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与美国“飞虎队协会”董事西蒙•范•怀特女士的相聚

□ 方西峰

清明几处梨花泪，

一杯浊酒祭忠魂。

遥寄哀思八千里，

海内海外存知己。

2009 年谷雨的前一天，我应“中国抗战名将纪念馆”馆长訾贵江的邀请，到座落在北京西郊香山北坡香麓园的纪念馆参加抗战文化交流会。

在柔风细雨的清明时节，我有缘结识了抗日志士的后代訾贵江先生。訾馆长的父亲訾安春是抗战时期13 军89 师通讯营少校技正，是一位参加过绥远抗战、南口战役、台儿庄战役、长沙保卫战的抗战老英雄。据訾馆长介绍，这里原来是佟麟阁将军旧居的宅基地，佟麟阁的墓地也坐落于此。2005 年，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 周年前夕，訾贵江先生自筹资金，在将军旧居的基础上建起了纪念佟麟阁将军和中国抗日名将的爱国主义园地。

/ 方西峰（前排右三）、西蒙·范·怀特（前排右一）、訾贵江（前排右二）等在北京香麓园抗战名将纪念馆前合影。

交流会之前，笔者曾和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研究员张量先生，一同拜访过从美国来华的“飞虎队协会”董事西蒙•范•怀特女士。在她下榻的北京饭店，怀特女士深情地谈到和她共同生活了11 年的丈夫，原飞虎队飞行员彼特•莱特。彼特•莱特生前对和中国人民一起生死与共抗击法西斯的深厚情谊念念不忘，2007 年6 月1日彼特•莱特辞世之前，对夫人西蒙•范•怀特留下了他最后的嘱托：

在我年轻的时候，志愿跟陈纳德将军到中国参加抗日战争，在多次惊险惨烈的空战中，目睹了朋友的牺牲……我活下来了，所以一生都难忘这些战死在中国的年轻的飞虎队员，以及我们和中国人民结下的深厚情谊。你是中国人，懂中文又懂英文，了解中国文化也了解美国文化。我走后，你一定要把飞虎队和中国人民的友谊延续下去……

怀特女士深知丈夫对中国的热爱，为了完成先生的遗愿，弘扬中美人民在反法西斯战场上并肩战斗建立的情谊，从2007 年开始，她作为中美人民友好的民间使者多次奔波于两国之间。怀特女士经常到中国追寻当年飞虎队的战斗足迹，奔走于桂林、云南、湖南等地参加交流活动。2008 年中央电视台口述历史栏目组赴美国访问时，她担任翻译并参与组织接待工作，和栏目组一同拜会了当年还健在的飞虎队队员，看望了陈香梅前辈以及陈纳德将军的子女。

流传于中国民间脍炙人口的美国志愿援华飞虎队故事，陈纳德将军以及每一个牺牲在中国的飞虎队队员，是中美人民永远难忘的记忆。

西蒙•范•怀特在中国各地的交流活动中，讲述了不少有关飞虎队的回忆。笔者节录了她在“中国大学生在线”网站，以“飞虎队在中国的抗战岁月”为题和大学生进行对话的片段：

中国大学生在线：当时参加飞虎队的都有哪些人，您先生是怎样参加的？

西蒙•范•怀特：……我的丈夫彼特•莱特，当时是刚从海军航空学院毕业的年轻飞行员，在北大西洋舰队“冉杰号（音译）”航空母舰服役的小菜鸟，不知天高地 厚。1941 年7 月1 日，他手里晃动着调令，走进舰长指挥室，得意洋洋地跟他的长官说：“你看，罗斯福总统的调令，调我去中国执行特殊任务。”他说话的口气很牛气，年轻人就是这个样子，他自认为有了这个调令，可以在临走前耍耍高调，气气长官。这位长官一听到彼特的话就发火了，他生气地对手下说：“少尉彼特•莱特目无长官。先把他关起来，调查这份调令真假以后再处理他。”原来，这几天舰队有好几个飞行员都来告诉他大同小异的话……

