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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与规制:打造通识选修“金课”的“两只手”
——以A校法学类通识选修课为例

2024-01-03郜名扬

关键词:水课金课通识

郜名扬

(浙江树人大学 现代服务业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0015)

“高教大计、本科为本,本科不牢、地动山摇。”(1)陈宝生:《在新时代全国高等学校本科教育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国高等教育》2018年增刊,第4-10页。在2019年1月召开的全国高教处长会议上,时任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长吴岩指出,依据“新时代高教40条”,教育部将进一步深入实施高水平本科教育的总体目标,大力推进一流专业和一流课程建设,分别实施一流专业和一流课程建设的“双万计划”,打造新时代本科教育的“金专”“金课”,全面夯实本科教育基础(2)高教司司长吴岩:《2019年,打好全面振兴本科教育攻坚战》,2019-04-07,http://www.moe.gov.cn/s78/A08/moe_745/201901/t20190128_368232.html。。淘汰“水课”、打造“金课”,是实施“双万计划”的落脚点,是坚持“以本为本”、践行“四个回归”的必然要求,是打造一流本科教育、实现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贯彻“双一流”重大战略决策的基础和前提。通识教育是本科教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打造通识选修“金课”是本科高校的一项重要任务。

2018年6月,教育部在《关于狠抓新时代全国高等学校本科教育工作会议精神落实的通知》中首次提出,淘汰“水课”、打造“金课”。此后,相关教改论文层出不穷,但针对高校通识课如何淘汰“水课”、打造“金课”的探讨不多,直接以此为题的更少之又少。在中国知网上将“金课”“水课”两个主题按照“或”(OR)的关系来检索该通知颁布以后发表的论文,共检索到4 600余篇(3)检索日期为2023年8月12日。;但如果其他条件不变,增加“和”(AND)主题“通识”这一条件来检索论文,检索结果为82篇,其中篇名中出现“通识”两字的论文仅38篇。这些论文大部分探讨的是如何从教学内容、方法或手段等方面打造通识“金课”,仅少数几篇有针对性地探讨了通识“水课”产生的原因(4)刘洪彬、于桂娥:《破除高校通识课考评制度阻碍“水课”变“金课”全面提升教学质量》,《黑龙江教育(理论与实践)》2023年第2期,第53-57页。田杰、吴艳云:《基于话语分析的我国大学通识课程“水”的表征与归因研究》,《黑龙江高教研究》2020年第8期,第145-150页。。由此可见,该领域的研究亟待充实。

本文选择A校为调查对象,该校是一所致力于培养高层次应用型人才,以经济学、管理学、法学为主的多学科型财经大学。本文将基于对A校法学类通识选修课教学情况的调研,运用经济学中有关市场和规制关系的理论阐释,对高校尤其是地方普通高校通识选修“水课”存在的成因展开深入分析,进而提出打造通识选修“金课”的若干建议。

一、市场与规制:通识选修“金课”研究的视角选择

开展通识选修“金课”研究,视角的选择直接决定了研究的深度和有效性。之所以探讨打造通识选修“金课”,恰恰是因为现实中通识选修“水课”普遍存在;而之所以选择市场和规制视角开展研究,是因为经济学中关于市场与规制关系的阐述,对于揭示通识选修“水课”的成因和找寻通识选修“金课”的打造之路,既具可行性,又有必要性。

(一)通识选修“水课”现象

“水课”是一个与“金课”互为对称的概念。“金课”是指“一流课程”,其特点是高阶性、创新性以及挑战性。相应地,“水课”则代表了低水平的课程,其特点是低阶性、陈旧性,教师不充分投入、不用心上课(5)吴岩:《建设中国“金课”》,《中国大学教学》2018年第12期,第4-9页。。开设通识课是素质教育的内在要求,“专业的精深非常重要,但通识教育、人文素养也不可或缺”(6)周珊珊:《涵养人生的诗意》,《人民日报》2019年2月20日,第5版。。通识教育与专业教育相辅相成,共同构建起一个全面培养人才的教育体系。通识教育强调跨学科的视野和思维方式,培养学生的综合素质、批判性思维和创新能力,从而为他们的职业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而专业教育则着重培养学生在特定领域的专业知识和技能,使他们能够在职业领域中具备竞争力。两者相互交融,使学生不仅拥有广博的知识,还能在特定领域内深入发展,为个人成长和社会进步做出贡献。但现实中,通识课的受重视程度远逊于专业课。虽然教育界对于通识教育的含义认识不一,各高校对通识教育的定位也不尽相同,但能达到“高阶性、创新性、有挑战度”标准的通识课并不多见。相较专业课,通识课是“水课”泛滥的“重灾区”,而通识选修课则是“重中之重”。即便教师用心上课,内容也不陈旧,仍很难摆脱低阶性的特征,也就是通识课大多停留在教师灌输简单知识、缺少课堂互动(或仅有简单互动)、学生学习轻松、过程考核简单、期末考核流于形式的状态。即便有少数学生肯投入精力学习通识课,也是出于自律、感兴趣或者认为课程比较实用等因素。

