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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者的奖励

2024-01-03王亚坤

读者 2024年1期
关键词:实验室研究工作

王亚坤

5次被解雇,从未获得终身教职,很难拿到研究经费,连个稳定的实验室都没有——这是2023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卡塔琳·考里科65岁前的职业人生。

或许她唯一值得骄傲的,是培养出独生女苏珊·弗兰西亚这位两届奥运会赛艇项目的金牌得主。

在漫长的学术生涯中,卡塔琳忍受着失败、被轻视和屈辱。这和她的研究方向有关,mRNA(信使核糖核酸)一直不被学术界看好,也鲜有人问津。但卡塔琳坚信它可以改变世界。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卡塔琳的研究成为mRNA疫苗得以问世的基础。

疫苗的问世,不是卡塔琳一个人的功劳,是许多科学家的共同成果,但卡塔琳在其中厥功甚伟。

在许多人眼里,这是一个苦尽甘来的故事,但在卡塔琳看来,自己的坚持和外界评价无关,这只是一段热爱之旅。

1955年,卡塔琳出生在匈牙利东部一个约1万人口的小镇。她的父亲是屠夫,但会拉小提琴,懂心算;母亲是会计,也喜欢音乐。

卡塔琳2岁时,父亲亚诺斯不幸失业,此后,他只能在酒吧、建筑工地和农场打零工。一家人住在以芦苇做屋顶的土坯房里,没有自来水、电视机和冰箱。

幼年的卡塔琳目睹过邻居家母牛的分娩,也时常去森林深处远足,她对鸟类、植物感到好奇。

卡塔琳14岁时,在全国生物竞赛中考取第3名,并在16岁时立志成为一名科学家。

那时,卡塔琳读了匈牙利科学家汉斯·谢耶写的关于紧张和焦虑对身体健康影响的书。谢耶认为,消极情绪也是一种能量,人应该将其转化为积极情绪,过一种远离怨愤和悔恨,内心没有压力的生活。小卡塔琳对此有强烈的共鸣,并立下誓言,将终生践行这一理念。

她牢记谢耶那句“你必须专注于你可以改变的事情”,并以此为座右铭。

卡塔琳随后考入匈牙利历史悠久的顶尖研究性大学塞格德大学,那里曾培养出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圣捷尔吉·阿尔伯特。卡塔琳在这所大学一直念到博士毕业。在生物学系的一次迪斯科舞会上,她遇见了比自己小5岁的贝洛·弗兰西亚,两个人随后结婚,并很快育有一女。

在大学读书时,有一天,卡塔琳听了一场关于mRNA潜力被低估的讲座。从此,她被mRNA迷住了。当时,科学家对用基因编辑治疗疾病感到兴奋,但主流的研究方向是使用DNA分子。

mRNA并不是受欢迎的分子,不仅很难制造,也极不稳定。

但卡塔琳对mRNA着迷,相比于要进入细胞核才能发挥作用,并会对人体产生永久性影响的DNA,mRNA只要进入细胞质就能发挥作用,对人体更安全。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卡塔琳选择了人迹罕至的那条,哪怕之后的很多年里,她为此穷困潦倒。

确定了研究方向的卡塔琳很快便遇到了第一个挫折。1985年,塞格德大学生物学研究所因为缺乏资金,将卡塔琳解雇。为了找到新工作,卡塔琳四处投简历,最终收到了美国天普大学发出的博士后邀请函。

卡塔琳上大学才开始学英语,和丈夫两个人的英语水平都很差,但为了能继续研究mRNA,他们还是决定移民美国。

当时匈牙利政府实施管制,卡塔琳夫妇按规定只能携带100美元出境。他们在黑市卖掉自家汽车,把换来的900英镑缝进两岁半女儿的毛绒玩具泰迪熊里,怀着忐忑的心情登上飞机,前往美国。

最开始的日子很艰难。卡塔琳的年薪是1.7万美元,她的母亲随后也来到美国,一家四口靠这笔钱度日。

丈夫贝洛没能继续自己的工程师生涯。他随后在一家公寓当维修经理,负责修暖气和下水道,收入和卡塔琳的差不多。

1989年夏天,卡塔琳找到了更好的工作,进入常春藤名校宾夕法尼亚大学工作。

在宾大,卡塔琳的头衔是“助理研究教授”。做这种工作的很多是移民,他们被称为“外星人”,拿着微薄的薪资,给掌控实验室的教授们打工,只为能在世界一流大学的实验室工作,并且拿到绿卡。

“二等公民”的日子并不好过。有一次,卡塔琳因为没有爬5层楼去另一间实验室,而是直接用了同实验室一位资深研究员准备的实验用水便被骂。

对助理研究教授们来说,“隧道的尽头”在于尽快出成果,申请到资金,有自己的实验室,成为教授。但是,卡塔琳并没有熬到这一天。

卡塔琳一直为研究资金发愁。她用蹩脚的英文写申请书总要花很长时间,而且通常石沉大海。她甚至没有申请成功过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最常见的R01型研究资助项目。

mRNA太冷门了,实验室里很少有人愿意碰。卡塔琳却在钻牛角尖,对她来说,想获得终身教职,最好换一个方向,而不是死磕mRNA。卡塔琳动过这个念头,但被丈夫贝洛制止了,他说:“这样的话,你就不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卡塔琳为了继续蹭研究经费,先后在巴纳森和兰格教授的实验室工作,但因为实验室解散等变故,她一而再地失业。

