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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恩格斯与德意志社会主义

2024-01-03郝波

滁州学院学报 2024年6期
关键词:恩格斯马克思

摘 要:德意志社会主义作为社会主义运动的有机组成部分,深受马克思和恩格斯思想的影响。青年马克思对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批判及其在哲学批判与社会实践基础上形成的科学社会主义思想,不仅进一步促进了德意志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而且还使得德意志社会主义思想表现出了鲜明的思辨性、科学性和德意志性。

关键词: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社会主义

中图分类号:A8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794(2024)06-0108-07

作者简介:郝波,滁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文艺学、美学、德国思想史(安徽 滁州 239000)。

基金项目:

收稿日期:2024-08-12

何为“德意志社会主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界定。按照维尔纳·桑巴特在《德意志社会主义》一书中的观点,大致有三种声音。其一,德意志人的社会主义(Sozialismus von Deutschen)。其二,与德意志精神相符的那一派社会主义,无关德意志人亦或是非德意志人,纯粹是德意志思想的本土性产物。此种意义上的德意志社会主义是一种具有鲜明民族性的社会主义,它在民族团体中实现,与国家主义相互依靠,亦可称之为“国家社会主义”(Nationaler Sozialismus)。然而,这种定义下的德意志社会主义并不具有普通实用的秩序,而是只适用于某一特定民族的秩序。其三,是一种德意志国的社会主义(Sozialismus für Deutschland),是根据德国的具体国情而下的定义,这种定义下的德意志社会主义力求将所有问题全部摆在德国的利益之下进行统筹界定,是德意志人民的总体秩序(Gesamtordung)。[1]相比较而言,从德国具体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现实情况出发而界定的第三种德意志社会主义定义更为科学,也更能显示出社会主义运动在德国的独特性。虽然在1848年德意志革命爆发之前就有形形色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存在,但事实是唯有马克思、恩格斯提出的科学社会主义最终经受住了革命的锻造,因为马克思、恩格斯在对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思想展开批判的基础上,从当时德国的实际国情出发,将以往空想的和思辨的社会主义拉回到现实社会层面,从而形成了科学社会主义。基于此,可以说,马克思、恩格斯所提出的科学社会主义,在本质上是一种德国化了的社会主义,是步入了“成年”的德意志社会主义。

一、青年马克思的哲学批判:德意志社会主义思想中的“思辨性”

19世纪40年代的欧洲各国,随着工业革命的推进,社会生产力得到了巨大发展,而社会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却引发了一系列问题:一方面引发的是因生产资料分配不均而造成的尖锐社会矛盾;另一方面造成的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不可化解的阶级矛盾。当时无产阶级的革命斗争急需科学的理论指导,即科学的社会主义思想体系,而这一重要的任务则历史性地落在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身上。马克思与恩格斯具体的社会主义思想的形成与其之前的哲学批判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即是对黑格尔本人及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批判。从这一哲学前提出发,是深入理解马克思与恩格斯社会主义思想和全面掌握德意志社会主义思想的必然要求。

少年时期的马克思深受18世纪人文主义精神以及康德和费希特哲学思想的影响,形成了“理想主义”的唯心世界观。然而,带着这种世界观进入大学的马克思却开始思考现实问题,他依照康德与费希特的哲学体系试图建构一套法学体系,然而,这套法学体系建构的后果则是发现了康德-费希特的唯心主义存在着“实然”与“应然”的根本性对立,而这种现实与应有的终极性对立则直接导致了马克思“理想主义”世界观的崩塌,他“最神圣的东西已经毁了”[2]14。此时的马克思发现正是黑格尔的哲学将实然与应然联接了起来,因为黑格尔从历史与社会语境出发最深刻地解决了实然与应然的对立性问题。正是这一发现改变了青年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的敌对态度,他曾在《给父亲的信》中写道:“我从理想主义……转而向现实本身去寻求思想。如果说神先前是超脱尘世的,那么现在它们已经成为尘世的中心”[2]15这一转变表明青年马克思已然走向了黑格尔哲学。

