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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靠叙述视角的叙事判断
——论《直到我找到你》中父母形象的认知轨迹*

2024-01-03季水河

关键词:艾丽丝威廉叙述者

刘 阳 ,季水河

(1.湘潭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2.湖南理工学院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湖南 岳阳 414006)

约翰·欧文(John Irving 1942—)是饮誉世界的美国当代小说家,在美国当代文坛占有重要地位。《直到我找到你》是欧文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以“最佳叙述形式”[1]113的第三人称有限视角——杰克的视角来回忆寻父的故事。“人物眼光造成的不可靠叙述常常出现在第三人称叙述中”[2]142。第三人称人物视角的不可靠叙述,涉及修辞方法三类轴上的不可靠叙述及认知叙事方法上“叙述者对同一事件的叙述与阐释之间的冲突”[3]106,“文本的不一致性、叙述者的言语行为及文本虚构世界与读者世界知识和范式标准之间的差异”[4]85,读者对人物的判断等方面造成的不可靠叙述。不可靠叙述的叙事进程包括人物、事件和叙述的动态过程与读者反应的动态过程。在叙事进程中一个事件可能会引起各种判断,如《直到我找到你》中的父母形象,在不同的叙事角度中,就呈现出不同的性格与面貌。这是因为人物的行动涉及人物自己的判断,读者也经常“对人物的判断加以判断”[5]27。“读者在阅读时都需要进行‘双重解码(Double Decoding)’:其一是解读叙述者的话语,其二是脱开或超越叙述者的话语来推断事情的本来面目,或推断什么才构成正确的判断”[6]60。不可靠叙述对于叙事判断具有重要意义,有助于读者在阐释作品时能够“超越叙述者的感知层面,将眼光投向小说的意蕴”[7]77。

一、儿童视角叙述的不可靠性:“慈母恶父”形象的建构

欧文建构了一个多层次的文学世界。根据美国学者玛丽—瑞恩对文学世界层次的划分,作者和读者属于现实世界,叙述者处于文本指称世界,并在此基础上构建了文本现实世界。文本现实世界中人物的信念、知识、愿望、想象、话语等建立了文本其他“可能世界”[8]20,与其他层次世界共同构成了小说交叉互动的叙事空间。欧文与读者属于现实世界,叙述者属于文本指称世界,儿子杰克、母亲艾丽丝等人物处于文本现实世界,而“缺席”的父亲威廉属于文本其他可能世界。叙事判断就包括第一层世界中杰克对同层次世界中艾丽丝和第二层世界中威廉的阐释和伦理判断,也包括现实世界中读者对杰克判断的判断和一、二层叙述世界中人物形象的阐释、伦理判断,及叙事的审美判断。不可靠叙述正是在这几个层次世界的交叉互动中引导、制约叙事判断。

在小说的第一部分,父亲威廉存在于人物叙述构成的文本可能世界,文本现实世界是从杰克的第三人称有限视角来进行呈现的。这个世界是四岁杰克跟随母亲艾丽丝第一次北欧寻父之旅记忆的展演。据母亲得到的线索按图索骥,他们依次前往丹麦的哥本哈根、瑞典的斯德哥尔摩、挪威的奥斯陆、芬兰的赫尔辛基及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在这次旅途中,艾丽丝边从事刺青工作,边带杰克前往威廉从事管风琴演奏的教堂和学校,拜访与威廉有关的人,接触给威廉纹过刺青的刺青师。杰克亲眼“看”母亲带他寻找父亲,亲耳“听”母亲与其他人讲述父亲。这个时期杰克是四岁的儿童,缺乏生活经验、欠缺知识储备,认知、理解和判断能力都未发展。他以天真无邪、懵懂无知的眼光看待周边的人和事,这就注定叙事在知识/感知轴上、事实/事件轴上及价值/判断轴上存在偏差,以四岁杰克为视角的叙述是不可靠的。

