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思想传播的历史路径考察及启示
2024-01-03张静刘娟
摘 要:1840年开始的中国近代是一个各种思想碰撞、各种思潮激荡的历史时期。伴随着西方列强的武力入侵,为摆脱内忧外患的困境,探索民族独立、国家富强的道路,各个阶层纷纷提出并宣传自己的主张,客观上造就了新的传播媒介不断涌现、新的传播符号不断开创、新的传播模式不断形成的局面,也揭开了中国近代思想传播的新篇章。为此,系统梳理和深入反思这一时期思想传播的历史路径,对于我国当前积极推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广泛传播和培育践行具有重要的历史和现实意义。
关键词:中国近代;思想传播;历史路径
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794(2024)06-0059-06
作者简介:张静,滁州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刘娟,滁州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安徽 滁州 239000)。
基金项目:安徽省质量工程重点教研项目“高校思政课‘对分课堂’教学法应用研究——以滁州学院思政课‘三位一体’教学模式为例 ”(2021szjyxm081);安徽省高校“三全育人”试点省建设暨高校思想政治能力提升计划项目“滁州市大中小学思政课程内容建设一体化研究”(sztsjh-2022-5-10);安徽省高等学校质量工程项目“‘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概论'课教学‘供需错位'问题研究”(2022sxzz061)
收稿日期:2024-09-13
伴随着西方殖民主义东向侵略与扩张,爆发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前叶的“第一次鸦片战争”在强行打开古老中国大门的同时,也揭开了中国近代历史的序幕。自此,从沿海、沿江、沿边到内陆,从军事、经济、政治到文化,中国由一个对外闭关锁国、对内思想禁锢、专制但统一的古代社会,逐渐沦为三座大山重压、独立主权被破坏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这一时期,面对日益严峻的内忧外患困境、日益深重的国家民族危机,或为强皇权、固统治,或为抗压迫、反侵略,或为脱困局、解危境,或为获自由、求解放,包括旧有的封建地主阶层、农民起义阶层,乃至新兴资产阶级的不同派别、无产阶级等在内的有识之士纷纷开始了对中国道路的积极探索。由此,围绕对中国道路的探索逐渐成为了近代中国思想及其发展路径的主流,即从“器物到经济,再到政治制度,最后到文化的发展过程。”[1]
而为了宣传各自的主张、观点和学说,他们纷纷创办新的传播媒介,探索新的传播符号,构建新的传播模式,开创了近代中国思想传播的新局面。对此,系统梳理和深入反思这一时期我国思想传播的历史路径,总结其中的经验和教训,对于我国当前所面临的复杂传播环境,尤其是在网络传播大行其道的新形势下,有助于积极推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广泛传播和培育践行。
一、“被动”到“主动”:思想传播媒介的勃兴
传播媒介(communications media,又称传媒或媒介)意指在传播活动中用以承载信息传递的工具或实现信息流通的手段。在传播过程中,传播媒介是信息在传播者与接受者之间传递的纽带,居于传播的中间环节。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传播媒介“总是与社会环境、科技文化的发展紧密相连,并勾画出了人类文明发展史上各阶段的轮廓”。[2]
对此,在近代中国沧桑巨变的历史背景下,不断涌现的各种新兴传播媒介不仅见证了近代中国的曲折命运,也为各种思想的积极传播和广泛影响提供了载体,并在客观上推动了中国近代社会的发展。但这些新兴传播媒介的产生并非是自发的,而是伴随着近代中国的历史轨迹,经历了从“被动”到“主动”的发展历程。
(一)被动:近代中国思想传播媒介的源起
近代中国新兴传播媒介兴起于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后,而其动因正是来自第一次鸦片战争所造成的国内外形势的剧变。
