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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与自我的探寻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中塔拉·韦斯特弗的大学教育之旅

2024-01-03吴群涛陈彦宇

现代大学教育 2023年5期
关键词:韦斯特塔拉泰勒

吴群涛 陈彦宇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Educated:AMemoir)是美国历史学家、作家塔拉·韦斯特弗(Tara Wes-tover)的处女作,以回忆录的形式讲述了她努力挣脱原生家庭的束缚,接受大学教育,从而成为全新自我的故事。该书出版后旋即登上《纽约时报》畅销榜,并连续80周雄居榜首。它体现出作者“对家庭、记忆和自我建构的深刻思考,引人入胜,任何关于此书的褒奖都是实至名归的”[1]。经翻译进入中国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它一直名列开卷非虚构类畅销书排行榜之首,深受读者喜爱,并引起学者的广泛关注。国内外学者大多致力于探讨塔拉·韦斯特弗原生家庭的影响、权力话语等内容,涉及教育主题的文章多为短篇书评,且大都停留在教育改变命运等心灵鸡汤式的话语层面,讨论的教育几乎与塔拉·韦斯特弗在剑桥大学、哈佛大学的学习画上等号。少数论文涉及对回忆录中塔拉·韦斯特弗教育的理解,但是,一般都浅尝辄止,并未系统、深入地挖掘教育的独特蕴涵。因此,本文依据塔拉·韦斯特弗感受到的以父亲吉恩·韦斯特弗(Gene Westover)为代表的家庭教育的桎梏、以哥哥泰勒·韦斯特弗(Taylor Westover)为代表的对家庭教育的反叛以及大学教育的熏染,探究大学教育如何促进塔拉·韦斯特弗敞开封闭内心、探究真实自我和塑造完整心智,从而使她最终飞往生命意义上的自由之山的过程,从教育的角度,可以给我们诸多启示。

一、父亲的家庭教育:禁锢塔拉·韦斯特弗,驻守此山

塔拉·韦斯特弗的父亲吉恩·韦斯特弗是家庭的核心人物,是一个强势而专制的决策者和秩序的维护者。她的母亲法耶·韦斯特弗(Faye Westover)和哥哥肖恩·韦斯特弗(Shawn Westover)是父亲的忠实拥趸,同时肖恩·韦斯特弗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父亲的化身。1992年8月,在美国爱达荷州发生了鲁比山事件[2](Ruby Ridge Incident),来自联邦调查局(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的特工与自称是白人分离主义者的兰迪·韦弗(Randy Weaver)和朋友哈里斯(Kevin Harris)对峙了11天。最终他的妻子薇姬·韦弗(Vicki Weaver)、儿子萨米·韦弗(Samuel Weaver)和法警德根(William F.Degan)在这场事件中丧生。受此事件影响,父亲吉恩·韦斯特弗坚信世界末日将在不久之后到来,并潜意识地把兰迪·韦弗等人遭遇政府袭击的原因幻想和曲解为与兰迪·韦弗一家拒绝将孩子送入学校相关,从而给长久以来同样游走在脱离政府边缘的自己及家人蒙上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整个家庭也随之笼罩着恐怖氛围。父亲吉恩·韦斯特弗为避免“重蹈覆辙”,开始率领全家人储备粮食,购置军用步枪和生产子弹的机器。自此,“驻守此山”成为父亲的信条。这座山不仅指家乡地理环境意义上的巴克峰山,更代表父亲心理和精神意义上的山,是其信仰之所系。

(一)教育理念:摒弃学校教育和信奉家庭教育

父亲吉恩·韦斯特弗认为:公立学校是给孩子洗脑的工具;医院是只会害人不会救人的“集中营”;大学教授要么知道自己在说谎,要么认为自己在说真话。塔拉·韦斯特弗从小被父亲灌输一种思想:摒弃学校教育,信奉家庭教育。她出生后所接受的是父亲偏执的家庭教育,她熟悉的风景和赖以存活的思想与信仰局限于巴克峰山和父亲的废料厂。在这样闭塞的成长环境中,塔拉·韦斯特弗理所当然地完全信任父亲,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而且有权利接受学校教育。这造成了塔拉·韦斯特弗独特和传奇的童年教育经历,并使她在“驻守此山”的信条下难以张开翅膀自由地飞往大学教育之山。

