策略的影响,而对数字技术在其他类型INGOs中的运用及其影响则少有关注。(7)Hans Peter Schmitz, J.Michael Dedmon, et al., “Democratizing Advocacy?: How Digital Tools Shape International Non-governmental Activism,” Journal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 &Politics, vol.17, no.2, 2020,pp.174~191.此外,这些文献大多非以发展中国家视角来探讨相关议题,对后者面临的特殊挑战缺少应有关照。在接下来的部分,本文将从空间发展、权力结构和能力提升三个方面对数字时代的INGOs变革进行较为深入的分析,然后指出上述变革带来的挑战,最后从中国角度提出可能的应对之策,从而对数字时代INGOs的相关理论研究作出有益补充,以及就中国政府如何处理好与数字时代INGOs的关系展开积极探索。

二、INGOs活动空间的拓展

人类活动空间的变化总是与技术变革紧密相连。20多年前,Cairncros曾用“地理的终结,距离的死亡”来表达远程通信技术对人类生活造成的深刻影响。(8)F.Cairncros, “The Death of Distance: A Survey of Telecommunications,” The Economist, vol.30, no.9, 1995,pp.5~28.而现在,人们不仅可以通过互联网“在虚拟的现实世界中攀登珠峰、跨越冰川,甚至漫游侏罗纪的恐龙世界”,(9)[加]弗兰克·凯尔奇:《信息媒体革命——它如何改变着我们的世界》,沈泽华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第2页。而且也可以在大数据和云计算等技术的帮助下深入人的内心世界,实现心灵之间的直接沟通。

技术变革的上述影响同样出现在非政府组织领域。现代广播电视媒体技术的出现和发展大大拓展了非政府组织与外界之间的信息通道,提升了信息传输的速度。轨道交通和航空技术的进步则使得非政府组织低成本高速度的跨国活动成为可能,扩大了INGOs的实际地理活动空间。与上述技术相比,数字技术对INGOs活动空间拓展的影响可谓空前,它将INGOs活动范围从有限的地理空间向外拓展至无边的网络空间,向内延展至无垠的心理空间。

1.将INGO活动从有限的地理空间拓展至无边的网络空间

INGOs网络空间的大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由INGOs与其他网络用户之间的互动关系来确定。现在,绝大多数INGOs都建有自己的网站,并同时配备多个社交账户。.org域名的非营利性运营商Public Interest Registry和Nonprofit Tech for Good在《2018年全球非政府组织技术报告》中指出,互联网在全球非政府组织领域得到了普遍运用,92%的受访者拥有一家网站,其中87%的网站兼容移动设备;非政府组织对主流社交媒体的使用非常频繁,93%的受访者拥有专门的脸书页面,其中25%的非政府组织每天在其脸书页面上发帖,24%的受访者每天发布推文两到五次,而68%的受访者每周在 LinkedIn 上发帖不少于一次。(10)Nonprofit Tech for Good, “2018 Global NGO Technology Report,” https://assets-global.website-files.com/5da60733afec 9db1fb998273/5de6d45aee027c401be467e4_2018-Tech-Report-English.pdf.

因为每个网络用户在理论上都有成为INGOs的“网友”的可能,都有与INGOs进行互动的机会,因此在其他条件既定的情况下,网络用户规模可以作为间接评估INGOs网络空间的适当指标。《中国移动互联网发展报告(2022)》援引国际电信联盟的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底,全球网民数达到49亿,约占全球人口的63%,而智能手机用户数约占全球人口总数的一半。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非洲、亚太和其他欠发达地区是过去几年中网民增长速度最快的地区,为全球平均增长速度的两倍。(11)钟祥铭、方兴东:《2021—2022年全球移动互联网发展报告——在不确定的浪潮中寻找新的确定性》,唐维红、唐胜宏、刘志华主编:《移动互联网蓝皮书:中国移动互联网发展报告(2022)》,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年,第89~107页。考虑到这些地区属于INGOs的活跃区,其网民和智能手机用户数量的快速增长对于INGOs网络空间扩大的意义不言而喻。

除网民和智能手机用户规模外,我们还可以通过社交媒体用户规模来间接衡量INGOs网络空间的大小。《2021年10月全球数字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10月全球社交媒体用户高达45.5亿,占全球总人口的57.6%,且该数值还在不断增长中。(12)We Are Social and Hootsuit, “Digital 2021 October Global Statshot Report,” https://datareportal.com/reports/digital-2021-october-global-statshot.他们为INGOs网络空间扩张提供了巨大潜能。这种扩张潜能源自社交媒体在点赞、评论、引用和转发信息等方面的特殊功能。通过这些功能的发挥,社交媒体跃升为网络空间中的“超级放大器”,可以将INGOs的声音迅速传播至世界上最遥远地区的人和组织。

在移动互联网技术的支持下,INGOs可以与那些身处遥远地区的人和组织进行即时和频繁互动,并以此确保自身活动空间的稳定性,这在过去是无法想象的。在传统的地理空间中,长距离旅行所需的巨额资金和时间消耗对于很多INGOs来说都意味着沉重的负担,并因此削弱了它们开展此类活动的能力,并最终导致大多数INGOs只能在有限的地理空间中开展活动。

网络空间是对传统地理空间的延伸,线上与线下之间的界限并非泾渭分明,而是相互交融和彼此支撑。在数字时代,INGOs主导或参与的大量跨国倡议运动经常在线上和线下同步进行,相互支持。网络动员为现实的街头运动推波助澜,而街头运动又为网络动员提供了丰富的现实素材,这在日益流行的“标签运动”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在跨国服务领域,也出现了类似趋势。教育和卫生等领域的INGOs正将其大量活动延伸至线上进行,以及在现代通讯技术的支持下联动线上与线下,实现线上和线下服务的无时滞和无缝隙的深度融合。

