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白色意象
2024-01-05潘浩正
潘浩正
(中国计量大学 人文与外语学院,杭州 310018)
美国作家菲兹杰拉德于1925年完成的作品《了不起的盖茨比》具有现代主义先锋性质。小说叙述了贫穷军官盖茨比爱上贵族小姐黛西,五年之后他携带巨额财产归来渴求黛西的回心转意,而最终被黛西无情抛弃的故事。作品描绘了主角盖茨比“美国梦”的破灭,以黛西和汤姆为代表的美国上层社会人士的虚伪冷酷,展示出在物欲横流、看似繁荣的社会表象之下人们心灵深处的空虚和腐朽。作品使用了象征、隐喻等手法,其中色彩的运用尤为突出。
颜色由自然界而生,原本是不包含任何人为情感的。而颜色之所以能够用于文学作品并且被赋予一定的象征含义,在于我们能够将颜色与经验、具体情境相联系。换句话说,颜色的含义是由色彩存在的情境来阐明颜色的效果[1]。《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颜色意象非常丰富,其中白色作为一种重要色彩,被菲兹杰拉德安放在一些意象上来刻画人物性格。作者赋予纯粹的色彩以一定的象征含义,反过来也使人物性格的内涵更加丰富。本文试从显性白色意象与隐性白色意象的角度,分析这些意象对人物性格的多方面建构。
一、显性白色意象:物质的富有和地位的高贵
《了不起的盖茨比》在塑造黛西、盖茨比、茉特尔等形象时,有不少显性白色意象的描写,如白色建筑、白色交通工具、白色服饰等,其蕴涵着丰富的含义。
(一)黛西的白色:高贵、纯洁而空洞
在西方社会里,白色通常被赋予社会地位尊贵、身份优越等含义。《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有不少对女主角黛西的穿戴、住、行等方面的显性意象的描绘,从外在方面彰显黛西优越的物质条件,她是一位美丽的美国上流社会的白人少妇。
1.白色建筑
小说第一章讲述叙述者尼克初入东卵,前去拜访旧相识汤姆与黛西,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高大而醒目的住宅:“东卵豪华住宅区的洁白的宫殿式的大厦沿着水边光彩夺目”[2]282-283、“红白两色的乔治王殖民时代式的大厦,面临着海湾”[2]283。建于18世纪的房屋,其古典式造型、房体颜色红白相间,带有强烈梦幻感、童话感,单从叙述者对建筑的描绘便可看出黛西家亦即美国上层社会人士住宅的豪奢。
作品再从近景展示黛西家的室内陈设,先以“我们穿过一条高高的走廊,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玫瑰色的屋子”[2]283作为开端,接着作者以组合意象的方式,由总体到局部、由上到下、由里到外,表现黛西家室内也不失高贵、繁华:落地长窗、白色窗帘、蛋糕似的装饰、绛色地毯,并且由飞舞的窗帘贯通这些静景,让整个画面显得静逸而雅洁。紧接着叙事视角又如电影镜头一般移动:“屋子里唯一完全静止的东西是一张庞大的长沙发椅,上面有两个年轻的女人,活像浮在一个停泊在地面的大气球上”[2]283。黛西和乔丹由此出场。需要注意的是,她们都身着飘逸的白衣,与上文被风吹拂的白旗非常相似,于是使画面更加纯净,把两位女性表现得越发超凡脱俗。因此,纵观这些白色意象,它们飘逸、自由、纯洁、浪漫,可以由此想象黛西家的物质丰裕、感情生活的幸福美满。
2.白色服饰