19世纪上半叶,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前的中国面临的形势:国外,英国、欧洲大陆和北美陆续完成了由机器大工业生产取代家庭手工作坊劳动的工业革命和摧毁封建专制统治的资产阶级革命,建立了资本主义国家,它们不断通过对外武力入侵和扩张,意图开拓全球商品市场;国内,经过了两千余年的延续,清王朝由“康乾盛世”逐步进入周期性的兴衰更替,奉行锁国闭关、固步自封,却自谓“地球之中”[3]“万邦来朝”,专制压迫、禁锢思想,而自诩“无所不有”“尽善尽美”。
西方列强向东方的殖民渐进使第一次鸦片战争成为两者之间不可避免的激烈碰撞。而碰撞的结果就是,面对曾经被不屑一顾、依托工业革命武装起来的“西式战争工具”,腐朽的清王朝从被动应战到主动求和,以割地、赔款、开埠、丧权等为主要内容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被迫签订使古老中国紧闭的国门被迫打开、市场被迫开放。随着列强的纷涌而入,整个中国社会从上到下都经历了一场思想观念的巨大落差:对于上层统治阶层,见所未见的夷枪、夷炮、夷舰强烈刺激着他们的观感,打破了“天朝上国”的迷梦;对于普通百姓阶层,闻所未闻的夷装、夷货、夷事彻底颠覆着他们的认知,冲击着传统的伦理纲常。由此,古老的中国也开始了持续一个世纪的帝国主义和封建专制主义相勾结、殖民剥削和封建压迫相交织的苦难历程。
正是在如此形势所迫之下,林则徐、魏源等一批亲身经历那一次激烈碰撞的近代中国人开始了以早期西方传教士的出版活动为模仿蓝本,以收集、翻译、引述、编辑为主要方式,创办了以《澳门新闻纸》①、《四洲志》(1832年)、《海国图志》(1843-1848年)等为代表的第一批由中国人自主创办的近代传播媒介,希望实现“看世界”“明夷情”“学夷技”“御外辱”的目的。魏源在《海国图志》序言中回答了
“是书何以作”:“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歀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4]1。而对于如何实现“制夷”这一目标,魏源进一步指出:“欲制外夷者,必先悉夷情始,欲悉夷情者,必先立译馆、翻夷书始”[4]26。
由此,林则徐、魏源的办报、撰书等活动是在清王朝面临巨大侵略危机的形势下被动而为的,其方式以搜集、翻译为主,较为简易;其内容以探知禁烟军情和介绍西方地理人事为要,较为浅陋;其主旨是为少数统治阶层提供了解西方之异的途径,较为单一。甚至,《澳门新闻纸》仍只具备报纸之形。但不可否认,正是在形势变迁之下,他们勇为人先的开拓意识和积极活动,为其后各种思想在中国的传播创造了条件,提供了新的载体,也为近代中国思想传播媒介的勃发开辟了先河。
(二)主动:近代中国思想传播媒介的勃发
形势的剧变造成了社会组织结构的动荡,社会组织结构的改变导致了需求的多样性,不同的需求又催生了传播媒介进一步的高速发展。近代中国大量的思想传播媒介渐入主动创制并喷涌勃发之势。
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后,随着法国、美国、俄国、德国等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不断加入,倾销、劫掠、操纵、控制等各种侵蚀日深,近代中国一步步滑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深渊。在此过程中,传统中国由封建地主统治阶级与广大农民被统治阶级构成的两级社会格局被打破并逐步分化,各新兴阶层开始登上主张各自权利的历史舞台。其中,封建地主阶级竭力维护其自身的腐朽黑暗统治;农民阶级掀起的反抗斗争此起彼伏;资产阶级意图推行资本主义制度;无产阶级则坚定要求推翻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争取民族独立和民族解放,实现国家富强和人民富裕。
虽然具体诉求各异,但各个阶层均将自己的主张付诸于传播媒介。于是,著书立说、创刊办报蔚然成风。译著、编著、专著纷纷涌现;新报、公报、时报不一而足;月刊、旬刊、周刊不胜枚举。或论或评或批或宣,掀起了近代中国传播媒介发展的高潮。被奉为“中体西用”思想先导的冯桂芬所作的《校邠庐抗议》(1861)一书,宣扬“中国伦常名教”为体,“诸国富强之术”为用,这一思想在洋务运动中被李鸿章、张之洞等人付诸实践。
洪秀全在太平天国运动初期所作的《原道救世歌》(1845)1852年编入《太平诏书》刊行,《原道醒世训》(1847)1852年编入《太平诏书》刊行等,这些书籍借宗教说教的外衣传扬其以“兄弟之辈”“姊妹之群”,实现“天下一家,共享太平”的设想。
以康有为、梁启超等为首的资产阶级改良派则创办、编撰《万国公报》②、《时务报》③、《国闻报》④等共70余种报刊,其中《时务报》发行量最高峰时达17 000份,使报刊这一传播媒介成为冲破清王朝“言禁”的桎梏、传播资产阶级改良思想的有力武器。