2.将INGOs活动从有界的物理空间延展至无垠的心理空间

数字技术不仅将INGOs的活动拓展至网络空间,且亦将其带入到人的心理空间。在深入了解人的内心活动的基础上作出正确行动是包括INGOs在内任何组织获得成功的重要前提。INGOs只有了解了目标对象的内心需求,才能正确地开展募捐、倡导以及服务等活动。传统上,人们主要根据目标对象的外部行动和偏好表达来推测其内心活动,而很难与其内心进行“直接对话”。受观察技术的限制,人们对目标对象外部行动信息的采集具有相当大的局限性,一些更加能够反映其内心真实活动的信息可能被忽视,而有些不能反映内心活动甚至带有误导性的行为信息反而得到了不应有的重视。不仅如此,受目标对象刻意伪装或者表达能力欠缺等因素影响,很多公开的偏好表达并非其内心活动的真实反映。当INGOs无法触及到这个高度隐私且十分广阔的内心世界时,其活动空间将不可避免地受到限制。

在数字时代,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相对于目标对象公开的偏好表达,数字技术更加关注目标对象的日常行动。它帮助INGOs捕捉到目标对象过去不为人所关注的诸多行动细节,从巨量的碎片化信息中发现目标对象行动的规律性,并以此为基础给目标对象画像。由于这些活动反映了目标对象的日常生活,并且很多并非刻意为之,目标对象伪装行动的可能性被降至最低。即便他们从事了某些不合常规的行动,这些特例也几乎不会改变整体的统计结果,其画像也不会因此变得扭曲。因此,这些统计结果和画像就成了目标对象内心深处真实意愿的外在表达。或言之,数字技术在INGOs与目标对象的内心之间架设了一道无障碍通道,使得INGOs的活动延伸至人的心理空间。

三、INGOs与其他行动主体间的权力关系重塑

诚如福柯所言,空间即权力,空间的历史同时也就是权力的历史。(13)详见包亚明主编:《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严锋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52页。不仅所有的权力现象都发生在特定的空间当中,而且人类社会活动中的大量空间设计也无不渗透着行动者关于权力操作的深思熟虑。技术在改变行动者活动空间的同时,也在重塑着彼此间的权力关系。在国际社会中,受观念、制度、技术、资源配置等因素变化的影响,不同行动体之间的权力关系经常处于变动之中。数字技术的引入和使用不仅促成了INGOs与国家和用户之间权力关系的重大变化,而且加速了北方非政府组织与南方非政府组织之间权力关系的转变进程。

1.增强了INGOs对国家的制衡能力

传统上,INGOs的活动开展离不开母国和东道国政府的支持。很多INGOs高度依赖于母国政府在税收减免、服务合同、人力资源、权威背书等方面的支持。如果没有这些支持,INGOs的声音在国际社会很可能会遭到忽视,海外项目难以为继,甚至组织自身都将不复存在。同样,如果没有东道国政府的许可,INGOs将很难有机会在其境内公开活动。即便东道国政府授予INGOs以境内活动许可,若不继续为其提供必要的秩序保障、税收优惠,以及在金融、通信、电力等方面的便利,INGOs的活动同样无法正常展开。而一旦东道国政府认为自身的核心利益遭到了INGOs的威胁,它甚至可以径直宣布停止与后者的合作,直至将其驱逐出境。

受全球制度和技术体系的综合影响,上述情况在近些年发生了巨大变化。全球化使得国家的中心地位正越来越多地受到来自非国家行动体的挑战,国家权力流向跨国公司、国际组织、INGOs等其他非国家行动体,(14)[英]苏珊·斯特兰奇:《权力流散:世界经济中的国家与非国家权威》,肖宏宇、耿协峰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4页。而数字技术的发展加速了这一进程,对信息过程的重塑深刻地改变着INGOs与国家政府在国际权力结构中的相对位置。

信息是现代政治中重要的权力资源,在型塑不同行动者之间权力关系方面发挥重大作用。那些能够在特定国际治理领域拥有强大话语权和扮演关键角色的INGOs通常也是该领域中具有强大信息传播、收集和分析能力的组织。一方面,INGOs要证明某特定议题非常重要,并且使自己对该议题的见解为其他行动体所关注,就必须拥有传播与该议题相关信息的强大能力。另一方面,由于权力经常源于行动者间的信息不对称,成功的INGOs不仅需要拥有强大的信息传播能力,而且也要拥有强大的信息收集和分析能力。在过去,受技术、资金和制度等各种因素的影响,INGOs的整体信息传播、收集、分析能力相对较弱。政府与INGOs之间存在着严重的信息不对称,前者几乎控制着信息生产和传播过程的所有重要环节,而后者则高度依附于政府所提供的信息。数字技术使得这一切发生改变,它既在技术层面提升了INGOs大规模收集、分析和传播信息的能力,也在经济层面降低了INGOs开展此类活动的成本;不仅通过“促使世界政治中传播渠道的数量呈几何技术增长”的方式,(15)[美]罗伯特·基欧汉、[美]约瑟夫·奈:《权力与相互依赖》,门洪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37~251页。而且也通过提升INGOs的信息收集和分析能力的方式改变了政府与INGOs之间的权力关系。结果是,“国家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信息的流动,在某种程度上互联网降低了国家镇压的能力”。(16)任孟山:《政治机会机构、动员机构和框架过程——当代互联网与社会运动的一个分析框架及案例考察》,《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11年第6期。