然而,由于黑格尔哲学自身存在着很多自相矛盾之处,当马克思加入青年黑格尔派的时候,黑格尔哲学已然解体了,分裂为老年黑格尔派和青年黑格尔派两个对立的派别,马克思则选择加入了思想较为激进的青年黑格尔一派。青年黑格尔派的成员们结成了反对宗教和专制制度的哲学和政治联盟,虽说他们之间的政治倾向和哲学观念并非完全一致,但他们更多地将黑格尔的哲学用于精神的思辨,而不触及具体的现实问题。关于这一点,马克思显示出了极大的不同,他开始致力于将哲学思辨与社会现实联系起来,尤其是大学毕业后在《莱茵报》(Rheinische Zeitung)的工作经历更是逐渐将他从一个“自我意识”的哲学家转变为一个关切社会政治经济问题的现实主义思想家。这个分歧后来导致了马克思与青年黑格尔派的决裂,并最终改造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哲学体系。

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始于1842年10月正式担任《莱茵报》主编之后,尤其是经历了林木盗窃法的讨论和摩塞尔农民状况的考察等物质利益难题之后,马克思便开始对黑格尔的学说产生了怀疑,并最终退回到书斋中对黑格尔的法哲学进行了批判。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点:

首先,马克思从社会现实出发,对黑格尔理性的唯心主义国家观进行了批判。马克思在《莱茵报》时期所遭遇的物质利益难题使其对当时所信奉的黑格尔国家观和法的学说产生了怀疑,因为物质利益问题向理性国家观提出了压倒性的挑战。在《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一文中,马克思对私人利益进行了谴责,因为私人利益到处占上风致使“国家”沦为林木占有者的工具和“私人财产”,“小偷盗窃了林木占有者的林木,而林木占有者就利用小偷来盗窃国家本身”[3]169,这就有悖于马克思所信奉的黑格尔“国家”观念了。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中,“国家”是“道德理念的实现”以及理性的最高体现,但现在的实际情况是“国家”降为了私人利益的保护伞和工具。马克思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事件中发现,国家理性与经济利益严重冲突的背后透露出的是唯心主义国家观的缺陷,这极大地动摇了马克思对黑格尔“国家”观的信念。经过《莱茵报》时期政治经验的洗濯后,马克思从社会现实层面,批判了黑格尔法哲学中主谓倒置的逻辑学思维以及其面对政治制度和社会利益时的“非批判性”立场,转而要求在具体的社会历史中而非哲学思辨中来考察国家和国家制度。这预示着马克思与黑格尔哲学的彻底决裂,而这一决裂也预示着马克思开始转向了唯物主义史观,促进了科学社会主义思想的提出。

其次,马克思从社会历史出发,对黑格尔唯心主义的“市民社会”理论进行了批判,提出了“市民社会决定国家”和“私有财产支配政治国家”的著名论题。他指出:“实际上,家庭和市民社会是国家的前提,它们才是真正的活动者;而思辨的思维却把这一切头足倒置。”[3]250-251“政治国家没有家庭的天然基础和市民社会的人为基础就不可能存在。它们是国家的Conditio sine qua non [必要条件]。但是在黑格尔那里条件变成了被制约的东西,规定其他东西的东西变成了被规定的东西,产生其他东西的东西变成了它的产品的产品。”[3]252这便意味着真正的革命可能性绝非只是一种政治幻想,而是蕴藏在市民社会自身之中,可谓是直接宣告了黑格尔试图以现有国家形式对冲市民社会矛盾尝试的最终失败。此外,马克思还批判了黑格尔以长子继承权为例来证明政治国家对私有财产的支配权问题,指出“凡存在长子继承权的地方,总是私有财产支配国家制度。”[4]政治制度的最高阶段就是私有财产制。“私有财产支配政治国家”比“市民社会决定国家”又进了一步,可以将之视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雏形,对马克思后来创立唯物主义历史观具有重要影响,为社会主义思想的提出积淀了社会经济基础。