一方面,家庭教育导致塔拉·韦斯特弗与现代社会完全脱节。习惯了孤独的塔拉·韦斯特弗不知道如何与外人相处,不懂得社会公众约定俗成的基本交往礼仪,理所当然地认为如厕之后不必洗手;她对历史和社会文化一无所知,后来在大学课堂上公然询问“holocaust”(大屠杀)一词的含义,无意间伤害了大家的感情,并因此在他们与自己之间树立一道巨大的屏障,仅凭借自己的力量难以逾越。家庭教育成为塔拉·韦斯特弗生命的一部分,在她进行社会交际和自我审视时如影随形。另一方面,塔拉·韦斯特弗虽未能接受系统正规的学校教育,但是,她在父亲的废料厂和大自然的某种“神力”浸润下获得了独特的感知力和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家庭教育对塔拉·韦斯特弗的一种意外补偿。塔拉·韦斯特弗仅凭浏览经书和演讲词就学会了阅读和写作,虽然她的语言“出奇地拘谨和生硬”[3]188,但意思表达却准确无误。在废料场拆卸废品的经历,则使得塔拉·韦斯特弗在粗重的劳作中本能地触及神秘莫测的物理定律和自然法则。她学会了让身体在有风的高处保持平衡,凝神预测父亲的某块废铜烂铁将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方位向她扔过来,也学会了在身处危险和绝境中时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敏锐的判断力。这种原生态的、粗猛的、直观感受的教育方式不同于一般的学校教育,它赋予塔拉·韦斯特弗一种自然、敏锐、富有创造力的眼光去审视问题。这就像从未上过学的父亲可以掌握三角函数这门学问一样,虽然他的解题过程呈现出一片混乱,完全不同于哥哥泰勒·韦斯特弗的流畅与清晰,但是,父亲却“可以破译其语言和逻辑,可以从中弯转、扭曲、挤压出真相”[3]148-149。

对家庭教育保持绝对的忠诚和信任是父亲教育理念的重要旨归。基于此,塔拉·韦斯特弗一直被训导学习实用的技能,抛弃书本知识,并且要自觉接受家庭教育带来的痛苦。即便哥哥卢克·韦斯特弗(Luke Westover)的腿被汽油烧焦,肖恩·韦斯特弗因为发生严重车祸而露出脑仁,父亲都拒绝送医。甚至在自己被汽车爆炸摧残得不像人样时,父亲依然拒绝去医院,只是要求在家里由母亲用草药治疗,因为他深信医生和药片会让灵魂变得不洁。更有甚者,父亲试图让所有人都相信汽车爆炸是一种来自命运给予的“仁慈”,如其所述:“这是一种祝福,一个奇迹。”[3]269父亲对家庭教育夸张而偏执的体认,在不知不觉中颠倒了家庭教育与自己的主客关系。原本作为家庭教育实施者的父亲,在潜移默化的自我催眠过程中逐渐成为家庭教育的臣仆。父亲偏执地认为自己通过家庭教育掌控了所有人的思想和意志,殊不知这种盲目的自信和偏执已经让自己成为家庭教育提线下的木偶。家庭教育几乎化身为人,并创造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在父亲的心灵中平和扩展,并在汽车爆炸后升华为一种信仰。

塔拉·韦斯特弗的母亲起初并不完全赞同丈夫的做法,她曾经鼓励塔拉·韦斯特弗冲出家庭禁锢去上学,也在塔拉·韦斯特弗申请政府救助金时向丈夫隐瞒复印纳税申报单的缘由。但是,在多数情况下,她还是丈夫的拥趸,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崇拜和附庸的倾向越来越明显。最初,母亲作为助产士对生命充满敬畏、谨慎和仁慈,后来,在父亲的影响下,母亲逐渐认同父亲的教育理念和方式,而塔拉·韦斯特弗则经历了“相信—质疑—否定”的心路历程。