乔丹自述少女时代的经历时,以“她穿的是白衣服,开的是一辆白色小跑车”[2]344描绘少女黛西的穿着模样,两次使用白色字眼强化其形象特征。也许正是因为她独一无二的品味,使得她“是路易斯维尔所有小姐中最出风头的一个”[2]344。联想到第一章黛西出场时坐在长沙发上的衣着描写,也可说明黛西对白色服饰的喜爱。小说多次出现对黛西和乔丹的白色衣裙的描写,如形容二人躺在家中沙发上时,“好像两座银像压住自己的白色衣裙”[2]380、“乔丹阿姨也穿了一件白衣裳”[2]382。作家以此类描写来强化白色具有体现身份地位的意蕴。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将叙述者切换为乔丹,描写了乔丹对黛西结婚那天情形的回忆:“送别新娘的宴会之前半个小时,我……发现她躺在床上,穿着绣花的衣裳,……象猴子一样喝得烂醉。她一手拿着一瓶白葡萄酒,一手捏着一封信。”[2]345黛西在结婚前一天收到了汤姆赠送的三十五万美元的珍珠项链,而就在结婚当天,她收到了盖茨比的来信。从乔丹的叙述看,黛西喝得烂醉,与那封信不无关系,她这一借酒消愁的表现说明她心系盖茨比,甚至因此动摇了她嫁给汤姆的决心。但是半小时以后的情景让人惊讶:“那串珍珠套在脖子上,这场风波就过去了”[2]345。原先被丢在废纸篓里的珍珠在半小时后重回黛西的脖颈。因为这串银白色珍珠,黛西迅速在半小时内作出了决定:在爱情与金钱两者之间,黛西终于选择了后者。“她一句话也没有再说”[2]346、“没事儿似的”[2]346,一方面表现出黛西惊人的克制力与决策力,另一方面又表现出面对没有物质保障的爱情,她宁可选择唾手可得的金钱。她态度的快速转变足以证明她的冷酷无情。
这也就不难理解尼克评价黛西与乔丹时,即使偶尔开些玩笑,二人的神态“跟她们的白色衣裙以及没有任何欲念的超然的眼睛一样冷漠”[2]289。白色衣裙原来只用于说明黛西和乔丹的穿着,形容她们素雅的穿着品味。而此处尼克把白色衣裙等同于眼神和冷漠,明确将白色衣裙与冷漠视为喻体与本体,增添了白色所承载的含义。
(二)盖茨比的白色:富裕且钟情
盖茨比发迹之后归来,此时的他已非昔日的穷小子,他已经是拥有数亿元资产的大富翁。难能可贵的是,他依然深深地爱着黛西,他的爱是纯洁而钟情的,他的爱是钱币一般闪闪发光的银色。
1.白色交通工具
或许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盖茨比与黛西一样偏爱白色汽车。比较而言,叙述者对盖茨比的汽车造型与颜色的描绘更为详尽,尽显珠光宝气:“车子是瑰丽的奶油色的,镀镍的地方闪光耀眼,车身长得出奇,四处鼓出帽子盒、大饭盒和工具盒,琳琅满目,还有层层叠叠的挡风玻璃反映出十来个太阳的光辉。”[2]334可见盖茨比的汽车主体是奶油色(cream color)。奶油色与纯白色有一些不同,奶油色泛微黄,又带了一层金属色(银色),于是这种带有大工业产物——金属色泽的颜色给原本的白色附上了一层奢侈、铜臭味儿的色彩,而微黄的金色使色调变得温暖,富贵感与时代感很强。
2.白色服饰
作者非常擅长在各个情景中发挥颜色的作用。俗语谓“人靠衣装”,衣装的得体与人的气质的显现,关系极为密切。盖茨比回来后第一次正式与黛西见面时的穿着,足以证明五年后的重逢使他极想给黛西一个好印象。叙述者尼克写道:“我们约定的那天大雨倾盆。”作者巧妙地把二人会面的场景设置为大雨倾盆的下午。大雨的天气因素增加了盖茨比送来数量之多的鲜花(“一暖房的鲜花”[2]352)的难度,这才有了他的“慌慌张张”[2]352与急急忙忙。约会的时间明明在下午,而尼克看得出盖茨比“脸色煞白,眼圈黑黑的”[2]352,可以推测出他从早上就开始准备相关事宜,他非常珍视这次约会。在这样的重要场合,盖茨比身着“一身白法兰绒西装,银色衬衫,金色领带”[2]352,白、银、金的三色搭配可谓富贵之极。如同上文写盖茨比奶油色的汽车,他的穿着表明他努力展现自己身份高贵、物质丰厚的一面。
