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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化时代的数字—精神政治学形态及其批判

2024-01-03田方晨刘明明

理论月刊 2023年12期
关键词:数字

田方晨 刘明明

[摘 要] 在不同的时代,政治权力作用于社会现实的方式是不同的。数字资本主义在为资本增殖创造新的条件的同时,也对政治权力发挥作用的方式产生了深刻影响。从生命政治到精神政治,从身体规训到精神控制,从数字劳工到算法权力,资本主义一次次找到了得以幸存并强化自身的治理术,数字—精神政治学的出现便是数字资本谋求权力强化的结果。作为继生命政治学之后出现的全新治理术,数字—精神政治学引发了诸如抑郁、焦虑、厌世等众多的精神疾病,倦怠、控制、透明成为数字—精神政治学的代名词,主体的肉体与精神均沦为了牺牲品。不可否认,数字—精神政治学阐述了资本主义的新型剥削方式,揭示了数字资本主义引发的各类精神危机,为批判当代资本主义提供了新视角。然而,数字—精神政治学所谓的自由劳动依旧无法摆脱价值被形式化的命运,仍以资本与劳动的矛盾为结构。为此,要消灭数字—精神政治学引发的精神病理样态必须改变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建构起以人民为中心的所有制形式和分配制度,发挥数字经济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应有作用,超越数字资本主义背离人民根本利益的内在局限性。

[关键词] 数字—精神政治学;治理术;功绩主体;精神控制;自由危机

[DOI编号] 10.14180/j.cnki.1004—0544.2023.12.002

[中图分类号] D0; F0; B516.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0544(2023)12—0012—11

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资助第14批特别资助(站中)(2021T140344);天津市教委社会科学重大项目“国外错误思潮对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的挑战研究”(2019JWZD11);2022年天津市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资本逻辑视域下社会加速批判理论研究”(2022BKY014)。

作者簡介:田方晨(1997—),男,南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刘明明(1986—),男,南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近些年来,以互联网、区块链、云计算等为代表的数字技术迅猛发展,使人类社会呈现出高度数字化的面貌。继产业资本、金融资本之后,数字资本成为目前占据支配性的资本形态之一,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悄然来临。在现代化程度如此之高的今天,数字技术理应帮助人类摆脱繁重的体力劳动,更好地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但事实与之相违,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人们像西西弗斯一样停不下来,倦怠与困乏成为常态,数字资本主义引发的种种弊病尽显。对此,国内外学界从生命政治学、数字资本、数字劳动等多个视角展开了批判与研究,并取得了丰硕成果。然而,却鲜有以精神政治学为专门视角展开的研究①。“精神政治学”是西方学界近年来兴起的新兴研究领域②,与传统政治哲学对正义、自由等主题的钟爱不同,精神政治学更侧重于研究自由意志、情绪、认知等主体精神现象;与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精神分析学派仅限于主体精神领域的研究不同,精神政治学超越了纯粹精神领域来研究精神与政治的关系机制;不同于生命政治学对肉体规训的关注,精神政治学立足于数字控制社会的背景,认为“大数据是十分有效的精神政治工具,它可以全面地获知关于社会交际的动态……可以介入人的精神”[1](p16)。精神政治学产生于非物质生产模式中,其理论旨趣在于阐述新自由主义政体如何通过“自我优化”“内在强迫”“情绪经济”等操纵人的情感与精神,是对当代隐蔽化意识形态的纵深思考。作为一种全新的治理术,精神政治的作用对象是作为生产力的个体的精神,其最终目的是通过非暴力方式实现资本增殖。因此,以精神政治学为切入点能以更细微的视角揭示数字资本主义的现实影响,深刻认识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诸多生存困境,以与时俱进的姿态擦亮批判的利刃。

一、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数字—精神政治学的出场逻辑

权力的表现形式与治理方式会随着时代变化而发生变化。当福柯从生命政治视角审视权力与人的生物性生命时,发现资本主义社会已将政治权力成功转化为治理术。在数字资本主义开启的数字—精神政治学治理术中,智能算法技术与神经增强技术取代生命政治学的规训技术,主体重新陷入精神生产的无尽旋涡之中,一种从内心深处、从潜意识层面监视、控制、干预主体行为的治理术就此诞生。

(一)生命政治的困境与数字—精神政治学的开启

数字—精神政治学可以借助数字监视读懂并控制人们的思想。“生命政治意义上的监控仅包括外部因素,例如出生、死亡率,或是健康状况,等等。它不能进入或是干涉居民的心理。”[2](p108)米歇尔·福柯于1973年在《必须保卫社会》中提出了“生命政治”概念,在福柯看来,西方社会自17世纪开始经历了一场深刻的权力机制变化,一个依附于生命权力的生命政治时代开始。不同于以肉体惩戒为核心的死亡政治,生命政治学将作为整体性概念的人口纳入其中,通过对生育率、健康水平等因素的调节来维系权力的运作。然而,由于只关注人的自然属性而忽视了精神本身的政治化,生命政治学错失了向精神政治学转向的机遇,而这恰恰对于理解数字资本主义尤为重要。在数字资本主义社会,“被生产的不是物质的,而是像信息和计划这类非物质的东西”[1](p33-34)。以非物质生产为核心的数字资本主义摒弃了肉体生命的调节,转向了对精神、脑力等与数字资本主义密切相关的精神权力。因此,数字资本主义不再是肉体规训、生命调节的纪律社会,而是自我优化、精神剥削的透明社会。相应地,数字资本主义摒弃了生命政治学的规训技术,转向了以优化思想为主的精神控制术。