第三人称儿童有限视角的局限性是,一方面,该视角将叙述的信息局限在杰克所见、所闻、所想之中,而对杰克视野以外的事不作任何叙述;另一方面,四岁的杰克不能恰当阐释、判断他的见闻,只能以自己有限生活经验和知识构成的“接受屏”与母亲的解释作为认知的基础。这就决定以四岁杰克为视角的叙事为不可靠叙述。杰克不能正确阐释、判断自己的见闻,艾丽丝未曾试图正确引导杰克对事物的认知,并有意隐瞒她所获得的部分信息,而且通过干涉周围人对威廉的讲述来操控杰克的记忆内容。在他人要讲述威廉时,爱丽丝总以“别当着杰克的面讲”[9]25打断、阻止他们对威廉的讲述。在第一部分中,这句话重复出现十一次,其中九次是艾丽丝打断他人对威廉的叙述。信息的人为延宕和压制造成叙事的碎片性和断裂性。且四岁多的杰克根本无法独自正确理解事物,他只能从四岁小孩的接受屏上去理解。因此杰克的认知力处在视听觉为基础的表象阶段,以见闻为判断依据,没有分析和辨别的能力。杰克对父亲的认知是片面的,而母亲的操控让杰克了解的父亲是不负责任的。在第二站瑞典斯德哥尔摩的酒店里,“杰克哭了起来……不是因为旅行,而是旅行背后的原因让他哭了起来”[9]49。杰克哭泣是因为他的父亲不负责任、不爱他,抛弃了他,“我才不在乎能不能找到他!我希望永远不要找到他”[9]49。杰克觉得当初被抛弃,找到了仍然会被抛弃,因为父亲不爱他,又没有责任心,“恶父”的形象在杰克心中被建构起来。

艾丽丝作为妈妈,是杰克最亲近、最信任、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杰克总是“伸手、拉住妈妈的手”来获得安全感。艾丽丝将“遇见了杰克的父亲”称为“遭遇厄运”[9]5。妈妈讲述了艰难的剖腹产过程,杰克又见证了母亲边工作边带他寻找父亲的艰辛,杰克从自己被 “小士兵”救下时母亲的反应确证了母爱。由于杰克有限的认知和判断能力,他对母亲的操控毫不知情,于是建立起“慈母”形象。在文本现实世界中,杰克作出了判断,形成了“慈母恶父”的观念。

读者对以儿童杰克有限视角叙述的文本现实世界的判断受到信息压制和延宕的影响。叙事是一个动态过程,其中视角、信息压制和延宕所带来的不可靠叙述都会影响现实世界中读者的叙事判断。因为叙述者不可靠的叙述和不可靠的阐释及信息的压制和延宕都会造成叙事的断点和空白,而读者的理解是“统观事物的一种个体行为”[10]553,确切地说就是“通过一个行为或一系列行为,把握只能依次体验的各部分之间的复杂关系”[10]548,也就是明克所说的“事件配置”[10]551。尽管在叙事断点和空白中读者根据推断进行判断,但在判断过程中读者也会受杰克情感的影响,“对他人的内心生活、动机、恐惧等有很多了解时,就更能同情他们”[11]23。读者同情杰克,并产生情感共鸣,这样读者就易于理解杰克的判断。

读者会对空白与断点进行能动解读,但在解读过程中发现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之间的冲突,发掘其中不可靠叙述的反讽效果。读者发现艾丽丝刻意隐瞒和蓄意操纵,会质疑其做法,而对艾丽丝产生不认可的判断。同时读者的判断还受到第三人称叙述者“介入”的干预。小说是叙事艺术,但首先是修辞性艺术,修辞具有“一种能在任何一个问题上找出可能的说服方式的功能”[12]23。叙述者在小说的开篇就介入叙事,强调杰克的超强记忆力,叙述者在这里发挥其功能,说服读者信任在四岁小孩记忆中建构起来的故事。然而,在寻父之旅的第五站,叙述者脱离杰克视角介入叙事开始质疑,指出杰克的记忆顺序可能存在错误。叙述者在向读者靠拢,是契约型不可靠叙述。叙述者对记忆的确证和质疑造成了不可靠叙述。这种不可靠叙述提醒读者保持清醒,拉大了“作者的读者”与人物之间的距离,警惕四岁杰克记忆的可靠性,增强叙述的反讽效果,读者会从情感共鸣中抽离出来,冷静分析情节。读者的阐释与事件配置紧密相连,“把事件阐释看作一种语境现象,它对特定事件的感知依赖于配置中的其他事件……只要感知事件时的配置随着新信息而扩大(或缩小),对事件的阐释就会出现变化”[13]9。随着叙事进程的推进,“如果对一组事件的了解是不完整的,那么无论遗失的信息是被暂时延宕,还是被永久压制,对已知事件的阐释都可能与得到被延宕或被压制的信息之后所做出的阐释不同”[13]4。在不可靠叙述及叙述者的干扰下,读者发现情节疑云重重,扑朔迷离、深感困惑,希望继续阅读,找到合理解释,同时读者对叙事作出的判断也有待在情节发展的动态过程中调整变化。