盖茨比的服装穿着、出行工具,以至于他的行为举止都围绕着黛西,他倾注在黛西身上的是他生命的全部。这是盖茨比的钟情。盖茨比等了黛西五年,不论在这期间有没有其他女人相伴(我们从尼克的叙述中看不到这五年内盖茨比有异性关系的描述),起码在五年后他带着荣誉和自信凯旋,回到黛西身边,他认定黛西必定会回心转意。他的爱情不同于黛西的洁白而冷漠,他是痴情的,也可以说他的白色是纯洁的。
(三)茉特尔的白色:虚荣与死亡
茉特尔是小说中的次要人物,作家在她身上也有意识地运用了颜色意象,如她的裙子的颜色、样式不断在变化。尼克初见她时,她“穿了一件有油渍的深蓝丝绸连衣裙”[2]300,以此来写她作为汽车修理行主妇的身份;上纽约时她“换上了一件棕色花布连衣裙”[2]301,目的是为显低调;而在“一大排白色蛋糕似的公寓”[2]303内,她“现在穿的是一件精致的奶油色雪纺绸的连衣裙”[2]305。颇具神奇色彩的是,服饰的颜色甚至“带动”了人物个性的转变:“由于衣服的影响,她的个性也跟着起了变化。早前在车行里那么显著的活力变成了目空一切的hauteur(傲慢)”[2]305。她与妹妹装腔作势的谈话,面对麦基太太的恭维不屑一顾的模样,完全是一副以上等人自居的嘴脸。可笑的是她的矫揉造作,她企图表现出身份的尊贵,可惜并没能达到目的。当尼克问凯瑟琳“她(茉特尔)也不喜欢威尔逊吗”[2]307,凯瑟琳的反应是“她(茉特尔)讲的话是又粗暴又不干净的”[2]307,可见她是以怎样粗鲁的词语咒骂她那可怜的丈夫。一件奶油色的衣服能起到这样的效果,不仅说明茉特尔身为下层人对上层社会的深切向往已到了极为虚荣的程度,也体现出物质对普通人心灵的扭曲和异化作用。
白色又是葬礼的颜色,白色象征死亡。死亡、车祸在小说中早有暗示,如盖茨比带尼克进城时遇到的灵车、盖茨比舞会上发生的车祸。茉特尔的死亡充满了偶然性,然而又是必然的。归根到底,除了她自己妒火中烧的因素,汤姆是最重要的起因。没有汤姆婚后的不安于现状,汤姆和茉特尔就不会有婚外情;没有汤姆气急败坏地揭穿盖茨比的老底,黛西便不会惊慌失措地高速行驶,结果不小心撞死了茉特尔。汤姆一手将茉特尔拉近他那个所谓的上流世界,又一手将她推向死亡。茉特尔的丈夫枪杀了盖茨比,因为他以为妻子的出轨对象是盖茨比,撞死妻子的人也是盖茨比(汤姆有意误导他:肇事者是盖茨比[2]439)。从汤姆和黛西害人致死的角度来看,盖茨比和茉特尔一样都是受害者。所以尼克在结尾用“粗心大意”评价黛西夫妇,说他们“砸碎了东西,毁灭了人,然后就退缩到自己的金钱或者麻木不仁或者不管什么使他们留在一起的东西之中,让别人去收拾他们的烂摊子”[2]439-440“粗心大意”,不过是美其名曰,其实是有意为之,又可见以黛西与汤姆为代表的所谓上流人士的漠然与狠毒。
(四)其他显性白色意象
白色意象的另一个体现就是白人,由此,我们聚焦于小说刻意突出的种族问题。小说首章,汤姆慷慨激昂地呼吁人们要重视《有色帝国的兴起》,提防有色人种威胁白人的生存[2]289-290;小说第四章,尼克坐在盖茨比的车里,看见一辆豪车从身边驶过,车里坐着白人司机和黑人乘客[2]339;第七章,在茉特尔被撞死的事故现场,一个“穿着很体面的黑人走上前来”[2]404,向警方指出肇事车辆的颜色。这些情节的设置都包含了作者对种族问题的思考。汤姆、黛西都是十足的种族歧视者,尤其是汤姆,他热衷于将白人视为全部“文明”的书籍,认为这一“文明”正在崩溃。他是蛮横、狂妄、情欲的代名词。第七章里,汤姆直接表达白人黑人通婚制荒谬的观点[2]395。汤姆的胡言乱语、气急败坏,在尼克看来好像“一个酒徒色鬼竟然摇身一变就成了道学先生”[2]395,作者很显然是以嘲讽的语气表现对汤姆的蔑视。纵观全文,菲兹杰拉德以隐晦而间接的方式表现他的种族意识,他厌恶以汤姆为代表的上层人士对有色人种的狭隘偏见;但他又有所保留,并没有完全站在支持有色人种的立场,仅仅流露出一定程度的同情和赞许。