数字—精神政治学可以在潜意识层面干涉大众的思想与行为。“从大数据中解读出大众行为模式的这种可能性就宣告了数字精神政治(digitale Psycho politik)的开端。”[2](p109-110)在数字时代,数据意味着权力,拥有更多的数据也就意味着拥有更大的权力,人口统计学逻辑被颠覆。一方面,凭借精准的数据画像,数字资本主义能够精准判断人们的行为偏好,准确把握因果关系与相关关系,在潜意识层面实现对大众行为的干预。另一方面,数字—精神政治学依托数字技术实现了对个体生命的全程化记录和数字化处理,在此基础上完成对复杂个体的精准治理和精神调节,这是人口统计学无法比拟的。在数字时代,各种智能设备仿佛成为赛博格身体的一部分,心率、血压、步数、体温、热量、睡眠等均被纳入监视范畴,甚至一些无意识信息如网页浏览记录、位置轨迹、消费偏好等也被纳入监视范围。凭借庞大精准的数据,一个完整的、个性化数字画像跃然纸上,精神—政治由此便可以在判断人们的行为与偏好中实现对个体的精准治理。于是,一种从内心深处、从潜意识层面监视、控制、干预人们行为的数字—精神政治学就此诞生,而这“仿佛补齐了资本主义对自身统治精神维度关注不够的短板”[3](p63-71)。

(二)数字资本主义与新自由主义的媾和

数字—精神政治学在一定意义上是数字资本逻辑形塑的新自由主义体系。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关键范畴,资本的核心理念之一便是自由,因为只有自由流动的资本才能产生价值。作为天生的自由主义者,“数字资本的本质是‘增殖自身,最大限度地收割‘剩余数据”[4](p149-158)。崇尚自由主义的数字资本主义必然要求以资本利益最大化原则进行资源配置,尽可能消除一切阻碍资本自由流动的屏障。与古典自由主义不同,“新自由主义政权开创了衰竭时代。现在,被利用的是精神”[1](p40)。精神征服显然比武力征服高效得多,当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规训法则和否定禁令也达到了极点。为了满足资本增殖瘾欲,数字资本主义所要解决的不再是身体层面的抗争,而是“优化精神和脑力的运转程序”[1](p34),以一种更加慈眉善目的形式开启对主体精神的吸纳。数字—精神政治学就是要让主体在无限自由的遐想中落入早已设好的陷阱之中,使主体以自己所喜好的方式在“自由劳动”中进行“自我剥削”,最终皈依于资本的“甜蜜”魔掌。因此,数字—精神政治学的恐怖性不同于传统资本主义是从外在层面施加暴力,而在于其促使人不断地在精神层面进行自我优化,诱使其以绝对肯定的方式追求更多功绩,最终在无声之中控制个体。

“精神”是数字时代新自由主义发展的关键支撑因素。随着一般智能的发展,情感、服务等非物质劳动在生产方式中占据着愈发重要的位置,莫利兹奥·拉扎拉托率先提出“非物质劳动”概念,即“生产商品信息和文化内容的劳动”[5](p139)。生产方式的调整使传统治理手段赖以存在的种种条件愈发无效,于是“这一力量便构想出另一些条件,以重新安排监控措施”[6](p60)。具体而言,数字资本主义孕育出一种以“自我剥削”为核心的肯定性精神治理术,“它以顺从、友好的形式摒弃了自己的否定性,将自己装扮成自由”[1](p20)。如同生命政治学对肉体的肯定,数字—精神政治学对精神也表现出强烈的肯定。数字—精神政治学倡导“一种积极的情态动词——打破界限的‘能够”[7](p16),它弱化了权力的强制性,使一切看起来自然而然。监狱、工厂等原本服务于政治秩序的设施变为了健身房、办公楼等服务于人的设施,各种否定禁令逐渐转变为具有积极属性的肯定性律令,不断驱使个体在自我优化中成为完美主义者。基于对群体潜意识的引导与利用,数字资本便可以通过对精神、思想、情绪等的不断优化来推动资本增殖,精神因此成为维系数字资本主义运转的重要因素。

