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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献M1·1460考

2024-01-04杨浣魏雨萌

敦煌研究 2023年6期
关键词:金刚经

杨浣 魏雨萌

内容摘要:中国藏黑水城文献M1·1460版画图文并茂:上部是“金刚索菩萨尊像”,中间及左下方为“隋文策持诵《金刚经》还生记”,右下角为“隋文策持诵《金刚经》还生记”感应故事画。此画上部当为“阎王查审文策善恶图”,下部则是“二僧导引文策返生图”。中间“隋文策奉持《金刚经》还生记”的文本风格接近于晚唐卢求《金刚经报应记》。整体来看,M1·1460与傅增湘藏《宋刊〈金刚经〉》中的“八金刚四菩萨”系列尊像插图高度同源。这种套中套、字包文的版式插图深刻影响了后世图绘《〈金刚经〉灵验记》的风格。

关键词:《金刚经》;黑水城文献;慕容文策;感应故事

中图分类号:G2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3)06-0074-09

A Textual Research on Chinese Manuscript M1·1460

Unearthed from Khara-Khoto

YANG Huan1 WEI Yumeng2

(1. College of Nationalities and History, Ningxia University, Yinchuan 750021, Ningxia;

2. College of English, 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Shanghai 201620)

Abstract:Document M1·1460, a manuscript from the Khara-Khoto documents collected in China, is an illustrated block print with an image entitled “Portrait of Vajrayana Bodhisattva” on the upper edge, a text describing the “Record of Wence Reciting the Diamond Sutra and Being Reborn in the Sui Dynasty” in the middle and lower left, and a painting of a retribution story in the lower right corner. The story painting consists of three parts: an image depicting “the King of Hell examining Wence’s sins and virtues,” an image of “two monks leading Wence back to life” in the lower part, and the text of the “Record of Wence Reciting the Diamond Sutra and Being Reborn in the Sui Dynasty” between the two. The textual style of the writing exhibits clear similarities with that of the Records of Retribution in the Diamond Sutra written by Lu Qiu in the Later Tang dynasty. Generally speaking, M1·1460 shares many similarities with serialized illustrations of the “Eight Guardians and Four Bodhisattvas” in the Diamond Sutra Published in the Song Dynasty collected by early 20th century collector and academic Fu Zengxiang. This style of illustration in which texts and pictures are nested with each other deeply influenced later illustrated versions of the Miraculous Stories of the Diamond Sutra.

Keywords:Diamond Sutra; Khara-Khoto documents; Murong Wence; retribution stories

一 著錄与文本

中国藏黑水城文献M1·1460(图1),出自1983、1984年内蒙古额济纳旗黑城遗址的考古发掘,原始编号为F280:W101。李逸友于1991年出版的《黑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最早对其有文字叙录及图版刊布。杜建录于2008年出版的《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献》第8册《印本佛经》首度拟题为《金刚索菩萨版画》[1]。孙继民于2016年出版的《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书的整理与研究》题作《元刻本金刚索菩萨版画》。孙著还在前贤基础上对M1·1460做了更详细的题解,并附上了按原格式排列且标点的录文:

元刻本金刚索菩萨版画

本件《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献》中原始编号为M280·W101,出版编号为M1·1460,收于第八册《印本佛经》第1766页,拟题为《金刚索菩萨版画》,并记其尺寸为17.5cm×30.2cm。本件还收录于《黑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第223页《佛教类·佛经印本》。其所记文书编号与《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献》原始编号同,并列出文书诸要素为:竹纸,线装本残页,29.5cm×17.2cm,版心高26.8cm,上下双栏,上半面刻菩萨像一尊,榜题“□刚索菩萨”;下半面右下角绣像,内容为中隔一门及院墙,上方为隋文荣念《金刚经》图;下方为二僧执烛导引隋文荣返生图,并在上下两侧刻文解说。按:据文书下部解说文字推断,其似为《金刚经》前所附版画。

录文标点:

上部榜题:

1. □{1} 刚索菩萨

下部文字:

隋文荣

常持此

经,身死。

王问文

荣在生

善恶。对

云:一生

已来,常

持《金刚经》。王闻敬叹,赐言:“放汝却{2}

归。”忽有二僧执烛、锡引至一横坦

塞路,僧以锡扣即开,示云:“从此而去。”

遂即活矣。

{1}据文意推断,所缺文字应为“金”。

{2}文书第1—8行下及第9行右为下部绣像。[2]

仔细对照图版,可以发现孙著关于M1·1460下方右起第一行的录文中有一字属形误。这个字就是所谓的“榮”,其实原字写作“筞”,是“策”字的异写,所以录文中的人名“文榮”当作“文策”。此外,孙著录文中还有几处标点也有疏漏。为便于后续讨论,兹将订正后的M1·1460下方文字以简体横排形式呈列如下:

隋文策常持此经,身死。王问文策:“在生善恶?”对云:“一生已来,常持《金刚经》。”王闻敬叹,赐言:“放汝却归。”忽有二僧执烛、锡引,至一横坦塞路。僧以锡扣,即开。示云:“从此而去。”遂即活矣。

著录方面还应该补充的信息是,M1·1460局部有断裂和磨损现象:其右边框处有一明显的上下贯穿的裂缝;下方绣像右边角至对角线居中处均有程度不等的磨损,有的严重到纸面白底都暴露出来。

M1·1460下方文字提到的“隋文策”即隋人文策,其全名为“慕容文策”,事迹最早见载于唐初萧瑀所撰志怪小说集《〈金刚般若经〉灵验记》[3]。萧书久佚,今人据唐孟献忠《金刚般若经集验记》及僧详《法华经传记》对其作了辑校,现将其中的文策事迹略引如下:

秦州上邽县人慕容文策。年十七诵持《金刚般若经》。斋戒不阙。隋大业七年四月十五日夜,忽有两鬼来至床前,手持文牒,云:“王今遣取公来。”文策即甚忙怕,乃逐使者而去……王当殿而坐,所将男夫妇女、僧尼道士及女等外国六夷不可称数。策在后行,典唱名而过。王一一问其在生福业。有福效验者,在西而立。无福验者,在东而立。末后始唱策名。王问:“一生作何福业?”策即分疏:“一生已来,唯诵持《金刚般若》、《法华》八部。《般若》昼夜转读,又持斋戒一日不阙。”王闻此言,合掌恭敬,叹言:“功德甚深。付主司细捡文簿,不错将来。”其典执案咨王:“未合身死。”王即放还,且遣西行。而立未去之间,有一沙门可年十五六。手执一明炬于策前而过。續后又一沙弥执明炬而过。策即捉袈裟挽住:“愿师救弟子。使者错追将来,蒙王恩泽检文簿放还,不知去处。愿师慈悲救护弟子,示其来路。”二僧语策:“檀越持《般若经》,转读大乘经典,好牢持斋戒,故来救之。”师云:“我执明炬在前,檀越但从我后。”还于六重城门而出,还诣黑暗二门。二僧手执明炬,喻如日出,光明皆现。出于六重门外,二僧即语策云:“檀越知地狱所以否?”报云:“不知。”二沙弥即举手指城西北角,更有一大城相去四里,此是地狱之城……策见心中怕惧,唯知念佛。心中恒诵《般若》不绝。二僧即将策出城门至于本来之道。五个道相近,意中荒迷,不知本从家之道。二僧即欲别策而去。礼拜求请:“五道之中,不知弟子从何道去?愿师慈悲示其道处。”二僧即于中道引前,可行十里许有一大门,塞其道口不得而过。二僧以锡杖开之。即语策云:“努力勤修功德,诵《般若经》莫生懈怠,必得长寿。”策别师至家,体中醒悟。父母亲知,并悉忙怕,以礼慰喻。说其因缘,蒙放还家。功德之力,闻者欣悦,心意泰然。以此诵经斋戒功德,劝化一切,各各发心。读诵《般若经》一日不阙。更加精进,又得长年。[4]

