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中的成都春熙路(一)
2024-01-04普言
普言
摘 要:成都春熙路至今已有百年历史。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这里是成都最繁华的商业街与文化街。春熙路里的孙中山先生铜像经历了站姿与坐姿的变化。春熙路的成都知名报纸《新新新闻》连载漫画《三毛流浪记》以及附近众多影院上映的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关键词:商务中心;文化中心;孙中山铜像;麻脸子
春去秋来夏覆冬,熙熙攘攘岁岁同。
百业兴旺往夕事,年建高楼追世风。
成都春熙路开建于1924年。时由军阀、四川督理杨森主持兴建。其建成初为“森威路”,后易名为“春熙路”,取老子《道德经》“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第二十章)之典。
时光飞驰,百年春熙转瞬即至。一老友道:“你在正本小学读了三年,天天来来回回走春熙路过,脚板(儿)印都镶满了,写点春熙路的小故事,一定会很有情趣的。”此意正中下怀。作为片区老街娃(儿),市井情结,感情至深。我不写春熙百年的沧桑巨变,只写我身边的亲见亲闻亲历的小故事,以期为正史的补充,给后人以参考和启迪。
从上世纪三四十年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公私合营时期,春熙路是整个成都的商贸中心、文化中心、金融中心和娱乐中心。商务中心涵盖洋广百货、钟表眼镜、五金交电、中西药业等所有行业约几百家企业,以协合百货、凤祥银楼、亨达利钟表、华胜鞋家等为代表。文化中心有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亚新地学社为代表的二三十家书店。当时社会崇尚“唯有读书高”的理念,因此购买力尚可。金融中心,除中、中、交、农四大银行之外,在春熙路、北新街、暑袜北三街一带,还有四明、蜀信等小银行以及几十家钱庄银号。娱乐中心有大华、智育、新明、蜀一等电影院,有春熙大舞台、三益公、悦来场、永乐等戏院。当时还有舞厅、烟馆、妓院等集中在这一带。
春熙路因此非常热闹。白天车水马龙,游人如织,花花世界,百业兴旺。晚上华灯璀璨,美轮美奐;霓虹闪烁,流光溢彩。春熙路自建成后,便连接和盘活了东大街、盐市口、商业场、总府街和提督街,形成老成都的“十里洋场”和抗战时期的西南第一商埠。
春熙路是一个时代的产物,是在中山先生民主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在一批提倡“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的志士仁人的努力之下的不可多得的杰作。这方面杨森、王瓒绪、罗泽洲(还应包括周善培)都有各自不朽的功绩。
而在春熙百年间的后近七十年中,经过革命建设、所有制变革、文革动乱、改革开放,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春熙路顺应时势,步步紧跟,浮生未歇,日新月异,年年建高楼,形成新的商圈。由于成都体量越来越大,已由原来穿城九里三变到建三环争五环,人口也由七十万变到二千万,春熙路要再为“四个中心”已无可能。不过春熙路始终是老成都人心目中的中心,仍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2000年前后两次夜市的热闹场面可以作证。
记得幼时我在暑袜南街正本小学读书,必经春熙路里的中山先生铜像前过。春熙路虽繁华,但平时人也不多。但如果大华电影院或三益公川剧团散场就热闹多了。那时的中山先生铜像为站像,是由军阀、川军第二十八军军长邓锡侯及第二十四军军长刘文辉捐款,由成都造币厂铸塑的(雕塑家江小鹣负责设计),落成于1928年1月。1944年,成都市市长余中英(新中国成立后为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又聘请著名雕塑家刘开渠改塑孙中山手持书卷(《建国大纲》)的坐姿铜像,于1948年3月建成,以替代原立像。坐像四周辟为中山广场,面积虽不大,却规划合理,小巧,玲珑,精致。2001年,成都市人民政府改建春熙路商业步行街,重建中山广场,扩地约10亩(6666.67平方米),大气舒展,望之俨然。
上世纪40年代后期的中山坐姿铜像两边是两栋三层西式建筑,右边是世界书局(或中华书局)和四明银行,左边是广益书局和茂昌眼镜行。铜像两旁种有高大的银杏树。前面有两个方形水池,显得肃穆端庄。