二、成人视角叙述的信息修正:“慈母恶父”形象的解构

小说第二部分讲述杰克成长中的几个片段和第二次北欧之旅。第二次北欧之旅以成年杰克为视角,叙述杰克重访故地和故人寻找真相之旅。这部分的叙事主要是在旅途中展开的,记叙杰克与他人的交谈,比较客观、完整地呈现他人的讲述。在五个城市构成的叙事空间中,杰克获悉当年的真相。随着第二部分故事的发展和延伸,被压制和延宕的事件连续再现,与事件阐释相联系的配置也在扩展、填补和完善,错误的信息得到修正。通过修正错误和被扭曲的信息,作者解构四岁儿童视角的叙事。通过填补压制、延宕和儿童视角留下的叙事空白、断点,作者重构文本其他可能世界,讲述了不同版本的故事,确证了第一部分四岁杰克视角叙述的不可靠性,证实了“作者的代理”介入的意义。读者会牢记,叙述者的介入引导情节的走向,帮助读者对叙事做出合理判断。在这一部分,杰克儿童时期的判断被推翻,而影响读者判断的谜底得到揭晓。

作者是如何实现用第二次北欧之旅的真相解构、否定第一次北欧之旅的叙事的呢?斯托恩伯格提出,在文学叙事中,对信息的压制和否定“只有用准模仿的方法解释,才能避免读者产生一种‘被骗’的感觉”,而这种模仿的方法就是“采用视角转移的方式来表现”[14]308。作者欧文正是采用视角转移方式重新建构他的文学世界。第二次北欧之旅的叙述视角是中年的杰克,这时的杰克接受了大学教育、具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和社会阅历,认知能力和理解力已达到成年的标准水平。在成长过程中,杰克始终对父亲充满好奇,而艾丽丝又对威廉保持缄默不语,杰克每次交流沟通的尝试都以母亲的沉默而宣告失败。杰克开始质疑自己四岁那年的记忆。小学教师兼好友卡罗琳“去找到他”[9]529的劝告成为杰克决定重新踏上北欧之旅的触媒。

在第二次北欧五个城市的旅途上,杰克按照之前的线路,依次拜访故地和探访故人。杰克来到第一站哥本哈根,探访的第一个故人奥勒就直言不讳地说“你会来的,而且会有很多问题……你被灌输了各种误解和错误信息”[9]550。在听故人讲述当年真相后,杰克不仅意识到艾丽丝操控了四岁那年的记忆,也认识到第一次北欧之行根本不是寻父之旅,而是艾丽丝对威廉实施报复之旅。自己只是艾丽丝利用威廉父爱的“诱饵”和“展品”,成为艾丽丝对威廉进行要挟和报复的筹码。从故人的讲述中,杰克得知父亲是一个富有同情心和博爱精神的管风琴师,“用充满博爱的音乐陪伴、宽慰、净化妓女们的灵魂”[15]99,关爱和帮助身边的人。杰克获悉艾丽丝隐瞒了威廉疼爱他的事实。杰克“厌倦了自己人生中出现的这么多前后不一致的情况”[9]646。他开始对父母有别样的情感,“杰克无比憎恨自己的父母……他憎恨他爸爸,因为杰克突然发现他是一个懦夫”[9]632,“威廉·伯恩斯竟然放弃了自己的儿子”[9]632,他没有勇敢积极地争取陪伴杰克的机会和权力。杰克在第一次北欧之旅建构起的“慈母恶父”形象被解构。

第一部分在整部小说中只充当了一个“有待展开的介绍性框架”[13]11,作者在天真无知的有限视角、信息的压制和延宕导致的不可靠叙述中有意留下了许多断点和空白。在第二部分,叙事“不再通过均匀过滤的方式,而依据故事参与者的认识能力调节它提供的信息”[1]108,不仅第一部分被暂时压制的信息空白被填补,断点被衔接,错误信息被替换,故事连贯性越来越完整,内容也越来越饱满,读者“可以按照合理和准确时间顺序将框架性叙事里的事件整理成一个序列”[13]22。