通识课在人才培养体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如果任由其低质量发展,不但有违通识课开阔学生视野、培育学生人文和科学素养的设置初衷,而且影响到本科人才培养的质量,甚至动摇高等教育的根基。因此,打造通识选修“金课”是构建本科教育“金课”的一项重要内容,也是夯实本科教育基础的一项重要任务。

(二)经济学中关于市场与规制关系的阐述

“作为资源配置的两种制度安排,政府与市场的关系问题一直是经济理论关注的焦点问题。”(7)黄新华:《从市场失灵到政府失灵——政府与市场关系的论辩与思考》,《浙江工商大学学报》2014年第5期,第68-72页。经济学界以其对“看得见的手”“看不见的手”的理论研究而闻名。“看得见的手”代表着市场机制,其运作基于供需关系和价格信号,能够有效地分配资源。这一概念最早由亚当·斯密提出,他主张市场可以自动实现资源的最佳配置。市场主体的个体利益追求,将通过竞争的方式引导资源流向效益最大化的方向,形成一种自发的调节机制。政府被视为“守夜人”,主要负责维护市场秩序、保障产权和契约的执行,以确保市场正常运行。然而,现实中市场并非总能完美发挥“看不见的手”的作用。由于信息不对称、外部性、公共物品等原因,市场失灵不可避免。这时,政府干预这只“看得见的手”成为必要手段,对市场进行调控和规制,以纠正市场的偏差。规制也称管制,“规制的经济学实质是政府等公共机构的强制力对市场机制的替代”(8)汤自军:《市场失灵与政府失灵:论规制理论的发展》,《学理论》2011年第25期,第59-60页。。然而,政府的干预也有其局限性。政府的信息获取和处理能力有限,可能导致干预效果不佳甚至适得其反。此外,政府的官僚体系和利益诉求也可能引发局部利益,影响资源配置的公平性和效率性。过度干预可能导致资源配置僵化、创新受阻、市场机制扭曲,进而出现“政府失灵”的问题。

不论是市场失灵还是规制失当,都将对供需关系产生不良影响,因此,市场和规制两种手段不可偏废,寻求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平衡成为关键。经济学的规制理论提供了一种框架,旨在界定政府在市场中的作用。这一理论演进过程中,从强调公共利益、规制俘虏现象和寻租行为,到关注激励机制,体现了对政府规制作用的深入思考,使人逐渐认识到“只有‘市场失灵’与‘政府失灵’同时得到解决,资源配置才能达到帕累托最优,社会福利才能实现最大化”(9)汤自军:《市场失灵与政府失灵:论规制理论的发展》,《学理论》2011年第25期,第59-60页。。规制不仅仅是简单的市场干预,而是通过制度设计和法律约束,引导市场参与者的行为,以实现资源配置的效率与公平。经济学的目标是在理论和实践中寻找平衡点,确保政府与市场的合理互动,以实现资源配置的最优化。

(三)从市场与规制视角研究通识选修“金课”问题的可行性

第一,通识选修课存在市场机制。通识选修课的教学双方不但依托理想、情怀而形成了道德关系,还存在着一种市场关系,即教师承担通识选修课的主要动机是完成工作量,在此之上衍生出课时费利益,其次才是授业解惑的成就感、教学激情的释放等精神动机。学生选修通识课的主要动机是修满学分,其次才是拓宽知识面、满足兴趣爱好等精神需求。可见,教师与学生在通识选修课上存在着互为供需的市场关系。市场的存在离不开需求,但需求的形成可能是人为和扭曲的,市场运行可能失灵。既然通识选修课存在市场关系,就可以运用市场和规制理论加以剖析,真正揭示其市场形成和运行机制,从而发现这种市场关系并不是选教制度所假设的那种市场关系,更不是高等教育管理者所期待的那种良性的市场关系。