当时，这些高级将领对二战的形势看得很清楚，知道美国迟早会参战。每个军种都在收罗优秀的年轻人，特别是海军的飞行员培养起来非常不容易。他们除了像空军飞行员一样学习战术、飞行以外，还要学习在飘飘摇摇的航空母舰上起飞降落，所以及格率很低。舰队上的飞行员都是屡屡淘汰后剩下的精英，怎么能让他们跑了，那不行！就这样，彼特被软禁了。这一下，他吓坏了，因“冉杰号”航空母舰马上要出海，一出海就是几个月，即便把事情调查清楚可以放行，他也根本赶不上7月8 日开往中国的轮船了。所以彼特真是急坏了。第二天早上，他千拜托万恳求，请给他送饭的勤务兵打电话通知白宫特使俄温先生。这个勤务兵回来告诉彼特，白宫特使已经知道了。于是彼特就在禁闭室里走来走去，焦急地等待着出征的命令。终于，中午的时候，他被叫到舰队长官指挥室。那位长官对他们说：“我去了华盛顿，受命接受你们退役。现在你们可以办手续离队了。”就这样，当天下午两点，彼特拿到退役证书，脱下军服。成为一名普通的老百姓。随后，那个白宫特使便发给他去旧金山的火车票，就这样他与同舰队同一天退役的8 个战友急急忙忙赶到了旧金山港口，扬帆出征了。这次的变动，使美国海军和海军陆战队一共流失了60 名优秀的飞行员。

中国大学生在线：他们是怎样到中国的？是直接坐飞机过来的么？

西蒙•范•怀特：不是乘坐飞机，是坐船。1941 年7月8 日，美国援华志愿队，也就是飞虎队的大部分队员乘坐一艘叫“雅歌•芳亭号”荷兰邮轮从旧金山离岸了。他们护照上伪装的身份有的是学生，有的是商人，还有学者、医护人员和牧师。彼特•莱特的身份是审计，当时他连审计是什么职业都不知道。这艘邮轮在公海航行时有两艘美国巡逻舰“盐湖城号”和“北汉普顿号”护航。邮轮从赤道南部绕过当时被日军占领的德属殖民地岛屿，在澳大利亚时又由荷兰巡逻舰接手保护继续向中国航行。这批小伙子还在奇怪，他们的船上有什么重要人物或什么重要的东西还要由军舰保护。当他们在1941 年8月11日到达新加坡时，听到日本的英文广播台“东京玫瑰”的广播才知道他们就是那批要被保护的重要人物。东京玫瑰广播威胁说，日军对待这批帮助中国打仗的美国人的回答是抓住一个杀一个。这时，年轻的飞虎队队员们才真正感到战争离他们很近了，知道战争会死人，也许就是自己，所以一下子从20 几岁的男孩子长成男人了。他们转道缅甸仰光，乘坐了150 里火车到达集训地——缅甸同古镇。

陈纳德选缅甸作为集结地有几个原因：第一是离港口近。他们的飞机，物资都是从海上来的，那是离滇缅公路最近的港口。第二是昆明的飞机场还没建好。第三是美国的盟军英国空军在同古镇有机场。他们可以在这里组装飞机和进行飞行训练。

中国大学生在线：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飞行员都归陈纳德将军管辖？

西蒙•范•怀特：这有个小故事，当时陈纳德从昆明赶来，这批小伙子早就听说他的大名了，当他们看到长官陈纳德时竟目瞪口呆，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哇，老头子！”大家哄堂大笑。这话真的很贴切，在这批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眼里，51岁的陈纳德算是老人，是父亲级的人物了。而且我看到过陈纳德的照片，似乎他没有年轻过，在干旱的得州高原生活和长期的空中飞行使他的皮肤变得像皮革一样粗糙。以后，这个名字就成为飞虎队队员对他的爱称了，大家传达他的命令时张嘴闭嘴就是“咱们老头子说如何如何”。

中国大学生在线：部队飞行和训练的情况如何？

西蒙•范•怀特：陈纳德把这100 名飞行员分了三个中队。第一队叫亚当夏娃队，是由原美国空军出身的飞行员组成。第二中队叫熊猫队（那时他们就知道可爱的熊猫一定会成为中国国宝）由原美国海军航空母舰飞行员组成。第三中队叫地狱天使队，由原海军陆战队航空兵和剩下的海军航空母舰飞行员组成。第一、第三中队的人很喜欢他们的名字，觉得他们的名字很棒。第二中队也非常喜欢自己的番号，于是就各自在自己的飞机上画了大同小异的熊猫图案。恰巧二中队里有一个飞行员参军前是很有名的漫画家。大家选他为每个飞行员以熊猫的样子，加上得州牛仔的装束，画出各种形态的卡通形象。后来这个漫画家在空战中牺牲了，二中队仅有七八个熊猫卡通形象的飞机保留下来，其中因我先生戴眼镜，喜欢拳击运动，所以他的飞机上画了一个拳击、戴眼镜的大熊猫。