通过文本现实世界中“故人”的叙述,第二次北欧之旅的叙事颠覆了文本现实世界中人物杰克儿童时期的认知和判断,以此解构、并重构文本其他可能世界。叙述者对第一部分与第二部分文本其他可能世界叙事的不一致性导致不可靠叙述。通过探访故人,杰克否定了自己的记忆,对父母形象形成了新的判断。读者能理解杰克的愤怒之情,及在愤怒冲动下对父母作出的判断。读者对威廉的遭遇唏嘘不已,对艾丽丝的感受是复杂的,她的行为用作品中人物的评语是“叫人喜欢不起来”,却又跟现实生活联系颇深。艾丽丝就因为“执着于自己的伤痛与愤怒”[16]69,对自身造成巨大残害,她被苦楚的记忆吞噬,没有宽恕威廉,没有说出真相,最后死于癌症。知道真相的杰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怪罪母亲的自私、残忍和父亲的懦弱,憎恨他们,称父亲为懦夫。读者知道信息压制和延宕是欧文在这部小说中惯用的叙事策略,未被充分报道的叙事空白需要读者去演绎。威廉与艾丽丝的感情纠葛是这部小说的背景,作者有意留作空白,让读者去揣测。但是威廉如此疼爱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满足艾丽丝的无理要求,放弃陪伴杰克的权力呢?第二部分,叙述者介入叙事,反复强调杰克能听见相机的快门声,这种“蜻蜓点水”式的透露又有何用意呢?相机快门声说明了什么呢?作者往往引而不发,吊足了读者的胃口,这些被压制的信息所形成的空白与断点构成了悬念,鼓励、吸引着读者继续往下阅读。

三、图像视角叙述的客观呈现:“慈母恶父”形象的重构

在小说第一、二部分,杰克通过身临其境分别了解“缺席”的父亲和在场的母亲,建构“慈母恶父”的形象,转而专注于“听”别人的叙述,解构“慈母恶父”的形象。由于艾丽丝个人因素带来的扭曲、变形和编造及天真无知视角到成年视角的转变导致前后的矛盾,叙述不可靠,第二部分叙事解构了第一部分的文本可能世界。在第三部分,杰克就是通过“看”照片,进行“看图说话”,通过对照片的阐释来作出判断,用技术理性构成的客观事实说话,重构父亲的形象。在第三部分,威廉出场,进入文本现实世界,他的坦白及对杰克关于谅解的劝告丰富了文本其他可能世界。第三部分的叙事让读者豁然开朗,解答第二部分留下的疑问。

叙述者在第二部分反复强调杰克听到相机快门声,是对第三部分叙事进行的铺垫和预设。读完第三部分,读者就能认识到作者的用意。杰克得知自己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住在爱丁堡,便毅然前往相认。杰克从妹妹保存的相簿里找到了父亲“对子女无比慈爱……从未离开自己的孩子”[9]770的证据,认识到威廉是一位负责任的父亲,疼爱、陪伴自己的孩子,并获知威廉在瑞士苏黎世一家精神病疗养院接受治疗。杰克来到苏黎世,在父亲病房看到几张巨大布告板上堆叠着贴满记录自己成长经历的快照。而帮忙拍摄的就是身边的老师、教练、朋友、恋人。威廉与他们都保持着联系,时刻关注着杰克的生活与工作。通过照片,杰克知道威廉以另一种方式陪伴自己,从未缺席自己的成长,父亲的形象被重构。

威廉将与艾丽丝的纠葛描述为“在错误的时间相遇的”[9]817,而正是这场相遇让他有了儿子杰克但又失去陪伴儿子的权力。在威廉看来自己的出现和离开给艾丽丝造成巨大伤痛,改变了艾丽丝的一生,使其一生都在被抛弃和报复的执念中度过。放弃对杰克的陪伴不是懦弱,而是威廉的忏悔与赎罪。威廉告诉杰克要原谅,要与自己和解,才能向前看。不能宽恕就会被过去的愤怒、罪恶和伤痛牵绊,只有宽恕才能“跳出自我,自由自在地看清一切”[9]821,认识人生遭遇的多元和共性,领悟到过去伤痛经历就像纹在身上的刺青,与人形影不离,无法忘却。只有通过宽恕和原谅,“人才能从过去的枷锁中解放”[17]10,找到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希望,成为“过去”的主人。威廉的坦白与劝告让杰克理解并原谅母亲的作为。

在第三部分中,杰克对照片的解读和威廉对杰克的坦白与劝告,充实了文本其他可能世界的信息,将第一与第二部分的叙述填补得更丰满。从第一部分到第三部分,杰克的认知经历了从片面、扭曲的表象认知到完整的感性认知,上升到人性多元、辩证、立体的本质认知;杰克的情感历程从被抛弃的伤心到被骗的愤怒再到被爱的满足与归属感,及主动去理解与原谅的轻松喜悦;杰克的伦理判断也从善与恶的绝对标准走向理解、体谅与宽恕的相对标准。杰克走出自我,主动理解、体谅与宽恕父母,认识人存在状态的多元性与复杂性,重新审视过去,解开记忆的死结,也解开人生与自我认知的死结。记忆不再是枷锁,而是对过去的纪念,就如同威廉身上的刺青,“是一种纪念——纪念一段旅程,纪念对生活的热爱,纪念一段悲伤的过往”[9]78,杰克成为自己记忆的主人。通过对照片的解读和聆听父亲遭遇的讲述、情感的坦白及谅解的劝告,杰克重新认识父亲,体谅并原谅母亲。在完整的故事情节和充实信息基础上,读者对文本的阐释更精准,并与人物杰克的理解、选择和判断达成共识,也为杰克走出记忆束缚、找到自我并获得归属感而欣慰,认识到作者良苦用心背后对人生境遇的关怀和痛苦困境出路的探讨。