系主任朱迪·斯温不喜欢这个不能带来经费的研究员,觉得她性格不好。1995年,斯温给卡塔琳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离开,要么降职。

这其实是解雇通知书,因为没有人愿意接受降职,但卡塔琳同意了。她的头衔变成“高级助理研究员”,这在宾大是一个全新职位,此前从没有过。

卡塔琳接受降职的一个原因是,她的女儿苏珊要上大学了。如果她这时候辞职,苏珊就不能享受宾大教职工子女只需缴纳1/4学费的待遇,而卡塔琳家负担不起全额学费。

那时候,卡塔琳每年的工资是4万美元,过得很辛苦。她总是开着老旧汽车进出学校,这还是丈夫从垃圾场里找回来修好的。在女儿苏珊的记忆里,她的假期就是在母亲的实验室里整天晃荡,因为卡塔琳家没钱外出度假。

卡塔琳不是不喜欢钱,有时候想起自家的贫穷,她会偷偷流眼泪。

擦干眼泪后,卡塔琳继续着堂吉诃德式的行为,她不停地向同事推荐mRNA,希望能蹭进别人的实验室。“你需要mRNA吗?我可以替你制造。”同事们看卡塔琳的表情愈发奇怪,还有人在背后叫她“那个mRNA疯女人”。

直到在打印机旁碰到德鲁·韦斯曼,卡塔琳才得以脱困。

韦斯曼是个沉默寡言同时爱猫成痴的人,曾经因为追着贫血流浪猫打红细胞生成素而差点儿错过前往重要会议的飞机。

1997年,韦斯曼和卡塔琳相识于打印机旁。沉默相对几次后,卡塔琳主动和韦斯曼搭话:“你是新来的吧?我是卡塔琳·考里科,我可以合成mRNA。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合成。”

没人想到这场邂逅会成为科学史上一次伟大合作的开端。韦斯曼当时在尝试用DNA分子制造艾滋病疫苗,卡塔琳建议他用mRNA试试。

第二年,两个人开始合作。他们把mRNA输入小鼠的细胞,意外发现小鼠们变得病恹恹的,有些还死了。人造mRNA进入细胞后,意外地引发免疫系统反应,机体以自伤为代价,杀死这些入侵者。

卡塔琳决定“修饰”自己的mRNA,让它们“骗过”免疫系统,这正是她读博士时的主要研究方向。经历过几百次失败的尝试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办法。

卡塔琳和韦斯曼的研究成果于2005年发表在著名期刊《免疫》上。韦斯曼意识到这项发现对医学的重要意义,满心欢喜地等待医药公司打爆他家的电话,但一个电话都没等来。

科学界仍然对mRNA缺乏信心,更重要的是,卡塔琳和韦斯曼并没有用这项重要发现做出过响当当的产品。

卡塔琳和韦斯曼用专利在2006年成立了研发公司,但把科研成果转化为商业产品是一件烧钱的事,他们玩不起。

即便这家小公司后来破产了,卡塔琳和韦斯曼依然相信mRNA,但他们的研究成果逐渐被人们遗忘。

2013年,卡塔琳最后一次被解雇。她被宾大认定为“不具备教师素质”,遭到强制退休。为了继续研究mRNA,卡塔琳接受了德国生物制药公司拜恩科技的邀请,担任副总裁,这家公司当时甚至连网站都没有。

卡塔琳被迫离开年迈的母亲和一直支持自己的丈夫,前往德国,每年在那儿工作10个月。做出这个决定后的整整一个星期,卡塔琳每晚都哭着入睡。

母亲戈兹非常支持卡塔琳的工作,她在2018年去世。母亲生前每年都会关注诺贝尔奖得主公布的消息,并对卡塔琳说:“也许你的名字会被念出来,你工作非常努力。”卡塔琳苦笑着跟母亲解释:“不可能的,我甚至不是教授,也没有团队。所有科学家都很努力。”

卡塔琳最终获得了诺贝尔奖。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mRNA疫苗得到广泛应用,为此做出关键贡献的卡塔琳也走到聚光灯下,财富和荣誉蜂拥而至。

但她并不是为了钱、荣誉和地位工作,她甚至不是在工作。

卡塔琳每天6点到实验室,绝大多数周末也待在那里。丈夫贝洛调侃她,说按照卡塔琳的工作时长,她的时薪可能只有1美元。每次卡塔琳出门上班,贝洛都会笑她:“你根本不是去工作,你是找乐子去了。”

16岁时,卡塔琳读到谢耶写的“你必须专注于你可以改变的事情”,在半个世纪的科学旅途中,她做到了这一点。

(中 柳摘自《看天下》2023年第28期,本刊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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