2.重塑着INGOs与用户间的权力结构

权力关系的重塑还体现在INGOs与用户之间沟通模式的变化上。总体来说,INGOs与用户之间的沟通模式经历了由“Talk to”到“Talk with”再到“User-driven”的转变过程,权力结构去中心化趋势越加明显。在“Talk to”模式下,信息自上而下单向传递,INGOs通过电子邮件或社交媒体发布议题信息或筹款链接,并提醒会员和支持者转发,以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在该模式下,组织的核心策略是劝导,其团队控制着信息传播的全部过程,用户则是单纯地接受信息,没有被期待甚至也没有机会就活动本身提供意见。正因此,该模式在实践中经常会遭到民意缺失与合法性不足的质疑。作为回应,部分INGOs推动“Talk to”模式转向“Talk with”模式,工作重心由机构劝导转向民意动员。

“Talk with”模式提供了一种比“Talk to”模式更具互动性的用户体验。用户可以通过机构网站或社交媒体对INGOs发布的信息作出反馈,后者则将其视作提升决策合理性和合法性的机会。目前,绝大部分非政府组织网站都具有移动兼容属性,部分网站还设有专门的互动窗口,这为“Talk with”模式的有效运行提供了支持,而社交媒体则在两者之间构建起了更加便捷和多元的互动渠道。但该模式同样遭到了公众参与不足的质疑,因为在最好的情况下公众也只能够对INGOs已经拟定好的议题提供建议,而无法参与议题本身的构建。在此背景下,部分INGOs开始推动“Talk with”模式向“User-driven”模式转变,让其支持者直接参与议题构建。

“User-driven”是一种支持者驱动和非确定议题的行动主义模式,尤其受到人权、环境或人道援助等领域数字倡导组织的青睐。(17)Hans Peter Schmitz, J.Michael Dedmon, et al., “Democratizing Advocacy?: How Digital Tools Shape International Non-governmental Activism,” Journal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 &Politics, vol.17, no.2, 2020,pp.174~191.在该模式中,INGOs通过发送电子邮件或网络发帖等方式定期测试活动主题和内容,以确定哪些问题和议题框架获得最多支持。(18)Elizabeth Bloodgood, et al., “The Future of Transnational NGO Advocacy,” Stanford Social Innovation Review, May 20, 2019, https://doi.org/10.48558/TCMW-G866.该模式将活动的控制权分享给支持者,承诺后者不仅能够更加直接地参与,而且能够更加有效地利用资源。原先作为活动对象的用户成为活动的发起者和策动者,甚至主导者,而非政府组织则成了活动的推动者、协调者,甚或追随者。

区块链技术的引入将这种“User-driven”模式继续往前推进,在非政府组织与用户之间形成一种去中介化和去中心化的新模式。在传统的慈善捐赠尤其是跨国捐赠中,善款从捐助者手中最终到达受益人手中,中间往往需要经过由非政府组织、银行、律师事务所、政府机构等各种不同属性和处于不同法律环境中的公私部门所组成的长段链条。该链条的存在不仅延长了资金的传递时间,而且也减少了实际到达受益人手中的资金总额。“区块链提供了破坏该链条的可能性,因为它可以减少甚至消除对第三方权威的需要。目前,任何拥有加密货币钱包的人都可以将钱发送给其他人,而不考虑地理边界或货币转换的需要”。(19)Charities Aid Foundation, “Losing the Middle but Keeping the Heart: Blockchain, DAOs and the Decentralisation of Charity,” May 11, 2017, https://www.cafonline.org/docs/default-source/about-us-policy-and-campaigns/losing-the-middle-keeping-the-heart-blockchain-daos-and-future-of-charity.pdf.进言之,随着区块链和加密货币在该领域运用的日渐普及,对非政府组织中介功能的质疑声音将很可能增加,甚至导致“去中介化”和“去中心化”现象的发生。

3.加速了南北方NGO权力关系的转变进程

长期以来,北方非政府组织与南方非政府组织之间存在着一种相互依赖的关系:南方非政府组织利用其地方优势为北方非政府组织提供南方国家民众的需求信息,并以此换取后者的资金和其他资源支持;而北方非政府组织则对来自南方非政府组织的信息加以包装,形成议题“商品”,“推销”给捐赠者。表面上看,双方都能从中获益,但这种互依关系本质上是非对称性的,北方非政府组织在其中处于主导地位,而南方非政府组织则处于从属地位。在国际援助领域,很多南方非政府组织甚至最终沦为“漫长链条末端上的分包商”。(20)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Committee, “ Racism in the Aid Sector: First Report of Sesion 2022-23,” London: House of Commons, 2022, https://committees.parliament.uk/publications/22698/documents/166821/default/.

这种非对称性互依关系是全球不平等关系在非政府组织领域中的映射。现在,很多南方国家依然面临着贫困、发展、人权、环境等问题的严峻挑战,而北方非政府组织仍是解决这些问题所需资源的重要提供者。在南方国家能够填补因北方资源撤出而导致的巨大资金漏洞之前,南北方非政府组织间的非对称性互依关系无法得到彻底改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二者间固有的权力结构不会出现松动。在过去30年中,人们对北方非政府组织合法性的质疑、南方国家经济社会状况的持续改良、南方国家对维护国家主权的强调,以及南方非政府组织内部合作网络的增强等诸多因素共同推动权力从北方非政府组织向南方非政府组织转移。(21)Hans Peter Schmitz, George E.Mitchell, “Understanding the Limits of Transnational NGO Power: Forms, Norms, and the Architecture,” International Studies Review, vol.24, no.3, 2002,pp.1~27.