白色也是牛奶的颜色。牛奶在小说中出现两次。一是茉特尔把饼干泡在牛奶里喂狗[2]303-304;一是盖茨比死后,尼克找到其父,弄了点牛奶安慰他,可惜“牛奶也从他哆哆嗦嗦的手里泼了出来”[2]428。如果留意小说中的饮料,我们会发现绝大多数人尤其是有钱人都以喝威士忌、香槟为主。这类黄色透明的饮料是现代工业的产物,与传统的需要手工劳作而得到的牛奶显然大不相同。威士忌、香槟价格比牛奶高昂得多,它们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便是财富的象征。而牛奶只流行于贫民阶层,因此,从小说的细枝末节也可看出菲兹杰拉德的等级观念和金钱观念。
二、隐性白色意象:纯洁与苍白
《了不起的盖茨比》在塑造形象、揭示人物内心世界时,既有不少显性白色意象的描写,也有不少隐性白色意象的描写,如词汇隐喻(雏菊)、环境意象(月光)等,其中存在着丰富的内涵。
(一)雏菊(黛西)的白色:外表的纯洁与内心的虚无
黛西名daisy,作家菲兹杰拉德用“雏菊(daisy)”隐喻黛西。英文中daisy一词,一指雏菊,这种花有着棕或黄色的花蕊,花朵较小,由白色或淡红、深红花瓣构成[3];一指俚语中的第一流的人物、上等货[4]。
雏菊是洁白而小巧的,它的物理特征与黛西的外表极为符合。作者虽然没有明言黛西即雏菊,但他常以明喻的方式,直接将黛西比作盛开的花朵,来表现她的娇艳动人:“使我感到惊讶的是她又像花朵一样绽开了”[2]296;盖茨比亲吻她时,“她就像一朵鲜花一样为他开放,于是这个理想的化身就完成了”[2]378。此外,如果注意小说中黛西出现的场景,便可发现其中经常有鲜花的描写。
正如daisy的第二层含义,黛西出身于上流社会。小说写盖茨比第一次来到黛西家被其住宅的豪奢所震撼,作者用“引人入胜”、“神秘”、“赏心乐事”等辞藻来形容豪宅的氛围,连房间与走廊都令人浮想联翩:“使人联想到今年的雪亮的汽车,联想到鲜花还没凋谢的舞会”[2]411。美丽的住宅、雪亮的汽车、充满鲜花的舞会,几个意象同类连喻,共同组成了盖茨比的“幻梦”。在他看来,这些东西必然是上流社会的黛西所喜爱的,于是发迹后也非常重视它们,小说屡屡提到这些由金钱造就的住宅、汽车、舞会。
黛西的外表如雏菊一般纯洁高雅,而且她也自诩“纯洁”:“我们纯洁的少女时期”[2]295、“我们那美丽纯洁的”[2]296云云,然而探视其内心,却无法掩藏她的自私、空虚、狠毒,上文已经提及她的眼睛如白色衣裙一般冷漠。白色又是苍白(blank)的,它并不包含多少激烈的情感,一切都是梦幻,一切都是虚假。这苍白无力的白色,就像黛西的声音一样,矫揉造作。无论是对盖茨比的爱情,还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黛西都表现出冷漠到近乎淡然的地步[2]292。当黛西提出进城去玩的建议并从楼上喊道是否要带饮料时,盖茨比说:“她的声音充满了金钱。”[2]385小说里屡屡描写黛西的声音,写她的娇嗔、她欢快的语气等等。原来金钱是黛西充满活力动听的声音的源泉[2]385。由盖茨比的点拨,尼克忽然以生动的形象将黛西比作白色宫殿里的公主、“黄金女郎”[2]386,远离贫穷的尘土,高高在上。尼克的这段感悟,其实也是盖茨比的感悟,他感受到黛西的遥不可及。这仿佛虚幻声音的背后唯有金钱作为支撑。在下文中,作者把黛西比作白银。对盖茨比而言,黛西既像钱币一样闪闪发亮充满吸引力,其内里又散发出强烈的铜臭味:“(盖茨比)体会到黛西像白银一样皎皎发光,安然高踞于穷苦人激烈的生存斗争之上”[2]412。盖茨比的理想永远是一个“幻梦”,是可望不可即的。