第二,学校对通识选修课存在规制。各高校均会通过教学管理制度规制通识选修课,A校主要依靠选教制度和课程开设规则。选教制度是基于对市场机制资源配置能力的信赖,将师生视作市场供需双方,双方交易的商品是课程,对价是工作量,试图通过作为需方的学生对任课教师的自由选择,对作为供方的教师优胜劣汰,迫使教师端正态度、加强学习、提高能力。课程开设规则主要包括通识选修课设置、开班人数要求和课程系数规定。与专业课设置不同,设置通识选修课的主导者不是学院、系部、教师,而是教务部门。而开班人数要求,则是指在选课阶段达不到最低选课人数的选修课将被直接取消,已选该课的学生须另行改选。至于课程系数,则是一种关于教师讲授课程的课时量计算标准,一般根据新开课、合班课、平行班以及选课学生数等因素设置不同的课程系数。既然对通识选修课存在规制,就可以运用市场和规制理论对其加以分析,最终会发现规制失当。

(四)从市场与规制视角研究通识选修“金课”问题的必要性

第一,从市场与规制视角开展通识选修“金课”的教学理论研究是必要的。关于通识“金课”的既往研究中,以探讨如何打造特定课程的“金课”为主要类型,这类研究即使描述了“水课”现象,也很少分析现象背后的原因,而将重点放在阐述如何通过完善教学内容、方法或手段等技术性事项去打造通识“金课”。但这并不等于说,既往研究从来不曾触及本文所指出的问题,从实质内容来看,有些研究看到的就是通识选修课师生间的市场关系,但他们并未提炼出这种市场关系,而用“合谋”“博弈”“消极行为选择”“均衡”等术语来表达(10)⑦刘洪彬、于桂娥:《破除高校通识课考评制度阻碍“水课”变“金课”全面提升教学质量》,《黑龙江教育(理论与实践)》2023年第2期,第53-57页。(11)⑧田杰、吴艳云:《基于话语分析的我国大学通识课程“水”的表征与归因研究》,《黑龙江高教研究》2020年第8期,第145-150页。(12)潘浩、皮武:《场域压迫、主体共谋与大学“水课”的生成逻辑》,《江苏高教》2020年第8期,第49-54页。;也有研究发现了“水课”产生的制度原因,如评教、评聘、考核制度的缺陷(13)邵光华、魏侨:《“水课”形成根源分析及遏制措施探索》,《宁波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9年第5期,第87-92页。李婧芸:《锦上添花的“痛”与“通”:我国高校通识教育的困境与未来》,《煤炭高等教育》2022年第2期,第29-35页。刘洪彬、于桂娥:《破除高校通识课考评制度阻碍“水课”变“金课”全面提升教学质量》,《黑龙江教育(理论与实践)》2023年第2期,第53-57页。田杰、吴艳云:《基于话语分析的我国大学通识课程“水”的表征与归因研究》,《黑龙江高教研究》2020年第8期,第145-150页。,但未从规制的角度加以理解和分析,甚至还绕开了评教缺陷这个复杂问题。既然未提炼出通识选修课的市场因素和规制因素,自然不会运用市场和规制的关系理论去分析通识选修课存在的市场失灵及规制失当问题,因此,很难发现“水课”产生的“要害”,进而探讨问题解决之道。事实上,当从市场和规制的视角运用经济学理论进行分析后不难发现,通识选修课“水课”泛滥的现状,恰恰是市场失灵和规制失当造成的,而解决之道则是协调市场和规制的关系,同时预防市场失灵和规制失当。

第二,从市场与规制视角开展通识选修“金课”的教学改革实践是必要的。通识“金课”教学理论的研究者大多数是教学一线的教师,他们作为一门具体课程的任课教师,熟知如何运用技术手段来改善教学内容或方法,从而打造一门通识“金课”。但理论探讨多年,“金课”仍难以付诸实践,原因何在?究其根源,在于通识选修“水课”的市场失灵和规制失当。

二、市场失灵与规制失当:通识选修“水课”的成因

“我们必须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就是我们身处一个功利主义、更确切地说是短期功利主义的大环境中。无论做研究还是学习,人们总喜欢先问‘有用’‘无用’。”(14)钱颖一:《不妨学些“无用”的知识》,《新华日报》2012年9月26日,第B06版。通识课提供关于真善美或者公平正义等价值熏陶,短期看“无用”,学生不愿像学习专业课那样投入时间、精力和热情。而教师想要打造通识选修“金课”,需投入比专业课更多的精力,体验更多的挫败感。师生在权衡利弊后,往往“理智”地选择迎合交易对象,从而出现市场失灵。学校通过适当规制,可以扭转市场失灵。规制失当则可能强化或者制造市场失灵,通识选修课师生供需关系中的市场失灵现象,都与学校教学管理规制失当有关。