(三)数字资本增殖欲望的转移

资本主义发展史与精神、情感等因素在社会生活中地位的变化紧密相连。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中将资本主义视作由理性精神所塑造的社会。格奥尔格·西美尔在《货币哲学》中指出,理性不同于一般的心理力量,它是货币经济所产生的特殊心理力量。由于货币交换过程以客观的交换价值为中介,这就促使任何倚重情感的因素被排除在外,理性代之以情感成为资本主义发展的主导力量。《共产党宣言》指出:“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8](p403)在一定意义上而言,资本主义统治地位的确立过程就是一部理性战胜情感因素的历史,“人要像机器一样运转,情感就成了阻碍,必须被彻底清除”[1](p63)。数字资本主义的来临似乎改变了这一情形。规训社会的否定性禁令在达到一定程度时便会成为强迫性机制,这时“与自由感和人性自由发展相伴的感性便取代了理性”[1](p61-62)。数字资本主义不再压抑人的情感与精神,反而主动激活与释放人的情感与精神。数字资本主义恰恰利用了精神的自由主观性,将精神用作提升生产效率的资源。

资本增殖欲望的转移是数字—精神政治学形成的深层根源。“资本产生的是它自己的需求,我们却将此误认为是自己的需求”[1](p9)。数字—精神政治学形成的深层原因在于资本的主体化与主体资本化的双向互构,在于资本增殖欲望与主体欲望的深度嵌套。在所谓的“他者剥削”模式中,资本增殖欲望仅仅与资产阶级欲望相契合,无法获得无产阶级的认同。在数字资本主义中,非物质生产方式似乎将每个人都塑造成为企业主形象,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界限日益模糊。就主体自身而言,资本通过各种手段将劳动者塑造为甘愿劳动的主体。一方面,工作不仅与绩效挂钩,而且与身份地位、社会认可度密切相关;另一方面,数字资本主义利用消费主义、娱乐主义等方式不断激发主体欲望,以此弥合资本增殖欲望与主体欲望的缝隙。就社会层面而言,数字资本主义对资本即时流通速度的追求使社会的竞速性与不稳定性加剧,劳动强度提升、工作的不稳定性等因素均加剧了社会焦虑感与紧迫感,主体为了更好地立足于加速内卷的社会就不得不加快自我剥削。无论是主体内驱力还是社会强制力,归根结底都是资本逻辑在作祟,因為只有在劳动过程中才能产生剩余价值。如此,数字—精神政治学成功地将资本增殖欲望转化为主体自身欲望,资本增殖逻辑消融于绩效逻辑和内卷逻辑之中。

二、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数字—精神政治学的运作机理

数字资本主义早已不再满足于生命政治学语境中的“使人活”,更重要的目的是要让人“自愿活”。“自愿活”侧重强调数字资本主义对主体的统治方式由“攻身为上”变为了“攻心(精神)为上”,使主体从潜意识的层面将资本增殖视为自身目的。那么,这种自愿的精神幻想是如何被建构而成的呢?精神最终又被重塑成什么样的存在了呢?要了解这些问题,就需要从数字—精神政治学的运作机理入手进行分析。

(一)运行根基:数字生产方式的兴起

“向精神政治的转变与现代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也密切相关,因为今天的资本主义是由非物质和非肉体的生产模式所确定的。”[1](p6)伴随着数字—精神政治学的运演愈加波诡云谲,只有立足于生产—交换—分配—消费即生产方式这一根基才能从整体上认识数字—精神政治学的运行机制。

生产方式的“灵活”重塑。其一,数字资本主义营造了剥削消失的假象。“在非物质生产中,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生产资料。”[1](p7)通过营造人人拥有生产资料的假象,数字资本主义成功地使主体将矛头对准自身,为了成就自身而开展自愿劳动似乎成为主体的应尽义务。其二,从生产关系的构成来看,数字资本主义将“工人塑造成企业主”[1](p7)。在这种生产关系中,工人既是生产主体又是自我雇主,主体似乎只需要服从自身意愿而无须屈从于他者。其三,从生产结果看,数字—精神政治学对主体劳动潜力的挖掘达到了极致程度,看似纯粹自由的劳动并未通向自由,而依旧是劳动。

分配方式的“普惠”扩大。“分配本身是生产的产物。”[9](p695)一方面,分配作为生产的结果,是对劳动产品的分配。借助用户对平台奖金与荣誉的渴望,数字平台通过设置“巨额奖金”游戏促使用户在追逐奖金的过程中自愿进行超额劳动,在不增加薪资总额的情况下便可以榨取更多剩余价值。然而,多数用户追捧的奖金只不过是数字资本谋划的虚假分配方式,“赢者通吃”依旧是资本逻辑的底色。另一方面,分配先于生产过程,是对生产要素的分配。随着数字生产过程对数据需求的猛增,广大用户在网络空间形成的数据被数字平台无偿占有并被用于数字再生产环节。结果便是,在数据积累的过程中不断推动数字资本增殖,最终使精神控制愈发精准。

交换方式的“便捷”凸显。数字生产改变了社会交换方式,推动交换关系进入数字化形态。一方面,数字生产深化了劳动的分工与协作,推动全域性的数字交换市场形成,劳动者借此可以通过弹性劳动实现跨越时空的劳动力交换,数字劳动交换的广度与深度得以拓展。另一方面,借助数字技术打造的高速物流体系,劳动者可以通过数字算法使各种原始数据信息找到最优配置,简化数字产品的交换环节,提升数字平台间的交换效率。然而,在资本逻辑作用下,数字交换仍旧是资本增殖的环节,劳动者依旧是数字资本剥夺性积累的对象。