最后,马克思从人民立场出发,对黑格尔的君主主权原则、官僚政治原则和等级会议原则进行了批判,并提出了人民主权原则。黑格尔将君主权视为“以神的权威为基础的东西”[5]297,强调“如果没有自己的君主,没有那种正在同君主必然而且直接地联系着的整体的划分,人民就是一群无定形的东西,他们不再是一个国家”[5]298,在这一观点上,马克思与黑格尔的观点是对立的,马克思明确指出:“人民主权不是凭借君王产生的,君王倒是凭借人民主权产生的”[3]279,从而突出了人民的主权;此外,马克思还批判了黑格尔的官僚政治原则,他讽刺道:“在官僚政治内部,唯灵论变成了粗陋的唯心主义,……就单个的官僚来说,国家的目的变成了他的私人目的,变成了追逐高位、谋求发迹。”[3]302马克思在批判了黑格尔的官僚政治原则后,将人民的主权落实到行政权之中,因为他认为行政权比立法权能在更大的程度上体现全体人民的利益;马克思对黑格尔的等级议会原则也作了批判,黑格尔将等级分为普遍等级和私人等级两个等级,试图通过等级划分尽可能地让官僚掌握行政权,贵族掌握立法权,以便最终维护王权。马克思则批判了黑格尔将私人等级冒充普遍等级的做法,并且主张实现人民的直接民主,从而实现一切权力属于人民的真正民主制,最终实现社会的解放和人的解放,为科学社会主义思想的提出积蓄了力量。总而言之,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将政治国家还原为社会关系,把政治生活还原为社会生活,“社会”成为了马克思思想的重要范畴,加上社会解放和人的解放一并促发了他提出社会主义思想方案。

其实,马克思除了对黑格尔自身思想的批判外,对青年黑格尔派中施特劳斯、鲍威尔、卢格、施蒂纳和费尔巴哈等人也进行了批判,而这一批判主要起因于马克思对黑格尔的哲学批判。具体表现为:马克思反对施特劳斯将“实体”视为现实历史的唯一基础和鲍威尔将“自我意识”视为历史发展的唯一动力的观点,提倡有策略的现实政治斗争、“主体“和“人民理性”的哲学立场,用其来对抗施特劳斯和鲍威尔单纯的宗教批判以及“实体”和“自我意识”的哲学观念;马克思与卢格的决裂主要是因为卢格在哲学上仍旧停留在黑格尔的思辨哲学和费尔巴哈的抽象的“人”层面上,在政治上则依旧在民主主义政治批判和同情共产主义的层面上故步自封,他并不明白“即使是最激进的政治改革也是没有力量来反对根本的社会罪恶的。”[6]27而此时的马克思在批判了黑格尔的国家和市民社会关系后,对人道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有了不同的理解。尤其是1843年10月马克思来到巴黎后,他发现自己对共产主义的理解还停留于《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与《论犹太人手稿》等理论中,而现实的情况是当时的巴黎已经出现了共产主义流派与无产阶级运动的联合。这一发现使得马克思由费尔巴哈抽象的“人”转向了现实的人,由抽象的人本主义转向了共产主义的政治立场,政治与哲学上的双重分歧决定性地造成了马克思与卢格的决裂,而这一决裂也预示着马克思即将与费尔巴哈决裂。马克思在对费尔巴哈展开批判之前,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先对施蒂纳展开了批判。马克思对施蒂纳的批判主要是围绕着施蒂纳对思辨哲学的批判展开的,马克思认为施蒂纳的思辨哲学批判并没有超出认识的范畴,更没有关注思辨哲学背后的现实关系,甚至将施蒂纳同堂·吉诃德作比,旨在批判施蒂纳歪曲抄袭黑格尔的思想体系以及完全脱离现实的幻想,因为他不仅将现实个人的历史与其历史幻想对立起来,而且将思辨观念统治历史的观念等同于思辨哲学家统治历史的观念。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尖锐地批判施蒂纳才刚开始接近“思想”,还不是真正的批判,离思想的主人还差得太远。相较于同时代的其他人,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批判可谓是虽迟但到,批判又不失肯定。马克思对费尔巴哈展开批判主要是因为费尔巴哈依据“感性对象性原则”而有的“世俗世界”仍旧是虚幻世界,将“人”视为单纯的“感性的对象”而非“感性的活动”。对费尔巴哈的批判是马克思全新世界观形成的直接要求,有力地促进了马克思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共产主义思想的形成。