《中国日报》⑤的创刊则标志着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党人开始以创刊办报方式宣传革命主张。正如孙中山在 《民报》⑥发刊词中所期许的“理想输灌于人心而化为常识”。[5]
至五四运动前后,《新青年》⑦、《湘江评论》⑧等渐次成为陈独秀、李大钊、毛泽东等先进知识分子批判旧道德、传播马克思主义的舆论阵地。毛泽东大声疾呼:“浩浩荡荡的新思潮业已奔腾于湘江两岸了。”[6]
总体而言,第一次鸦片战争至五四运动前后,在社会动荡、内忧外患的近代中国,各个阶层纷纷开始主动创制传播媒介以宣扬和传导自己的主张,多样的传播媒介不断涌现,传播媒介的繁荣反过来又推动了各种思想的进一步广泛传播。
二、“简洁”到“务实”:思想传播符号的革新
传播符号(communication sign)是指传播内容的意义表达形式。在传播过程中,传播符号表现为两方面的意义指向性:其一,指向于传播者,即传播符号承载着传播者的态度和意图;其二,指向于传播对象,即传播符号所蕴含的意义被传播对象所认识和理解。因而,传播符号所承载的意义能否清晰地为传播对象所认识和理解是决定传播效果的重要指标,而越容易为传播对象所认识和理解的传播符号显然就越有利于提高传播的效果,进而实现传播者的目标。
对此,近代中国的思想传播者们发起了文学革命,逐步构建了契合当时广大人民群众认识水平,以“白话”为主要呈现形式、以“写实”为主要意义表达的传播符号体系,推动了近代中国思想传播符号的演化,为拓展思想传播的广度提供了强大助力,成为开启民智、唤醒民众的有利武器,也在客观上抵制了西方思想文化的入侵。
(一)简洁:近代中国思想传播符号表达的转变
随着各种新兴传播媒介的大量出现,如何充分发挥这些媒介的传播作用以拓展传播的范围、提升传播的效果成为应时之需。为此,近代中国的部分卓识之士开始了追求“简洁”,力求“易懂”的传播符号探索。
率先在此方面作出探索和实践的是创办我国近代历史上首家宣扬资产阶级改良方案的报刊——《循环日报》⑨的正主笔、我国近代著名报刊政论家和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王韬。王韬针对当时多数报刊所采用的片面强调“章法”“义理”“考据”,追求“雅洁”“对仗”“音节”的“桐城派古文体”,提出好的文章贵在“俾人人知其命意之所在”,而是否对仗工整只是“抑末也” [7]的主张。由此逐渐形成了兼有口头语和外来语,半白话半文言,笔意自由、言简意赅、浅显易识的“报章文体”,适应了当时中国社会变革加剧,新事物、新知识、新观念不断涌现的社会发展趋势,开创了一代简化文体之先,被誉为“中国新闻报纸之父”。
其后,“报章文体”的形式因梁启超在《新民丛报》⑩上撰文时大量使用而广为人知,并被称为“新民文体”,成为当时的潮流,受到普遍的欢迎,同行纷纷效仿,风行一时。随后,《中国白话报》[11]、《安徽俗话报》[12]、《湖南通俗报》[13]等更是直接以“白话”“俗话”“通俗”为名,宣扬以“用顶浅俗的话”让“种田的、做手艺的、做买卖的、当兵的,以及那十几岁的小孩子阿哥姑娘们”看为目标,并成为接踵而至的文学革命的传播基础。
袁世凯窃取辛亥革命胜利果实后,面对妄图复辟帝制的封建遗老遗少“尊孔复古”逆流,陈独秀、鲁迅、胡适等先进的知识分子以《新青年》为阵地,旗帜鲜明地喊出了“提倡白话文、反对文言文”的口号,发动了著名的文学革命运动,掀起了新文化运动的高潮。胡适“不用典、不讲对仗、不避俗字俗语”的白话文主张成为当时简化文体活动的重要推手。鲁迅的《狂人日记》(1918年)更是以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第一篇白话文小说的奠基地位在无情批判封建礼教“吃人”的同时,也成为了当时简化文体活动的重要标识。与此相伴,钱玄同则在文章书写格式中抛弃“左行横迤”的旧例,采用“右行直下”的新式。他同时积极借鉴和引用西式标点符号,一改中国传统读写中因“句读”导致语义易于混淆的困囿。1920年,当时的北京政府教育部颁布规定:取消文言教科书,改以白话文,采用新式标点符号,宣告了白话文普及时代的到来。
如上,在历经了从报章文体到新民文体,从文言到白话的演变,白话文作为当时中国传播符号的主流地位被最终确立,也使知识能广为普通民众所理解和把握,使思想向广大下层民众的广泛传播成为可能和现实。
(二)务实:近代中国思想传播符号体例的力行
与简化文体、推动意义表达简洁化活动几乎同步展开,倡导意义表达的务实化也成为这一时期众多有识之士推动思想传播符号体例革新的积极倡议和身体力行。
早在太平天国运动后期,洪仁玕在《资政新篇》(1859年)中就提出兴办通各色家信的“书信馆”、报时事常变的“新闻馆”,树立“只须写实,勿着一字浮文”[8]的主张。虽然这一主张因1864年7月,太平天国运动的失败而未能真正付诸实践,但却拉开了近代中国要求鄙弃虚言、注重务实的变革文风序曲。