因为父亲固执的教育方式,塔拉·韦斯特弗和哥哥姐姐们在到处是破铜烂铁的废料厂从事繁重的劳作,没有可靠的安全保障措施,只有咬人的大剪刀、随时可能坠落的托盘和意外发生的爆炸。父亲的家庭教育以粗暴的方式迫使塔拉·韦斯特弗从小习惯疼痛,并使她深信抗生素和疫苗会毒害身体,生而为人就应当忍受劳动过程中产生的痛苦。这种教育给塔拉·韦斯特弗留下的不仅仅是腿上那条像黑色小河流一般的伤疤,还有她亲眼面对亲人在生死边缘挣扎时,自己的理智和家庭教育做斗争的纠结、撕裂、痛苦与自我否定。在卢克·韦斯特弗遭受两次重大事故后,塔拉·韦斯特弗对父亲奉为圭臬的信仰产生怀疑。而肖恩·韦斯特弗的妻子两次在家里生产时所发生的意外,则使得塔拉·韦斯特弗对父亲的教育理念进行彻底的否定。

(二)教育特点:权威唯一和家庭和谐

无疑,父亲的家庭教育透露出专制统一的意味。父亲自诩为家中唯一的最高权威,就像芭蕾舞团的团长,他要求:“大风刮过,每根麦秆都跟随大家一起律动,宛如无数位芭蕾舞者一个接一个弯下腰来,在金黄的麦田表面留下凹痕。”[3]1这种权威使他对于任何事情都有随意解释的权利。甚至在文化无意识的驱使下,他偏执地认为自己代表的就是家庭教育最高和最正确的旨意,即所有人必须遵循的行为和道德准则。然而,这种专制的思维传统非但没有让家庭教育成为韦斯特弗一家人心灵救赎的灯塔,反而演变成父亲借教育之名钳制他人思想的工具。得到所谓上帝的授意,父亲丢掉家里所有的牛奶和奶酪,使得全家每天的早餐就像难以下咽的泥浆。起源于白人至上主义的鲁比山事件在父亲口中被曲解成由于反对政府和不送孩子上学而引起的屠杀,而这件事成为塔拉长期以来不信任政府的重要原因之一。为了家人不去医院生产,父亲要求母亲学做助产士,而塔拉·韦斯特弗亲眼见证母亲如何从怀有敬畏和仁慈之心的天使逐渐变成偏执、迷信且不惜为重大医疗事故失误找寻借口的庸医。

在唯一的权威统治下,塔拉·韦斯特弗接受的教育是“正派的女人永远都不能露出脚踝以上的任何部位”[3]92,是卢克·韦斯特弗第一次操纵大剪刀弄断胳膊后父亲依然坚持要求塔拉·韦斯特弗操纵大剪刀。在父亲施行家庭教育的过程中,塔拉·韦斯特弗完全抑制并逐渐丧失了自己的声音。面对父亲基于父权主义和男权主义的定义,塔拉·韦斯特弗不假思索地认为父亲的话代表着最高真理,并且不自觉地用父亲所制定的一套标准来衡量自身行为是否得体,这涉及衣着、工作、思想等各个方面。父亲对女性的僵化定义和无理压迫为塔拉·韦斯特弗所长久默然地接受与顺从,在父亲的极权控制与操弄之下,塔拉·韦斯特弗逐渐丧失挣脱牢笼飞往他山的意识和勇气。