总之,通过对黑格尔法哲学和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马克思逐渐从哲学思辨走向了政治批判,最后走向了社会现实批判,转向了社会和人的解放,最终形成了唯物主义的历史观、唯物主义辩证法以及科学的社会主义观。从这个意义上说,可以将马克思对黑格尔法哲学和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视为其社会主义思想形成的一个哲学起点,这一起点也成为了通往德意志社会主义的第一步。

二、从哲学批判到政治现实:德意志社会主义思想中的“科学性”

在德意志社会主义化的道路中,马克思和恩格斯一个从哲学起点、一个从经济学出发,在经历了复杂的哲学批判和社会批判后,共同提出了科学社会主义的伟大构想,不仅为德意志社会主义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更是全人类社会主义事业史上至关重要的一抹。其实,在探索德意志社会主义的道路上,与马克思和恩格斯同行的还有威廉·克里斯蒂安·魏特林(Wilhelm Christian Weitling,1808-1871)和莫泽斯·赫斯(Moses Hess,1812-1875)等人。如果说马克思对黑格尔法哲学和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为其转向社会主义立场提供了哲学前提,那么,马克思和恩格斯对魏特林和赫斯有关社会主义的思想的批判和借鉴不仅为其社会主义思想染上了浓重的德意志韵味,而且也促进了其科学社会主义思想的提出。正如马克思曾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指出的:“除了法国和英国的社会主义者的著作以外,我也利用了德国社会主义者的著作。但是,德国人在这门科学方面所写的内容丰富而有独创性的著作,除去魏特林的著作,就要算《二十一印张》文集中赫斯的几篇论文和《德法年鉴》上恩格斯的《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7]所以,在谈及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社会主义思想前,有必要先来谈及一下魏特林和赫斯。

魏特林是德国第一个空想社会主义理论家,也是德国早期工人运动的知名活动家,曾被恩格斯称为“德国共产主义创始者”[3]586,其代表作《和谐与自由的保证》(1842)是德意志社会主义史上第一部巨著,唤醒并提升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被马克思誉为德国工人“史无前例光辉灿烂的处女作”[3]483。魏特林时期的德国在工业的发展上虽然落后于英法等国,但已经产生无产者了,他作为手工业无产者的代表,应时代和社会的需要、在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对资本主义展开了批判、提出了德国化的共产主义思想,并预想了未来社会的蓝图。魏特林从“主观情欲论”出发批判了不平等的资本主义制度,试图在思想上构建一种和谐与自由的美好社会制度,但却显露出明显的唯心主义倾向;从“进步规律论”出发断言资本主义制度终将消亡,则显示出进步的唯物主义因素。魏特林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以及社会主义思想正是建立在这两种社会历史观上。魏特林在提出社会主义构想前,先是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批判,认为私有财产是社会病态产生的根源,而“遗产继承的发明,使私有财产的观念达到了它的极点。”[8]然而,魏特林的批判并未触及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只是单纯地将一切社会罪恶都归咎于金钱。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私有制的产生、商业的出现以及金钱的魅惑,金钱利益成了道德的风向标,平等和自由早就不复存在了,法律和民主也成了虚伪的存在,且社会逐渐分化为普通劳动者和不劳而获的商人。为此,魏特林提出以生产资料公有、共同劳动、人人平等、共有共享的、和谐自由的未来社会主义社会来取代资本主义社会的观点。这在某种程度上吹响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科学社会主义思想的前哨。