王韬在其《重刻弢园尺牍自序》一文中也强调撰文要“纪事述情,直抒胸臆”“不假修饰、不作谦词、不为谀语”。为此,他在主笔《循环日报》期间,高度重视报纸编辑人员的选拔,要求他们不得“挟私讦人,自快其忿”,而应做到撰文写稿的“持论公平”。被周恩来总理誉为“文坛巨擘,报界宗师”的中国近代报业史上第一份新闻专电的发出者——张季鸾亦提出“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的务实办报方针,并作为其在主编《大公报》[14]期间的坚定办报原则。
新文化运动前期,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1917)明确倡导“言之有物”“讲求文法”的务实意义表达体例,对“无病呻吟”“摹仿古人”“滥调套语”[9]进行了极富针对性的批驳,把矛头直指封建旧文学的弊端。陈独秀发表在《新青年》第2卷第6号上的《文学革命论》(1917)一文中更是号召:“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通俗的社会文学”[10],陈独秀的号召得到了李大钊、鲁迅、钱玄同、刘半农等进步知识分子的积极响应,并渐成其时众多撰文评论的主流。
透过报刊名称的变化,也可以清楚地看出近代我国务实文风的演进:从早期的简单翻译和介绍“夷情”为主的“志”“记”,到以广中外之闻,通上下之情的“公报”“日报”,再到针对时事的众多“评论”等。
正是一批又一批仁人志士的不断宣传和身先垂范,在当时的中国逐步实现了意义表达形式的扭转,逐渐形成针对时弊、笔风写实、通俗易懂、情感真切的中国近代思想传播符号的务实体例。这对于反对封建旧文学,推动先进思想传播,广泛唤醒民众起到了积极作用,也对随后爆发的五四运动及期间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打下了良好的舆论基础。
三、“人际”到“组织”:思想传播模式的转化
传播模式(communication model)是对构成传播的“主要组成部分及这些部分之间关系”[11]的描述。而在传播学理论中,传者(即传播者)、信息(即传播内容)、受众(即传播对象)是构成传播活动的三大基本要素。由此,传播模式就是对参与传播活动的传者和受众在相互之间关系程度上的反映。这种关系越契合,传播的效果也就显著。其中,处于主导地位的传播者越有组织性,就越能发挥其综合的作用,也就越能提高传播的效果。简言之,对于思想传播而言,传播模式中传播者的组织性越高,也就意味着传播活动越趋向于成功。
对此,在中国近代社会的历史进程中,思想的传播模式经历了从单向的信息传递为主的分散人际传播到多维的信息互动为主的系统组织传播的发展过程,传播对象亦由特定的少数个体向广大普通群体的拓展,极大地提高了思想传播的效率与效果。
(一)人际:近代中国思想传播模式的端倪
人际传播(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是指:“两个人(或两个以上的人)有一些他们共同感兴趣的信息符号聚集在一起。”[12]该传播模式是传播活动的初始状态,是单向的信息传递活动,即信息由传者流向受众,而受众是否理解、接受,均无从知晓,也就谈不上传播内容本身的修正与完善。因而,该模式具有以下三大表征:其一,传播者的组织性较差。人际传播是个体与个体之间的传播活动。因此,即使参与传播的人绝对数量再多,因结构的松散,其传播模式也是非组织性的。其二,传播的对象规模较小。正是由于传播者组织的松散,是个体之间的传播行为,因而其所传播对象的规模相对较小。其三,传播的内容较为单一。“共同感兴趣”是引发和形成人际传播的重要诱因。因此,人际传播的内容较为单一。综合而言,人际传播模式所产生的传播效果较低。
据此如前所述,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林则徐、魏源等的传播活动即是属于人际传播的范畴。虽然,不可否认,他们“翻译报刊”“编撰书籍”“知悉夷情”“师夷长技”等传播理念具有开拓性,传播内容具有针对性,传播媒介具有新颖性,首开了近代中国思想传播模式的先河。但其孤军奋战的人际传播模式决定了其结局的必然性。正如大型历史纪录片《复兴之路》中所评价的:这是一次无声的呐喊。而这次呐喊的结局就是被称为“中国近代睁眼看世界第一人”的林则徐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被罢黜官职,流放伊犁。编撰《海国图志》的魏源则悄然病逝于杭州的一间僧舍中。