萧书“凡十八则,皆述奉持《金刚经》之灵异故事”[4]117。因此,这段关于文策死而复生的传奇当可拟题为“文策奉持《金刚经》延寿故事”。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在僧详《法华经传记》中,文策所诵持的除《金刚经》外,还有《法华经》。

从内容来看,M1·1460的下方文本很像是对萧书“文策奉持《金刚经》延寿故事”的缩写或略写,唯删去末段“父母亲知……又得长年矣”。据此或可进一步定其名为“文策诵持《金刚经》还生记”。这也证实孙著录文中的“文荣”确系“文策”之误。

萧书之后,文策等奉持《金刚经》的灵异故事传抄甚广,如前述孟献忠《金刚般若经集验记》、僧详《法华经传记》,还有晚唐卢求《金刚经报应记》、宋初《太平广记》、南宋宗晓《法华经显应录》,等等。邵颖涛认为《法华传记》等前期传抄“大多保持故事原貌”,而《金刚经报应记》等后起的则“缩略甚多”,“仅存原故事之梗概,远无原故事情节之曲折复杂”[5]。

尽管《金刚经报应记》全书也已佚失,但其中若干则感应故事的文本在宋初成书的《太平广记》中得以保存下来。关于“慕容文策”,它是这样写的:

慕容文策,隋人,常持《金刚经》,不吃酒肉。大业七年暴卒,三日复活,云:“初见二鬼,把文牒,追至一城门,顾极严峻。入行四五里,见有宫殿羽卫,王当殿坐,僧道四夷,不可胜数。使者入见,文策最在后,一一问在生作善作恶,东西令立。乃唱策名,问曰:“作何善?”对曰:“小来持《金刚经》。”王闻,合掌叹曰:“功德甚大,且放还。”忽见二僧,执火引策。即捉袈裟角问之,僧云:“缘公持经,故来相卫,可随烛行。”遂出城门,僧曰:“汝知地狱处否?”指一大城门曰:“此是也。”策不忍看,求速去。二僧即领至道,有一横垣塞路,僧以锡扣之即开,云:“可从此去。”遂活。(出《报应记》)[6]

显然,相较萧书的细致风格而言,卢求《金刚经报应记》中的简洁描写与M1·1460“文策诵持《金刚经》还生记”的文本是较为接近的,两者的时代或相距不远。

二 内容与名称

M1·1460第1—8行下及第9行右边是“文策诵持《金刚经》还生记”绣像。以正中的院门和院墙为界,可以把这幅版画分为上下两部分。学界通常认为上部为“隋文策念《金刚经》图”;下部为“二僧执烛导引隋文策返生图”[7]。这个判断有一点问题,需要修正。M1·1460下方“文策诵持《金刚经》还生记”绣像上部的场景为:院内大堂上,几案处存有两人,一人居中端坐,戴高冠,着官服,身体前倾,似在问讯;一人侧立一旁,两手平举,似在翻阅几案上的书卷。大堂下台阶前有一弧状黑边(影)。对应的文字是:

隋文策常持此经,身死。王问文策:“在生善恶?”对云:“一生已来,常持《金刚经》。”王闻敬叹,赐言: “放汝却归。”

可知这部分图像刻绘的是阎罗王审问文策的情景。学界过去认为院内共有两人,高冠华服、居中端坐的是阎罗王;侧立一旁、手捧书卷的是慕容文策。其实不然,院内至少有三人。大堂上坐着的是阎罗王,他身边站着的未必是文策。顺着阎罗王探身问讯的方向看,其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那堂下的弧状黑边(影)。因此,我们怀疑这个磨损严重的黑影其实是一个受审的人犯,也就是故事的主人公文策。弯弧状的身形表明他正在向阎罗王跪拜或叩首。这两个人,一个在审判,一个在申诉。那么站在阎王身旁翻阅案卷的人又是谁呢?答案就在萧瑀的《〈金刚般若经〉灵验记》中:

王问:“一生作何福业?”策即分疏:“一生已来,唯诵持《金刚般若》、《法华》八部。《般若》昼夜转读,又持斋戒一日不阙。”王闻此言,合掌恭敬,叹言:“功德甚深。付主司细捡文簿,不错将来。”其典执案咨王:“未合身死。”王即放还,且遣西行。

可知,阎罗王边上立着的应当是正在“细捡文簿”的“主司”,他负责查验人犯生平表现的档案记录等事。阎罗王的另一侧,也就是“文策诵持《金刚经》还生记”版画上部右边框裂缝上方,似乎也有物件的残迹,看起来很像衣褶。这也就意味着该图像实际上还有第四个人,他应该就是萧文提到的“典执”。在隋代,典执是伺候皇帝的内官,负责执掌扇伞灯烛。在这里典执是阎罗王的参谋,他拿着案卷研究,认为文策(虔诚)不该死。阎罗王听了他的建议,决定将文策放还阳间。综上,则“文策诵持《金刚经》还生记”版画上部当拟作“阎罗王查审文策善恶状”。至于这里是否刻绘四个人,后文还将有更直接的证据。

学术界对于绣像下部图像的判断“二僧执烛导引隋文策返生图”是正确的,刻绘的具体场景为:庭院外大门口处三人边走边谈,前为着僧服者两人,一秉锡,一执烛,作指引状;后为一位有须俗男子,拱背作揖,呈叩谢状。

此即M1·1460“文策持诵《金刚经》还生记”刻文后半段所讲的“忽有二僧执烛、锡引,至一横坦塞路。僧以锡扣,即开。示云‘从此而去。’遂即活矣”的情形。

三 隶属与源流

大致而论,M1·1460版面样式属于上图下文式。这种图文布局的版画最早见于五代时期雕印的各类“供养受持笺”,著名的如后晋开运四年(947)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刊施的《大圣毗沙天王像》以及《大圣文殊师利菩萨像》等(图2)。这些单幅版画的上部通常是天王、金刚或菩萨尊像,下部是对应的题记、愿文或经文,图文之间的空间占比关系大致为2:1或1:1[8]。

但是,M1·1460的版式显然不全是这类“供养受持笺”的照搬照抄。其文本并没有布满整个版面的下半部分,而是整齐地排列成半包围结构的“厂”字形状,由此腾出空间插入了一幅与文本内容互为说明的刺绣故事画。这种“画中画”兼“文包图”的版式被黄士珊形象地称为“盒中盒”样式[9]。

孙继民按语说“据文书下部解说文字推断,其似为《金刚经》前所附版画”,无疑是很有见地的。M1·1460的确是某种《金刚经》的组成部分。换言之,这张残图仅仅是某部经书中的一个折(页)面。抗战时期,傅增湘先生曾收藏到一本版面样式极为相似的经卷,题名正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图3)。傅先生《宋刊〈金刚经〉跋》一文有如下描述: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卷,宋刊,大字经折本,半叶五行,每行十三字。分目三十二。第三行标《法会因由分第一》,下注云:梁昭明太子加其分目。凡字音及训释小字附本字下,间有校正之处。如据某寺、某译、某碑补入字句者,亦缀本句下。以通行本校之,增改亦得数十事。如《法受持分》第十三即《非般若波罗蜜》下有“是名般若波罗蜜”一句;《离相寂灭分》第十四《非忍辱波罗蜜》下有“是名忍辱波罗蜜”一句;《化无所化分》第二十五《如来说即非凡夫》下有“是名凡夫”一句。卷前有图十幅,题“奉请黄随求菩萨”及“奉请金刚索菩萨”等,上绘菩萨诸像,下录历代持诵经文灵应故事,亦附小图。第十图左角有牌子两行,文曰“行在棚前南街西经坊王念三郎家志心刊印”,字细如蚕。余得此于保古斋殷姓手,经坊刻经,亦诸藏家所稀见也。[10]

这本傅先生的旧藏一说在今上海博物馆。国家图书馆出版社《第二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图录》曾刊布了其中的四叶,有两叶正好是菩萨尊像(图4),其著录云:

《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后秦)鸠摩罗什译 宋临安王念三郎家刻本

经折装。高28.3厘米,广13厘米。半页五行,行十三字,上下单边。有“行在棚前南街西经坊王念三郎家志心刊印”牌记及“傅增湘”、“沅叔审定宋本”等印。傅增湘跋。傅增湘旧藏。上海博物馆藏。[11]

除了没有標示刻印场所的“牌记”及“请四菩萨”“发愿文”等字,从版式到雕刻再到构图,M1·1460与傅藏《宋刊〈金刚经〉》卷前版画如出一辙。两者之间不管谁是谁的翻刻品,但其翻刻的年代风格必定不晚于傅藏牌记所说“行在棚前南街西经坊王念三郎家志心刊印”,即“南宋杭州棚刻本”[12]28。“牌记”“请四菩萨”“发愿文”等文字的缺失,或许是因为M1·1460位于这种《金刚经》经前系列版画中的排序导致的。

另有一说,傅藏《宋刊〈金刚经〉》现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中国版画全集编辑委员会编《中国版画全集》刊布了其中的两叶版画,是八金刚像中的两张。笔者通过多方途径查找,还是没有看到傅藏原璧,它到底现在何处,还是疑案。《中国版画全集》叙录者还认为“郑振铎藏元杭州路众安桥杨家经坊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图5),或为傅藏宋本《金刚经》的翻刻本[12]28。

无论怎样,可以确定的是,M1·1460与傅藏《宋刊〈金刚经〉》中诸灵验图是同源的,是这种版式《金刚经》的卷前插图之一。所以M1·1460上方的“金刚索菩萨尊像”,学界的榜题应作“奉请金刚索菩萨”。此图刻绘的金刚索菩萨尊像为:菩萨作女身像,盘腿趺坐于多层六角塔基莲花宝座上,祥云缭绕;周身背景为辐射状水波纹样举身光,有圆形双边顶光和双环套边背光;菩萨戴宝冠,着衫裙,体形丰润,髻发垂肩,披帛绕臂,双手合十,念诵有词,呈慈眉妙目之态。

金刚索菩萨(Vajra-pāśa)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奉请四菩萨”之一,以大悲之索,主牵引众生之德,住成身曼陀罗之南门。《秘藏记》文末曰“白黄色,右手取索”[14]。

在《金刚经》的念诵仪轨中,还有另外七位菩萨,与金刚索菩萨一道构成了成系列的“诵经前需要召唤的神灵”[9]311-350,这就是所谓的“八金刚四菩萨”。在文本和仪轨中,他们“出场”的顺序依次是青除灾金刚、辟毒金刚、黄随求金刚、白净水金刚、赤声火金刚、定持灾金刚、紫贤金刚、大神金刚、金刚眷菩萨、金刚索菩萨、金刚爱菩萨、金刚语菩萨。由此可知,M1·1460所在的足本的这种类型《金刚经》,构成这一系列的菩萨尊像插图至少有十二幅。前述傅藏《宋刊〈金刚经〉》资料披露了其中的四个图样。

黄士珊认为“南宋是图绘《金刚经》灵验记传统的初始时期”。他列举了五套显而易见的“带有相似视觉传统”的古代《金刚经》插图作品,其中三套不完整,分别藏于英国木版基金会、上海博物馆与北京国家图书馆,“可能都来自南宋,出产于杭州”;两套明代的,一套来自宣德时期(1426—1435),另一套时间为1470年,“可能都产自北京”。“这些‘大杂烩式’的《金刚经》刻本与一般的《金刚经》抄本不同,因为它们不仅收录了经文,还加入颂扬《金刚经》的诸多灵验故事及其插图。”[9]311-350前文已经揭出了上海博物馆及北京国家图书馆的相关藏品图像。关于英国木版基金会的藏品,黄士珊在其文章中也做了图示。为便于讨论,现将《中国版画全集》中已刊布的这件藏品的部分图像展示于此(图6)。

与黄士珊对此经卷南宋时代的认知不同,《中国版画全集》叙录者认为这是北宋作品,其版画说明这样写道:

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

北宋(公元九六〇—一一二七),尺寸未详。

图见北宋德宝二〇〇七年秋拍品第二七七号。卷首版画占两折面,与敦煌发现的唐咸通九年王介为二亲敬造的《金刚经》版画相比较,有极明显的借鉴传承关系,画面极为相似。除了说法图外,还有奉请的八金刚像和四菩萨坐像,各占一折面的上栏,绘刻的非常雄健有力。特别是每折面的下栏,刻有《金刚经》感应故事……版画较阿英先生介绍的周叔迦先生所藏《金刚经感应传》宋刻版画,绘刻的要好得多。全经整体风格,雄健浑厚,充满着生命活力。[12]19

从这个印本的版画风格及其文本内容来说,它与傅藏的南宋棚刻本《金刚经》及M1·1460并不一致,甚至在雕刻技艺和艺术水准上远胜后两者。但这也并不能表明此印本一定是晚出的作品,否则就很难解释,早在唐咸通九年(868)就能雕印非常精细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扉页画了。事实上,将佛传中的《金刚经》感应故事融入绘画题材的做法并非始于南宋,而是至晚出现在北宋后期。

“周叔迦先生旧藏北宋神宗元丰七年刻印的《金刚经感应传》,每故事一图,若今日的连环图画,刻成版画,极为难得。”[12]7从《中国佛教版画》刊示的残页来看(图7),该书为经折装,版式当为自右至左,先一行纵书题目,其后为版画,再后为文本,基本上属于左图右文型。这与英国木版基金会藏品、傅藏及M1·1460这种套中套加字包画的版式完全不同。虽然如此,但北宋已有图绘《金刚经》灵验记的传统是不争的事实。如果英国木版基金会这件藏品确为北宋刻本的话,则傅藏南宋棚刻本《金刚经》及M1·1460的版式渊源或粉本更可以追溯至北宋后期甚至更早。

后世关于傅藏南宋棚刻本《金刚经》感应故事画的翻刻和摹刻作品较多,前述郑振铎藏元杭州杨家经坊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或许就是其中一种。黄士珊举出的明宣德版本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模仿佳作。在这部保存完整的佛经中,不仅可以看到和傅藏南宋棚刻本《金刚经》及M1·1460一模一样的版式及一字不差的文本,而且还可以看到全部十二幅图像即“八金刚四菩萨”的内容及其布局(图8、9)。

按照《金刚经》文本仪轨中奉请顺序,这些神灵的尊像画自右至左一字排开,前八幅为金刚,后四幅为菩萨,画面对称,气势壮观。其中,“金刚索菩萨版画”下方“文策诵持《金刚经》还生记”绣像的上半部分即“閻罗王审查文策善恶状”图中,明显是四人,即堂上的阎罗王、主司和典执,还有堂下跪着的文策。这正是M1·1460磨损不清的地方。也就是说,M1·1460的下方绣像如果没有磨损的话,其“阎罗王审查文策善恶状”图像中的人物不会只有两位。在稍晚的明万历年间彩绘的《金刚经》中,也能看到类似的金刚索菩萨尊像画,其下半部绘制的依然是M1·1460中的那些文字和同样版式的故事画,而故事画的上半部还是文策等四人(图10)。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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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邵颖涛. 萧瑀《金刚般若经灵验记》文献辑佚[J]. 中国典籍与文化,2011(4):120.

[5]邵颖涛. 论唐小说集的成书特征[J]. 北方论丛,201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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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李逸友. 黑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M]. 北京:科学出版社,1991:223.

[8]胡发强. 略论敦煌版画的形制、技术及影响[J]. 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09(1):78-81.

[9]黄士珊,著.  熊兆睿,译. 通俗佛教版画所见的《金刚经》灵验力[M]//丝绸之路研究集刊:第7辑.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31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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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中国版画全集编辑委员会. 中国版画全集:第1卷:佛教版画[M]. 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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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丁福保. 佛学大辞典[M]. 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667.

[15]翁溪莲. 中国佛教版画全集:第2卷[M]. 北京:中国书店,2010: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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