魏特林为了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问题以及实现未来社会主义的蓝图,提出了暴力革命学说,试图通过暴力革命推翻暴力的统治者,并指出未来理想社会只有通过革命才能实现。在这一点上,魏特林远远超过了他之前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并且与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宣传的暴力革命思想极为接近。然而,魏特林却将革命的重任寄希望于流氓无产者的盲目暴动上,甚至宣扬以盗窃的手段反抗富人,而非无产阶级政党领导的有组织有纪律的群众运动,因为他还不明确领袖、政党、阶级以及群众之间的正确关系。魏特林的空想社会主义色彩在《一个贫苦罪人的福音》一书中体现得更为明显,他在此书中引用了一百多处《圣经》经文来阐释共产主义,“把共产主义归结为原始基督教”[9],试图利用宗教解放人类,建立尘世天堂,最终给共产主义思想蒙上了宗教色彩。这反映出魏特林并未摆脱空想社会主义而进入科学社会主义,这也最根本地造成了马克思和恩格斯与魏特林的冲突乃至决裂。虽然说魏特林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是一种“颇为粗糙的,尚欠修琢的,纯粹出于本能”[10]的共产主义思想,但却更为直接地促发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科学社会主义思想的提出,因为魏特林的社会主义学说一开始就根植于工人运动,“冲破了那些把空想社会主义者同工人阶级隔开的栅栏”[11],“是马克思主义以前想把共产主义理论同德国工人运动结合起来的第一个尝试。”[12]所以,可以说,魏特林是马克思和恩格斯从空想社会主义过渡到科学社会主义的重要桥梁。

赫斯作为德国早期社会主义者,他有关“真正的社会主义”论述是当时德国社会生活的某种反映和表现,是一种德国化了的社会主义理论。他的《论社会贫困及其消灭的办法》(ber die Noth in unserer Gesellschaft und deren Abhülfe)标志着“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诞生,并借西里西亚纺织工人起义之势在整个德国声势大噪,迅速在广大民众特别是德国“有教养”的人们中间传播开来。这一论述主要建基于费尔巴哈的哲学,尤其是费尔巴哈的“人的本质”这一哲学命题。赫斯以此来建构人道主义,进而指出应该信仰“爱和人道的宗教”[6]169,最终使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都消融在了人道主义之中。此外,赫斯套用费尔巴哈批判宗教的原则来批判资本主义社会 ,认为这是解决社会问题的一个正确方向,并提出自由活动是人的解放目标,而他将一切社会矛盾归结为人的本质的异化,所以,提出应该从道德和爱的说教出发来恢复“人的本质”,从而对抗资本主义社会的利己主义和竞争,最终实现“真正的社会主义”和人的解放。为此,赫斯进一步反对暴力革命,甚至声称无产阶级不必参加任何社会革命。

由此可见,所谓“真正的社会主义”是利用了费尔巴哈的哲学以一种乌托邦式在人道主义的情感范围内来处理社会主义问题的,它粗暴地将真正的社会主义与现实分裂开来,是一种“只存在于云雾弥漫的哲学幻想的太空”[13]427之中的社会主义思想。总之,“真正的社会主义”作为当时德国社会的特定产物,从小资产阶级的利益出发不满当时的社会制度却又不愿彻底推翻,空谈哲理却不付诸革命,单纯地幻想利用“爱的宗教”来解决人的异化问题,再进而解决一切社会问题,忽略了社会经济因素和无产阶级革命,从而遭致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批判。1846年初,布鲁塞尔“共产主义通讯委员会”的成立预示着对“真正的社会主义”的批判正式开始,《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发表表明马克思与恩格斯最终与“真正的社会主义”决裂,在《共产党宣言》中甚至直接批判这种社会主义是“德意志联邦专制政府及其随从——僧侣、教员、容克和官僚求之不得的、吓唬来势汹汹的资产阶级的稻草人”,是“政府用来镇压德国工人起义的毒辣的皮鞭和枪弹的甜蜜的补充”[13]428,代表的是德国小资产阶级的反动利益,所以,必须与之斗争到底。但不可否认的是,赫斯对资本主义私有制和金钱的批判、对社会经济异化的剖析,都为科学社会主义的形成奠定了基础,促进了德意志社会主义的发展。