数字技术的发展加快了这种权力转移进程。受互联网基础设施日趋完善和接入成本下降等因素的影响,越来越多的南方非政府组织有了自己的网站和社交账号,这使得它们可以绕开北方非政府组织,直接将本地需求信息传递给捐赠者。虽然南方非政府组织的整体行动能力和专业水平不及北方同行,很多组织在技术使用、议题构建、活动开展等方面甚至表现得很不成熟,但这些“缺陷”导致的负面影响比我们想象的可能要低,甚至还赋予南方非政府组织以独特优势,使它们显得更加真实可信,更能反映社会底层的心声。而这些品质恰恰被认为是日渐官僚化、职业化和精英化的北方非政府组织所欠缺的。这种变化弱化了北方非政府组织的中间人角色,加快了南北方非政府组织之间不平等互依关系的松动进程。

四、INGOs行动能力的增强

增强行动能力是INGOs活动空间得以扩大和权力地位得以提升的重要前提。在过去的30年中,INGOs在全球范围内实现快速扩张,逐渐成为国际社会治理的重要主体。除了在环境、移民、性别、人道救援等新政治领域异常活跃之外,它们在军控、安全、人权、发展、贸易等传统政治和经济领域也扮演着重要角色。INGOs行动能力的增强是制度、资源和技术等多种要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而数字技术的发展和在该领域的广泛运用显然是其中的关键要素之一。

1.增强了INGOs的筹款和服务能力

筹集款项和提供服务是INGOs的两大关键活动,也是它们能够在国际社会得以生存并发挥作用的重要前提。自INGOs产生以来,得益于技术的持续进步和制度的不断革新,此类组织的整体筹款和服务能力一直处于提升中。比如,现代通讯和传媒技术的进步使得电话和电视筹款取代街头筹款和报纸筹款而成为INGOs的主导筹款方式,航空交通技术的发展则使得INGOs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到达远在千里之外的现场并提供服务。数字技术的应用,在高效性、便利性、精准性、规模性、透明性等方面极大地推动了INGOs筹款和服务的能力提升进程。

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和跨境交易管制政策的变化,数字货币和网上支付在跨境流通领域中扮演着愈益重要的角色,并进而推动INGOs正式迈入网络筹款的新时代。新的信息和通信技术使得跨境慈善捐赠变得更容易、更快速、更安全,而以社交媒体和众筹平台为载体的在线捐赠等数字捐赠形式正成为跨境慈善事业未来的主要趋势之一。(22)Indiana University Lilly Family School of Philanthropy, “Global Philanthropy Tracker 2020,” https://hdl.handle.net/1805/24144.与传统电话筹款或电邮筹款相比,数字技术的广泛运用使得网络筹款的对象更加广泛,形式更加丰富,效率更高,过程也更加透明。商业交易、游戏娱乐、社会交往以及组织筹款在数字技术的支持下实现深度融合,小程序筹款和社交媒体筹款等网络筹款形式无孔不入,每个网络用户都成了潜在的筹款对象,极大地扩大了INGOs的捐助者基础。比特币慈善则为打通全球区块链资源,实现跨越国别、低交易成本、快速直接的善款筹集提供了新的可能。(23)张楠:《区块链慈善的创新模式分析——功能、组织结构与影响因素》,《北京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4期。

在传统的INGOs筹款模式中,规模性与精准性通常难以兼顾。但在数字时代,INGOs筹款中的上述张力得到相当程度的缓解。借助强大的数字基础设施和智能算法,一些国际筹款组织针对不同类型的潜在捐助群体设计个性化的筹款策略,根据其网络点击习惯向大规模网络用户同时精准递送筹款信息。此外,区块链技术近年来也开始在INGOs筹款中得到运用,这不仅有助于降低善款流通的交易成本,通过智能合约推动善款流通实现自动化,而且有助于通过资源追踪系统确保善款使用的公开透明。(24)Charities Aid Foundation, “Losing the Middle but Keeping the Heart: Blockchain, DAOs and the Decentralisation of Charity,” May 11, 2017, https://www.cafonline.org/docs/default-source/about-us-policy-and-campaigns/losing-the-middle-keeping-the-heart--blockchain-daos-and-future-of-charity.pdf.

除筹款活动外,在数字技术的支撑下,INGOs的服务提供活动同样体现出快速、灵活、精准和规模化等特征。传统上,由于受助群体很多情况下身处东道国的偏远乡村,INGOs难以直接感知到他们的生存状态和真实需求,只能通过与地方公共部门或非政府组织合作的方式发现他们并为其提供资助或服务。但受信息不对称和技术手段缺失等因素的制约,这些地方公共部门或非政府组织可能向INGOs提供了错误或虚假信息,或者无法及时充分地提供信息,并进而对INGOs决策造成误导,致使后者无法及时有效地开展服务活动。而通过使用先进的数字技术,INGOs不仅可以更加快捷和精准地发现受助群体及其真实需求,最大程度地提高服务效率,减少因信息失真或延滞而导致的损失,而且能够通过对服务对象“行为剩余信息”的分析发现那些对其具有重要价值但尚未表达出来的潜在需求。大数据和云技术为INGOs的理性决策提供了支撑,使其大规模收集、储存和分析群体数据变得不再困难。在过去,受项目活动距离远和跨国界等因素的影响,INGOs项目经常面临跟踪监督、过程管理和效益评估等方面的挑战;而现在,财务云和区块链技术的运用为此类活动的顺利开展提供了便利。

2.提升了INGOs的社会动员和倡导能力

奥尔森指出,受组织成本和激励等因素的制约,集体行动尤其是大规模的集体行动难以形成。(25)[美]曼瑟尔·奥尔森:《集体行动的逻辑》,陈郁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3页。虽然该观点由于较好地解释了现实中的很多集体行动困境案例而广受推崇,但互联网时代的社会运动却使其解释力遭到削弱。动员成本是影响社会运动实际成效的重要因素,而互联网在降低动员成本方面具有极大优势。其中,社交媒体的广泛运用甚至使该领域出现了所谓的动员成本“趋零化”现象。(26)田玉成、温岩:《社会运动动员零成本:互联网的尖锐挑战》,《红旗文稿》2013年第9期。在参与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情况下,社会运动的大规模开展就具备了更多的现实基础,而INGOs的跨国社会动员和倡导能力亦将得到显著提升。