为了实现家庭和谐和保证自身地位的权威与神圣,父亲在恒久保持专制和强硬的同时,偶尔也短暂妥协。例如:父亲得知塔拉·韦斯特弗去剧院唱歌后并没有阻止,即便他认为剧院里的人都是“堕落”的代名词;在倾听舞台上的塔拉唱歌时,父亲也会暂时搁置他的信仰,和赞美塔拉·韦斯特弗的“魔鬼们”融洽地相处。但是,一旦察觉塔拉·韦斯特弗正在远远偏离家庭传统既定的轨道,他就会立刻与“魔鬼们”划清界限,要求塔拉·韦斯特弗回归原生家庭。作为父亲的化身,肖恩·韦斯特弗对待塔拉·韦斯特弗的态度与父亲如出一辙。在塔拉·韦斯特弗还没有违反家庭传统时,肖恩·韦斯特弗也曾给予过塔拉·韦斯特弗温暖。例如,他主动帮助塔拉·韦斯特弗治疗僵硬的脖子,在塔拉·韦斯特弗命悬一线时从马背上把她救下来,并亲自向塔拉·韦斯特弗示范简单的攻击术和防身术,甚至为了塔拉·韦斯特弗与父亲对抗。由塔拉·韦斯特弗负责操作起重机而不是危险的大剪刀就是肖恩·韦斯特弗获得胜利的战果之一。然而,一旦塔拉·韦斯特弗开始接触家庭以外的人,流露出想要逃离家庭的想法时,肖恩·韦斯特弗就会和父亲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不遗余力地利用粗暴的手段试图让塔拉·韦斯特弗回到从前。在这场维护家庭和谐与身份权威的教育中,肖恩·韦斯特弗对塔拉·韦斯特弗施加的暴力不仅是肉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戕害。涂口红、清洗污垢、穿紧身衣等行为被肖恩·韦斯特弗和父亲定义为“妓女”的做派。因此,肖恩·韦斯特弗理直气壮地对塔拉·韦斯特弗进行“教育”:“我的手腕交叉着,胳膊被扭在身后。我的头被塞进马桶,鼻子悬在水面上。”[3]220这导致塔拉·韦斯特弗的大脚趾断裂,无法妥善处理与异性的亲密关系,甚至怀疑自己真的是父兄口中的“妓女”,最终迫使塔拉·韦斯特弗封闭自我,变得敏感而自卑。塔拉·韦斯特弗就如笼中之鸟,被父兄“驻守此山”的教育信条缚住了翅膀,无法自由飞翔。

二、泰勒·韦斯特弗对家庭教育的反叛:引导塔拉·韦斯特弗,飞往他山

家庭教育的第一个反叛者是泰勒·韦斯特弗,一个与原生家庭格格不入的人。“我们其余人跳吉格舞,而他跳的是华尔兹;他对我们生活中喧闹的音乐充耳不闻,我们也听不见他宁静的复调。”[3]51在父亲倔强地坚持“驻守此山”的教育信条时,泰勒·韦斯特弗决定成为“飞往他山”的第一个叛逆者。其形象具有双重属性:既是家庭教育的叛徒,也是指引塔拉·韦斯特弗走近学校教育的勇士。泰勒·韦斯特弗对家庭教育的每一次反叛,都为塔拉·韦斯特弗抽身家庭教育和靠近学校教育提供了动力,并使塔拉·韦斯特弗先后经历了启蒙、觉醒、背离的心路历程。

(一)启蒙:陶染塔拉·韦斯特弗,发现大学教育

鲁比山事件发生前,泰勒·韦斯特弗在学校里接受教育。后来,他辍学在家帮父亲干活也一直坚持自学,这表明学校教育的熏染已经为泰勒·韦斯特弗插上了思想自由的翅膀。泰勒·韦斯特弗对父亲的家庭教育产生怀疑,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向往和热情,这种热情通过音乐影响了塔拉·韦斯特弗对于外界事物的看法。塔拉·韦斯特弗在音乐里感受到一种静穆和文雅的力量,一种完全不同于原生家庭粗野、混乱、喧闹的氛围。“不知为何,他让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3]53泰勒·韦斯特弗身上那种经过学校教育培养而产生的平静、温良和沉稳的气质,让塔拉·韦斯特弗看到自己内心一直被压抑的另一面。但是,此时的她还没意识到这一部分的存在是合理的,是应该被允许的。有学者认为[4]72:

原生家庭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成年所生活的场所,对其心理健康和价值观形成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塔拉的家庭是传统父权制社会的一个缩影,她生活在宗教和父权双重压制下,致使其认知空间有限,权力空间逼仄。

对于泰勒·韦斯特弗为了追求书本知识不惜和父亲对抗的行为,塔拉·韦斯特弗感到惊讶和困惑。直到泰勒·韦斯特弗飞离大山,背叛家庭教育,她的感情和认识才受到巨大的冲击,并打破了她原有的认知空间。同时,泰勒·韦斯特弗无形中给予塔拉·韦斯特弗的自由意志的滋养并没有随着他离开家庭而在塔拉·韦斯特弗心中消失。塔拉·韦斯特弗对泰勒·韦斯特弗背叛家庭教育的行为在态度上从困惑转变为质疑,最后转化为认同。这个转变过程正是促使塔拉·韦斯特弗倾向于接受学校教育的启蒙阶段。

(二)觉醒:引领塔拉·韦斯特弗,靠近大学教育

如果说泰勒·韦斯特弗的第一次反叛是为了背离家庭教育,那么第二次则是试图将塔拉·韦斯特弗从原生家庭中解脱出来。在塔拉·韦斯特弗准备大学入学考试期间,泰勒·韦斯特弗指导塔拉·韦斯特弗寻找学校,帮助她学习数学。“那扇门开了一道缝,我透过门缝往外看。”[3]149塔拉·韦斯特弗在接近学校教育的过程中,慢慢发现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在她成功通过大学入学考试并正式进入杨百翰大学(Brigham Young University)以后,以一种全新的、充满活力的方式注入她的生命。这对于初次接触新世界的塔拉·韦斯特弗而言,不仅意味着获取和掌握全新的科学知识,还包括适应和接受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悖的思想观念与生活习惯。泰勒·韦斯特弗引导塔拉·韦斯特弗走向一个新世界,而塔拉·韦斯特弗在新世界里所经历的一切困惑、惊讶与痛苦,以及为了适应新环境、新变化而做出的心理反应和调整,都是她接近学校教育的觉醒阶段的必然因素。塔拉·韦斯特弗逐步脱离家庭教育的既定轨道,与父亲口中强调的教育理念渐行渐远。这体现在肖恩·韦斯特弗发生车祸后,塔拉·韦斯特弗选择把他送进医院而不是运回母亲身边;还体现在塔拉·韦斯特弗无视父亲的斥责与警告,坚决把衣袖往上拉,让手臂的皮肤暴露于清风吹拂之下。塔拉·韦斯特弗逐渐变成另一个泰勒·韦斯特弗,开始像鸟一样飞往大学教育之山。

(三)背离:鼓励塔拉·韦斯特弗,拥抱大学教育

泰勒·韦斯特弗对家庭教育的第三次反叛是为了塔拉·韦斯特弗和以父亲为代表的专制家庭正式决裂。塔拉·韦斯特弗无法接受父亲对自我的驱逐,也无法为了父母的爱就承认过往肖恩·韦斯特弗对自己施行的暴力和死亡威胁都是自己的幻觉。塔拉·韦斯特弗曾经试图改变这一切,例如和母亲互通邮件以缓和关系,与姐姐奥黛丽·韦斯特弗(Audrey Westover)共同声讨肖恩·韦斯特弗对她们施加的暴行。但是,奥黛丽·韦斯特弗反戈一击的转变、父母疏远强硬的态度以及肖恩·韦斯特弗明目张胆宰杀动物的威胁与恐吓,都让塔拉·韦斯特弗深陷恐惧的泥淖,无法自拔。在父亲以经济条件为要挟,迫使家庭成员无视甚至否认肖恩·韦斯特弗对塔拉·韦斯特弗造成的伤害时,她深感绝望和孤立无援。此时,泰勒·韦斯特弗完成了对家庭教育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反叛。泰勒·韦斯特弗为了塔拉·韦斯特弗与原生家庭切断联系,并鼓励她勇敢相信内心的声音。这给予了塔拉·韦斯特弗巨大的勇气和力量,让她得以坚定自我思想的控制权,坚守自由意志的领地。对此,塔拉·韦斯特弗深表感激[3]366:

你该如何感谢一个不肯弃你而去的哥哥?就在你决定不再挣扎,任凭自己下沉时,正是他抓住你的手,将你拽上了岸。这一切,没有语言能够形容。

塔拉·韦斯特弗最终站到了家庭教育的对立面,像泰勒·韦斯特弗一样飞往他山。

三、大学教育的包容:接纳塔拉·韦斯特弗,群山可栖

塔拉·韦斯特弗背离家庭教育后依次迈进了杨百翰大学、剑桥大学和哈佛大学。这3个阶段的学习生活促使塔拉·韦斯特弗逐渐“觉察出我们是如何被别人给予我们的传统所塑造,而这个传统我们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3]211。在这个过程中,塔拉·韦斯特弗经历的所有挣扎和蜕变、遇见的所有人和善意都决定了塔拉·韦斯特弗不再是十几岁时镜子里的那个自己。正是大学教育的包容,让塔拉·韦斯特弗领悟到人生不止一座山,教育的目的也并非让人驻守一座山。

(一)杨百翰大学时期:走出巴克峰,敞开封闭内心

杨百翰大学时期是塔拉·韦斯特弗走出原生家庭和进入学校教育的第一个阶段,也是她原有价值观和公共社会习俗观念发生激烈冲突的时期。在公寓里,塔拉·韦斯特弗和室友的生活习惯大相径庭。塔拉·韦斯特弗对于室友在安息日购物的行为表示不解,室友对塔拉·韦斯特弗不注意个人卫生的生活习惯感到震惊。塔拉·韦斯特弗和室友的矛盾使她开始注意到自己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但她还没有深入思考问题的根源。直至在课堂上塔拉·韦斯特弗关于“大屠杀”的提问无意间伤害了大家的感情,这才迫使她进一步思考问题的根源。通过查阅资料,塔拉·韦斯特弗对犹太人的历史有了大致了解,同时也明白了社会公约习俗是默认应该由每一位社会成员自觉遵守的。在大学校园和现代文明的养育与浸润下,塔拉·韦斯特弗的心智更加健全。正如有学者所说[4]73:

在后期的大学校园生活中,杨百翰大学见证了塔拉在生活、学习以及认知等诸多方面的进步与改变,这些可喜的变化帮助她初步完成自我意识的觉醒与主体身份的重建。

这体现为塔拉·韦斯特弗开始主动接受一种完全不同于家庭教育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自第二个学期起,塔拉·韦斯特弗开始自觉注意个人卫生,并努力说服自己逐渐向他人敞开心扉。与此同时,大学教育的心智训练和知识灌输促使塔拉·韦斯特弗思考犹太人的历史轨迹问题,关于定义与被定义的真相激起她的探索兴趣,而这成为塔拉·韦斯特弗进入剑桥大学继续学习的契机。