消费方式的“个性”显现。借助数字技术对消费需求的智能统计,数字资本可以依据用户需要进行精准生产,加快消费过程的完成。然而,在消费过程中,数字资本悄然将资本符号植入消费结构中,有针对性地投放数据信息和各类广告,在营造享乐主义、消费主义的叙事结构中构建数字消费殖民体系。于是,数字—精神政治学披上了消费美学的外衣,主体在扑朔迷离的消费景观中迷失真实需求并沦为单向度生物。

(二)统御技术:智能算法的数据建构

智能算法是构筑数字—精神政治学的重要力量。智能算法原本是人为设计的用来加快计算速度的一套程序,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却被资本权力用作塑造主体、控制主体精神的隐秘手段。精神活动的感性特征与丰富性被智能算法的冰冷代码所代替,原本独立自由的个体精神陷入了数字—精神政治学编织的温柔陷阱中无法自拔。不仅如此,与死亡政治、生命政治相比,数字—精神政治學依托智能数字技术对人的精神领域开展了更为彻底与精准控制,并且这一过程更加全面与隐蔽。

智能算法使数字—精神政治学对个体精神的治理成为可能。数据可以用来存储、提取信息,数据关系成为数字资本主义中社会关系的主要表现方式。伴随着云计算出现,数据计算能力迈向了新台阶,云计算可以即时主动地获取来自世界各地的信息,通过智能调度、任务分解、通信汇报,完成海量数据的收集、储存、分析。与之相匹配,各类应用程序、平台、智能技术可以及时捕捉主体工作、生活、娱乐等方面的内容并将之转化为数据。在数字资本主义中,广大用户在“用户至上”理念的诱导下积极参与平台活动,其留存的痕迹成为数字—精神政治学所极力捕获的要素,由此为精神控制提供了源代码。正如鲍德里亚所言:“在我们这个宽容和透明的时代,禁令、控制、不平等逐一消失,其目的却是为了进一步渗入人们的精神领域。”[10](p70)在数字资本与精神物化的双重影响下,数字—精神政治学使主体彻底丧失了对自由精神的理解,精神在数字算法面前沦为阶下囚。

智能算法凭借精准预测能力宣告了人的自由意志的终结。“我们的每一次点击、每一次搜索都会被储存下来……数字化的行为习惯,准确地刻画出我们外在和内心的图像,这比我们自己刻画自己要更加全面、准确。”[1](p84)只要数据充足,就可以勾勒出一个人的立体数据画像。因此,智能算法总是尽可能多地提取一切有关数据,在此基础上对主体精神活动进行自动画像并预测主体的兴趣爱好、生活习惯等。借此机会,数字资本全面捕获了主体精神的全貌,挖掘出集体行为模式,从集体潜意识层面去干涉主体行为。在智能算法作用下,主体的思考变得多余,因为“我们不假思索地任自己沉湎于‘事情就是这样”[11](p6)。智能算法通过洞察主体精神并控制了人们的行为,主体似乎无需服从于一致化的标准规范而在主体差异性高扬的氛围中进行“自由”生产、“自由”选择、“自愿”行动,这如实证明了新自由主义时代的资本权力特征,即“权力越强大,其效力就越平静”[12](p1)。

(三)监控机制:数字全景监狱拉下帷幕

数字全景监狱将数字权力关系嵌入个体精神领域。“数字的全景监狱不是生态政治意义上的纪律社会,而是精神政治意义上的透明社会。”[2](p108)数字资本借助各类数字技术构筑了不同于福柯意义上的数字全景监狱,其以幽灵般的精神权力实现对主体精神的动态分析、把握、干涉、调控。“监控社会的圆满源自其居民并不是由于来自外部的强迫,而是由于内心的需要而倾诉衷情。”[2](p102)数字全景监狱抓住并巧妙利用了个体因害怕丢失私人空间而想要充分展示自我的心理特点,将原本强迫意义上的外部力量成功转化为了个体内心的真正需要,情绪、心理均成为可被监控、追踪并被改变的对象。