在数字时代,INGOs社会动员和倡导能力的提升主要得益于该领域对社交媒体的广泛使用。事实上,社交媒体在问世后不久就已经引起了非政府组织的关注,如今业已成为协助非政府组织在倡导过程中用更少资源做更多事情的利器。(27)J.A.Obar, Paul Zube, et al., “Advocacy 2.0: An Analysis of How Advocacy Groups in the United States Perceive and Use Social Media as Tools for Facilitating Civic Engagement and Collective Action,”Journal of Information Policy,vol.2,2012,pp.1~25.社交媒体可以协助组织通过分享、合作,以及几近实时的行动化参与等方式有效吸引既有及潜在的利害关系人,其互动性与分布式环境特质则能使非政府组织以低成本号召支持者,促成公民互动对话,以及帮助被传统媒体忽视的议题获得关注。(28)C.Guo, G.D.Saxton, “Tweeting Social Change: How Social Media are Changing Nonprofit Advocacy,” Nonprofit and Voluntary Sector Quarterly, no.43, 2014,pp.57~79.不仅如此,以大数据和算法技术为基础的智能型信息分发模式还将受众细分变成为一个高度自动化的过程。INGOs的宣传团队基于用户数据对其画像,定制和精准投放议题信息。这不仅使得大规模的信息实时编辑和分配成为现实,并且有助于确保相关信息免于噪音干扰,最大程度地提升信息传播效率和议题倡导效果。

数字沟通的便捷性和低成本使得INGOs动员支持者和招募会员变得更加容易。2015年,Campact成功动员了25万人走上街头反对跨大西洋贸易协定(TTIP)。现在,动辄拥有百万量级会员数的非政府组织已非个例。Getup!和Compact等新型网络非政府组织都各自拥有数百万会员,而由活动家Ricken Pate创立的倡导组织Avaaz的全球会员数更是超过了4200万。(29)N.Hall, P.Ireland, “Transforming Activism: Digital Era Advocacy Organizations,” Stanford Social Innovation Review, Jul.6, 2016, https://doi.org/10.48558/TY4B-9097.显然,离开数字技术的支撑,INGOs能够在全球范围内吸引到如此数量级的会员,在极短的时间内发起如此大规模的运动,是难以想象的。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INGOs活动能力的极大提升离不开强大的数据基础设施和算力支撑。以Just Giving为例,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在线慈善筹款平台之一,该机构以针对不同用户设计个性化的筹款策略著称,而强大的数据计算能力则是其个性化筹款策略的基础。为应对越来越多的人通过各种网络和渠道分享筹款活动所带来的巨大压力,Just Giving选择采用亚马逊Web服务(AWS)云计算平台处理日渐庞大和复杂的筹款数据。由此,过去需要30分钟才能运行完的查询,现在只需数秒便可运行完,并且可以运行之前不可能实现的较为复杂的查询,“可从基于数百万募捐活动和数十亿事件的多个来源提取更精细的数据,然后使用此类信息为我们的访客提供更好的平台”。(30)Available at: https://aws.amazon.com/cn/solutions/case-studies/justgiving/.正是有了这些“隐藏”于界面背后的数据基础设施和算力的强力支撑,上述INGOs活动的可及、迅疾、精准以及规模化等目标最终得以实现。

五、“INGOs+数字”带来的新挑战

数字技术增强了INGOs的行动能力,降低了INGOs跨国慈善和社会运动的门槛,使得大规模和远距离的跨国慈善和社会运动变得更加便利。但数字技术是一个双刃剑,在给跨国慈善和社会倡导带来积极影响的同时,也给国家主权的完整性和国内政治秩序的稳定性、公私领域数据的安全性,以及INGOs间的平等性带来了新挑战。

1.危害国家主权和政治安全

在数字技术的支持下,INGOs穿透国家主权和边界的能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其可以在某个国家边境之外的任何地方甚至虚拟的网络空间中发起一场针对该国的政治社会运动,从而对该国政治社会秩序施加影响。作为一种新型的干预行动,它已超过了传统“干涉内政”一词所包含的内容。INGOs不仅可以通过公开的政治运动来干预主权国家内部事务,而且也能“以更加隐匿的方式介入一个国家内部的微观社会生活和公民日常隐私,参与社会权力的运行,乃至社会文化生活和大众意识形态的塑造”。(31)樊鹏:《社会运动中的新技术应用及其政治影响》,《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9年第6期。

在数字时代,以互联网为载体的虚拟社区大量生成。它们跨越国家边界,并在现实世界中广受欢迎。虽然有不少人赋予它们以规范意义,甚至将其视为人类社会实现全球民主政治的希望,但事实上并非所有的虚拟社区都与民主相融,有些虚拟社区不仅对民主政治毫无助益,甚至还因其反民主性和暴力性而为人所知。数字技术减少了此类虚拟社区的组织成本,降低了它们从事跨国暴力活动的门槛。现在,激进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伊斯兰圣战组织,以及新纳粹组织都在利用互联网编织一种超国家的社区网络,借此传播信息,以组织反抗和恐怖活动。(32)[美]本杰明·巴伯:《数字政治的不确定性后果——民主与信息技术的难兼容性》,叶敏译,《天津行政学院学报》2012年第2期。

不仅如此,数字技术还为这些跨国暴力活动提供了新的工具,提升了它们的剧烈程度和实际破坏力。在乌克兰、埃及和中国香港的一系列街头运动中,谷歌公司为暴力分子提供的专用地图增强了运动人群的街头行动和躲避警察集中抓捕的能力。尤其在2019年的中国香港暴乱事件中,暴力活动与新兴技术手段和虚拟网络空间的深度结合,在“游戏暴力化”与“暴力游戏化”的双向交融过程中,使得该事件“获得了现象级的意义”。除脸书、推特等主流社交媒体外,谷歌、连登社区(LIHKG)等新型网络平台以及即时通讯软件“电报”(Telegram)也成为了激进力量的新宠。其中,“电报”由于为用户提供了相互交换加密与自毁消息等功能,为任何秘密的串谋和社会运动提供了最佳的技术工具。(33)樊鹏:《社会运动中的新技术应用及其政治影响》,《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9年第6期。