那时铜像有专人职守,并兼卖鲜花,主要是“十三太保”,也有玫瑰、蔷薇等时令鲜花。买花人不少,使鲜花常换常新。我的印象中,这一岛型结构,既是春熙路的街心花园,又是典型地标,且温度比闹市还低1~2度,常微风徐徐,闹中可以取静。
中山先生坐像生动逼真,目光炯炯,凝神沉思,显出忧国忧民之色。那时每逢中山先生生日、忌日或双十节都有人来献花,行三鞠躬礼。彼时我尚年幼,只要碰见,总爱在旁观看。有一次人多,一直站到春熙北段马路中央。因时间久远我已记不清楚时间,只记得极隆重;或是中山先生坐像揭幕仪式(1948年3月12日)也说不定。
成都很有名的报纸“新新新闻”就在中山先生铜像的后面。
上世纪40年代,《新新新闻》报社有两个大门,一个在春熙大舞台(不久就改成为中国银行)旁边,一个大门在春熙东段。印象中东段的大门内还有一座很高的四方形大厦。而门外有一阅报栏,专登当天出版的《新新新闻》,来看报的大人不少。
我记不得从何时开始“关心”报纸的。可能因为“新新新闻”有一专栏,连载张乐平先生的《三毛流浪记》漫画,字不多,能看懂内容,便吸引了我的兴趣。记得漫画中有两个故事至今难忘。一是“卖自己”:一个老汉,生活潦倒,要卖儿女。男孩卖五万,女孩卖三万,头上各扦一个谷草圈圈,等人来买。三毛很饿,想买吃的,他把自己标价一万元,也扦一个谷草圈,结果被警察驱赶。他回过头来看,商店橱窗内的洋娃娃玩具,标价十万元。三毛太可怜了……二是“擦皮鞋亏本”。三毛为了生活给人擦皮鞋,遇到一个“阿飞”擦了皮鞋不给钱,还打人。而另一个穿着长裤来擦鞋,捞开一看是长统靴,擦一双,抵五双。三毛挣不到钱,还亏本了。这些故事使我初步认识了当时的社会。这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具有潜移默化的作用。
也在这春熙东段,我遇到过“麻脸子”(即骗子)。在东段凤祥银楼和两间裁缝店以东是一排简易商铺,其建筑没法同其他三段比。
而若没记错的话,在春熙路中间还有成都市市立医院的挂号室和办公室,过道进去里面是宽大的医院。有一天放学,我正走在这排平房靠近正科甲巷的地方,一个头上梳着分分头,身着一件长衫子,脚上穿的好像是皮鞋,很有亲合力的男子走到我的面前,问我喜不喜欢看连环图。我看他不像“坏人”,因此放松了警惕。他说他有各种各样的连环图,吹得天花乱坠。我就跟他走了。
从正科甲巷转到锦华馆,在基督教青年会和公厕之间,他要我把毛衣脱下来给他去“包”连环图。我天真而“慷慨”地脱下来,给了他。后来来到北段商业场口,他要我在那里等他,等一会儿,就给我拿来。我毫无防备;但一等不来,二等不来,才知道被骗了,急得突然大哭起来。
大人们围过来问我,我讲了。他们说你遇到“麻脸子”了,不要等了,又问我找得到回家的路不,我说找得到,并指着不到200米外的棉花街。他们说,快回去吧,免得大人着急。我悻悻地走回家,以为要挨打。谁知回到家,母亲知道后,反而非常平淡地说,人没事就好,人丢了才是大麻烦,下次要注意,不要太相信人。这时我才知道社会上并不都是好人。
现在来说一说春熙北段,从五个店招写起。一是胡开文紧邻的诗婢家,其招牌是由老成都“五老七贤”之一的赵熙先生的亲笔,苍劲有力。小学时国语课中没有学过“婢”和“妓”字,我把它读成“皮”和“枝”音;但总想不通,诗和“皮”女有什么关系呢?二是亨达利钟表眼镜行伸到街面上的大钟很显眼。那时人们带手表的很少,转春熙路掌握时间全看它。三是大光明美发厅的落地的旋转花柱往上的店招足足有两米高。四是参茸庄橱窗内的鹿胎标本。五是华胜鞋家(?)的橘黄色大皮鞋有一米多长,鞋口内放一个小孩应无问题。这些店招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春熙路的商贸繁华的点缀,而对我确是童年的美好难忘的记忆。
另外,大光明美发厅门前橱窗的电影广告也值得一记。它有电影新片介绍,图文并茂。我常驻足观看。一部新电影出现,我总要把每张宣传图片看完和能认的字认完。
于我印象最深的是1948年前后放映的《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是民国时期水平最高,影响最大的电影。在成都,虽不说是万人空巷,但大华、智育、蜀一、新明等电影院场场客满,轰动一时,一票难求,却是实实在在的。该片由郑君里、蔡楚生编剧兼导演,由白杨、陶金、吴茵、舒绣文、上官云珠等名角主演;描写抗日战争中,以素芬为代表的底层劳苦大众坎坷悲剧的一生。记得棉花街的几位孃孃在我家的对话:“这个电影(儿)太好看了,素芬太造孽了,你不看要后悔一辈子,去看要多带几张手帕子。”“那个张忠良不是东西,就是陈世美。素芬比秦香莲还苦,秦香莲还有包公得嘛,素芬只能跳河……好惨啊!”我母亲也很想看,托人也买不到票,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