黛西爱钱爱名誉,她是一位上流社会的、庸俗不堪的女人。黛西和汤姆的夫妻关系看似和谐温馨,事实上貌合神离、心存嫌隙:汤姆不关心妻子、女儿,公然与茉特尔出轨[2]292;黛西结婚前桃花运不断,创下一天与五六个男人约会的记录[2]414,婚后明知道丈夫有情妇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2]381。小说提到黛西嫁给汤姆的理由是“他的身材和身价都很有分量,因此黛西也觉得很光彩”[2]414,极富功利主义。普通人是为了爱情结婚,黛西是为了金钱和地位结婚。然而,他们又是一路人,都是“上流社会的秘密团体中的一份子”[2]294,他们携手密谋除掉盖茨比以保全自身。他们像这些白惨惨的漂亮的高楼大厦一般,优雅纯洁的外表之下却包含着一颗颗漆黑的心。无论是频繁出席各类舞会的行为,还是家中各自的对话内容,无不说明他们内心的空虚与无聊。
(二)月光下的盖茨比:孤寂与爱情的苍白
小说共有十一处写明月或月光意象。明月的活动意味着时间的流逝,白天的T.J.埃克尔堡大夫的眼睛像上帝一般以冷峻的目光俯瞰人间冷暖,而夜晚则由明月分担这一角色。
第一处,尼克在东卵与黛西夫妇第一次见面后回到西卵的住处,看见独自仰望星空的盖茨比。猫咪、月光衬托得整个画面自然而静谧,显得盖茨比悠闲自得,踌躇满志:“一只猫的侧影在月光中慢慢地移动,……五十英尺之外一个人已经从我邻居的大厦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现在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那里仰望银白的星光。”[2]297
第二处,暮色降临,月亮慢慢升起,舞会开场:“早升的月亮……月亮和晚餐的酒菜一样,无疑也是从包办酒席的人的篮子里拿出来的”[2]315。
第三处,先写盖茨比举办的舞会上沉浸于狂欢的人们的百态,再将视角拉向远方,写月光照耀下海湾的柔和夜景,场景同样静谧美丽:“月亮升得更高了,海湾里飘着一副三角形的银色天秤,随着草坪上班卓琴铿锵的琴声微微颤动”[2]319。
第四处,月亮升到最高处,就如舞会已达到高潮即将结束,隐喻未来的故事走向,暗示盖茨比的命运亦“好景不长”:“一轮明月正照在盖茨比别墅的上面,使夜色跟先前一样美好。明月依旧,而欢声笑语已经从仍然光辉灿烂的花园里消失了。一股突然的空虚此刻好像从那些窗户和巨大的门里流出来,使主人的形象处于完全的孤立之中……”[2]327-328狂欢舞会结束后是徒然的空虚。这里的明月的恬静意味有所减弱,孤寂色彩开始上升。月光下盖茨比的告别手势像是一尊高贵而孤独的雕像,昭示着盖茨比的英雄主义色彩。他注定要孤军奋战。
第五处,晚会上的尼克和黛西一起目睹了著名导演与电影明星亲吻的场景,月光点衬增加了画面的柔和度和浪漫感:“他们仍然在那棵白梅树下,他们的脸快要贴到一起了,中间只隔着一线淡淡的月光”[2]374。
第六处为盖茨比对五年前与黛西交往的回忆。在某个秋夜,二人信步于街上,“人行道被月光照得发白,他们停了下来,面对面站着。……盖茨比从他的眼角里看到,一段段的人行道其实构成一架梯子,通向树顶上空一个秘密的地方——他可以攀登上去,……一登上去他就可以吮吸生命的浆液,大口吞咽那无与伦比的神奇的奶汁”[2]377。在这五年前的寂静夜晚里,盖茨比隐约从洒满月光的人行道中看到了自己的梦想,想象他能够进入那个“秘密的地方”。
第七处,“她们上楼去做好准备,……一弯银月已经悬在西天”[2]385。这同样交代故事发生的时间。
第八处,尼克看到盖茨比那耀眼的粉色服饰:“我当时一定已经神志恍惚了,……除了他那套粉红色衣服在月光下闪闪发光”[2]407。