2.威胁公私领域的数据安全性

从议题构建到项目决策,再到项目执行和项目评估,现代INGOs项目管理中的几乎每个环节都包含着数据的采集、整理、储存、流通、分析、使用等活动。受现代数字和网络技术以“便利性”而非“安全性”为主导性设计原则等因素的影响,INGOs行动在数字技术的支持下变得更加高效和便利,但同时数据安全性问题也更加凸显。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们有理由认为INGOs会比商业公司更加重视用户数据安全,毕竟它们不存在像商业机构那样存在从数据安全风险事件中获利的动机,并且很多INGOs还将维护人权作为组织的活动宗旨。事实上,在实践领域,一些行业领袖多年前就已经对此展开了行动,在机构数据安全保护及其行业安全标准制定方面做出积极探索。比如,为保护个人隐私和数据安全,乐施会在欧盟《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等外部规制要求的基础上,专门设立了名为“尽责项目数据政策”(RDP)的内控机制,作为组织收集及管理个人数据的指导原则。但是,受安全意识淡薄、内控机制不健全、组织预算不充分以及专业人才缺乏等因素的影响,非政府组织在数据安全上的整体表现依然较差,落后于公共部门和私营机构。2018—2019年连续两年的《全球非政府组织技术报告》都显示,在数据安全上,只有41%的受访组织使用加密技术来保护数据和通信。按照Nonprofit Tech for Good创始人Heather Mansfield的说法,“非政府组织在这方面落后于私营机构”。(34)《〈2018 年全球非政府组织技术报告〉发布 非政府组织对数据安全重视不足》,《公益时报》2018年4月3日,第2版。Infoxchange针对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非政府组织的调查也发现了这一点。该机构2020年的调查报告显示,接近一半的受访组织没有办法识别可能影响其组织的信息安全风险,69%的受访组织没有安全事件应对计划;(35)Infoxchange, “Digital Technology in the Not-for-Profit Sector,” October 2020, https://www.infoxchange.org/sites/default/files/digital_technology_in_the_not-for-profit_sector_2020.pdf.2021年的调查报告则显示,近一半的受访组织尚未制定信息安全政策,只有61%受访组织向员工提供有关常见安全威胁的安全意识培训。(36)Infoxchange, “Digital Technology in the Not-for-Profit Sector,” November 2021, https://www.infoxchange.org/sites/default/files/ix_techreport21_fa2-screen_0.pdf.

东道国法律松弛和受援群体数据安全意识淡薄使得数据安全问题更加突出。与欧美国家在保护公民数据安全方面拥有相对完善的制度设置,以及这些国家公民具有较强的数据安全意识不同,作为INGOs援助活动的实际开展地,很多发展中国家在这两方面都表现不佳。英国议会下院发展委员会曾在其递交的一份报告中指出,援助人员经常使用其工作社区的图像来获得支持和宣传他们的工作。而在使用这些图像时,获得同意的做法通常不像在英国那么严格。这些图像经常会被循环利用,并与无关于原始目的或地点的故事一起使用。对此,即使在签署了同意书的情况下,被描绘的人也可能并不完全知情。(37)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Committee, “Racism in the Aid Sector: First Report of Sesion 2022-23,” London: House of Commons, 2022, https://committees.parliament.uk/publications/22698/documents/166821/default/.结果是,与欧美发达国家内部的受援群体相比,发展中国家受援群体通常面临着更高的信息泄露和非法使用风险。

某些INGOs的政治色彩和官方背景加重了数据安全风险的程度。这些组织在目标国的信息收集活动很可能带有政治目的,并对后者的国家安全和国家利益构成威胁。亚太倡议主席Yoichi Funabashi曾公开宣称,为应对中国等“威权政府”“暗中兜售影响力”行动的挑战,西方国家的“智库应该最大限度地利用技术来揭露威权主义的影响。就目前而言,缺乏有关威权政府的信息对这些政权有利。解决这一问题的一个很有前途的模式是战略与国际研究亚洲海事透明倡议中心,该中心利用卫星图像跟踪并曝光了中国在南中国海的军事化和人工岛屿建设”。(38)Yoichi Funabashi, “The Think-tank Dilemma,” January 21, 2019, https://www.newtimes.co.rw/opinions/think-tank-dilemma.2021年上海仁渡海洋公益发展中心在境外非政府组织的资助和培训下,组织国内十几家环保机构在中国沿海地区设立海洋垃圾监测点(其中部分检测点毗邻重要军事目标),搜集垃圾种类、重量、分布密度等信息,形成和发布中国海洋垃圾地图和报告,并通过网盘将所搜集到的信息传输至境外。这不仅为境外机构攻击中国海洋垃圾治理提供了“重要依据”,而且对中国数据安全和军事安全造成直接威胁。(39)《国家安全机关披露!境外机构窃取我国敏感数据》,https://china.huanqiu.com/article/45PG5izbpQH.