1941 年12 月初，昆明机场建好后，这支援华志愿队终于有了家。几个月的训练也结束了。大家都急着去中国，那才是他们最后的目的地。

从以上这几段有趣的对话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一些飞虎队的组成和训练情况。那么，在严酷的对日空战中，飞虎队究竟建立了什么功勋？据笔者查阅资料如下：

“飞虎队”全称为“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1941 年7 月到中国参与抗日（当时美国尚未对日宣战）。创始人是美国飞行教官陈纳德。陈纳德1893年9 月6 日出生于得克萨斯州。1937 年7 月初，陈纳德抵达中国考察空军。几天之后，中日战争全面爆发。陈纳德接受宋美龄的建议，在昆明市郊组建航校，以美军标准训练中国空军。他还积极协助中国空军对日作战，并且亲自驾机投入战斗。迫于日本外交压力，陈纳德的活动逐渐转为非公开。1941 年，陈纳德在罗斯福政府的暗中支持下，以私人机构名义招募美军飞行员和机械师，以平民身份参战。7 月和10 月，200 多人分两批来华。队员多半是勇敢、渴望冒险、性格不拘，充满活力的年轻人。由于形式上并非正规军，他们的战术研究和训练反而得以自由挥洒。不久，他们在昆明初试身手，首战便对日本战机予以痛击，此后连创击落日机的佳绩。在31 次空战中，飞虎队以5 至20 架可用的P-40型战斗机共击毁敌机217 架，自己仅损失了14 架，5 名飞行员牺牲，1 名被俘。为此，“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的插翅飞虎队徽和鲨鱼头形战机名扬天下，其“飞虎队”的绰号也家喻户晓。

1943 年，志愿航空队改为第14 航空队，除了协助组建中国空军，对日作战外，还飞越喜马拉雅山，从印度运输战略物资到中国，以突破日本的封锁。运输机飞越青藏高原、云贵高原的山峰时，达不到必需高度，只能在峡谷中穿行，飞行路线起伏，有如驼峰，由此得名“驼峰航线”。飞机飞行时常有强烈的气流变化，遇到意外时，难以找到可以迫降的平地。飞行员即使跳伞，也会落入荒无人烟的丛林难以生还，日军飞机的空中拦截也给运输队造成巨大威胁。在这条航线上，中美双方3 年多共向中国战场运送了80 万吨急需物资，人员33477人，损失563 架飞机，牺牲1500 多人。

第14 航空队还有力地配合了中国军队的战斗。抗日战争期间，第14 航空队共击落日机2600 架，击沉或重创223 万吨敌商船、44 艘军舰、13000 艘100 吨以下的内河船只，击毙日军官兵66700 名。

/ 方西峰（右二）、西蒙·范·怀特（右一）等在佟麟阁墓前合影。

战争是惨烈的，在没有退路、生死一瞬间的空战和空运中，其悲壮的程度更胜一筹。一场战争牵动大洋两岸，飞虎队在中国和美国都有说不尽的话题。凡是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不会忘记陈纳德将军带领飞虎队的英雄们，不惜牺牲生命帮助中国人民打击日寇的历史，也不会忘记飞虎队所代表的纯朴正义的美国人民。

时空难以阻断中美人民的情谊。“飞虎队”为正义而战的英雄形象已深深印在中国人民的心中。半个多世纪后的2005 年，中国政府隆重邀请全美飞虎队协会主席迪克•罗西，以及怀特女士的先生彼特•莱特（因动手术未能应邀）等，到中国参加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 周年活动。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招待会上，迪克•罗西坐在胡锦涛主席的身边，受到了特别的礼遇。

如今，我时常回忆起与西蒙•范•怀特女士相聚的情景。我们一起参观了中国抗战名将纪念馆的每一个展厅，瞻仰了抗日战争烈士的影像和战地文物。我们在佟麟阁将军的墓前脱帽驻足，心中激荡着“……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的世纪回音。

一别十余载，不知和西蒙•范•怀特女士何时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