(二)剑桥大学时期:怀疑巴克峰,探究真实自我

剑桥大学时期,塔拉·韦斯特弗进一步接近大学教育,她开始探索历史的真相。这个真相不仅与大屠杀和民权运动的历史解说有关,也与塔拉·韦斯特弗一直以来接受和被定义的历史教育相关。“我知道误解被纠正是什么感觉——改变重大的误解便是改变了世界。”[3]277塔拉·韦斯特弗不再停留于自我怀疑和被他人定义的事实层面,而试着去思考事实背后的原因。塔拉·韦斯特弗需要建构一个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无关他人的看法,而全部充盈着她审视历史、审视自身的声音。在探索历史真相的过程中,斯坦伯格(Jonathan Steinberg)教授给予塔拉·韦斯特弗充分的自由,同时也帮助她锻炼和形成了理智、科学、丰富和和谐的思维能力。斯坦伯格教授从来不指定具体的阅读书目,但是,他会就论文写作方面的规范性、严谨性和逻辑性与塔拉·韦斯特弗作深入细致的探讨,使她从严密、科学、合理的思维训练中获得审视历史的另一种眼光。从前的家庭教育指示塔拉·韦斯特弗怀着恐惧或崇拜之情去阅读书籍,而现在的大学教育则鼓励塔拉·韦斯特弗信任自己,大胆地做出自己的假设,提出自己的观点。大学教育在基础和高深层面上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即“化解大学生成长过程中的各种矛盾,解决其学习生活中的各种实际问题,包括学习、恋爱、人际交往、心理健康、就业等方面的问题”[5]46,“塑造人格,培育心灵,使学生成为道德典范”[5]46。塔拉·韦斯特弗不再拒绝接种疫苗,并鼓励自己和同学交往,开始穿一些无袖的衣服。后来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和剑桥大学的朋友成为家人。“与他们在一起让我有一种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在巴克峰已经消失了多年。”[3]325在这里,大学教育对于塔拉·韦斯特弗的意义已经不仅仅是引以自渡的船筏和照亮前行之路的灯塔,更是一颗火种。这颗火种促使塔拉·韦斯特弗在广泛求知和理性求证的自由光辉下涅槃,从分裂的自我中催生出一个全新和真实的塔拉·韦斯特弗。

(三)哈佛大学时期:失去巴克峰,塑造完整心智

哈佛大学时期是塔拉·韦斯特弗自觉反抗家庭教育而沉浸于大学教育的阶段,在这个阶段,塔拉·韦斯特弗经历了怀疑、纠结和痛苦,最终获得内心的平静和释然。时间的流逝丝毫没有削弱父亲对于自身信仰的固执和偏见,反而像砂砾沉积于珊瑚上形成的礁石一般更加坚实。因此,当父亲携同母亲飞跃大半个美国来到哈佛大学,意图驱逐塔拉·韦斯特弗身上的“恶魔”,传递上帝的“赐福”时,他仍然相信这是对塔拉·韦斯特弗灵魂的“救赎”。但是,此时的塔拉·韦斯特弗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镜中的小女孩了,她具有完整和独立的自我意识,她深刻认识到父亲想要从她身上驱逐的不是“恶魔”,而是自我。“我和父亲看着神殿。他看见的是上帝;我看见的是花岗岩。我们面面相觑。他看到一个被诅咒的女人;我看到一个精神错乱的老人。”[3]348塔拉·韦斯特弗拒绝了“赐福”,同时也意味着自己失去了故乡——巴克峰,她曾经和父母家人共同生活、彼此依存的历史区域。但是,塔拉从此成为一个自由、健全的人。

纵观塔拉·韦斯特弗接受大学教育的整个历程,我们可以发现,在塔拉·韦斯特弗身上发生的翻天覆地的改变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她所受的大学理性教育,即让“富有才智之士在一切事务上很好地运用理性去接近真理,并掌握真理”[6]111。这使她逐渐明白:“无论是认识主体或对象,都内在地嵌于历史性中,真正的理解不是去克服历史的局限,而是去正确地评价和适应它。”[7]塔拉·韦斯特弗意识到,巴克峰也许永远不会改变,但自己可以试着去理解。