3.扩大不同国家非政府组织国际影响力差距

在现代政治中,非政府组织被视为国家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国家外交战略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为巩固和扩大国际社会影响力,很多国家积极将本国非政府组织推向国际舞台,极力推动它们参与国际社会治理。虽然说非政府组织软实力早已有之,但正如奈所言,“无论如何,信息革命加强了非政府组织的软实力”。(40)[美]约瑟夫·奈:《软实力》,马娟娟译,中信出版社,2013年,第119~120页。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数字技术对不同组织的“赋能”是均等的。非但如此,不同国家非政府组织国际影响力的既有差距还很可能因数字技术的嵌入而进一步扩大。这主要与以下三大“差距”相关:一是不同国家社交媒体发展水平之间的差距;二是不同国家非政府组织网络影响力之间的差距;三是不同国家非政府组织数字能力之间的差距。

在社交媒体的发展水平上,据worldometers统计,截至2021年12月,全世界人口数量已经超过79亿,其中有超过45亿人使用某种形式的社交媒体,约占全球人口的57%。(41)Available at: https://mediabiasfactcheck.com/worldometer/.虽然社交媒体的种类及其受众广泛多样,但真正掌握着最受欢迎社交媒体的只有寥寥数家公司,其中普及范围和使用率最高的社交媒体基本为美国所垄断。Statista数据显示,美国和中国是全球社交媒体最发达的两个国家。截至2023年1月,在按月活跃用户数排名全球前10名的社交媒体中, 前4名以及第7和第10名为美国公司拥有, 第5、6、8名则为中国公司拥有。但两个国家社交媒体月活跃用户数差距并不像排名差距看起来那么小,前5名中美社交媒体月活跃用户数分别为 42.85亿和104.03亿。 如果将统计范围扩大到全球排名前15大的社交媒体,中美分别在其中占据 6 家和8家,月活跃用户数则分别增至48.59亿和120.39亿,差距进一步拉大。(42)Available at: http://www.statista.com.

在网络影响力方面,虽然准入门槛的降低使得绝大多数的非政府组织都有了参与分享数字技术红利的机会,但不同国家非政府组织的网络影响力差距显著。以智库为例,相德宝和张文正从宾夕法尼亚大学《2015年全球智库报告》中综合排名前175位的智库中选取在推特开设账号的80家机构作为研究对象,采用社会网络分析方法对它们的网络影响力进行了评估。结果发现,在居于全球核心位置的27家智库中,只有1家名为经济政策研究中心的智库来自发展中国家乌干达,其他均来自发达国家。其中,美国、英国和比利时分居前三,分别有15家、4家和3家,其中就包括布鲁金斯学会、英国皇家全球事务研究所、卡内基全球和平基金会等著名机构,且它们的网络影响力排名与其现实影响力排名基本吻合。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中国有9家智库登上了全球175强榜单,但都未开通推特账号。(43)相德宝、张文正:《新媒体时代全球智库社交网络影响力探析》,《国际展望》2018年第1期。显然,在社交媒体已经成为各国智库拓展全球影响力重要场域的情境下,无论是社交媒体发展水平之间的差距,还是非政府组织网络影响力之间的差距,都会放大不同国家非政府组织国际影响力之间的既有差距。

除了通过社交媒体传播组织声音之外,数字技术在非政府组织领域中还有着非常广泛的运用,它们共同反映了一个国家非政府组织的数字能力。虽然无论是在发达国家,还是在发展中国家,非政府组织在数字能力建设方面都滞后于政府公共部门和私营部门,面临着资源短缺和专业人才不足等问题的困扰,但总体来说,发展中国家非政府组织在该问题上遇到的挑战更为严峻,其整体的数字能力落后于发达国家的同行。因为数字技术对于扩大非政府组织国际影响力具有“赋能”效应,数字能力方面的差距亦将放大本就存在的影响力差距。

六、数字时代应对INGOs新挑战的策略选择

数字技术的发展及其在INGOs领域中的运用既极大地拓展了此类组织的活动空间,提升了它们跨境服务和动员倡议的能力,但同时也给国家主权的完整性和国内政治秩序的稳定性、公私领域数据的安全性,以及不同国家非政府组织间的平等性带来了新的挑战。当下,无论是国家的整体数字能力还是非政府组织的国际影响力,中国与美国等少数西方国家之间依然存在差距,加之近年来美国等少数西方国家单边主义、保守主义、干预主义等意识形态,以及“中国威胁论”等论调甚嚣尘上,数字技术“武装”起来的部分INGOs加大了干涉中国事务的力度,给中国的国家利益和国家安全带来了新的挑战。为有效应对这些挑战,应从以下几个方面做出努力。

1.加快涉外法治体系建设,将INGOs境外涉华活动纳入法治轨道

在过去几年中,从攫取信息到鼓励街头政治,数字技术成了很多INGOs对华干预行动的重要工具,对中国的国家安全和利益构成威胁和破坏。2017年开始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外非政府组织境内活动管理法》是一部专门用于规范境外非政府组织在华活动的法律。从过去六年多的具体实践来看,该法在引导和规范境外非政府组织在华依法开展活动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因该法将其规范对象只限于在中国境内开展活动的境外非政府组织,无法对数字技术“加持”下的INGOs境外涉华活动进行有效治理。有鉴于此,为实现对INGOs此类活动的有效治理,构建和完善该领域的涉外法治建设尤有必要。

近年来,随着大国关系的深度调整、国际斗争局势的日渐复杂以及中国国际影响力的迅速提升,涉外法治问题在中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继习近平总书记在2020年中央全面依法治国工作会议上作出“坚持统筹推进国内法治和涉外法治”重要指示后,(44)习近平:《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道路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提供有力法治保障》,《求是》2021年第5期。2021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和2022年党的二十大报告又相继提出要“加强涉外法治体系建设,加强涉外法律人才培养”和“统筹推进国内法治和涉外法治”的要求。这些指示和要求为中国的涉外法治建设规定了总体方向,同时也为数字时代推进INGOs涉外法治建设提供了巨大动力。