与马克思从哲学角度切入社会主义不同,恩格斯主要是从经济学角度来探讨社会主义问题的,这主要是因为商业家庭出身的恩格斯与英国的接触,这一经历使因商业赴英的恩格斯却格外对英国的政治经济状况感兴趣,不仅研究了英国资本主义的状况,而且分析了英国的阶级状况,最终凝结为《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一文。这一点深刻地影响过马克思,以至于马克思的社会主义思想在形成之初就显示出法国和英国双重影响的特征,而德国的其他社会主义思想则更多地局限于法国思想的影响。对英国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最终与对德国古典哲学和法国空想社会主义的研究共同促进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提出,正如马克思曾经总结的那样:“德国无产阶级是欧洲无产阶级的理论家,正如同英国无产阶级是它的经济学家,法国无产阶级是它的政治家一样。”[3]483-484也正是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这两个伟大的发现使“各色”社会主义最终在马克思和恩格斯这里汇聚成为真正的科学社会主义,这也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区别于魏特林和赫斯等其他德意志社会主义者的根本差别之所在。

三、“德国化”的社会主义:德意志社会主义思想中的“德意志性”

从社会主义思想史上看,马克思和恩格斯是在对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批判、对以往各色社会主义的批判以及对英、法、德三国的社会政治经济状况分析的基础上,建构出了一套真正的科学社会主义思想体系。而这一思想体系就本质而言其实是一种德国化了的社会主义。虽说德国的社会主义早在1848年之前就已经产生了,但最终却是在马克思和恩格斯这里汇聚融合,1848年《共产主义宣言》的发表即是标志。虽说马克思和恩格斯构建的社会主义思想具有国际性,但其实更鲜明地是具有一种德意志特性,而这种德意志特性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点:

首先,马克思和恩格斯通过对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批判发现,虽然黑格尔把历史观从形而上学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并使其具有辩证法特质,但其终究还是唯心主义的,也就是说,“事物及其发展只是在世界出现以前已经在某个地方存在着的‘观念’的现实化的反映”,而非“现实的事物和过程的或多或少抽象的反映”[14]399。这样一来,世界的现实联系即被头足倒置了,而从施特劳斯到施蒂纳的哲学家们,他们的头脑中甚至没有一丝关于德国哲学与德国现实之间关系的想法。与之不同,马克思和恩格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提出则使得唯心主义被驱逐出历史的舞台。自此,人们应该从现实出发,用其自身的存在去说明其意识,而非是再用他们的意识去说明他们的存在了。现在的唯物主义历史观要求将历史看作人类自身的发展过程,变相引用黑格尔的话,可以说“世界用头立地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然而,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德国哲学的批判,尤其是马克思对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使得社会主义在德国具有了一个不同于其他国家社会主义的特色,即浓重的哲学前提和哲学批判底蕴。这也正是恩格斯为何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1882年德文第一版序言中宣称“科学社会主义本质上就是德国的产物,而且也只能产生在古典哲学还生机勃勃地保存着自觉的辩证法传统的国家,即在德国”[14]746的原因了。

其次,马克思和恩格斯通过对以往各色社会主义的批判,尤其是对英法社会主义以及包括魏特林和赫斯在内的第一批德国社会主义者的批判指出,这类社会主义是“绝对真理、理性和正义的表现,……绝对真理是不依赖于时间、空间和人类的历史发展的,所以,它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被发现,那纯粹是偶然的事情。……同时,……在每个学派的创始人那里,绝对真理、理性和正义的独特形式又是由他们的主观知性、他们的生活条件、他们的知识水平和思维训练水平所决定的,……由此只能得出一种折中的不伦不类的社会主义……”[14]394可见,这类社会主义完全是一种在头脑中建构出来的空想的社会主义,同马克思和恩格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社会主义是完全不相容的。马克思和恩格斯从当时的德国现实出发发现,与在居于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压迫下产生的社会主义思想的法国相比,当时的德国才刚开始资产阶级反抗封建专制制度的斗争,相对落后的社会现实使得法国社会主义在德国只能沦为一种更为纯粹的理论思辨,因为他们直接忽略社会现实,单纯从哲学的角度出发,在法国社会主义原著上填满自己的哲学词句,完美地阉割了法国的社会主义思想,迷醉在哲学幻想的太空之中,内化为“和谐与自由的社会主义”和“真正的社会主义”等德国社会主义。然而,这类社会主义将社会主义要求同直接的政治运动对立起来,特别是拒绝一切革命行动,所以,发展到最后反倒成为了德意志各邦专制政府用来对付德国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帮凶,着实成为了反动利益的代表,与马克思和恩格斯“不在中间站停留,不作妥协”的革命立场形成了鲜明对比。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批判这类空想社会主义的同时,指出一切社会变迁和政治变革都不应源自于人们的头脑以及由此产生的哲学概念,而应归因于为社会的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以及由此带来的经济现实,这种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社会主义不仅是一种科学的社会主义,也是社会主义德国化的重要特征。