整部作品都是围绕威廉和艾丽丝形象的建构、解构与重构展开的,寻父明线下交织着一条威廉赎罪的暗线,明线与暗线交叉勾连,共同织就一张叙述网。“视觉和听觉……是人类的主要审美器官”[18]98,也是认识性的、为“理智服务的感官”[19]67,对人的认识具有重要作用。“感觉、感知和认知的关系是从感觉到感知再到心理判断的认知逻辑关系,因此感知是对感觉进行处理,而认知是对感知进行的处理”[20]92。作者将小说的三个部分设置为身临其境的看、对讲述者的倾听及作为事实证据的照片解读,通过选取有限视角、视角转换、延宕和压制信息等策略,使得叙述者在三个轴:事实报道、价值判断和知识感知轴上叙述不可靠,从而导致文本其他世界随着叙事进程的推进而延伸与发展。

在第一部分叙事中,叙述者在肯定母亲否定父亲中质疑,让读者感觉疑云重重、扑朔迷离,真假莫辨;在第二部分中,叙述者消解且重塑叙事,在第二次否定父亲中留下悬念;在第三部分中,叙事变得立体、丰满,辩证。当杰克肯定父亲否定母亲时,“隐含作者”借人物威廉之口进行面具叙述,提倡道德的多元价值取向,就像菲尔丁在《汤姆·琼斯》中说到“怀疑世上是否有人可以达到十全十美的境界,也怀疑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一无是处的恶魔”[21]447。单一反讽是“两个不相容的意义被放在一个表达方式中,用它们的冲突来表达另一个意义”[22]18,而双重反讽则是“从单一反讽表达与被表达间的张力再出发,质疑单层反讽所确认的意义”[23]48。作者通过在肯定中否定,在否定中肯定的“双重反讽”来呈现杰克的认知过程。欧文以“更大的宽容、微妙的平衡或不确定性促使读者意识到道德领域的复杂”[23]48。在动态叙事中,人物杰克对事件的阐释认知、对艾丽丝和威廉形象的判断都是一个曲折动态过程。读者在阅读的动态过程中,叙事判断也是一个动态发展过程。读者用不断出现的信息填充和拓展“有待展开的介绍性框架”,不断调整对事件的解读、人物判断的判断。同时在自相矛盾、断点层出、悬念套悬念的叙事网中,读者将不断出现的新信息替换、填补到叙事中,使整个故事脉络清晰,结构完整,充分把握小说的叙事性。在叙述者“介入”叙事干预和引导下,读者正确阐释文本。读者对人物杰克的伦理判断,经历了由质疑到理解再到认同的过程。同时读者对作者如此行文布局的深意也心领神会,一方面,不可靠叙述造成了暂时断点和悬念,给读者带来阅读障碍与挑战的同时,也激起读者阅读的欲望。读者需花费一番气力,克服障碍,聚精会神捋顺线索,参与文本意义的建构,积极进行作者—读者间的双向互动,完成阅读。读者的阅读体验是一种颇有成就的愉快感和淋漓尽致;另一方面,作者也用不可靠叙述造成叙事冲突与双重反讽,以此来戏谑人的认知能力,将人的认知局限性展露无遗,并在反讽的帮助下拓展对道德复杂性的认知。小说的叙事结构暗喻人的认知现象。就如小说中人物杰克,对父母的认知是由天真无知到颠覆、重构与加深的螺旋式上升认知模式相仿,现实生活存在着“信息断点”,也存在因遮蔽而不能完全认知的现象,那么人的认知就会陷入片面性或误差等困局。

《直到我找到你》的文本结构和叙事结构将人的认知困境与过程展露无遗。作品对读者的认知起到警醒作用,任何事情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对于人生遭遇的多元性,读者要辩证考量,努力克服自身局限去认识事物的全貌。欧文在探讨人生遭遇痛苦困境时,试着找到一条可能的出路,因为他相信小说“在塑造我们共同的世界中起着重要作用”[24]245。“人类生活的某些真相只有通过叙事艺术家的特有语言和形式才能得到恰当且精确地表达”[25]5,欧文用小说所特有的语言和形式形象地表征了人类生存状态和生活真相,用小说中对人物生存状态的关注来照亮现实社会中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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