就INGOs涉外法治建设而言,关键是将此类组织在中国境外的涉华活动纳入法规轨道。在这方面,美国政府近年来在《外国代理人法》(FARA)触发登记要求上的态度转变可以为我们提供某些启示。自该法于1938年颁布以来,美国政府一直将涉美政治活动发生在“美国境内”作为义务主体触发该法登记要求的先决条件。对于21世纪之前的美国人来说,这是不言自明的。但是,随着全球关系的日趋复杂以及外部声音影响美国内外政策渠道的日渐拓展,美国司法部近年来倾向于认为与美国内政外交相关的活动即便发生在美国境外,也足以触发该法律的管辖权。(45)Available at: https://www.justice.gov/nsd-fara/page/file/1070091/download.修订中的《为民法案》体现了司法部的上述意图。为因应数字社交媒体发展带来的变化,该法案改变了FARA中有关外国代理人披露分发材料的空间范围,取消了“在美国境内”这一限制,澄清该披露要求同样适用于在国外开展此类活动的外国代理人。

2.加强INGOs涉华数据行动规制,确保国家数据安全

随着数字时代的来临,数据迅速成为各国政府、企业和其他类型组织重要的战略资源和工具,在国内和国际的政治和经济关系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一方面,数字技术的进步带来了社会财富的迅速增加,使得人们的社会交往变得更加便捷;另一方面,数据安全的爆发性和危害性与日俱增,对国家安全、经济和社会发展,以及个人隐私安全都带来了严峻考验。(46)阙天舒、王子玥:《数字经济时代的全球数据安全治理与中国策略》,《国际安全研究》2022年第1期。部分政府、媒体、企业和INGOs等国际行动体利用目标国的数据安全漏洞窃取其商业机密和敏感数据,肆意操纵舆论,干预他国政治,颠覆他国政权,给后者带来巨大的政治安全风险。作为数据跨境流动的重要主体,部分INGOs针对中国社会采集、传输和使用的很多数据涉及中国公民隐私、环境生态、收入分布、灾害防治、健康教育和宗教文化等相对敏感类信息。由于中国国内的合作者和受助群体,以及INGOs的数据安全意识和能力总体较低,加之部分国家政府的背后操弄,上述对华数据行动给中国的国家安全带来了现实危害。

近年来,中国政府高度重视数据安全治理工作。在2017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实施国家大数据战略进行的第二次集体学习时就强调:“要切实保障国家数据安全。要加强关键信息基础设施安全保护,强化国家关键数据资源保护能力,增强数据安全预警和溯源能力。”(47)习近平:《审时度势精心谋划超前布局力争主动 实施国家大数据战略加快建设数字中国》,《光明日报》2017年12月10日,第1版。此后,中国政府陆续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数据安全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信息保护法》等一系列数据安全治理的法律法规、政策文件和标准规范。上述重大指示和法律法规为中国有效规制数据跨境流动,维护国家数据安全提供了总体性框架。

具体至INGOs的涉华数据行动规制问题,须通过数据安全制度和技术创新,加强对在华INGOs数据行动的管理能力,提升数据安全意识,减低大型跨国慈善活动和灾害救援中的数据泄露和滥用风险;综合运用宣传劝导、服务培训、行政规制等手段,提升在华开展活动的INGOs的数据安全意识和能力,敦促后者在制定数字战略时构建将成员利益放在首位的道德标准;(48)H.P.Schmitz, N.Hall, et al., “The Future of Transnational NGO Advocacy,” Stanford Social Innovation Review, May 20, 2019, https://doi.org/10.48558/TCMW-G866.构建和完善INGOs中国境内合作伙伴的数据监管体系,提升合作伙伴和受助群体的数据安全意识和数据保障能力,厘清境内合作伙伴在规制INGOs数据行动中的主体责任;加强国际合作,减少INGOs在国际社会使用非法所得数据和信息的机会。

3.强化技术赋能,提升中国社会组织的国际影响力

讲好中国故事是在国际社会传播中国声音、提升中国形象,以及与他国分享中国发展经验的重要途径。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强调:“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49)《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习近平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日报》2022年10月17日,第1版。让中国故事能够影响他国,以及让他国从中国故事中受益,固然离不开优质的故事内容,但首先要让他国能够听到中国声音,因此,声音传播渠道和故事内容同样重要。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网络社交媒体在传播中国声音方面较之传统纸媒和现代电视媒体的比较优势越发明显。虽然微信、微博、抖音等新媒体近年来发展迅速,但其影响力与推特和脸书等国际新媒体巨头相比差距依然明显,中国声音在国际社会的传播能力因此大为受限。

自美国学者约瑟夫·奈提出软实力的概念之后,非政府组织就一直被视为国家软实力的重要组成,在维护国家利益、扩大国家影响力、提升国家形象等方面具有重要价值。在过去几年中,中国政府大力推进本土社会组织“走出去”步伐,鼓励后者积极参与国际事务处理,在讲述中国故事和传播中国声音方面发挥更大作用。但受中国网络社交媒体的整体实力相对较弱因素的影响,本土非政府组织上述作用的发挥空间不可避免地受到限制。有鉴于此,应当加大对中国网络社交媒体技术创新的支持力度,为中国网络社交媒体的国际化发展争取宽松的国际政策环境,并进而为包括社会组织在内的各类组织和个人面向国际社会讲述中国故事和传播中国声音提供更多渠道和更加广阔的平台。在美国技术霸凌和文化霸权甚嚣尘上的当下,完成该任务势必将较其他时期更为艰巨,但也更为重要。

在构建和完善中国社会组织国际化过程中的数字技术和社交媒体整体环境的基础上,亦应提升中国社会组织的数字能力。对于在国际范围内活动的中国社会组织来说,政府和高新科技公司应合力协助此类组织推进数字团队建设,增强其数据的采集、储存、分析和使用能力,以确保此类组织能够在国际范围内为更大规模和更远距离的目标人群提供及时、高效和精准的服务,能够更加熟练和充分地使用网络社交媒体讲述中国故事和传播中国声音。除此之外,还可以在严格审批和强化监管的基础上,赋予部分在国际社会拥有较高知名度和影响力的中国社会组织接触和使用国际网络社交媒体的资格,拓展此类组织在国际社会的发声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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