(一)不正当竞争催生通识选修“水课”

马斯洛将人的需求划分为生理、安全、社交、尊重和自我实现等不同层次。通识选修课作为一项强制性安排,常常使学生不得不在其中进行选择。正如A校的调查结果所显示的那样(15)笔者在A校开展了“法学类通识选修课程供需调查研究”。采用问卷调查的方式,通过超星“学习通”软件,面向A校2018/2019学年第一学期全校选修各门法学类通识选修课的非法学专业的学生发放。发放方式为邀请任课教师动员所教学生填写问卷,调查期限接近1个月。最终,收回问卷1025份。,较大比例的学生是被动选择法学通识课程(16)调查问卷中,有一个问题是“若非学校强制要求,而是可以自由选择,您选修法学类通识课的可能性是多大”。对于这个问题,作答学生中有41.7%选择“仍会选修”,26.1%选择“可能性较大”,29.6%选择“可能性较小”,2.6%选择“不会选修”。。学生首先要确保顺利获得学分,其次最好获得高分,至少避免低分。如果学生某一门课程得分偏低或因不及格而补考、重修,轻则遭受批评或嘲笑,重则影响其评优、转专业、毕业、就业或升学,那就得不偿失了。可见,学生希望通识选修课分高、易过,主要源自安全需求,其次才是尊重、自我实现等需求。

教师开设通识选修课主要出于安全需求。教师完不成基本教学工作量,会被扣工资或考核不合格,前者影响生活,后者可能导致被低聘或解聘,而上通识选修课是“凑课时”的重要途径。如教师为“凑课时”而临时开课,往往不愿投入太多精力。教师若长期依赖通识选修课弥补课时,容易对学生管理患得患失。有些教师并不缺课,宁愿选择精力投入少、课时产出高的通识课,以便有更多时间用于科研或兼职,提升职称或增加收入,因而往往会迎合学生需求。的确有教师出于兴趣而开设通识选修课,但如果对学生要求高,可能造成学生用脚投票,且一旦教师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求受挫,也会选择放弃。

教师吸引学生选课的“捷径”是给学生成绩和考勤“注水”,推动学生之间的“口碑”传播,尤其在网络时代效果显著。每学期选课期间,高校学生群中频繁讨论教师讲课、评分及考勤等情况,甚至流传着“选课黑白名单”。从目前掌握的几份A校“黑白名单”看,进入“黑名单”的教师多因考勤和评分严格,少数因教学效果不佳。而“白名单”的最高标准是讲课棒、态度好、打分高、考勤松,但讲课和态度一般、打分超高、考勤超松的教师也能上榜。还有“洗白”现象,原本在“黑名单”的教师若提高评分、放宽考勤,则会进入“白名单”。这说明,在强大的市场机制面前,要求严格的教师会妥协,导致其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求减弱,更容易引发懈怠情绪。调查问卷结果也印证了“黑白名单”对学生选课的影响(17)调查问卷设计了两个问题:其一是“您选修法学类通识选修课时是否受到‘选课黑名单’的影响”,作答学生中有58.9%选“是”,其余选择“否”;其二是“您选修法学类通识选修课时是否受到‘选课白名单’的影响”,作答学生中有65.2%选“是”,其余选“否”。。不正当竞争最直接的负外部性就是学风下降、师生关系扭曲、“劣币驱逐良币”,即“水课”渐多,“金课”渐少,几年下来影响明显。

(二)垄断催生通识选修“水课”

受“选课白名单”等选课建议的影响,学生选课时向分数高、易通过、内容通俗易懂、教师平易近人的热门课高度聚集。个别教师的热门课,每学期有近千人选修,需要增设多个大班教学才能满足选课需求。于是,课程垄断产生了,其弊端显而易见。课程垄断会导致课程供给单一,少数性需求无法满足。在调查问卷的开放问题部分,有学生认为可选择的课程太少,建议增开法学通识选修课。而事实上,A校教务系统核准开设的2018级本科生培养方案中,法学类通识选修课程有30门左右,但在2018/2019学年第二学期,实际开设12门,其余课程或是多年没有教师申请开课的“死课”,或是因选课人数不足而未能开设。