第九处,再次强调月光下的盖茨比:“于是我走开了,留下他站在月光里——空守着”[2]410。若将这两处连起来看,撞死茉特尔的事故发生后,盖茨比将黛西送回家,站在月光下等待黛西熄灯。痴心守护黛西的他并不知道此刻黛西夫妇在厨房里的阴谋策划。他在月光下“空守”,只有从旁观者尼克的视角才能道出盖茨比守望的徒劳。对照第一处、第四处有关月光的场景描写,虽然还未写到盖茨比被枪杀的情节,但是他的悲剧英雄角色已经被勾勒出大概了。
第十处,尼克眼中的小镇如同中世纪知名画家埃尔·格列柯的画作:“上百所房屋,既平常又怪诞,蹲伏在阴沉沉的天空和黯淡无光的月亮之下。在前景里有四个板着面孔、身穿大礼服的男人沿人行道走着,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喝醉酒的女人,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晚礼服。……但是没人知道这个女人的姓名,也没有人关心。”[2]437在这位西班牙画家笔下,天空阴沉,月亮黯淡,作者用画面的阴郁暗喻小说表现的20世纪初美国上流社会的虚无本质。没有人关心画中的穿着富贵的女人喝醉以后何去何从,就像没有人关心盛大热闹的舞会结束之后的冷清与寂静一样。作者借尼克之口抒情达意:“东部具有无比的优越性……我也总觉得东部有畸形的地方”[2]437。
第十一处,盖茨比死后,尼克再次走进其豪宅,唯见满目狼藉:“白色大理石台阶上有哪个男孩用砖头涂了一个脏字眼儿,映在月光里分外触目……那些海滨大别墅现在大多已经关闭了,……当明月上升的时候,那些微不足道的房屋慢慢消逝……”[2]440盖茨比家的大理石在前文多次出现,尼克见到的景象也已今非昔比。洁白透亮的月光映现的是人事纷飞,是繁华转眼消逝为冷寂的悲叹。尤其是第三处文字还描写了海湾里的优美景色,而到这里已荡然无存。盖茨比带来的盛景永远消失了,如同他那雄心勃勃的理想一样昙花一现。
月亮、月光的意象不仅起着对比反衬、渲染气氛的作用,它们还与盖茨比直接相关。盖茨比好像每日悬挂在夜空的月亮那么孤寂;他又如月光一样,力图给予黛西的爱情却是苍白无力的。正如西方研究者Roger Lewis(罗杰·刘易斯)所指出的:“……更滑稽的是,盖茨比向黛西表达爱意的方式——即使那些感情是真诚的——是通过炫耀他的财产。”[5]他的爱情是商业化的。黛西爱盖茨比,其实爱的就是他的钱,爱他撒下的所谓家世显赫、金钱无忧的谎言。当汤姆揭穿盖茨比的老底时,黛西的反应非常激烈,她发现盖茨比并没有他自己描述的那样:收入稳定、家财万贯。黛西的幻想破灭了。一旦黛西对盖茨比不抱奢望,盖茨比的幻梦也破灭了。他天真地以为黛西还义无反顾地爱着他。然而,黛西是个肤浅、做作、唯物至上的女人,出身地位的悬殊使黛西终究看不上盖茨比。盖茨比则是个天真、钟情、坚定的男人。跟众人的混混沌沌、浮华空虚相比,他又是高洁而伟大的,自始至终他都是孤身一人,为自己天真的理想而奋斗着。
三、结语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颜色意象的运用相当成功。菲兹杰拉德以颜色意象的反复出现与不同方式的交叉组合丰富了人物的性格意蕴。白色意象主要出现在住宅、服饰、交通工具等作者明写的地方。这些显性意象与其他颜色如红色、黄色、绿色相衬托对比,说明了黛西、盖茨比、茉特尔等人自诩高贵典雅的心理意识,直接表现他们追求物质利益的生存旨趣。而词汇隐喻、环境意象则比较隐蔽,它们间接、迂回地起到暗示、象征的效果。总体而言,菲兹杰拉德使用白色意象是成功的,这些意象多维度地为刻画人物、表达主旨而服务,成功渲染了美国上层社会名流的精神腐化堕落、建立在金钱至上的爱情的梦幻和不切实际。《了不起的盖茨比》在这方面提供了良好的艺术范本,可供后世小说吸收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