数字全景监狱作为透明性的暴力系统而存在。福柯笔下的全景监狱通过视觉媒介和发号施令的方式发挥作用,个体内心的真实想法与需求对于站在瞭望塔上的观察者来说仍是一个较大的盲区。因此,资本始终无法真正进入并占领深层次的主体精神领域。在数字资本主义阶段,这一情形发生了变化。数字技术在全盘记录个体数字痕迹基础之上消解了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的边界,工作、情绪、社交等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以及个体的生命过程均处在了数字资本监视之下。最终,监控逻辑代替了传统的信任逻辑。福柯意义上的全景监狱虽然也是隐形的,但它在人们的心中总是挥之不去,仍能够为个体潜意识所察觉。然而,在数字全景监狱中,社会已逐渐走向透明化,人们并不能真正感觉到自己被监视。“无视角的透视中不再有盲点的存在”[11](p73),透明的数字全景监狱排斥有机的精神,它借助计算将人的精神等同于信息进行处理,个体在失神、失魂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数字全景监狱具有持续的监视效果。在数字全景监狱中,监视过程不再依赖于中心视角的目光瞭望,也不依赖于外部的强制力量,而是来自个体内心的需要与衷情。首先,个体进入数字世界的权限没有外在胁迫。虽然数字资本主义已经笼罩在人类头上,但是个体表面上却可以自由决定其是否进入数字社会中,拥有选择性的进入权利,这就使那些身处数字社会的个体误以为自身是完全自由的。然而,这种自主选择权形同虚设,因为数字全景监狱早已将那些没有经济价值的人排除在外。其次,个体在自我展示中进一步筑牢了数字全景监狱的基础。“数字全景监狱的居住者是彼此联网的,他们交流密切。”[2](p102)通过自我展示与共同交流,个体在数字网络中形成了密切关系,并在相互交流中亲手筑牢了数字全景监狱系统。

三、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数字—精神政治学的病理样态

作为一种全新治理术,数字—精神政治学的诞生引发了一系列特有的精神疾病,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压抑系统。在功绩至上原则魅惑下,服从性主体变为了功绩主体,自我优化逻辑嵌入主体内部并成为一种确证性暴力系统。在这一暴力系统之中,肯定性逻辑成为主导逻辑,而过量肯定性带来了同质化的恐怖入侵,自我异化程度不断加深,就连新自由主义标榜的自由也沦为了被剥削对象。最终,过量肯定性引发自由内爆,主体沦为抑郁主体,数字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精神疾病产生。

(一)自我优化的确证性系统暴力

在《精神政治学》中,韩炳哲借用“鼹鼠与蛇”的比喻分析了从“他者剥削”向“自我剥削”的转化。鼹鼠是规训社会的动物代表,它只能在封闭的空间内活动,必须屈从于一系列的要求与命令。工业资本主义社会中受规训的工人可被视为鼹鼠的代表,只要外部监控解除,工人就会逃避乃至停止劳动。然而,数字技术和非物质劳动方式的发展要求打破空间界限,营造更加开放的环境,于是蛇代替了鼹鼠的位置。受控于各种数字指令的蛇只有通过运动才能开辟生存空间,这代表了数字资本主义社会中自我剥削的功绩主体。由此,“资本主义体系为了创造更大的生产力由鼹鼠模式转化为蛇模式”[1](p24),服从性主体转变为功绩主体,自我优化的确证性暴力诞生。

劳动者逐渐“企业化”,成为一体两面的功绩主体。在数字资本主义社会,依靠“对称性交流”[2](p9)的非物质生产成为主要生产方式,这使得具有主动意愿的主体均可以获取生产资料。在数字资本主义中,不存在“受生产资料而被持有者剥削的工人阶级”[1](p7),工人既是生产的主体又是自身的雇主,既是拥有绝对主权又是拥有完整个体的自由人。于是,自我成為他者,他者同时也成为自我,主体似乎只需遵从自身意愿而无须屈从于任何人。不仅如此,“笔记本电脑和智能手机构建了一座移动的劳动营”[7](p94),任何一个地点都可以成为工作场所,这为主体的自由优化提供了更加便捷的条件。集“企业主—工人”于一身的功绩主体的形成使“自我剥削”走向现实化,个体的休息时间、注意力、完整生命均被占领,资本增殖的瘾欲得以满足。令人悲催的是,真实存在的剥削关系和阶级斗争被转化为针对自我本身的矛盾,主体只能以原子的方式面对世界而难以形成共同体并进行阶级斗争与社会革命。

精神剥削成为数字—精神政治学的剥削新形式。在功绩社会中,主体集“主人—奴隶”于一身,主人与奴隶不再互为对立反而成为同一人。劳动的强制性、异己性似乎正在消失,“能够进行无限自我生产的错觉正在盛行”[1](p8),数字—精神政治学中的“自由”个体误以为可以通过劳动实现生产的最大化。不难发现,数字—精神政治学是一门极富智慧且高效的体系,它可以充分利用包括情感、情绪等在内的“一切与‘自由相关的实践、表达”[1](p4)。最为致命的是,数字—精神政治学将“自我剥削—自我成就”的虚假命题上升到意识形态层面。若从精神分析“认同来自误认”的观点出发,数字—精神政治学成功地使数字社会中的个体将资本增殖的需求“误认”为自身的内在需求,从而甘愿为资本这一“大他者”死心塌地劳动。因此,数字—精神政治学的统治更像灵魂统治,“精神政治就是它的统治形式”[1](p25)。这一统治方式使主体精神走向荒芜贫乏,“倦怠综合症”“过劳综合症”成为“如今的病态时代标志”[11](p1)。结果可想而知,施暴与受虐同时发生,“个体成为抑郁的功能主体”[13](p119-124)。