“死课”之所以存在,可能是任课教师工作量饱满或工作繁忙,无暇开设通识选修课;也可能是开设后课堂效果不佳,任课教师主动放弃;还可能是选课人数不足无法开班或只够勉强开班,性价比不高。申请开设但最终未能开设的课程一般是由于选课人数不足,达不到最低开班人数的要求。当然,课程不足开班人数的原因有很多,有些是因为课程名称不够吸睛,有些是因为任课教师上了“黑名单”,但主要原因是热门课的强大“吸人”作用。这样一来,其他通识选修课因为人数偏少,对教师的吸引力就大幅降低,如果连续几个学期开不起来,教师便不会为一门不确定的课程投入备课精力,久而久之,成为新的“死课”。与此同时,那些因为所选课程人数不足而停开的学生,不得不重新选择其他课程,而由于重新选择的课程并不一定是其感兴趣的,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其学习积极性。

形成垄断的热门通识选修课教师同样难以严格要求学生。热门课教师要维持其课程热度,除了保持课程质量以外,还不能随意提高难度,如果较多学生期末考核不及格或教师考勤过频等,只要上一次“黑名单”,前面的良好口碑可能就全部归零,再“洗白”就不容易了。任何一门课,如果教师不敢严格要求学生,即便是热门课也难以成为“金课”,正所谓“受学生欢迎的课”并非都是“金课”(18)邹维、张东娇:《“金课”就是“受学生欢迎的课”?》,《现代大学教育》2020年第4期,第105-110页。。

(三)选教制度催生通识选修“水课”

第一,选教制度对利益的认识单一化。经济学以理性人假设为前提,认为“作为经济决策的主体都充满理智,既不会感情用事,也不会轻信盲从,而是精于判断和计算,其行为始终都是在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19)吕秉梅:《微观经济学原理及应用》,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6页。。但在选教过程中,学生非理性的选择广泛存在,而且理性也有一个判断标准的问题。选教的理性到底是谁的理性,是学生的理性,还是学校所认为的学生的理性?所谓的有利与不利、利大与利小是针对哪种利益,是学到知识的利益,得到高分的利益,取得学分的利益,还是轻松愉快学习的利益?选教制度设计者假设学生均是求知欲强、判断力高的“好学生”,需求均是向最负责任、水平最高的教师学最多的知识,这是学校所认为的学生的理性,而非学生实际的理性。需求不同,选择也会不同。“学霸”可能并不在意学习轻松愉快,更愿意选择负责任、水平高的教师,甚至希望考勤、考核更严格,这在调查问卷开放问题的回答中有所体现。“学渣”则“求过”—“求高分”—“求轻松得高分”。现有的选教制度只激励选择,无法判断选择动机,更不能抑制不良选择。

第二,选教制度将师生的关系简单化。高等教育不是商品,大学师生间不是简单的买卖或服务关系。高等教育是学历教育和机构教育。学历教育意味着高校管理学生、评价学习成绩和授予学位,行使国家学历教育职权。而机构教育则意味着高校自身不能教学和管理,只能雇佣教师和行政人员,由教师评价学生成绩,承担部分管理学生的职能,由教务处等职能机构的行政人员承担其余的管理学生职能,最后在学生学习成绩、日常表现、毕业设计、毕业答辩都合格的基础上授予其学位和学历。可见,教师是权利实际行使者之一。

选教制度中,学校一方面假定学生是热爱学习、追求真知的理性人,忽略了其获取学历、学位等功利目的,另一方面假定教师是无私奉献的道德人,忽略了其作为普通人趋利避害的天性,或者虽然意识到教师趋利避害的天性,但忽略了教师手中的权利,以为教师除了努力提高教学水平、端正教学态度别无他选。殊不知,教师亦有可能降低道德标准,以权利交易利益,结果是学校期待的优胜劣汰没有实现,宽胜严汰却发生了。

(四)课程开设规则催生通识选修“水课”