与林则徐、魏源“师夷长技以制夷”思想一脉相承的洋务派,在具体的洋务活动中,亦有设立“京师同文馆”“广方言馆”等之举,也确实培养了一批对近代中国历史产生重要影响的人才。但一方面,这些言馆的开设主要是为了培养翻译人才以避免在与西人交涉中“受人欺蒙”;另一方面,其所翻译的内容仍然只是供给清王朝少数上层统治者情报收集、资料参考、了解夷情之用。因而,不论是洋务派设馆译报的使用范围,还是所涉内容均归于狭隘的人际传播之属,其真正作用于思想传播的效果也就可见一斑了。
(二)组织:近代中国思想传播模式的延展
与人际传播相反,“组织传播”(organizational communication)强调“以组织为主体的传播活动”[13],是一种有组织系统化开展一定规模的信息传播模式。这一模式显然更有利于形成信息在传者与受众、传者与传者、受众与受众之间的多维交互,以汇聚思想传播的合力,推动思想传播的有序开展,传播效果也就不言而喻。
在中国近代思想传播的过程中,洪仁玕在《资政新篇》中提出开“新闻馆”以“报时事常变、物价低昂”、设“性品诚实不阿”的“新闻官”的构想,率先对近代中国的组织传播模式进行了探讨。
戊戌变法中,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在创刊办报的同时,注重建立“学会”“报馆”“学堂”等宣传组织,如强学会、南学会、时务学堂、保国会等如雨后春笋,四处林立。据统计,仅1896-1898年间,维新派建立的宣传组织和报刊中“见于记载的比较著名的学会在三十个以上,报刊在五十种以上,学校也在五十所以上”[14]。由此形成了影响日盛的维新派。他们配合所创报刊,积极组织传播维新思想和主张,使维新思想既“上达天听”,又“下达黎民”。
辛亥革命中,孙中山等资产阶级革命派一方面注重传播革命思想和建立革命组织的密切结合,形成了创设革命组织“机关报”的惯例;另一方面,通过制定、颁行革命组织“章程”的活动,积极建章立制,规范革命组织的机构,明确革命组织的任务和宗旨。如早在1894年12月孙中山在美国檀香山创立第一个资产阶级革命团体——兴中会时,就将《中国日报》作为兴中会的第一份机关报,并制定了《檀香山兴中会章程》。其后,孙中山将《民报》作为中国同盟会的机关报,并制定和颁行了《中国同盟会总章》。革命组织+革命报刊+建章立制三者相结合,使资产阶级革命思想的组织传播模式更加完备,也取得了革命思想传播的积极效果。虽然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最终为袁世凯所窃取,但随着后来革命的不断发展,资产阶级的“民主共和”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五四运动以后,以李大钊、毛泽东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者更是高度重视将传播马克思主义与开展中国工人运动密切结合起来,将宣传马克思主义与党早期组织的活动密切结合起来。正如由上海共产主义小组创办的第一份通俗工人刊物——《劳动界》在其发刊词《为什么要印这个报》中开门见山所指出的:我们中国工人不晓得他们应该晓得的事情。我们印这个报,就是要教我们中国工人晓得他们应该晓得他们的事情。
也正是如上的信息多维交互,才有了戊戌变法中维新派与守旧派之论、辛亥革命中革命派与改良派之争、新文化运动之初的新文化与旧文化之辩等思想的交锋和话语的转化,对此,辩论显然扩大了影响,推动了传播,取得了效果。
四、启示
就传播学的视角而言,纵观中国近代的思想传播史,凡百余年期间所涉及人物之众、范围之广、形式之杂、变化之大、影响之深均是我国五千文明史中少有的,也是整个世界历史进程中所罕见的。而从总体上审视,无论是传播媒介的勃兴、传播符号的更迭,还是传播模式的嬗递,都表现出一条清晰的发展脉络:从最初的简单模仿和照搬,渐次向立足中国国情、民情基础上创新和创造演进。这也为当前在复杂多变的国际、国内形势下,我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广泛传播与培育践行提供了有益的经验,指出了一条可资镜鉴的路径。亦如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中所指出的:“‘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实现中华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15]
一是坚持指导思想: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最新成果为指导