(二)过量肯定性引发自由内爆

从他者剥削到自我剥削的转变可知,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压迫机制似乎不是外在的他者而是自我本身。他者虽然会经常给人造成压力,但他者却与自我组成了矛盾共同体。他者的存在标志着否定性与有限性,意味着边界与限度的清晰性。作为矛盾体的一方,他者的消失意味着肯定性逻辑让位于否定性逻辑,同时也意味着自我毁灭进程的开启。

肯定性逻辑引发同质化恐怖。“他者的否定性给同一者以轮廓和尺度”[11](p3),他者代表着边界,他者的消失意味着自我失去了阻止同质化蔓延的免疫系统,主体只能在没有固定形态的世界中肆意蔓延。具体而言,由资本增殖欲望驱动的数字资本力求克服一切障碍,他者的存在自然成为梗阻。为此,数字资本必须尽可能地使他者隐藏于幕后或者“消灭”他者。然而,数字资本推动他者消失的过程中,却导致同质化趁机入侵,由此造成的结果便是自我与他者加速分离。“世间不仅有否定之地狱,也有肯定之地狱”[11](p44),由肯定性逻辑主导的数字社会是对他者的消灭,周围的一切只会故意讨好我们,所谓的多样性也只是数字—精神政治学体系规定的多样性。由此,功绩主体丧失了与他者相遇的机会,自然也就无法在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中拓展知识、经历、体验等。此时,资本趁主体摇摆之时进行大肆渗透,导致主体陷入同质化恐怖之中,过量的肯定性演变为猛烈否定性,最终造成主体机体肿胀、精神梗死。

肯定性逻辑加深自我异化。“由于否定性的缺失,这种自我异化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加深。”[11](p58)在数字—精神政治学中,生活、工作、事业等一切行为似乎都是主体自由选择的结果,绝对肯定性使主体甘愿在过度劳动中奉献自我并在自愿剥削中幻想自我实现。不仅如此,数字—精神政治学是一种非强制性的友好型权力,它在打着“友好旗帜”四处游走的过程中悄然将主体的精神、意志、情绪收入囊中,使主体从精神上皈依于数字—精神权力。数字—精神政治学就好比一个隐秘的巨大装置,它将资本增殖需求转化为主体自我需求。每当资本产生增殖需要时,它便会按下装置按钮激发人们的劳动欲望,就连资本主义所极力标榜的自由也沦为了被剥削的对象。此时,充斥着过量肯定性的自由已然引发内爆,异化则在自由内爆的过程中以一种更为隐秘的形式转变成为自我异化。较之于马克思语境中的异化概念,数字—精神政治学中的异化是一种充满毁灭性质的自我异化,是伴随着自由内爆的异化。借用齐泽克的话来说,数字—精神政治学完全是“一种纯粹‘客观的、系统的、匿名的暴力”[14](p13),是一种无痛感的异化过程。

(三)从歇斯底里走向抑郁主体

在规训社会中,处于权力直接监控下的个体必须按照规训要求调节自身行为或者在压制自身欲望中保持身体与规范的同步。因此,规训社会中的主体常常具有人格分裂特征,一面是被迫性服从规范的主体,另一面则是想要寻求逃逸的主体,其内心世界呈现扭曲状态。如果俯身细细倾听,便会听到“隐约传来的战斗厮杀声”[15](p340)。这里的厮杀声便是来自人格分裂主体的嘶吼,是欲望主体寻求逃逸规范的咆哮。如此便不难理解,“规训社会的症状是歇斯底里”[16](p5-11)。

数字—精神政治学将资本主义固有的基本矛盾悄然转化为个体内部矛盾。为了取得更多绩效并在竞争中取得有利位置,功绩主体必须不断地创造新价值、不断地消耗自我,外在的绩效竞争压力演变为了自我焦虑,由资本逻辑诱发的普遍性灾难变为了个体的痛苦,“人人羞愧,人人自责,为自己的软弱,也为自己的不足”[11](p114)。不幸的是,主体创造的功绩非但不能减轻其压力反倒成为新的焦虑来源,焦虑与内耗构成了恶性循环系统,最终形成了“主体焦虑→自我压榨→社会内卷→倦怠主体”这样一条恶性发展链条。并且,那些处在功绩社会中但尚未被淘汰或处于淘汰边缘的人反而成为最为焦虑的群体。数字—精神政治学将精神从个体中抽离出来,个体成为失去精神的工作躯体,懒惰似乎成为对抗数字—精神政治学的最佳路径。在此情形下,个体成为了数字宅人,他们一方面丧失了群体性精神,难以形成稳定团结的共同体来发声;另一方面他们专注于展示自己且越发自恋,沦为了资本主义的卫道士。