第一,通识选修课设置欠缺专业性。一方面,设置通识选修课时外行指导内行。A校设置通识选修课通常按照“教务部门通知申报—教师通过学院自主申报—教务部门审核、筛选后确定”的程序开展,但教务部门的审查缺乏专业性,存在以名取课(20)A校教务部门曾以名称不正式为由取消课程,如“影视中的法律”“《红楼梦》与中国传统法律文化”。、随意停开课(21)A校曾经开设“合同法”通识选修课十余年,但在一次通识选修课调整中,教务部门未征求任课教师意见,直接将该课删除,理由是该课与另一门课“合同法分则精讲”重复。实际上,前者侧重合同法总论,后者则属合同法分论,即便只保留一门,也显然应保留前者。在2018级学生培养方案调整过程中,大量法学类通识选修课被删除,其中有不少是广受学生欢迎、任课教师前期投入大量精力备课的课程,如“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生活中的物权法”等。的问题。另一方面,缺乏团队化、常态化、专门化的课程建设机制。申报通识选修课名义上有“团队”,实际上是挂名,教师间几乎不存在共同备课和教案、案例等资源共享或交流。课程建设纯属任课教师的个人选择,学校不组织或评估课程建设。很多教师为了凑课时而临时上一两门通识选修课,行为的短期性、功利性决定其基本不会投入很多精力进行课程建设。而学生培养方案中通识选修课部分流于形式,缺少对师生的充分调研、一线教师的参与以及专业间的交流。

第二,开班人数限制忽视少数人的学习需求。如A校在2020年以前曾规定,教学班开班系数为20人,选课人数不足原则上不开班。通识选修课只开一个课头,一个班停开等于一门课停开。已经选择这门课的学生被迫放弃感兴趣的课程,他们的学习需求被忽视。甚至某些被已修学生一致认可、教师认真负责、教学水平较高、学生收获很大的“金课”,由于课程初选阶段未到20人,教师为避免课程停开,不得不请学生做宣传、拉人头,这种情况下,开课后教师还能否对学生严格要求,值得怀疑。

第三,课程系数规定鼓励大班教学。以A校2011年出台、至2020年初仍适用的教师教学工作量计算办法为例,一门课的选课人数越多,课程系数就越大,211—240人的大班级的合班系数是2.0;随着班级人数的减少,合班系数逐档降低,当班级人数少于36人时,合班系数为0.8。而重复班系数为0.8,即同一课程号的课程,从第二个教学班开始,课时数就要乘以0.8的系数,这意味着教授小班和重复班的工作量将大打折扣,如果既是小班又是重复班,则课程系数仅有0.64。在利益驱动之下,教师更愿意教大班,而这与打造“金课”所推崇的小班教学背道而驰。A校目前已取消了小班的打折系数,但重复班系数仍然保留,班级越大课程系数越高的原则没有改变。

三、重塑“两只手”:通识选修“金课”的打造之路

在谈到市场和政府作用的问题时,习近平总书记说过:“要讲辩证法、两点论,‘看不见的手’和‘看得见的手’都要用好。”(22)习近平:《“看不见的手”和“看得见的手”都要用好》,2014-05-27,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4-05/27/c_1110885467.htm。这句话用在打造通识选修“金课”上同样适用。近年来,我国高校师资质量显著提高,高校打造不出通识选修“金课”,问题不是出在人才上,而是出在用人的制度上。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以及复旦大学等通识课程建设全国领先的高校,并非仅仅因为大师云集或者教师师德更高尚,其通识选修课的制度建设、管理水平及校方在市场与规制之间的平衡,才是关键所在。普通高校应重塑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和规制这只“看得见的手”,量身打造真正适合本校学生的通识选修“金课”。对于市场的重塑,应将重点放在对教师和学校之间市场的强化上。而重塑规制不但要完善现有制度,即完善学生成绩管理制度、开班及工作量计算规则,还要建立新制度,即建立专业化、常态化、团队化的通识选修课建设机制,从而克服选教等规制手段的弊端,阻断教师和学生间不正当的市场交易,同时帮助教师和学校间建立起良性的市场关系。

(一)强化教师与学校间的市场关系

在惯常的规制过程中,高校往往紧盯着教师与学生这一供需关系不放,围绕这一关系反复调整规制手段,但收效甚微。这种做法是必要的,却是不够的,因为它犯了“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错误。在完善规制机制的过程中,管理者还须把视线投向一种长期被忽视的市场关系,即教师与学校之间基于雇佣关系而产生的市场关系。如果说通识选修课中教师与学生之间工作量和分数的交易关系是必须抑制的,那么,教师与学校之间基于雇佣关系而产生的市场关系则是必须强化的。必须认识到,高校通识选修课不应当成为教师向学生提供的商品,而应当是学校向学生提供的公共物品或者准公共物品,所以,应当在学校与教师之间建立市场关系。换句话讲,要由学校向教师购买教学服务,再由学校提供给学生。这是一个依照法律本应存在却因历史原因被忽视的市场。我国高等教育以公办为主,公办高校作为事业单位,在用人制度上具有明显的体制内特征,强调教师作为成员对学校的人身依附性,而淡化其作为雇员与学校关系的市场性,但在法律上,高校与教师之间基于聘用合同形成的就是一种市场关系。