最后,马克思和恩格斯通过对英法德三国的社会政治经济状况的分析,尤其是对英国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最终提出了剩余价值学说,进一步构建了科学的社会主义学说。马克思最初开始研究经济问题是在1842—1843年担任《莱茵报》的编辑期间,当时有关林木盗窃、地产析分、自由贸易和保护关税等事件直接促发了他对经济问题的研究。另一个重要的促因是恩格斯《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的发表。这个天才大纲的发表,促使马克思与恩格斯不断通信讨论有关经济方面的问题,从而加深了他对经济问题的研究。其后,马克思还指出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中从另一条道路上得出了与自己相同的结论,并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序言中总结:“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15]马克思在书中第一次系统地论述了有关剩余价值的基本观点,而最终全面的论述则是在《资本论》中。剩余价值学说的发现揭示了资本主义雇佣奴隶制的本质,预示了资本主义从产生到灭亡的必然规律,更为重要的是,指出了只有无产阶级才是资本主义真正的掘墓人,也只有无产阶级才能成为建设社会主义的真正力量。虽然以往的社会主义也有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的,但他们都只是简单地将其视为坏的东西丢掉而已,并没有探及真正的解决之道,而马克思和恩格斯则在此找到了通向社会主义的科学之路。

总之,马克思和恩格斯通过对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批判、对以往各色社会主义的批判以及对英法德三国的社会政治经济状况的分析,发现真正的社会主义不再是某个天才头脑中形成的偶然之物,而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之上的社会主义,是生产关系、交换关系以及时代经济发展的产物,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这两个实实在在的阶级之间斗争的产物,加之德国自身固有的鲜明的哲学底蕴,最终形成了具有德国特色的科学社会主义思想。这极大地促进了德意志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和德国社会主义思想的成熟。

[参 考 文 献]

[1] 维尔纳·桑巴特. 德意志社会主义[M].杨树人,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143-145.

[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4] 毛华兵. 走出黑格尔的青年马克思[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95.

[5] 黑格尔. 法哲学原理或自然法和国家学纲要[M].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

[6] 戴维·麦克莱伦. 青年黑格尔派与马克思[M].夏威仪,陈启伟,金海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版):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220.

[8] 威廉·魏特林. 和谐与自由的保证[M].孙则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80.

[9]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05.

[1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408.

[11] 弗兰茨·梅林. 德国社会民主党史:第一卷[M].青载繁,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3:114.

[12] 科尔纽. 马克思恩格斯传:第一卷[M].刘磊,王以铸,杨静远,译.北京:三联书店,1963:509.

[1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1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1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3.

Marx, Engels and German Socialism

Hao Bo

Abstract: As an organic part of the socialist movement, German socialism was deeply influenced by the thoughts of Marx and Engels. The young Marx’s philosophical criticism of Hegel and the Young Hegelians, as well as the scientific socialist thought formed on the basis of philosophical criticism and social practice, not only further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German socialist movement, but also made German socialist thought show distinct speculative, scientific and German characteristics.

Key words:Marx; Engels; German Socialism

责任编辑:李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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