数字—精神政治学揭示了抑郁症这一数字资本主义时代频发的精神疾病。德勒兹和伽塔利在《反俄狄浦斯》一书中认为:“精神分裂症是资本主义本身的外部限制或其最深刻的倾向。”[17](p246)这奠定了资本主义病灶与精神疾病相联系的医学社会学理路。顺着医学社会学理路向前,数字—精神政治学造成的过劳症、抑郁症等更多是由神经元系统故障引发的疾病。具体来看,透明是数字—精神政治学的关键词之一,其致力于消除距离。数字资本主义在推动他者消失的过程中造成了绝对意义上的近距离,电子屏幕面前只是无数个自我的集合,其带来的是密闭的回音,这非但不能给人带来真正的安全,反而将一切肯定性、同质性的信息堆砌在主体面前。最终,病态的自恋式个体形成,主体陷入更严重的孤寂之中。不仅如此,数字—精神政治学依靠智能算法将人的思想视为信息进行处理,用计算过程代替了理性思考,通过主体在数字空间的数字踪迹来分析主体的精神、心理活动等,以此全面介入人的精神和心理,试图消除精神自由发展的可能。因此,如果说在否定性为主导的规训社会产生的是疯人和罪犯,而由肯定性为主导的功绩社会所生产的则是大批的抑郁症患者和厌世者,这是数字—精神政治学揭示的特有精神疾病。

四、破解数字—精神政治学精神病理困厄的出路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的解放应该是劳动时间逐渐缩短而自由时间不断增加的过程。在数字—精神政治学中,人的精神被数字资本操控并被用来提升生产绩效,自由时间沦为主体用以自我优化的劳动时间。这样一来,受到数字—精神政治学逻辑支配的主体将矛头对准自己,想方设法利用一切时间追求更多绩效,主体似乎在表面上拥有了自由。然而,“這种感觉上的自由消弭了任何反抗、革命的可能性”[11](p57)。因此,我们不禁要追问,数字—精神政治学是否超出了马克思主义的批判体系?如何才能使满身疲惫的灵魂与肉体从数字—精神政治学的迷雾中解放出来?如何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创造出可供精神停靠的港湾?

(一)立足资本批判逻辑,破除数字—精神政治学的幻象外衣

资本最大的本能是增殖自身,在数字技术加持下,数字资本主义将个体精神变为直接占据和利用的对象,精神被规训成为资本增殖过程中最具主动性的剥削材料,资本主义治理术由此从工厂、车间等传统空间扩展到个体精神领域。然而,数字资本以一种更加隐蔽的方式控制了个体精神,但其本质不过是资本权力在数字空间的扩张而已。资本逻辑并未退场,只是隐居于时代舞台的背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科学性依旧在场。

数字—精神政治学中所谓的自由劳动依旧无法摆脱劳动被价值形式化的宿命。“使用价值或财物具有价值,只是因为有抽象人类劳动对象化或物化在里面。”[18](p51)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认为,劳动之所以具有价值,根本原因在于它是抽象的社会劳动的反映形式。反之,如果某一劳动无法被社会劳动所承认,那么这一劳动也便失去了意义。对于劳动者而言,能否意识到劳动背后隐藏的社会关系并不重要,只要劳动最终为了交换的目的未发生变化,那么劳动便无法摆脱被价值形式化的宿命。因此,劳动是否被价值形式化并不取决于劳动者主观层面的自愿与否。在数字—精神政治学中,精神成为资本增殖过程中最具主动性的剥削材料,劳动披上了高度自由的外衣。然而,数字资本主义中的所谓自由劳动仍旧是为了被社会劳动所承认,这便决定了其依旧是作为一种商品形式和价值形式而存在。相应地,数字—精神政治学中所谓的自由劳动也就丝毫没有自由可谈。

数字—精神政治学中所谓的自我剥削依旧属于“资本—劳动”矛盾的基本范畴。数字—精神政治学在立足“功绩主体脱离了一切外在统治机构,这些外在机制剥削他”[7](p85)等经验描述的基础上,将自我剥削视为社会物化产生的原因。然而,自我剥削只不过是以一种更为隐蔽的形式实现了对劳动的吸纳,其根源仍旧是资本逻辑。在资本主义社会,伴随着生产者与生产资料的不断分离,劳动逐渐沦为了资本的附属品,结果便是“生产资料立即转化为吮吸他人劳动的手段。不再是工人使用生产资料,而是生产资料使用工人了”[18](p359)。由于缺乏对价值增殖过程的分析,数字—精神政治学只注意到了劳动者如何在自我优化过程中驾驭生产资料的一面而忽视了生产资料对劳动者的占有吸纳。然而,自我剥削只不过是数字—精神政治学将生产资料对劳动者占有的过程进行的掩饰,其本质上仍是资本对劳动者剩余劳动的全面占有,依旧处于马克思对“资本—劳动”关系范畴的科学分析之内。

(二)坚持以人民为中心,让数字经济发展成果更多造福人民

坚持党的领导与社会主义制度,发展以人民为中心的数字经济体系。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是要坚持我们的制度优越性,有效防范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弊端。”[19](p64)数字资本为人民利益服务还是为资产阶级服务,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相区别的显著标志。数字经济建设必须始终牢记发展“为了谁”“依靠谁”“成果由谁共享”等问题,始终服务于党和人民的根本利益,密切关注人民群众在数字时代的现实境遇,严格禁止数字资本对人民的剥削,确保数字经济发展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相得益彰,使数字经济发展成果真正为人民所共享。