对于通识选修课,要强化教师与学校间的市场关系,高校就得摒弃无为而治的教学管理方式,也就是不能像现在这般,把有利益纠葛的教师和学生通过选教制度赤裸裸地抛到“市场”上进行交易。学校应把鉴别和评价教师教学水平、教学态度以及给予相应奖惩的工作留给自己来做。学校应建立起一套科学的评价机制,将学生的评教结果作为评价教师教学水平、教学态度的一个参考而非唯一标准。对于教学确有问题的教师,学校要有针对性地开展培训,对于经培训仍难以胜任者,可以采取调岗、解聘等方式优胜劣汰。要形成正向激励机制,使教师为了切身利益愿意投入精力去提高教学水平、改善教学态度;使教学水平高、教学态度好的教师真正能够得到回报,不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正当需求都能够得到满足,从而形成良性循环。这个“市场”并非天然就能形成,而需要恰当的规制才能促成,换句话说,这是一个需要由制度来构建和保障的“市场”。

(二)完善学生成绩管理制度

不考虑师德师风的原因,“水课”泛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教师权利和学生权利的滥用。要想激发教师提供优秀通识选修课的积极性、阻止师生间不正当交易、实现建立选教制度的初衷,核心是通过建构合理的制度来约束教师对学生进行教学管理、评价的权力以及学生自由选教的权利,当教师“送分”的路径被阻断、学生“混学分”的目的无法达到时,交易自然就会停止。要想阻断教师“送分”,必须对教师的成绩评价自由予以适当约束和监督,具体而言可从以下两个方面着手。

一方面,应加强学习过程的考核。学生的最终成绩不应仅仅取决于期末考试的成绩,还要取决于其平时学习中的表现,比如出勤、回答问题、课后提问、参与讨论和平时作业完成情况等。虽然过程考核已被提倡多年,但以往受教学手段比较落后的影响,对学生学习过程的考核往往流于形式,导致平时成绩很难准确量化,沦为教师给打的“印象分”。随着“学习通”“雨课堂”等教学平台的开发和引进,过程考核变得更容易实现。如果教学管理部门能够对过程考核制定一个合理、可量化的标准,想要“混学分”的学生就不得不参与到过程考核中来。这样不但敦促了学生学习,而且由于每门课的学分都不好“混”,也就降低了“水课”载入“选课白名单”的机会,使“选课白名单”更加接近“金课”名单。

另一方面,应对考试成绩的分数分布比例加以规定。通识选修课的成绩之所以容易“放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通识选修课大多采取比较宽松的考试形式,如小论文、案例分析、学习总结等。由于通识选修课侧重于理念的传输而非知识的灌输,采取这些灵活的考试形式也是合理的。但其不良结果就是考试成绩随意性太大,高分普遍,拉不开层次。所以,有必要规定通识选修课分数分布的比例,即明确每个分数段的人数不应超过总人数的比例,教师结合期末考试与过程考核审慎地给出最终成绩。如此一来,教师不用顾忌因打分低而被打入“选课黑名单”,学生也打消了不学习而获得高分的非分之想,师道尊严和学纪学风都能得到很好地维护。

(三)完善开班及工作量计算规则

选教制度之所以对通识选修“金课”经常“误伤”,而对通识选修“水课”“推波助澜”,与选课阶段开班规则不合理及工作量计算规则不科学有很大关系。因此,必须改进选课阶段的开班规则,使其合理化,并完善工作量计算规则,使其科学化。

