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好东西
2024-01-03朱天文
读者 2024年1期
朱天文
我想到布莱希特说过:“不要从旧的好东西着手,要从新的坏东西着手。”
什么是旧的好东西呢?
我的父亲、小说家朱西宁先生去世一周年的时候,我写了一篇题为《挥别的手势》的纪念文章,回想我与父亲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我在文章的结尾说,我们父女一场,好像男人与男人间的交情。
男人的交情,这句话来自米兰·昆德拉的作品《身份》,书里的女主角香黛儿跟她的丈夫说:“我的意思是,友谊,是男人才会面临的问题。男人的浪漫精神表现在这里,我们女人不是。”
然后,他们展开了一段关于友谊的辩论。友谊是怎么产生的?当然是为了对抗敌人而结盟,若没有这样的结盟,男人面对敌人时将孤立无援。友谊的发源,可以追溯到远古年代,男人出外打猎,互相接援。现代男人不打猎了,但打猎的集体记忆以其他形式出现,比如看球赛、喝酒。于是,从结盟衍生出契约关系、秩序、文化的结构,男人接受社会“驯化”的程度,比女人更久、更深,它们已内化为男人的一部分。女人受“驯化”的程度浅,所以大家公认女人的直觉强、元气足。进入21世纪,“女性论述”大行其道,准备颠覆男人数千年来制定的各种典章制度,其势可谓汹汹。
然而,我如果有向往的事物,男人间的友谊会是我向往的。它不仅仅是兄弟情谊,它比兄弟情谊升华了一些。它综合了男人最好、最有质感的部分,是被放进时间之炉里燃烧到白热化时的焰火发出的青色光辉。如果能找到一句现成的话形容,它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当然它也是“朋友十年不见,闻流言不信”。这两种情况,都有强大的信念和价值观做底,否则不足以支撑。那样的底,我一点儿也不想去颠覆它。
它们是我的旧的好东西,我的老本,我的底。
(林冬冬摘自山东画报出版社《荒人手记》一书)