坚持数据共享的社会主义方向。“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20](p922)。数字—精神政治学的产生源于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根本矛盾,破解数字病理样态仍必须从所有制层面入手寻求超越性方案。对此,必须坚持生产资料公有制的主体地位不动摇,使全体数字劳动者共同掌握生产资料,在不断推进社会化大生产的过程中确保生产成果满足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超越数字资本主义背离人民根本利益的根本局限性。同时,“中国的数字经济发展坚持将商品使用价值的共享作为最终目标”[21](p125-131)。数字经济发展必须发挥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建构政府主导、全民参与、共建共享的社会主义数字生态系统,厘清数字平台企业责任,切实保障人民群众在数字劳动进程中的合理权益,调动广大人民群众参与数字经济建设的积极性,以高质量的数字经济体系引领数字化时代的发展浪潮。

引导数字资本健康有序发展。作为数字资本核心的数据资本,被数字资本家通过各种技术手段无偿掠夺以实现资本增殖,使得原本处于价值中立地位的数据和数字技术沦为了资本增殖工具。对此,必须充分发挥国家公共权力对数字资本的规制作用。首先要完善数据产权法,准确界定个人数据、公共数据、隐私数据等各类数据的基本属性,明确各级各类数据的产权归属问题,提高数字劳动者的主体意识,防止数字资本对数字劳动者的无偿剥削。其次要提升公共数据的共建共享水平,为实现数字资本公有化创造条件。就我国而言,数字经济是社会发展的重要动能所在,发展数字经济、推动数据共享的根本目的在于服务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让数据为国家和人们的生产生活服务,为实现数字社会主义奠定坚实基础,而这同样成为破解数字—精神政治学迷雾的必然道路。

(三)构建数字文明新形态,让数字文明造福各国人民

以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构建中国式数字文明。面对数字—精神政治学引发的沉重精神问题,“大拒绝”和“无所谓”的态度无济于事,必须“激发数字经济活力,增强数字政府效能,优化数字社会环境,构建数字合作格局,筑牢数字安全屏障”[22]。具体而言:第一,立足数字经济前沿,加强科技创新赋能,创新数字产业发展模式,充分激发数字经济活力,掌握数字文明建设中的话语权和主动权;第二,利用数字技术提升政府数字效能,打破数据条块割据现象,加快数据在社会中的无障碍流动,建设统一有效的数字体系,以数字劳动创造美好生活;第三,面对数字—精神政治学所设置的精神陷阱,一方面应提升主体數字化素养,避免主体在数字空间中的精神空虚与思想迷失,另一方面应赋予数字空间以人文关怀,确保数字内容发展与人类文明进步方向一致;第四,优化数字环境,推动数字惠民,为人民群众提供更多高品质的数字产品,构建全民共建共享的数字生活,促进数字文明与共同富裕的有效衔接与深度互嵌;第五,加大数据知识、数据权利的宣传普及工作,提高全社会的数据安全保护意识,形成管理部门、企业公司、公民个人积极参与的齐抓共管格局。

以人类文明新形态深度抵御数字—精神政治学诱发的主体精神危机。基于唯物史观基本视域,规制“数字资本反文明面”的基本途径便是超越以资本增殖为根本原则的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建构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最高原则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高质量发展,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丰富人民精神世界,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23]。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诞生意味着人类文明出现了新的更高形态的变化,是对以资本增殖为最高原则的资本主义文明的根本性扬弃。一方面,源于对共同富裕追求的人类文明新形态,有助于推动个体由独立性存在方式向共同性存在方式的转变,凝聚起了数字无产阶级的力量,避免人民群众陷入数字—精神政治学的鸿沟之中,为在数字共同体中重塑数字时代人的主体性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精神治理朝向以社会正义为本质的数字正义,其立足全球视野,致力于推动世界人民共享数字文明发展成果,摆脱资本逻辑对个体精神的剥削与控制,为超越数字—精神政治学提供了中国方案与中国智慧。

五、结语

从死亡政治到生命政治再到数字—精神政治,可以很明显地发现资本权力由最初的强制暴力变得温和友善,身体规训让位于精神优化,受时空限制的特殊权力转变为一种普遍性的整体权力。作为一种新自由主义治理术,数字—精神政治学实现了统治权力的隐蔽化,促使主体在“自我剥削”中巩固资本主义的统治方式,在所谓的“自由劳动”中不断加深对自我的剥削。

精神本质上是对一定社会关系的反映,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精神危机的根源仍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数字资本主义遵循资本私人占有逻辑,按照资本剥削逻辑确立起不平等的数字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数字精神疾病。与数字资本主义以资本增殖为核心的本质不同,中国的数字经济建设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激活数字资本、发展数字经济的根本目的在于增进人民群众福祉,这是对数字资本主义运行逻辑的根本性颠覆,真正实现了劳动价值归于人民、发展成果回归社会的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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