新时代倡导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正是源于中华民族几千年优秀历史文化的积淀,源于中国共产党人百年来为民族复兴奋斗的经验,源于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和新时代的伟大成就。在当今,马克思主义是立党立国的根本指导思想,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定盘星”。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系统回答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中面临的理论和实践问题,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最新成果,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二十一世纪马克思主义。纵观近代中国思想传播路径可以看出,围绕对中国道路的探索逐渐成为近代中国思想及其发展路径的主流。因此,在新时代大力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必须“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16]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最新成果为指导,不断创新发展,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提供新的源头活水。
二是树立正确意识、主流意识和方法意识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核心价值观必须同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历史文化相契合,同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人民正在进行的奋斗相结合,同这个民族、这个国家需要解决的时代问题相适应。”[17]当今,各种思想文化相互激荡,不同文明交流交融更加频繁,这就更加要求我们在传播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时候要具有主流意识,要以主流引导多元化,让民众认同、理解到进而转化为自觉行动,最终成为占据主导地位的价值观念。同时,从上述对中国近代思想传播路径的梳理中不难发现,一种思想要在民众中入脑入心并转化为实际行动,关键是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党的二十大报告将“必须坚持人民至上”作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世界观方法论和贯穿其中的立场观点方法的重要方面,充分彰显了坚持人民至上的重要地位。由此,我们在新的发展形势下,更加应该以人为本,在人民大众中挖掘更多先进典型,以人民大众的视角,用“小故事”阐述“大道理”。
[注 释]
① 1839年7月,创办于广州。其并非公开刊印发行的报纸,而是手抄翻译供给少数官员的选择性资讯,属于译报范畴。
② 1889年2月,复刊于上海。原为美国传教士Young John Allen等人在1968年9月创刊于上海。
③ 1896年8月,创刊于上海。1898年8月更名为《昌言报》。
④ 1897年10月,创刊于天津。戊戌政变后卖于日本人,1901年更名为《天津日日新闻》,沦为日本侵略中国的喉舌。
⑤ 1900年1月,创刊于香港。1913年8月被袁世凯北洋军阀政府查封。
⑥ 1905年11月,创刊于日本东京。前身为宋教仁在1905年6月创刊于东京的《二十世纪支那》,1910年2月停刊。
⑦ 1915年9月,创刊于上海。第一期名为《青年杂志》。
⑧ 1919年7月,创刊于长沙。1919年8月被反动军阀查封。
⑨ 1874年2月,创刊于香港。1947年停刊。
⑩ 1902年2月,创刊于日本横滨。1907年8月停刊。
[11] 1903年12月,创刊于上海。1904年10月停刊。
[12] 1904年3月,创刊于安庆。1905年8月停刊。
[13] 1920年9月,改刊于长沙。1912年创刊时名为《演说报》,1914年改名为《湖南教育通俗报》。
[14] 1902年6月,创刊于天津。1966年9月停刊。
[15] 1920年8月,创刊于上海。1921年1月停刊。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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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