“自由教育的目的是为了人本身,而为了人就是改善,改善人则又是为着人的自由。”[8]一方面,自由的大学教育给予塔拉·韦斯特弗改善和接纳完整自我的可能性。另一方面,改善后的塔拉·韦斯特弗又以自由的眼光审视自己成长过程中所受不同教育的合理性,从而真正原谅和接纳所有的不公和恶意,使心灵得到最大程度的解放,获得一种意义深远的自由。塔拉·韦斯特弗真正懂得,自由并非从一座山逃至另一座山,鄙夷和抹除一个人曾经烙印的伤疤和痕迹,而是增加一双看待世界的慧眼,以更加广阔的视角和胸怀与原先的世界和解,从而达到心无挂碍的境界。经过大学教育的熏染,塔拉·韦斯特弗将原本的自我由内向外打碎,组成一个全新的自我,并在深思熟虑之后斩断自己与原生家庭的联系。做出这个选择于塔拉·韦斯特弗而言并非易事,在这个过程中她有过迟疑和否定,甚至因此患上梦游症。然而,在大学教育的光辉中沐浴成长的室友、哥哥泰勒·韦斯特弗及其男友梅希姆(Drew Mecham)不仅没有因此视塔拉·韦斯特弗为异类,还用包容的爱和理解抚平她的心灵创伤。但是,塔拉·韦斯特弗仍然需要一个契机和一种证明,从记忆深处完成对16岁和28岁的身份界定。后来,塔拉·韦斯特弗在朗西曼(David Runciman)教授和泰勒·韦斯特弗、理查德·韦斯特弗(Richard Westover)、托尼·韦斯特弗(Tony Westover)3位哥哥的鼓励下完成《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这本回忆录的写作。正如杨仁敬所言[9]:

美国文学和文化总的来看转向自我反省。许多作者喜欢自我界定。他们总想在现实社会中寻找自己的定位,将自己与由性别和伦理身份所规范的特别社区联系起来。有些人在自传里专注于酗酒、吸毒、同性恋和艾滋病等社会问题。另一些人则在回忆录里自我陶醉,热衷于实现一种思想意识的妙用。

在回忆录写作的过程中,塔拉·韦斯特弗有意识地疗愈自我,探索教育的意义,挖掘记忆的沙漏之下被掩埋的真相。这正是大学教育对塔拉·韦斯特弗的馈赠,是28岁的塔拉·韦斯特弗对16岁的自己超越时空的拥抱和抚慰。

四、结 语

家庭教育和大学教育在塔拉·韦斯特弗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前者要求她“驻守此山”,后者鼓励她“飞往他山”;前者专制,后者自由;前者于粗暴中含有一丝温情,后者在包容里夹杂着不可避免的成长之痛。我们无法给一种教育单纯地贴上好或坏的标签,而只能够从中去探寻不同教育对同一个人的塑造产生的作用。诚然,家庭教育给塔拉·韦斯特弗造成身心的巨大伤害,但是,我们无法否认这种教育已然成为塔拉·韦斯特弗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并帮助她形成看待世界和审视自然的独特眼光。问题的关键在于父亲固执地将自己的信仰定义为天上人间一切事物的唯一解说者。一旦如此,家庭教育就走向了极端,误入歧途。原因或许在于,这种教育“侵占了不属于它的领地,承担了它无力去解决的问题”[6]69,最终导致拥有自我意识的塔拉·韦斯特弗会在痛苦挣扎过后飞往他山。反观大学教育,它并不强制塔拉·韦斯特弗接受某一种教育方式,还训练了塔拉·韦斯特弗的心智。有学者认为[6]69:

一旦心智经过正确的训练和塑造,从而获得一种连贯的见解和对事物的领悟力,它就会通过对个人相应的特殊质量和才能施加或多或少的影响,显示出它的力量。

塔拉·韦斯特弗获得了这种力量,增长见识,改进思维,能够产生更加理性、公正的见解,这些都为她的思想插上了得以腾飞的翅膀,促使她以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父亲及其家庭教育,也审视全新的自我,探寻真正的自由。正如塔拉·韦斯特弗在回忆录后记中所言:“你可以用很多说法来称呼这个自我:转变,蜕变,虚伪,背叛。而我称之为:教育。”[3]379那么,书中所述主题“教育”到底是什么?教育不是把一个人的一部分完全消灭,只允许另一部分存在,而是包容和接纳他(她)的各个部分甚至更多的自我,将它们相互融合,最终成为一个健全、完整、丰富的人。这也许正是作者精心选定中译本的书名“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的内涵之所在:自我成长应当像鸟飞往自由之山、包容之山,进入没有枷锁和镣铐的精神领地和心灵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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