第一,改进选课阶段的开班规则。如果选课阶段有最低开班人数要求,学生想学的课可能学不到,教师想上的课可能上不了。所以,A校每次选课期间,教师往往对选课人数变动比较敏感,有些教师一旦发现选课人数太少,课程可能开不起来,就不得不请学生动员推介。这也导致教师上通识选修课期间不敢对学生要求太严,以免给学生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下次的选课人数。但正如前文所言,学生选课的动机是不同的,有些学生就是对某些“小众”的课程感兴趣,还有些学生就是喜欢教师要求严格一点。而一个正常的教师不会无缘无故地严格,一个真心热爱教学的教师也不在乎小班教学,相反,在对A校的调查中,有的教师还表示希望小班教学,因为课堂教学效果好。因此,取消选课阶段对开班人数的硬性要求,才能使师生双方各取所需。A校在2020年出台新规定,选课人数低于20人的,经教师申请报备,仍可开课,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第二,完善工作量计算规则。如果工作量计算规则是教学班规模越大,课时数越多,其市场导向就是鼓励大班教学,那么,通识选修课“放水吸人”、扩大规模甚至形成垄断就难以避免。不妨从完善工作量计算规则入手,引导教师小班教学。教学活动是一系列工作的集合。课堂面授只是教学投入的一部分,备课、过程考核、期末考试是不同的教学活动,就教师在备课和课堂面授方面投入的工作量而言,大班教学和小班教学差别不大,但教学效果显然不如小班教学。这两种教学组织形式中,教师投入工作量的区别主要体现在评价环节,也就是过程考核和期末考试。由于大班的学生数更多,教师批改试卷、录入成绩等需要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对此,可以细化工作量计算规则,按教学工作的实际内容分类计算工作量,这样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教师就不会因利益驱使,只想大班教学而嫌弃小班教学了。

(四)建立专业化、常态化、团队化的通识选修课建设机制

高校应重视通识选修课,提高其地位,建立专业化、常态化、团队化的通识选修课建设机制,从课程设置、教师选任到课程管理,都应有利于打造通识选修“金课”。高校应设置专门的机构负责通识选修课的开发和管理。通识选修课建设走在前列的高校,均建立了专门机构,负责通识选修课的开发和管理。以复旦大学通识教育中心为例,该中心设置核心课程委员会,下设七大模块建设专家小组,再往下设置各基本课程单元教学团队,并配备核心课程办公室秘书机构,其机构设置的成功经验可供普通高校学习借鉴。

高校应配备专业教师开展通识选修课的教学。通识教育办得好的高校,其通识教育机构普遍配备专业教师。如,复旦大学通识教育中心的各级机构均由专业教师组成,从基本课程单元教学团队,到七大模块建设专家小组,再到核心课程委员会,层级越往上,成员越权威,且各级机构间职责明确(23)《复旦大学通识教育中心简介》,2020-05-15,http://gecc.fudan.edu.cn/content.aspx?info_lb=279&flag=274。。再如,清华大学设立教授岗位专职负责通识课程建设,武汉大学由本校各学科领域领军人物担当首席专家,其基础课程、核心课程和一般课程均由主讲教师或团队负责人担任。普通高校虽然师资力量不如名校雄厚,但若能整合本校优势师资进行通识课程建设,定能显著提高通识课程“含金量”,避免外行指导内行,促进专业间磋商与交流。

高校应打造专业化的通识选修课教学团队。专业化要求甄选并稳定通识选修课教师队伍,避免教师仅为了凑课时数临时上一两次通识选修课的情况发生。团队化则变教师间的竞争关系为合作关系,预防不正当竞争和课程垄断。通识教育办得好的高校,在打造通识教育专业化团队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不但有通识课师资培训机制,还设有培训专项基金,普通高校均可借鉴。

高校应运用激励机制,引导教师主动投身通识选修课教学。出台通识课程开发、通识教学研究奖励制度,将教师在通识课程建设领域取得的成绩与绩效考核、职称评聘挂钩,从物质利益和精神利益两方面引导更多的教师投入到通识选修课程建设中来。把更多的课题和资源向一线教师倾斜,对教学“细枝末节”的研究给予更多投入,不因教师的职称、学历、职务等来限制其对课题和资源的获取。

四、结 语

运用经济学基本原理分析高校通识选修课普遍存在“水课”现象的原因,发现根源在于市场失灵和规制失当。“水课”的产生,从某种程度上讲是教学双方在落后的教育理念、不完善的教学管理体制之下,受不恰当的市场导向作用所达成的一种对教学秩序和教育质量存在巨大破坏力的供需交易的必然结果。为解决这一问题,高校应当改变教育理念,提高教学管理水平,认清通识选修课建设中需要抑制和强化的市场关系,合理运用规制手段,抑制教师与学生之间工作量和分数的不正当交易关系,激励和引导教师投入到通识选修课建设中来,确保学校能从教师手中购买到优质的通识选修课,从而给学生提供较好的教育资源。淘汰“水课”、打造“金课”,“以本为本”、打造“双一流”,都不是仅靠良知、道德或情怀能够做到的。总之,没有打造不出通识选修“金课”的学校,只有打造不出通识选修“金课”的制度。运用好市场和规制“两只手”,普通高校一样能够打造出适合自身的通识选修“金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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